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抓,吃什么?”我糊弄地在手绢上抹了抹手。

“你非得吃它们?”皇叔无法理解吃货的世界。

我试图说服皇叔:“你尝一尝就知道,蛇啊青蛙啊,剥了皮炖汤,那味道鲜美得跟什么似的!不炖汤还可以架几根木柴串起来烤,比烤鸡还好吃呢……”

皇叔一棍子点在我哑穴上,我瞬间被人为消音。

解决掉最大的隐患,他丢了木棍,俯身将我抱起,脚下生风,快速穿过了灌木林。我趴在皇叔肩头,流恋地望着身后藏匿巨大食物库的地段。

为了将我拉回正途,回归正常皇室画风,皇叔苦口婆心谆谆教导:“元宝儿啊,我们要爱惜小动物,保护自然生态。”

“……”

不信自己的教育起不到成果的皇叔:“你说是不是?”

“……”

有了谜之自信的皇叔:“所以元宝儿这是同意了?以后听皇叔的话,不再随便吃小青蛙了是不是?皇叔就知道,元宝儿很乖。”

“……”我将头扭到一边,夜色里掩藏了嘀嗒的口水。

走过一段荒地,前面是一堵坍塌的外墙,荒草丛生,蛐蛐儿几只。皇叔抱了我站在墙外,对着这堵墙止步沉吟了许久,仿佛在悼念。随即,他轻身一掠,带着我越过了外墙,入到更加荒芜的主院落。

这是半夜探险的节奏呢,我默默想,一边也忍不住左右环顾,四下打量,发现这里虽荒弃,然而一个院落就占地不小。

不由得想,皇叔府邸居然建在这处荒弃宅子的隔壁,也太奇怪了。这段明明是京中贵胄建宅的风水宝地,可谓寸土寸金,怎会有如此开阔的地基任它荒废?那么皇叔住到这荒宅的隔壁,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皇叔解了我哑穴,放我到地上。得了自由,我决定离开他一定距离,再开始聒噪。自发去周边晃了一圈,所见皆是坍塌了不少年头的墙头与旧物:“皇叔,这里荒废了多少年?”

皇叔漫步这疑似中庭的地方,追忆往事似的,缓缓踱步:“三十年。”

上京地段,荒废三十年而不用,怕只有一个可能。

我“嗖”地窜到皇叔脚边,抱住他胳膊:“是……是鬼宅……”

一个栗子敲到脑门:“胡说什么!”

皇叔牵了我继续前行,穿过院门,是一条笔直的通道,通往坐落前方,正是坐北朝南的全宅主屋。而通道上,有一只神兽铜鼎,鼎口里灰尘堆积。我正站旁边研究这东西值不值钱,三根线香被皇叔变戏法似的,伸到我面前。

“元宝儿,你来拜一拜。”皇叔两指依次抚过线香头端,三缕轻烟袅袅而起,竟是点燃了线香。

虽然觉得来拜一拜很诡异,但是夜探荒宅本身就很诡异,既然都很诡异,就不去计较太多了。我接过皇叔手里的线香,对着铜鼎拜了三拜,将三根线香插入铜鼎内厚厚的灰尘里。

忽然一阵暗风起,自通道前方刮来。“嘭”的一声响,通道尽头的主宅大门打开了。

我一头扑进了皇叔怀里。

还说不是鬼宅?!

皇叔搂了我安抚:“别怕别怕,不是闹鬼,你去看看就知道。”

我将他扑得更紧,闷声道:“不去了,我们回去吧!”

虫蛇什么的不可怕,因为可以吃掉。但是怪力乱神的东西,没法吃掉,所以最可怕!

皇叔将我从怀里拎出来,推出去:“屋里有好吃的!”

我再紧抱皇叔大腿:“吃货也是有智商的!”

无奈,皇叔只好拖着我一起走,绕过铜鼎,往前行。我一面好奇,一面又感到恐惧,捂着一只眼,张开一只眼,胡乱张望。走到主宅前面三尺开外,我忽觉自己被从皇叔身边推开,身不由己就闯入了宅门大开的黑黝黝空间。

立身宅内,吓得我都忘了跑,整个人都吓呆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道低沉、缓慢又苍老的妇人嗓音:“小主人回来了?”

战战兢兢的我,忽然被这道嗓音攥住神思,这苍老之音很能安抚人心,仿佛长辈般慈祥。我试探开口:“我、我叫元宝儿,你是谁?”

“小主人叫老身婆婆就行。”每个字都诉说得极其迟缓,仿佛上了很大年纪的人。

我壮了壮胆,调整呼吸:“婆婆,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您在这里?”

“这里,是老侯爷,你外祖父,在京中的宅第。老身在这里看守老侯爷的遗物,等待小主人承袭。”

老侯爷,外祖父?这不对呀!我爹的爹,太上皇的爹,应该是我祖父才对,看来是老人家糊涂了,我也不好纠正老人家。

“外祖父的遗物,是什么?为什么不送到宫里去呢?或者让我爹承袭呢?”隔代遗传什么的,很诡异啊。

“这个老身管不着,哪位主人来,便由哪位主人承袭。老身未见你母亲来,而你来了,便将老侯爷遗物送了你吧。”说的好像跟寻常长辈给小辈送压岁钱似的,还有,又把我爹说成娘,果然是上了年纪诶!

“那多谢婆婆了,对了,遗物是什么?”

老婆婆没说话,屋里沉默下来,但旋即风声袭来,黑暗里有一物飞起,正向我拍来。将到近前,我两手将其一捉,跟捉青蛙似的,就搂到了怀里。暗里看不见,只能凭靠手感触觉,是一块巴掌大的铁牌。正研究着,又有风声来袭,又一物飞着拍来。我依前次,再度捉青蛙搂到了怀里,也是个铁块。正提防有第三块,果不其然,嗖地又来一物,我熟练地接了,果然还是个铁块。嗯,准备接第四块……

老婆婆忽然道:“这三道玄铁令便是老侯爷的遗物,小主人千万收好。”

打消了我继续接暗器的念头,意犹未尽的我搂着三块铁牌,不得其解:“婆婆,这是做什么用的?值钱吗?”

“三道玄铁令乃老侯爷征战天下获得的三个机缘。黑色的那道,小主人可用来请动北方赤狄潞氏君长,我们称为潞子。青色的那道,小主人可用来号令东夷。白色的那道,小主人慎用,乃是可以请动昆仑西圣的信物。”

我心头很是震惊,原来手里的三块铁牌这么厉害:“婆婆,那赤狄、东夷,外族之人,当真会听凭玄铁令?婆婆说的昆仑西圣,又是什么人?”

“小主人放心,夷狄虽为异族,却也重信守诺,何况,半块玄铁令便是他们王族的印玺,老侯爷的后人,他们不会不听。昆仑西圣,说起来,还是你皇婶母,但人情干预不了西圣职责。你表皇叔娶了昆仑西圣,西圣也照样辅佐曜国灭了我们殷国。所以,对她不要太抱指望。若非万不得已,不要请她。”

信息量好大,我一时消化不了,只得先记下:“好的婆婆,我记住了。”

“小主人万不要辜负老侯爷拼下的江山基业,为君当勤勉,好生治理天下百姓,不负上一代人所托,也不负你为帝一场。”

虽然想答应,可万一做不到呢,总觉得压力好大:“婆婆,可我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入手,不说异族他国,便是我国世家,我都拿他们没办法……”比如连个太傅都搞不定。

“有才而性缓定属大才,有智而气和斯为大智。人褊狭我受之以宽容,人险仄我持之以坦荡。缓事宜急干,敏则有功;急事宜缓办,忙则多错。小主人好自为之,老身已完成夙愿,与小主人辞别了!”

“婆婆要去哪里?”我环屋张望,虽然明知什么也看不见。

然而再无人应声。我候了许久,才恋恋不舍从屋中走出。皇叔还在原地,铜鼎里线香顶端才燃了一点香灰。

皇叔目光落在我怀里的三块铁牌上,似是欣慰,似是震撼:“你终于拿到了玄铁令。”

“皇叔知道老宅里有宝贝,所以搬到隔壁来住,守着宝贝?”我必须问出心中的疑惑。

皇叔没否认。

“那我爹知道么?为什么皇叔不带太上皇来这里取玄铁令?婆婆说只有我来了,所以就都给了我。”这才是我最困惑不解的事。

提到太上皇,皇叔就情绪有波动,招了招手,让我随他离开这里,自己转身先行迈步,留给我一个背影:“老侯爷的遗物,只有我知。你父皇虽同你一般,排除万难方登大宝,奈何太过沉溺私情,江山在她心中,未必有某个人重要。”

我在后面紧紧跟上,有点懂了。皇叔既然失恋了,自然就不愿意把宝贝拱手送给我爹了,这是……私怨吧?

第53章 陛下还朝日常二七

回到皇叔房中,我将三枚玄铁令摆到桌上,皇叔移来灯烛,同我一起摆弄观看。

每枚玄铁令上均刻着“穆”字,除了颜色不同,再看不出其他差异。皇叔也不多加过问,只找来一只锦袋,让我将玄铁令装进去收好。

“皇叔,你说我真的会用到这些玄铁令?”掂量着锦袋里沉甸甸的东西,心里也沉甸甸的,要跟异族打交道,深知并非易事。

皇叔面上不置可否,有些为难:“皇叔自然是不想你去处理那些棘手的国事,若能安享荣华一世无忧,那才好。然而你身份不同,注定不能一世无忧。你若无忧了,天下便有大忧患。所以,还是希望你有用到玄铁令的那天。如此,方不负一代帝王的使命。”

只能承认这宿命,心头还是不能轻松,便想寻些轻松的话头:“皇叔,你给我讲讲昆仑西圣呗?”

“昆仑西圣若干预天下大势,便不是好兆头。但愿她莫要来九州。”皇叔对此讳莫如深,不愿意深讲。

“可她不是我皇婶母么?她娶了我哪个皇叔?”我却不罢休,很有八卦之心。

“你三表皇叔。具体缘由,你自己去史馆看书。”皇叔将灯烛移开,起身去房外,“我去叫人备热水。”

我将玄铁令锦袋系在腰间,决定这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要随身携带。

老仆在房门外道:“陛下,热水已备好,可以沐浴了。”

我出了房门,在老仆带领下往浴房走,忽然想起:“啊对了,我没有带换洗衣物!”

老仆在前方应道:“侯爷已替陛下备好。”

我紧跟一步上前,拉了拉老人家的袖口:“伯伯,我皇叔是不是有收集金银珠宝的癖好?”

老仆愣了愣,茫然:“啊?皇叔并不看重钱财,金银珠宝也是没有兴趣的。”

“那他对什么有兴趣?”不会是男人吧……

听到这个问题,老仆就如数家珍了:“侯爷对兵法阵法感兴趣,对宝剑宝刀等天下名器也感兴趣,对山川地势也感兴趣……”

耐着性子听了一圈,也没听到我意想中的结果,只好厚着脸皮对老人家耳语:“那有没有感情上的癖好,比如好个男风什么的……”

老仆彻底对我惊呆了:“……”

我拍拍他的肩,安慰他:“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啦,听说我大表皇叔就跟他丞相断袖,所以也许我的皇叔有断袖渊源也说不定,很可以理解的!”

老仆脸上的褶皱都惊呆了:“为、为什么陛下认为侯爷好男风?”

我也很惊讶:“这不是很显然的事?难道你还不知道?”

老仆转了一转弯:“显然在哪里?就因为侯爷未曾婚娶?”

我一脸哀伤,叹息:“难道你不知道侯爷跟太上皇……”

老仆长长松了口气,莫名地释然了:“陛下不要想太多。”

“怎么可以不想太多?!”我着急了,“皇叔这么大年纪还是单身,连个侍妾都没有,这是要绝后的节奏啊!伯伯你怎么可以不着急呢?我们要想个办法,无论是给皇叔物色个女扮男装的侍女,还是男扮女装的小倌,都可以满足他的吧想必?”

老仆又被我的脑洞惊住了,决定不再听我胡扯,拉着我走路:“陛下赶紧去洗澡,然后睡觉,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一下。”

……

浴房里,皇叔在亲自调试水温,一旁案几上搁着一套女孩衣物,鲜丽华彩,一看就比较符合阿宝风格。

我跑过去往浴桶里一看:“怎么没有花瓣?”

皇叔面现一点小疑惑:“女孩子泡澡要准备花瓣?那我去叫人准备……”

“不用不用。”我连连摆手,“就是随口问问,也不是非要矫情用花瓣。”

也不是人人都像太傅那么矫情。

皇叔无法释怀,还是有点愧疚,放下打湿的一层袖子,歉然:“时辰也不早,那你先随便洗洗,以后皇叔给你准备花瓣。”

我顺着他点了点头:“其实我在平阳县洗澡也没有花瓣的,只是太傅给我准备洗澡水喜欢撒花瓣,特别矫情,皇叔不要在意。”

我越是这么说,皇叔越是愧疚,抚了抚我脑袋:“你在平阳县受苦了。”

我打了个哈欠,皇叔这才从愧疚的情绪中脱离,交代了一下衣物放在哪里,鞋子放在哪里,就转身出了浴房,带好了门。

一边解衣裳一边想,没有人伺候沐浴还真有点不习惯,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骄奢淫逸吧。蹲进浴桶里,全身放松,继而半躺,迷迷糊糊快要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忽然一阵门响,皇叔在门外催促:“元宝儿,洗完没?快出来!”

我揉揉眼:“还没呢。”

“快点穿上衣裳出来,快!”

预感情形不对,我惊醒:“发生什么事了?”

“走水了!”

我睁大眼望窗外,果然见窗外大亮,原来是火光?赶紧拉过毛巾给身上擦水,就听“嘭”的一声响,浴房门被踹开,等不及的皇叔霸气登场,抓过准备待换的衣物,将我从水里捞起来一裹,抱进怀里就要撤。

我喊道:“铁牌铁牌!”

“在哪?”

“凳子上的衣服腰带上!”

皇叔抱了我回身,弯身往凳子上翻找,我帮着翻起衣物,扯出腰带,锦袋也被扯了起来,终于拿到了!心中大安,忽感凉飕飕,垂头一看,裹着我的衣物因两人都在翻找东西而被忽略,就这么掉落了下去……

皇叔与我愕然相对……

重新捞起衣物,再度裹上,装做什么也不曾发生。我抱了玄铁令,皇叔抱了我,终于安然出了浴房。

后院起火,护卫们在忙着搬水灭火,一片嘈杂。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不多时,巡街金吾卫也赶了来查看。

皇叔直接抱我回卧房,火势全不关心。我却有忧虑:“会不会烧到隔壁的祖宅?”

“不会。”言简意赅,不欲多言。

“怎么会着火的?”

“我会去调查。”

“要不要我去帮着灭火?”

皇叔将我搁回床上,重新裹了被子,这才将目光移到我脸上,容色肃然:“你的安全就是天大的事,烧了整座宅子都无关紧要。你是陛下,当心怀天下,不要考虑这些琐事。”

这时,侍从来报:“侯爷,京兆尹来访,调查火势与起火因由。”

“你先睡觉,我去去就回。”皇叔出了房门,叫来几个护卫,如临大敌一般交代,“你们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准进!”

我掀开被子,将玄铁令塞进枕头底下,把身上裹着的衣物整理整理,勉强穿上,再盖上被子,倒头睡下。左侧翻,右侧翻,终于翻腾得入了睡。

梦里有青蛙跳到脸上,我将其捕捉,架了柴火烤熟,香喷喷的,送进嘴里咬了一口,奇怪咬不动。再烤,翻转着烤,再送进嘴里咬,还是咬不动!算了,不咬了,直接吞。整个把熟青蛙往嘴里塞,然而它不甘沦为我的口粮,竟然生生蹦了出去,还反咬了我脸上的肉一口!

直接把我气醒了。

房内一灯黯淡,惊见床边坐着皇叔,正拿手绢擦手,上面水泽鲜亮。

见我气涨着脸醒了,他倒很意外,低声问:“怎么不睡?”

“青蛙跑了!”

“就是你不停往嘴里塞的东西?”皇叔擦完手,把手绢往凳子上一扔,目光凝到我脸上被青蛙咬过一口的地方。

“皇叔怎么知道?”我举手摸了摸略疼的脸,青蛙咬人原来这么疼。

皇叔挪开眼,咳嗽一声:“我猜的。明天给你捉,你先睡吧。”

“可你不是说要维护自然生态,保护小动物?”

“然而元宝儿非要吃它,又有什么办法。”

“那算了,我不吃它了,换个别的。”我重新躺好,拉好被子,“皇叔怎么不去睡?”

“皇叔睡觉的地方被元宝儿占了啊。”今夜格外诡异,毫无原则,还无逻辑,自相矛盾的皇叔很奇怪。

“皇叔不是说府里不缺我睡觉的地方么?”我指出他的逻辑漏洞。

“起火烧了一片,不就缺睡觉的地方了。”皇叔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