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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言风语,混乱的舆论压力很快砸下来。
贺家虽然名声在外,但一贯低调,只有最近乱子越出越多,但贺启诚真能做到不闻不问,静城暗流汹涌的时候,他直接带季桐回了幕府。
这件事让庄煜气得牙痒痒,贺启诚临上飞机的时候,他还在试图给他打电话,想要让贺启诚留下来,但对方身边的韦林直接挡了,意思很明显,“贺先生一定要离开几天,谁劝也没用……他们已经上飞机了。”
庄煜无奈,只好嚷嚷泄愤:“这都什么时候了!陆书记的检举材料递上去了,而且季桐曝光的流言刚平息,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事,他还敢带着人四处乱跑?回什么茶园啊,现在不是茶园的问题了,现在就是我们和陆家的冲突。”
韦林当然清楚,和他说:“您多虑了,贺先生此行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季桐小姐想回故乡看看而已。”
就这么简单。
庄煜这一下倒没话阻止了,这种关键时刻烽火戏诸侯的事他自己干过几百回,为一个女人发疯把全部身家拱手相让的事他也不是没试过,眼下贺启诚只是想带季桐回家看看,怎么算也轮不到他来说闲话了。
他只好苦笑着挂了电话,心想韦林这家伙最近几年跟他家那位主子一样,谁来也不给面子,说话一样难听。
庄煜不再管别人的闲事,他刚准备出门,走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韦林刚才说的是“他们上飞机了”。
所以……贺启诚连韦林都没带走?
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光是庄煜,季桐直到起飞后才发现贺启诚说带她回茶园,竟然就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实在让她心里不踏实,看向他问:“万一遇到麻烦事……”
她其实说那句话的时候就是临时起意,贺启诚万事都考虑周全,她不过提了一句,哪想到他说走就走。
云层之上阳光刺眼,贺启诚先把她那边的遮光板放下去,只留了一条缝隙,然后才和她说:“眼下所有麻烦事都在静城,韦林跟着我们没用,留下能去盯紧市里。”
季桐对幕府那边的记忆不深了,但多少都知道,离茶园最近只有个小县城,就连县里也没能完全城市化,更别提山上了。茶园里一直保持着原生态的生活环境,那种地方和贺启诚格格不入,他就这么过去……不带个人跟着,季桐都觉得别扭。
她惴惴不安地打量他,贺家的人肯定没见识过村子里的生活,贺启诚虽然不刻意讲究,但人的生活环境绝对有烙印,像他这种吃顿饭都盯着她精挑细选的人,去了幕府怎么办?
何况那边冬天的气候更可怕。
季桐一边想一边琢磨怎么跟他解释当地的生活条件,结果她话还没出口,贺启诚盯着她就扔出来两个字:“睡觉。”
季桐被迫闭上眼,听见他的声音传过来,仿佛也无可奈何,“一天到晚想什么呢,我让老爷子轰出去实地调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她闭着眼睛笑,贺启诚完全就是随口一说,可季桐脑子里就突然开始好奇他十几岁的时候,那会儿她太小,自然没机会见,不过想一想……贺启诚小时候肯定脾气特别坏,到如今三十多岁了还没什么耐性,就这点容忍力还是让老爷子想尽办法磨出来的。
她越想越觉得好玩,脸转过去向后仰靠着笑,贺启诚一开始懒得理她,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伸手拍在她头上问:“怎么了?”
季桐回身凑到他身边看他,一边笑一边说:“你小时候挨过打吗?”
贺启诚完全没想到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竟然把他问住了,他也笑了,艰难地想了一会儿说:“记不太清了……不过爷爷肯定打过,年纪小,心气野。”
季桐笑得更开心了,他终于明白她在好奇他过去的事,于是由着她自己想象,闹了一会儿他抓住她的手,把人拉到怀里,让她靠着他安静下来。
季桐心里明白,贺启诚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真是被逼出来的。他从小没有双亲,打从记事起家里人给他灌输的观念就是“长子至上”,而且老爷子最后不惜从亲儿子下手,把他其余几个叔叔全部轰出静城,用尽手段,只为能平安保住唯一的孙子,所以贺启诚必须要对这个家负责。
他没有见过普通家庭的人情世故,所以有的时候他做事的方式太自我,习惯了永远把自己放在庇护者的位置上。
季桐越想越多,贺启诚不知道她的念头,伸手按在她肩膀上,觉得她又瘦了一点,教训她:“等你休息好就去给我锻炼,现在还不如以前了……这几天脸都没血色了,底子太弱。”
其实季桐身材还算匀称,小时候豆芽菜似的那真是没长开,后来她大了也不算太瘦,但日子过得不平顺。
季桐本来想争辩她平时也不怎么生病,除了头疼是老毛病,其他的根本不用担心,可是她刚想这事就连带着想起摔下楼住院那一次,瞬间就不敢再提。
她一直没想好关于孩子的事到底要不要坦白,她过去拿它当成唯一的报复,狠下心撒谎非要伤人伤己,如今不是不解释,而是……不敢解释。
季桐很清楚,贺启诚真正和她两年不见的原因,一多半都是因为这个弥天大谎。他当年被她“恶毒”的手段彻底刺激到,真的伤心了,所以季桐如今不敢说,她不敢想象他的反应。
她手下的力气都绷紧了,贺启诚明显觉得她又有话,可她不想说,放在心里为难自己。
他揉着她肩膀叹气,明明什么都不问,却无来由地哄了一句:“季桐,没事。”
她心里什么念头都散了,在他怀里往上挪了一下,枕着他的肩膀。
贺启诚过去那么多应酬也不抽烟,但如今身上总有淡淡的烟草味道。季桐腻歪着非要去蹭他的脖子,小声和他说:“你也听我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别养这个习惯。”她边说边嘀咕,“我爸就是老抽烟,那些老人过去又烟又酒的,本来就爱咳嗽,现在心脏又不好了……”
她想起父亲的事还是发愁,年纪大了房颤危险,盼只盼保外就医的事尽早批下来。
贺启诚低声笑,他的小姑娘长大了,这就来管他了。
私人飞机一路平稳,偶尔遇到气流很快也就过去了,三万英尺高空之上,阳光几乎穿透一切,顺着遮光板的缝隙漏进来,让季桐格外羡慕。
久违的光……她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开手指,仿佛真能一把握住日光。
所有的是是非非都抛诸脑后,机舱里太安静,就连空乘都极有眼色,谁也没有过来打扰,这一路只有他们两个人。
偶尔放纵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季桐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奢侈,她恨不得就这样抱紧他一辈子不放手,不管外边谁来说三道四,不管家里人允不允许……贺启诚本来就是她的。
这念头伴随季桐一路,她胆子大了,下飞机都不放开他。
贺启诚难得看她高兴,一路带着她走,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们下飞机的地方是有机场的省会城市,必须再转车,还有半天的路程才能到幕府,算算时间,一切顺利的话也要到天黑才能到茶园。
最终季桐发现,这一路上最不适应的人反而是她。
人总是不能免俗,对自己拥有的东西都不珍惜。贺家条件太好,季桐到底是在贺家长大的,她过去生活优越也不自知,观念里觉得大家都差不多。她下了飞机默认贺启诚都安排好了,直到他带她打了车,两个人横穿城市到郊区再转车去幕府县的时候,季桐才真正意识到他在这件事上完全没有筹划,更没和别人商量,只因为她在和真园里的一句话,他就一意孤行回到这里。
冬天,西南端的气候比起静城更没规律,省里刚刚发了寒潮蓝色预警。
他们到郊外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温度骤然降下去,天又黑得早,冷风带着湿气往人骨头里钻。
贺启诚带季桐顺着路走了没几步,她整个人都觉得被打透了。季桐离开幕府太久了,忘了这里的冬天最难熬。他们出来的时候,韦林反复和她说羽绒服里边也要多穿点,她还没当回事,只换了一条厚点的围巾,现在她冷也不敢说,赶紧裹紧衣服吸了口气,就这么一会儿,她的脸已经完全冻僵了。
南方的湿冷最要命,铺天盖地缠上来,让人觉得万念俱灰,几乎连思考的力气都没了。季桐的手戴着手套都在抖,两个人在郊外的小路上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路上却一直都没有车开过来。
贺启诚伸手把她抱在怀里,揉揉她的脸说:“临时起意,本来想先让韦林过来看看,但是……”
但是偏偏就在这时候市里不太平,他想赶紧带她走,可幕府这地方不像其他城市,贺启诚这一次是私下过来,为了安全起见,他不想随便把消息告诉县城里的人,再加上到了郊外路都分辨不清,从这里去幕府就只能等路过的车一起走,就算当地真有谁来和贺启诚献殷勤,也根本没这个条件。
所以他没和季桐说,其实今晚他们两个人能不能顺利到达茶园,真的完全是碰运气。
贺启诚表情很轻松,拉过季桐的围巾使劲一系,把人都挡在里边,低下头贴着她的脸和她说:“再等一会儿。”
季桐其实都冻麻木了,尽量克制着想和他笑。她想女人总比男人有忍耐力,她冷就冷了,忍一忍就算了,可贺启诚平常出入都有车,冬天也只穿一件大衣,突然被她拉到这地方来,怎么想怎么让人担心,季桐脑子里就还剩这一件事,冻得牙齿打战,抖抖索索地还按着贺启诚的胳膊和他开口说话:“你……你冷不冷?”
她这样让贺启诚笑起来,叹了口气把她压在怀里,其实他怀里也冷,风一过去什么温度都散了,大衣外边很快就沾了一层细碎的湿气,反反复复,于是连他的衣服似乎都要冻住了。
四下有路灯,可惜一条路上一共立了五盏,只有一盏能亮,距离他们几百米,颤颤巍巍留下仅存的一点光。
季桐贴在他胸口眯起眼睛看,也不知道飘下来的是雨还是雪,点滴都混在一起,根本看不真切。
很快天就完全黑了,路的尽头还是没有任何亮光,没有车,也没有人。
贺启诚没说什么,忽然松开她,拖着她继续往前走,季桐觉出他也冻得难受,人都是僵的,但她明白,两个人要是就这么傻乎乎地站下去更可怕,动起来,起码意识能一直保持清醒。
他们走了一段时间,季桐越发控制不住地发抖。贺启诚拿出手机要找韦林安排人来接,但当年贺启诚曾经介入幕府土地收购的事,各方关系一直很紧张,他独自回来的消息一旦走漏谁都不放心,季桐拦他,“再等等。”
他看了她一眼,解开大衣就要给她披上,季桐真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天寒地冻的荒野,他只有这么一件挡风的衣服,她实在没办法了,死活都不干。
贺启诚干脆给她两个选择:“你选,让我叫人,或者你把衣服披上。”他这辈子走到今天不是没遇见过难事,条件差的时候也经过,偏偏就因为带着她,半点都不能忍。
季桐连笑都笑不出来了,终于妥协,让他给韦林打电话,韦林这么多年自然心细,一早就想到夜里太难,车是安排了,但为了避开政府上的人,韦林私下找了从幕府搬到县城里的一户人家,当年贺启诚举手之劳曾经帮过他们,这个人起码是可靠的。
贺启诚很快收到消息,和季桐说:“车马上就过来了,城里今天出了点事,路不通,本来该到了,结果晚了一会儿。”
这下两个人心里踏实了,季桐又有点懊恼,果然跟她沾边的事总要半路出问题。她伸手拉紧了他的大衣,也学着他的样子捂住他的脸,贺启诚一直皱着眉,看她这样终于笑了,抱着她说:“我算是想明白了。”
她脑子都冻麻木了,顺口问他:“什么?”
“有时候我总是觉得应该让你吃点苦,自己长记性,这样将来你遇到难事也不会太脆弱,女孩子不能受一点刺激就想不开,可今天……”
今天他心疼,心疼到第一次有点后悔。
他比她大,季桐刚来的时候状态不好,他什么都想要一点一点教给她,无论待人处事还是处理感情问题的态度,他过去不看不听不问,季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都不去管,做错了事她必须自己学会爬起来弥补,可他现在觉得这一切对她太严苛了。
贺启诚脸上也冰凉凉的让人难受,可他却忽然俯身去吻她的额头。
两个人都快失去所有温度,贴在一起反而有了莫名的情绪,天边最后的亮光消失殆尽,扯出一抹浓重的夜,沉甸甸地带着冰凉的霜露砸下来,两个人却贴得越发紧了,仿佛这天再也不会亮。
就这样也好。
他的辉煌太多了,难得真正拥抱她。
其实贺启诚还有话想说,但季桐闭着眼睛,他怕她听了流泪,冻在脸上更难受,所以他最终没有开口。
他想说,他这一生什么都见惯了,商场阴谋心机,不能为外人道的家丑……人在高处难免忘了来时路,他却只愿意和她吃苦。
这条回乡的路一开始就比他们想得艰难。
不知道过去多久,车终于开过来了,是生产队上的大卡车,所以车身一路颠簸,开在干巴巴的土路上看着都让人心悬。开车的人是幕府的老乡,四十多岁了,对方听说贺启诚过来,却从来没见过他本人。贺启诚先托着季桐上去,她浑身冻得没力气了,上边位置又小,想尽办法才挤上去。
季桐还记着要感谢对方这么晚过来,乡下人的生活都简单,日落而息日出而作,这么晚的夜路除非特殊有事,一般人也不愿意走了,可她开口连句话都说不利落。贺启诚把她护在怀里让她能尽快缓过来,也不想让她强撑,“好了没事,有话到了茶园里慢慢说。”
开车的老乡也姓季,因为过去茶园里一村人差不多都是一个姓,祖上都是老本家。他名字里有个贵字,就让季桐喊一声贵叔。大家过去仰仗季如泽一家生活,贵叔见了季桐自然高兴,只是眼看她和贺启诚这金主在一起,也不敢多问,犹豫着聊了两句。贺启诚不让季桐费力气,就由他耐下性子和人说话,说得贵叔更紧张了,车都开得飞快。
好不容易到了茶园,山路更险。幕府附近这一片一直被上边征地的人盯着,十几年都悬而未决,事情没有定论,导致一直也没有进行开发。山虽然不高,却只有这么一条好不容易修出来的路,到了夜里极其可怕,车窗外只有一阵一阵呼啦啦刮过去的声音,不知道是树枝还是别的什么。
季桐身上暖和过来一点,意识却有点模糊了,不知道是困还是累了,她勉强支撑着,结果听见窗外的动静,这才知道这是要上山了,这条路最难,她忽然担心起来,推贺启诚的手,坐直了要看一看,他不让。
“没事,你闭眼歇一会儿,就快到了。”
她还挣着要动,贵叔笑了,“怕你吓着咯!树影子一团一团的,小心晚上睡不着。”
季桐知道贺启诚一路都担心她,他自己手都冰凉,其实比她冻得厉害,她也不敢胡闹了,老老实实到了村口。
四下只有黑漆漆的夜,什么都看不清,万幸村里已经通了电,零星几户人家还醒着,屋檐下留了灯。
季桐站在村口向里看,忽然觉得时间到了这里都停止了,一切都还是她儿时记忆里的模样。
房屋低矮,被雨水刷出来一条一条老旧的痕迹,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园子,有铺开的茶树,依旧在夜色里晦暗不明,即使是这么冷的夜,空气里也能闻到某种特殊的气味。
冷风打在脸上,季桐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像开启了关于过去的开关,让她瞬间就清醒过来。她试图和贺启诚讲过,却总是无法形容,这茶园里的味道说不清道不明,散在空气里,夹着泥土和树梢飘出来一股清静味道。
这几乎和山下的世界截然不同,但并没有好坏之分。
城市有城市的好处,否则大家何必辛苦,但幕府这种简单的地方却是心之所归。人总要有些情怀,再难再苦必须回来看看,才能明白祖祖辈辈如此不易,而他们这些做后人的,必当守住先辈的根。
贺启诚不想让大家耽误时间白白冻着,他已经向前走了一段,回头发现季桐还站在村口看,喊她快一点,贵叔也觉得夜里更冷了,怕她站僵了,顺口说家乡话过来问两句。季桐已经听不懂了,但知道他的意思,摇摇头跟上他们。
她跑过去拉住贺启诚的手,突然抬头和他说:“我今天才真正明白贺家祖训的意思。”
不忘初心,对所有人都适用。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村子,贵叔放开嗓子要去喊村里其他人出来,她却拦下他,太晚了,没必要惊动大家。季桐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就想起过去回家的路,于是拉着贺启诚向前走,一路回自己家的老房子去。
“有个石头堆,是村里人过去建房子留下来的,我爸说最早堆在这里是因为四周没有人家住,算是村口了,没想到后来村里养的孩子越来越多,家家娶媳妇盖房子,反倒延伸出来,把这石堆围在了村里。”
季桐记得看到它就要向左拐,于是她带领大家顺着房子之间的小路走,很快就看见自己家过去的老屋。贺启诚和贵叔看她恢复精神了都放下心,干脆跟着她去,没多久就顺利地找到了地方。
季如泽过去的老屋留给了乡亲,这一村人祖上的时候或多或少都是亲戚,但到季如泽那一辈的时候近亲几乎都没了,余下的人深究起来也算不清,所以他离开的时候就把这房子托付了村里一位独居的老人,她无儿无女,怕她老了的时候没个地方栖身。
贵叔跺跺脚就去喊人,如今住在房子里的秀奶奶竟然还没睡。
山水养人,老人七八十岁了腿脚依旧康健,推开门披个袄子就出来了。秀奶奶眼花,借着微弱的亮光看不清人,只好顺着先喊阿贵,直到贵叔指着贺启诚和季桐说了好几遍,老人才惊讶地反应过来,一把就拉住季桐,叫了半天。
季桐只听清楚了几个字,可这里是她过去的家,一切什么都没变,背后就是茶树园子,依山而出,层层叠叠,连这夜色都比静城要重上几分,他们当下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情。
秀奶奶念了没几句就惦记着现在还是冬天,伸手拿自己身上的蓝袄裹住季桐。季桐这一下更难过了,老人脸上沧桑的皱纹就和这茶园一样,几十年如一日,简单平和,带着人之初的真善。
她心里的酸楚一下子涌上来,她知道秀奶奶从没走出过幕府,其实也听不懂她的话,但她却近乎哽咽着一个劲地和她说:“我爸暂时不能回来看您,他是想着大家的……我替他来看看,争取将来接他回来养老……”
最终还是贺启诚理智,抬头示意她先走,提醒一句:“先进去,贵叔他们都上岁数了,外边太冷。”
秀奶奶今晚实在太高兴了,说了很多话,贵叔给他们转达,大概的意思就是她原本早该睡了,可今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熬着灯收拾一下过冬的衣服,耽误了一会儿,老觉得还有什么事没做完,结果竟然是季桐回来了。
老人笑着听贵叔解释,忽然转过脸,又要问贺启诚是谁,她自然不认识他。贵叔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说,这里的人都不清楚季桐后来的处境。
气氛好像突如其来地静下来,季桐叫了贺启诚这么多年的哥哥,偏到今天有些不情愿说出口。
屋子里还烧着炉子,暖和得让人心情都好起来,她忽然不想在自己家里继续自欺欺人。
季桐抬眼看了一下贺启诚,告诉贵叔:“我爱人,和我一起回来的。”贺启诚没什么表情,但拉住她的手微微收紧了,季桐想了想又说,“和我一起回家看看。”
这一下贵叔哈哈笑起来,不知道他转达的是不是就有了更直白的意思,说完让秀奶奶乐得合不拢嘴。
贺启诚看了季桐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
这屋子只有一盏灯,昏昏暗暗地亮着,那光打在人身上不甚分明。
他长长叹了口气,就连那墙上半边影子都轻松多了。
晚上天黑路险,贵叔也没再回县城去,他帮着秀奶奶把东边两间房收拾出来,大家将就着就这么先住下。
乡下的地方,什么都是干净纯粹的,屋子里很快也暖和起来,时间已经快到凌晨,贺启诚和季桐总算安顿下来。
墙上透出月光,一整片牙白色的墙,他们所在的屋子上方有窗,后边就对着山坡。季桐正对着水盆边,刚把脸上洗干净,她松开头发,侧身的样子刚好打出一片剪影。
贺启诚半躺着,本来在看手机,抬眼看见她在笑,正回头问他:“有信号吗?”她的手机没放在身边,一直都没注意。
他摇头,房子里的信号基本时有时无,但在外边还可以和外界联系,比他原本想的强多了。
“村里也有年轻人出去读书了,网络这么普遍,大点的孩子心思活,早就想把茶弄到外边去做生意了。”
这个时代没有完全封闭的地方,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两个人没再说话,季桐继续梳她的头发,贺启诚伸手去顺着发梢挽起来,借着光看,却忽然像被它缠住了……明明往日里看着刚刚好的长度,今天却让他有些触动。
季桐无知无觉,侧身背对他坐在床沿上,肩膀而下的轮廓分外柔软。
这地方安静隐秘,原始的村落与繁华都市彻底隔离开,还有只属于故乡的气息,迎着一屋暖而暧昧的光。贺启诚忽然半撑起身,推开她的头发,细密地吻在她颈后,刚好一道蜿蜒而出的弧度。
季桐被他弄得有些痒,她穿着白色的貂绒毛衣,缩了缩肩膀蜷起身笑,梳子是一把老人家里古色古香的木梳,她拿它捶过去,小声说:“睡觉吧。”
贺启诚没说话,但他手却比往日里都凉,环着她的腰把她往怀里拖。季桐转过身贴着他的脸试了试,有点担心地问他:“你是不是冻着了?”
贺启诚不以为然,他刚好侧过脸,声音就划着她的唇角带出来,“突然想起你说的话……”
季桐还要问,问着问着自己不出声了,突然回身推他,顺着他的动作两个人一起倒下去。她第一次胆子这么大,居高临下地借着月光看他,突然伸手去扯他的衣服。
这种时候贺启诚竟然还能气定神闲,顺手把旁边放的厚被子拉过去垫着,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让她自己来,结果季桐还是紧张了,笨得要命,连个扣子都解不开。
他开始笑,那声音几乎敲在季桐心上,让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真生出几分视死如归的心情,她咬住手里的梳子,顺着他的袖口想往里探,用尽了自己仅有的那点勾引人的本事,很快又控制不住开始脸红。季桐觉得自己没救了,她前所未有地涌上某种压抑不住的冲动,就在这黑漆漆的冬夜里,疯了一样地想要他……
贺启诚很快不再强求,主动把她拉下来抱紧。他的手带着安慰的力度,让她很快踏实下来。她紧贴着他,刚脱下衣服就出了一身汗,两个人腻在一起,不分彼此也毫不知羞……不过没关系,她刚刚才说过,这是爱人,她的爱人。
就因为季桐这一句话,两个人都有些激动。
外边人都怕他们刚回来不适应乡下的冬天,所以屋子里被烧得格外热,这下反而让两个人靠在一起就觉得燥。
贺启诚由着她趴在自己身上,余光里看见墙上那副剪影已经被他牢牢抱在怀里,他忽然觉得说什么话都多余,季桐早早什么都明白,他也不必再确认,仿佛两个人多年的时光通通都找回来了,一丝一缕像散在他脸上的发,轻轻柔柔地缠着他。
她就是缠人的麻烦……一辈子让他烦,他忽然觉得不如干脆把她整个拆开揉碎了,一劳永逸,多省心。
贺启诚就这么有些发狠地想,手顺着她腰线往下,忽然动作就大了。这人世的情爱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动人,一辈子扯不断,分不开,溺死才好,以至于他没什么耐心,很快就进入,他怕她不舒服,低声抱着她安抚,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怀里的人推着他向后仰倒,在被子里早就一塌糊涂。
他笑季桐反应太快,她觉得丢人,捂住脸真急了似的要踢他,被他抓着腿直接往下压,她浑身都软了。
温度太热,季桐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烫得让人难受,哪里都是灼热的触感。她迷迷糊糊地凑过去找他的唇,他有点故意,不让她得逞,最后逗得季桐委屈了,顺着他的下颚舔到喉结的地方,也成心偏要来撩他,用牙齿轻轻地磨,意犹未尽地咬一口就躲开。
她舌尖的触感成了火热地狱里唯一的凉,一下就点醒了什么。
贺启诚倒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停在上方就这么看她,季桐一丝不挂,这个时候了还被他直直地盯着看,她脸皮再厚也受不了,手足无措地伸手要他抱。
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耳朵,声音低而带着威胁,无来由有点恼怒地问她:“和谁学的?”
季桐不肯说话,他就逼得她要尖叫,最后认输地摇头和他坦白,她真的从来没和顾今冬发生过什么,她说着说着就急了,知道他是明知故问,两个人闹着撕扯,被子都踹开,她拖着他一直往后,最后闹得他撞在旁边的矮柜上,她吓了一跳,总算老实了。
贺启诚按着她的肩膀报复她,几乎要把她吞掉,她在他手心里渐渐有了点意识,闷着笑,着了魔似的勾引他。
季桐这一夜好像终于开了窍,又或许是因为回到了属于她自己的地方,终于毫无顾虑,分外主动,缠得贺启诚食髓知味,明显有些失控。
可惜季桐真没什么大本事,她这点道行用完了就没了,被他弄得完全失神,又仗着一点点委屈的心思逞能,一会儿就筋疲力尽混乱地叫他,低低贴着他胸口叫哥哥。
男人在这时候多少有点古怪的习惯,贺启诚没什么癖好,偏偏就听不得她在床上这么叫他,无中生有,真被她这一叫弄出了诡异的禁忌感……他瞬间有点疯了,活活要把她折腾死,偏偏这小浑蛋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喊了什么关键的话,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自讨苦吃。
一室混乱,刚收拾出来的屋子,过去收过茶叶,还留着一股清淡的香。床上铺着极厚的被子,但因为实在太热,两个人最终什么都没盖。
季桐被他按在被子上无遮无拦,连挣扎折腾的力气都没了,只记得捂着嘴不敢出声。村里的老房子都简单,哪有什么隔音措施,她不断被逼得快要哭出来,呜咽着躲,又被他翻了身贴在胸口哄。
她很快就明白自己和他的差距了,在这种事上她再怎么刻意表现都还是个小姑娘,永远长不大,谈不上任何真正的技巧,更不懂别的花样,翻来覆去软得像只猫,就记着蹭他求饶讨好。
贺启诚知道她受不了,但是他停不下来,季桐侧过身的样子无比乖顺,再不像个刺猬似的伤人,直看得他狠了心捂住她的眼睛,让她在彻底的黑暗里叫也叫不出来,在他怀里浑身不住地发抖。
她从未试过这么长久的欢愉,渐渐觉得浑身都要湿透了,她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身下蔓延一片的到底是什么,最终绷不住觉得丢人,却不能睁开眼。
她扭脸想要甩开贺启诚的手,打了一阵终于让他放开她,结果夜晚太黑,她抬眼正对矮树之上一弯明晃晃的月亮,活像一双紧盯着他们的眼睛,她全身一下子都绷紧了,好像两个人幕天席地般厮混在一起,这下她彻底被这月光刺激到不行了,哀哀地哼着,回身死命地抱紧他。
贺启诚怕她嗓子哑了,揉了揉她的后背让她放松,又堵着她的嘴不让她再胡乱叫人。季桐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突然低头咬住他的手,活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泄愤似的出一口气。
他吻她的后颈,“我当年不该可怜你。”他该任由季桐独自努力活出个人样,哪怕受苦受难也是她的命,那样她长大了,他或许就能不动这份心思。
季桐的眼泪和汗混在一起,都顺着脸往下落,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扯了被子过来遮住两个人。
明明四下晦暗不明,季桐却被这话刺到了,她手都发软却突然发了狠,撑起身摸索着压住他,捧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晚了,太晚了……贺启诚,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
她看他这双眼睛,看了这么多年,那时候她伤心到想不开,盯着河面一个人站着,翻来覆去还是他,她怎么放得下。
季桐的眼泪顺着往下掉,滑在他脸上,这一晚她真正哭得痛快。
这人世那么多的爱,从来没有好坏之分。她总算想明白,所有的苦经年熬下来终究不是一无是处,它兀自结茧,自以为万无一失,却还是磨穿她整颗心,空落落地为彼此留一个位置,从此旁人再也住不进去。
季桐早已被现实逼着低头,她从未强求过什么,就只有贺启诚……他是她仅存的心愿,因而为他不能认命。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妥协,她可以忍耐和退让,但只有他不行,贺启诚她绝不能让。
这个男人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