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来,在护士的指示下进了右边的诊室。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将一张化验单还是什么放进一个文件袋,我将病历本递过去,他顺手接下来,一面指指旁边的凳子道:“请坐。”

声音很清爽,礼貌之中又带着几分疏离感。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所谓神清骨秀,眉目如画,也不过如此。

我坐下来之后,才看清他夹在胸前口袋上的工作证。

前面的科室后面的职务我都没注意,只是被他的名字抢了眼。

这个医生,居然叫做“白晓迟”。

只是巧合吗?还是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像沈渡一样拿自己名字注册游戏人物的人?

正这么想着,他又开了口,淡淡道:“花小姐是吗?请问您觉得哪里不舒服?”

于是我回过神,将自己的症状一一告诉他。

他点点头,例行公事地看诊,在病历上书写,目光隐在眼镜后面,一句多余的话,甚至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

我只是看着他,微微皱了眉,心想这人到底是不是我认识那个单纯又坚持的白晓迟。他在生活里,应该不是这么冷淡的人吧?

医生开好了处方,连同病历一起递给我,依然例行公事般嘱咐:“回去之后,请多喝水,多休息,不要吃辛辣的食物,尽量吃清淡点。”

我一一应下,站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白医生,您玩游戏吗?”

他扶了一下眼镜,看也不看我,只向护士小姐点了点头,淡淡道:“请叫下一位病人。”

我笑了笑,向他低头行了个礼,道了谢,从诊室出来。

小楼在门口等着我,问:“已看好了吗?怎么样?”

“没什么。”我把病历给她看,“感冒嘛,无非就是打钉吃药。”

小楼点点头,一面翻看着病历,一面陪我去交钱拿药。

第 41 章

在医院输液的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回家吃了药之后,又睡了一会,结果晚上反而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最后还是爬起来开了电脑。

进了游戏之后,发现白晓迟在线,便跟他发了个笑脸过去。

白晓迟很快就回了话,说他跟人组了队在做任务。

唔,几天没上来,连这小子都会跟人组队做任务了。我捧了杯热水,听着熟悉的游戏音乐,任我的人物坐在首都的花园里发呆,一边在犹豫,要不要跟白晓迟说今天碰到一个跟他叫一样名字的医生,还是等他做完任务再说。

结果没一会,白晓迟又发了信息来问:“请问,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到绯红鱼鳞?”

“美人鱼掉。兹诺克海边的珊瑚区就有。”我回答。

“哦,那我们去打。”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大概过了不到十分钟,我就看到他从复活点那边走过来。

不由失笑,一面打出笑脸表情,一面说:“HI。”

白晓迟看到我,好像有点意外,停了一下,也说了声:“HI。”

“怎么?死了吗?”

“嗯。”他很坦然地承认,“我正要去买药。”

“要我去帮你打吗?”我问。

“不用,我和队友们可以做到。”他这么说着,但是并没有走。静静站了一会,然后向我露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我被他们踢出队伍了。”

我不由得又笑出声来。像他那样菜的操作,只怕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吧?也许人家跟他组队只是因为缺个法师。

于是我问:“那任务呢?你们做的多人任务还是单人任务?剩下你一个还能继续吗?”

他过了一会才道:“是三十级的探险任务,任务栏里的任务提示没有消失,应该还可以继续吧。”

“哦,那个啊。没关系,一个人做也可以。”我笑了笑,站起来,“我陪你吧。”

他点了点头,道了谢。

我等他去商店买好药出来,然后一起去了兹诺克的海边。

美人鱼才不过是三十五级的怪,我的猎人七十八级,打起来轻松简单。

白晓迟道:“真是羡慕你们。我玩了这么久,还是像个新手,什么也做不好。”

我笑了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做的和不擅长做的事情嘛。何况玩游戏玩得好这种事又有什么可羡慕的?”

他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我一直陪他做完那个任务,又拖着他去试了试任务奖励的一支新法杖。打了一会怪,坐下来休息时,才说:“我今天碰到一个名字跟你一样的人,吓了一跳呢。”

“游戏里吗?”他问,“不是不能用相同的ID?”

“当然不是,是在网下啊。”

我正想把今天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他,一行字没打完,已看到他那边发了新的消息。 “是吗?我刚进游戏的时候,也见过ID和我在生活中认识的人一模一样的人。”

我不由怔了一下。

他刚进游戏的时候?见到的人不是我吗?或者说,不是“沈渡”吗?

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一下,果然又看到他说:“就是之前跟你说过的沈渡。”

我怔了很久,然后把刚刚打的那一排字都消了,一字一字打上:“你认识他?”

白晓迟点了点头,“嗯。认识啊。我也很羡慕他。”

--这个世界未免太小了。

我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只好沉默。

白晓迟又道:“我觉得,他就是那种擅长所有事情的人,任何情况,任何环境,他都可以轻松自在,游刃有余。”

说起来,还真是没错。虽然他是一个大混蛋,但是他想做的事情,似乎就真的没有什么做不到。

“那个人又开朗又豪爽,就好像一个天生的发光体,无时无刻不在吸引和照耀旁边的人。”白晓迟继续道,“我常常在想,自己如果能像他那样就好了。”

你看,我猜得没错,沈渡就是他崇拜和憧憬的对像。但是,那样的人,世上有一个便已够了。

我叹了口气,问:“那你之前那么执着地等他回来是因为你认识他么?”

“不,游戏里的沈渡,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白晓迟说,语气非常确定。

这让我不由得追问:“你怎么知道?”

“大体上的感觉虽然很像,但仔细想来,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游戏里的沈渡…”他停了一下,过了一会才继续道,“是个细心、体贴、坚持原则而又寂寞的人。现实里的不是。”

这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寂寞”这个词了。

原来他不是在说沈渡本人,说的只是他在游戏里见到的沈渡,或者说,只是扮演沈渡的我。

一时间又不知要说什么,半晌也只能笑笑,轻轻打出一个“哦?”

“现实里的那个人,不会墨守陈规,喜欢挑战,精力充沛,永远都有数不清的新鲜事情要做,从来都安宁不下来。”

我不由得又笑了笑,“你真了解他。”

“最重要的证据是,”白晓迟继续道,“现实里那个沈渡,曾经替我玩了一会,跟游戏里的沈渡配合,打死了一只虎王。”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

那天果然就是沈渡!

原来他曾经再次玩过这个游戏!

但是现在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他当时明知道那个人是我的吧?结果还是一句话也没提。

而且,他毕竟还是走了。

我毕竟不是能令他回头的那个人。

我看着电脑,但眼中不知几时已像蒙了一层雾,屏幕花成一团。

我只是笑,而且忍不住越笑越大声。

小楼大概是被我惊动,敲了敲门进来,皱着眉,“七七你怎么还没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好不好?”

“嗯。好的,这就睡。”

我应了声,跟白晓迟说了再见,退出游戏,关机。

第 42 章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阿寻看着我用掉一包纸巾,皱着眉:“原来七姐你真的感冒了啊?”

我斜眼看着他:“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他笑了声,“还以为你圣诞玩得太开心起不来呢。”

“真是开心得过了头。”我哼了声,伸过手去,让他看我手背上淤青的针孔。

阿寻去帮我倒了杯热水来,问:“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道了谢,捧着杯子,缩成一团。“还不是那样,感冒嘛,怎么可能说好就好,总要拖几天的。”

阿寻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又道:“七姐你还是继续请假回去休息吧。”

我垂下眼,也许是昨天后来没睡好的原因,也许是今天早上等车又吹了风的原因,这时倒真的很不舒服。但是,我最近请假的次数未免太多了一点。

阿寻皱着眉,伸手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好烫,别犹豫了,去医院吧。你手头的事我来做就好了。”

我点点头,去找齐墨请假。

话还没说完,齐墨便站起来,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皱了眉,直接就去拿了自己挂在那里的大衣。

“我送你去医院。”

我怔了一下。

齐墨没给我拒绝的余地,拖着我就往外走。

“至少,也要让我回去拿包吧?”我说。

他停下来,点点头。“去吧。”

还是昨天那家医院,但是医生却换了一个笑容和霭的中年女子,细细地问了病情,细细地做了检查,细细地叮嘱注意事项,春风般温和。

齐墨一直陪在旁边,然后又守着我输液。

我中途提过两次让他先回去,说不是什么大病,我自己也可以之类的话,都被他拒绝了,也就没再说话。反正部门主管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由不得我做主。

病房里开了暖气,倒是不冷,但药水却是冰凉的,一滴滴输入血管,我只觉得整个手臂都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发痛。

齐墨像是注意到了,轻轻拿起我打着点滴的手,小心地放在自己手心里捂着。

我看向他,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结果只是轻轻道:“多谢。”

他笑了声,问:“沈渡呢?”

我垂下眼:“走了。”

他过了一会才问:“什么叫走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他要离开这里。现在估计已经上路了吧。”我说,很意外地发现,这些话并没有我想像中难出口。

齐墨看着我,又过了很久才道:“你睡一会吧,我在这里。”

我笑了笑,“我其实真的完全没有要利用你怎么样的意思。”

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继续道:“其实不论他走不走,我们总是不可能的。”

他又点头:“我知道。”

于是我闭上嘴。

“不论他走到哪里,总归还是在我们中间站着。我们两个,都太介意他了。”齐墨笑了声,“你现在不可能忘记他,而我在这方面,始终是个小气的男人。”

我只好继续沉默。

齐墨只是小心地把我的手捂在手心里,偶尔沿着扎针的血管轻轻抚摸,一面轻轻道:“别想这些了,你快点好起来才最重要。睡吧。”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闭了眼。

那天齐墨送我回家,一直在忙前忙后。帮我倒水,交待我吃药,还跑去厨房张罗着给我做饭。

我被安置在沙发上看着他忙,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叹了口气,叫了声:“齐墨。”

他从厨房探出头来看着我,用鼻音问:“嗯?”

我笑了笑,“你会让我觉得欠了你。”

他停了一下,然后也笑笑,问:“如果生病的是沈渡,忙碌的是你,你会觉得他欠了你么?”

我皱眉,苦笑。“齐墨…”

他只是又笑笑,“难得有机会能这样照顾你。让我做好了。你毕竟是我爱过的人。”

他用了过去式,明明白白。

我怔了一下,然后笑起来,也就闭了嘴由得他。

他在那里忙碌,我回房间找出了很久以前买的领带。但是拿在手里,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给他。

齐墨从厨房出来看到,像是也怔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坐到我面前来,也没问我是几时买的,只是伸手将自己脖子上的领带解了扔在一边。

我抿了抿唇,默默递过去。

他自己把领带打上了,低头看了一眼,道:“嗯,挺好的。”

我轻轻道:“对不起。”

他没说话。

我又道:“谢谢。”

齐墨笑起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齐墨做了晚饭,跟我一起吃了。然后又陪着我直到小楼回来才走。临出门还不停叮嘱,感觉不舒服就再去医院,有事就给他打电话之类。

就像一个称职的朋友或者兄长。

小楼目送他下楼,回过头来向我叹了口气:“这么好的男人,你竟然真的不要。”

我也叹了口气。“现在是他不要我了。”

小楼看了我很久才道:“你自找的吧?”

我点下头,应了。

因缘流转,爱恨情仇,本来就都是自找的。

第 43 章

这场感冒拖了好几天,后来又去了医院一次,还是没有再见到那个叫白晓迟的医生。游戏倒是又碰到过白晓迟几次,但是忙着跑地图打怪做任务,也没顾得上再提起这件事来。

元旦放假三天。

头一天快下班时,阿寻问我要去哪里玩。

我擤了擤鼻水,叹一口气,反问:“我这样还能去哪里?我可不想新的一年回来上班就继续请病假。”

阿寻笑了笑,说要跟女友去旅行,并应承回来一定给我带礼物之类,然后就收拾东西一片欢欣雀跃地走了。

我几乎落在最后,慢腾腾走出办公室,带上门。一转身发现苏珊也正从她的办公室出来,便向她笑了笑,点点头算打招呼。

“七姐。”她倒是很热情地迎过来,挽了我的手一起去电梯间,一面问,“今天感觉怎么样?感冒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