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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永远无法预料,永远也没有最糟。
夜里季桐一直锁着门,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九点了,她开门发现顾今冬早就跑了,什么话也没留。
她起晚了,思前想后,还是要去公司。毕竟她一个小员工想离职,总要去办手续走流程,劳动关系需要正经解除,否则她就没有离职证明。这东西听着简单,没有才麻烦,将来她再去找其他工作,对方一定会问起来,她说不出正经的离职原因。
今天她长记性了,连裙子也不敢穿,只有一条普普通通的牛仔裤配毛领外套,一身暗色。结果她刚进公司,打从前台开始,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
她已经迟到了,工位又靠窗,走过去正好路过一排同事。
女人堆里是非多,两个差不多和她同时间进来的女孩正在分一块芝士蛋糕,低头也没注意人,聚在一起聊:“我早觉得不对了,你注意看她耳环了吗?那可不是淘宝货啊,Bvlgari的vintage耳环,我在杂志上看明星戴过,款式超级冷门,要不特意查都没人知道,不会有人做假货的……”
坐着的姑娘显然不如另一个有见识,她咬着勺子,一脸惊讶地抬头说:“我看她穿得挺普通的,也没背什么名牌包。”
“你傻吧,你以为情妇脑门上都写着‘我被包养’啊!东湖别墅你知道吗?大半夜的她去门口闹,让人看见了,那里边都是什么人……反正她肯定不是正房!”她说得正高兴,余光里看见季桐来了,她瞬间一愣,换了话题,“我不吃了,这蛋糕热量太高,你看我这小肚子。”
季桐低头不说话,她过去在贺家确实什么都不愁,正因为这样,她直到大学毕业都对钱没概念,所以从来不刻意用什么奢侈品。她自己住的初期过了很多苦日子,到如今,她吃穿都和工薪阶层一样,只留下几样过去的小首饰配衣服,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结果流言一出,区区一对古董耳环的事都被捕风捉影揪出来。
这一路走过来季桐也明白了,蓝总摸不透她之后打算怎么办,生怕她回来闹,干脆先发制人,这个社会上女人永远处于弱势,只要他先编出难听的话,说季桐在外边不检点,这下她肯定待不下去,女人都要脸,她就不会再拿昨晚的事出来闹了。
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公司能有人知道东湖别墅的事?
她这份工作是自己投简历找到的,不可能有人费尽心机调查她的背景,更不可能真那么巧,同公司的人还能在东二环看见她,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季桐不出声,全当没听见,她直接处理好手头的事,就去找人事谈离职。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按道理,员工提出离职,直属上级要例行谈话,可她的主管没来,她也没再看见蓝总。最后按合同要求,她去交接好手里的工作项目,只要耗到月末就可以走人。
人一提出离职就没那么大的干劲了,这一天她总算能喘一口气,周围的同事都格外沉默。
中午吃饭,那两个女孩不知道季桐听见多少,心里忌讳,也不敢过来和她一起走了。
季桐乐得自在,快到下班的时间,她彻底闲下来,有空对着电脑出神,想这前前后后的事。
她第一反应是贺启诚在背后让她难堪,可他再卑鄙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还真做不出来。何况如果他插手她公司里的事,犯不着拿东湖别墅做靶子,那天晚上他自己也是当事人,他可比她有身份,绝不会这么蠢。
但蓝总一个无赖流氓,无缘无故……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这种手段怎么看都不上台面,就像女人之间争风吃醋,无聊泼脏水,誓不让她痛快。
季桐实在想不通,顺势看窗外,身边的玻璃透出人影,她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耳环,心烦意乱想摘下来,摘到一半又停住了。
她这脾气其实挺像贺家人,真遇到事了,反而硬气不少。
贺启诚教会她很多规矩,也教会她不少道理,就是没教会她服软。
下班的时候季桐和楼里同事一起下去,正常的下班时间楼里人很多,不可能再出事。
电梯里除她之外还有三个女同事,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偷偷打量自己,流言四起,她还真的提出辞职了,这下大家更有谈资。
电梯赶上下班高峰期,层层都停,一路气氛尴尬,实在难熬。
她迅速往外走,想要远离是非之地。
冬天天黑得早,街道已经一片霓虹。一出大厦就是小停车场,季桐走过去就愣住了,经过的人都在回头看,一辆AstonMartin四门跑车停在楼下。
停车场另一半还没完工,碎石堆了一人多高,还有没用完的水泥,歪歪斜斜,只拉了一条线区分开,那辆车的气场和周遭的环境简直云泥之别,显得分外惹眼。
韦林从车上下来,径直过来请她,低声和她说:“贺先生来接您。”
季桐眼看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随行的车,贺启诚很少摆大排场,她简直能感受到身边人的目光全都盯死在她身上了。
人人都是原来如此的表情。
她冲口就问韦林:“他成心?”
韦林愣了,想了一下和她解释:“您别误会,今天有个启动仪式要高调一点,贺先生赶时间回来接您,所以没来得及换车。”
他平时绝不会这么招摇。
季桐看韦林的表情是真没反应过来,她也清楚贺启诚不至于这么无聊,可这事偏偏就都赶在一起。
她站不下去,周围已经引起围观,她实在没办法,先跟韦林上车。
季桐打开车门的一瞬间想起某天晚上,有人也在这样的夜里坐在车窗之后。她突然开了窍,想起那天晚上在东湖别墅的事,知情人可不只她和贺启诚。
还有陆简柔。
最近这些看似混乱的事背后,隐隐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好像总有人要让她不痛快。
她一下觉得心里不舒服,总觉得还有很多事不像面上能看见的样子,她厌恶明里暗里的心机,因为从小就被逼着猜,猜明白才能好好过日子,猜不明白,一旦在家里得罪了谁,她无依无靠,早晚要被扫地出门。
可惜她很快也没空细想了,车里的人才需要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面对。
贺启诚闭着眼睛正向后靠着,听见她上车,吩咐司机尽快开走。
季桐不和他说话,直到车都开出去了他也不睁眼,她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
贺启诚口气很淡,揉了揉眉心说:“顺路,接你回去陪爷爷。”
要真是顺路他也不用这么赶,要真是顺路他也不至于累到不换衣服不换车,懒得睁眼也要来。
季桐只恨自己不够傻,她偏偏都想到了,偏偏这么多年,她爱他恨他,也了解他。
她终究说不出伤人的话,也不懂他在外边和场面上的那些事,但这一阵见面,她知道贺启诚忙到整个人都很疲惫,于是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家里有病人,你也借这个时间歇两天吧。”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连韦林坐在前边都有些惊讶,但谁也不敢乱看。
贺启诚慢慢地伸手过来,他拉住季桐,她要躲开,可他手下的力度分毫不让,他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握紧了。
她不再挣扎,低声问他:“我爸的事……”
他微微皱眉,但还是和她说:“请人去打听了一下,没听到什么风声,他现在人还不至于有事。”
季桐心里踏实了一点,只要父亲平安,其余的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他突然叹气,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感谢还是别的什么,既然都要回家,她努力让自己别这么刻意。
她说:“我辞职了,想换个工作。”
“以后时间多,应该可以多回去看爷爷。”
“那天拨错,好像给你打了个电话……”她说着说着声音发颤,回头忽然捂住嘴,不知道为什么总想起过去。
过去贺启诚在外一忙就是一个月,好不容易回来,她缠着他吃饭,坐在一起,就像今天,总是说些琐事。
贺家有个最大的规矩,除了长子之外通通不许从商,更别想继承家业,这腐朽的规矩一代一代传下来,导致矛盾加深,最终内斗。上一辈的事算不清了,于是打从贺启诚记事起就没有父母,两个叔叔全都离开静城,他也是被爷爷和家里人带大的。
一家子全都藏在那棵树后,天塌了照样能演一出盛世太平。因为见过太多阴险心机,血肉至亲照样能反目成仇,所以人人都活得有距离。
贺启诚的脾气又独又硬,为了安全,他坐车的时候不允许后排坐人,可他第一次带季桐出去,就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在乎她。
有时候季桐自己都不明白,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说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思前想后,你死我活。
季桐压着心里那么多说不出的苦,漫无目的地又扯了几句,可贺启诚不接话。
她回身看他,这才发现他竟然就这么握着她的手睡着了。
可惜贺启诚也就休息了不到十分钟,手机突然响了。
韦林替他看了一眼,说:“是太太的电话。”
贺启诚任由它响,连季桐都有点坐不住了,他终于拿过去接,问陆简柔什么事。
“今天不行,我过不去。”
车里实在太安静,季桐隐隐约约能听见陆简柔的声音,她一边笑一边在和他撒娇说好话,抱怨自己不想麻烦就一个人去商场了,没想到会买东西,结果现在拿不动又没处叫车。
贺启诚原本要说什么,忽然看见季桐盯着自己,于是他当着她的面答应陆简柔:“好,你先进去找个地方等我,外边冷。”
说完他就吩咐司机掉头,接上太太再一起回家。
贺启诚的车里明显已经坐不下,季桐低头系大衣扣子,和他说:“我跟后边的车走,就在路口停吧,那里好停车。”
她格外自觉,也不想给谁添堵。
但车停了,韦林拉开车门就要走,贺启诚还按着季桐的手,一语不发。
她一下有点慌,韦林为保障贺启诚的安全绝对不能离开他身边,她和他说:“不行,让他留下,万一出事怎么办?我无所谓,我去后边。”
贺启诚的生意做得太大,想要买下地皮重开发,一定会涉及拆迁和安置,这种事历来起冲突,难免得罪人,何况贺家在静城实在树大招风。
韦林似乎连问都没问,让出副驾驶的座位。
贺启诚催司机说:“走吧。”
车里气氛总算好一点了,季桐欲言又止,看了一会儿窗外,好不容易想和他好好说话,可惜贺启诚知道她在想什么,一下就把事都点明白,告诉她:“别多心,韦林是个下人,没道理让你走他留着,老爷子知道了怪我。”
她什么也不能再说,半天只剩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似乎刺到了他,可他低头扫了她一眼,也没再说话。
很快他们就接上了陆简柔,她从小被陆书记捧在手心里养大,完全宠坏了,出门逛街也精心打扮,一点都不随意。她穿了短裙套装和特意定制的斗篷大衣,戴一顶浅灰色的淑女帽,从头到脚刚刚好。
季桐被刚才贺启诚那句话堵回来,心里憋着气,打定主意不再自作聪明。他不说话她绝不动,他都不怕,她更不用顾及面子。
结果司机下去给陆简柔开门的时候犯了难,后排两位谁都不发话,难道要让贺太太自己坐前边?
还好陆简柔真不是个多心的,她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半点都没犹豫,甩手就把东西都递给司机,还回头笑着和季桐打招呼,说:“正好你哥接你了,我还让他找你呢,一起回家吃晚饭。”
季桐心里更别扭,说了一句:“嫂子过来坐吧,我去前边。”
陆简柔低头看自己的手机,直摆手,“没事没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这么讲究了,家里还不够麻烦啊。”
她说完就翻出一张小狗的照片,一看就是刚才在路边见到的。小泰迪戴个蝴蝶结,还穿了粉红色的毛衣,她喜欢得不得了,举着手机凑过来非要给季桐看,“是不是特可爱?我也想养一只……启诚?”
他手下已经放开季桐了,端端正正坐着,随口嗯了一声,又说:“别养猫就行。”
陆简柔笑他,扭头和季桐小声抱怨:“你哥可怪了,就不喜欢猫,我上次看人家有一只加菲品相特别好,我说家里养着多逗啊,他死活不同意。”
贺启诚抬眼看她,最终打断了这个话题,说:“回家。”
他怎么会不喜欢猫。
季桐想起樱桃,那就是他送给她的。
樱桃刚抱回来的时候很小,小猫免疫力低,总是生病。季桐高兴起来偷偷喂了她半块饼干,结果樱桃半夜开始拉肚子,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她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办,家里有医生也治不了猫,她站在贺启诚房间门口问他怎么办,结果话没说完,眼泪先噼里啪啦往下掉,她生怕樱桃出事,不敢动它。
贺启诚过去看,当机立断抱起猫就走,也不管它蹭了一腿的脏东西,他带她出去,把樱桃送到宠物医院。
樱桃做检查要取样和抽血化验,季桐太心疼,听不了小猫的惨叫,于是她只能躲在贺启诚身后,全程都是他抱着樱桃打针。
他平常是连她都不哄的男人,这一路却在安慰那小东西。好在樱桃没事,就是菌群失调不消化。
两个人一起坐车回去的时候,季桐抱着猫,他抱着她。
他真是用光了半辈子的耐性,一句一句告诉她:“折耳猫太娇气,它又小,不能喂人吃的东西。”
那天季桐靠在他怀里老实了,他说什么她全都答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琢磨过来,小声抬头问他:“你是不是很喜欢猫?”
贺启诚愣了一下,被她气笑了,他揉揉樱桃的圆脑袋,又揉揉季桐的头发,低声说:“我怕你又站在我门前哭。”
那年季桐明白了一个成语,所谓爱屋及乌,原来也能让人脸红。
这一车除了司机只有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
陆简柔一个人对着泰迪的照片看来看去,似乎还在想去哪儿找只血统纯正的幼犬。季桐不由自主多看她两眼,怎么看都觉得陆简柔没什么心眼儿,她从小实在没吃过苦,以这种养尊处优的性格,她不可能猜出他们之间的纠葛。
这一下,季桐对身边接踵而至的麻烦越发想不透,只是每次陆简柔来抱怨贺启诚的事,她总是刻意回避,无话可说。
季桐回身看,贺启诚就在她手旁一寸的距离。
刚好车外打过路灯的光,一层一层落在他脸上,又扎在她心里,都是这么多年的影子。
她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很难过,陆简柔嫁给他才多长时间?而她已经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静城的环路又开始堵车,一行人因为掉头接人,被迫经过三环,再想拐到市区中轴线的时候,路上完全堵死了。
长长一条街,双向十六车道的规模,两侧都是高层建筑,到了夜里依旧灯火辉煌,历来是这座城最引以为傲的门面所在。
他们运气不好,赶上前方有事故,提示路牌全线飘红。
司机实在没办法,回头请示贺启诚。
他也不想再耽误时间,示意绕行附近小路,可是陆简柔突然很执拗,拦着他们,“别,又不着急,绕过去也堵。”
她手里一直拿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对换路很有意见。
季桐以为贺启诚一定会迁就她,正想顺着她的话说,没想到他有点不耐烦,直接开口:“你既然让我接你,就听我的。”
这一下陆简柔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转过去盯着前方,什么都不再说了。
司机不敢多劝,心想估计贺先生今天应酬累了气不顺,大家都紧张,早点开回家才解脱。他趁着小路通畅,赶紧向前开,想从两片居民区中间穿过,拐到二环去。
小路没有黄线,对面路上迎面开来一辆车,越离越近。
只是普普通通的错车而已,对方突然加快速度,车头直接撞了过来。
司机脸色瞬间变了,立刻向右打轮,可是车前胎突然被打爆,直接失控冲向右方的街道,撞在树上。
季桐几乎没看清车外出了什么事,已经被震得说不出话,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连腰也直不起来,头向前座冲过去。混乱之中突然有人伸手把她拉走,很快她就被安全气囊顶在座位中间动不了。
陆简柔的尖叫提醒了所有人。
季桐知道出事了,头部还是被冲击力压着撞了一下,但她意识还清楚,她试图说话,眼前却一阵一阵发花,身后有人拦腰把她往外拉。
季桐一抬头正对上贺启诚的脸,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她这才反应过来,他竟然直接把她按在怀里了。
她真是撞糊涂了,到这时候心里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陆简柔就坐在前边,她顾不上别的,开口第一句话是:“放手!”
贺启诚显然没工夫再管这些细枝末节,他后边随行的车也到了,外边起了冲突。
季桐听见动静不对劲,但贺启诚告诫她别说话,于是她咬紧牙不出声。
韦林已经冲过来,护住左侧车门,让他们先走,他和他说:“对方有准备,带枪来的,不是普通人闹事。”
贺启诚身上没伤到,脸色却沉了,似乎心里有数,“先离开,叫人善后。”
季桐捂住头,他迅速问一句:“能走吗?”她勉强想答应,脚却迈不到地上。
贺启诚看出她不对劲,直接脱了大衣,挡住季桐的脸,把她整个人裹在衣服里抱出去。
冷风一下打过来,季桐总算有点清醒了,她晕头转向想看清路,结果眼前总是有东西在闪,就像……过去她从楼梯上摔下去那次一样。
那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
季桐被抱起来,身体一下悬空,瞬间产生了错觉,她急了,死命挣扎,似乎想要挣脱出去抓住什么。她脑子里完全乱了,只想着不能摔下去,不能再重来一次。
韦林强行压住她的手脚,送他们去后边车上。
贺启诚知道她是真怕了,不让韦林动手,他迅速向后边走,抱紧她不让她露脸,“别乱动,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突如其来,低而稳。她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却只剩一个幼稚的念头,她知道只要他在,她就不会摔下去。
哪怕他骗过她那么多次,但这一次几乎不需要理智。
她紧紧贴在他胸口处,身后一片混乱,可她却能顺着他呼吸的频率踏实下来,季桐下意识伸手,贺启诚抱着人不方便,只能隔着一件大衣的厚度抓住她的手指,这已经足够让她安静。
“已经叫人过来了。”韦林办事一向有效率,只是这次事发突然,他犹豫着又问一句,“太太那边……”
“我们先走,让司机带她避开,等后边来人送她。”
车祸很快演变成一场冲突,路上行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紧接着就是警车的声音。没有人再犹豫,很快,贺启诚随行的第二辆车上已经腾空。
季桐听见他一件一件安排,又让韦林去前边开车,他坚持不管陆简柔要先走。
他一定是疯了。
毕竟如今是严格的法治社会,他们地处市区,除了有人恶意打爆轮胎之外,双方谁也没再动枪。
季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安全,她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有多糟,可她睁眼看不清东西,只能听他的话不动。
韦林似乎在劝什么,“您先别急,季桐小姐不会是大问题。”
她在黑暗里眼前总有一片闪烁的光带,一下一下反胃。她摸索着要说话,贺启诚终于松开大衣,放她自己坐好,扶着她的手叫:“季桐?”
她答应,贺启诚好像放心了,什么也不再说。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叫她,她再次答应。随后贺启诚就一直在催韦林快点开车,这一路他连半句安慰也没有,只是一直间歇地喊她的名字。
季桐明白他是怕自己意识不清楚,于是他叫她就回答。
她的眼泪忍在眼眶里落不下来,车越开越快,她皱着眉更不舒服了,但试着动动手脚,都没事。
他把手盖在她眼睛上,总算有了第二句话:“不许哭,忍一忍,我知道你难受。”
这一下她反而忍不住了,脸上湿漉漉的,通通蹭在他的大衣上。
市立医院人多眼杂,而且距离太远。韦林很快把车开到住宅区附近的合资医院,急诊大夫把季桐推走,韦林自己手上也有点轻伤,护士请他去包扎,他不肯走,贺启诚示意他别耽误,他才暂时离开。
贺启诚眼看季桐躺平了不会再晕,才让她睁开眼睛。
季桐眼前一片条状光带,视野受阻,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躺在那里被人带走,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眼看贺启诚越来越远,她忽然下意识喊了一声:“哥!”
这下连随行的护士都停下了,重新打量他们俩。
贺启诚快步过来俯下身,伸手捧住她的脸,就算到了这时候,他也还是他,半点都没变,稳下声音和她说:“先去做检查……季桐,别给我丢人。”
她一下就觉得头疼也没那么难忍,点头示意自己不怕,他这才松开手。
这里靠近中轴路,附近的小区里有很多涉外公寓,供大型外资企业的职员居住。
医院不大,是外资建设的,因而价格高,主要走优质服务路线,平时大多是附近的住户过来看病,国外的管理模式,不太刻意讲究。
护士顺手接了水就要给贺启诚送过来,韦林刚刚把伤口处理好,匆匆忙忙往外走,看到有人要靠近贺启诚,立刻过来拦下。
很快没人再敢走近,韦林和他说现在外边的情况:“刚接了电话,司机伤比较重,好在太太平安,只有一点小磕伤,家里就能处理了。按您的吩咐,已经送她上车回家。”
贺启诚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皱眉盯着面前的急诊通道,灯光打在冷色的墙壁上露出一片刺眼的白,更让人不安。
“送季桐再去做个CT检查,她头疼起来很严重,看不清路。”
韦林点头答应,他知道他还是不放心,其实季桐小时候专门查过,什么也没查出来,只是神经性的问题。
手机突然响了,贺启诚低头看了一眼,是陆简柔的电话,他直接不理,反手把手机扔给韦林让他拿走,“别接。”
“太太也吓着了,您是不是问一句?”韦林眼看他态度太冷淡,这可就连面子上都过不去了,于情于理也要劝一句。
贺启诚听见这话却笑了,他径自往休息室走,那笑意最后淡下去,分外刺眼,直看得韦林背后发冷,就听见他说:“陆家的人不会让她出事。”
这话里的意思太多。
韦林手下一紧,忽然又想起今天这场车祸也不是无迹可寻,陆简柔突如其来打电话让他们去接,绕路的时候又分外紧张。
他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夜波折,片刻之前这座城好像还人声鼎沸,瞬间已经安静下来。
几条街之外,陆简柔坐在车上一次又一次拨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她把手机砸出去,差点扔到挡风玻璃上,前排还坐着司机和随行,全都不敢说话。
她小臂上不知道被什么刮破一条口子,流血不多,估计没伤到血管,但生生地疼。她用另一只手压住了,越疼越想笑。
要放在两年前,她还是陆书记的掌上明珠,别说这么大一场事故,就是她哪天生病,家里都要紧张三天。她原本有个哥哥在部队里,南方大地震的时候他去第一线救人,赶上余震,压在里边没出来。陆书记得到消息之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从此只剩下唯一的女儿,他一颗心全拴在陆简柔身上,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谁知她竟然看上了贺启诚。
这是她自己的一面之缘,最后却熬成了执念。那时陆简柔一心一意要嫁给他,陆书记坚决不同意。他因为征收外省茶园的事曾经和贺家闹过矛盾,自然对贺启诚这种手段太多的男人千百个不满意,何况世家出身的人眼光高,认定了商人重利,最不值得将女儿托终身。
可惜陆简柔的脾气早被惯坏了,她不管父亲说什么都不放弃,最后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她还记得他们把该查的都查清楚了,贺启诚有什么秘密,其实不难看出来。
陆书记当时就坐在书桌后,气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告诉她:“一个月的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你能让他们了断,我就同意这门婚事!”
陆简柔知道这是她爸的气话,他以为女儿肯定做不到。贺启诚的怪脾气人尽皆知,片叶不沾身,明显是在家里藏了人,可见那女人在他心里什么分量,就算陆简柔能放下身段硬要插足,也没有这么容易。
可惜她向来自信,爱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婚姻恰恰是人世间最漫长的相守,她不吝啬手段,只要能先嫁给他,她就有一辈子等他回头。
那段时间人人都在劝她,可陆简柔就像中了邪,感情的事果然毫无理智可言。
何况人这一辈子,最后只能和两种人白头到老,爱她的和她爱的。陆简柔的家世背景注定了爱她的人太多,而她只爱贺启诚。
他是她看上的人,这就是全部的理由。
后来她还真的做到了,风光大嫁,两年时间伉俪情深,人人艳羡。
这场戏演得太好,演到陆简柔自己都信以为真,直到这一晚终于原形毕露。
她也没遇见过车祸,惊吓过后勉强找回理智。所幸当时受损最严重的不是她这边,气囊将冲击力缓冲不少,她自己没受什么伤,但捂着胳膊也不敢动,第一个念头是回头找贺启诚,却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她仓皇之间被下人护着带走,躲在街边的自助银行里暂避。她抬眼正对门外,眼看贺启诚快步将怀里的人送上车,甚至把她的脸都挡好,半点不露。
陆简柔一直就站在那里看,她这才觉得可笑,这一晚竟然是她躲在角落里。
原来在贺启诚眼里,最见不得光的第三者……是她这个贺太太。
人人都有伪装,危险关头孰轻孰重才分明。贺启诚连问也没问,直接把她扔在了事故现场。
陆简柔终于明白,原来他从未回头,她手中所余的全部筹码,只有这场虚伪的婚姻。
她逼自己忍下来,前方依旧是一片浓墨重彩的夜,霓虹闪烁。
车一路向前开,陆简柔眼前反反复复都是他抱紧季桐的样子,她坐在开了暖风的车里浑身发冷,又让人把手机捡回来。
这戏才唱了一半,不到落幕的时候,她绝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