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一推论惊呆了!

身体一仰,屁股底下一滑,人就要栽下荷花池。

一股疾风带过,飞快的一道人影闪来,将我后背一托,从跌落过程中捞了起来,纳入怀里。

我趴在安全处,小心肝扑通:“吓死我了……”

平复下来后,见自己小命保住了,这才渐渐轻松下来。但很快就感觉不对,我这是在皇叔怀抱里,还被抱得死紧?搂在腰后的手臂,简直是要把我勒瘦的节奏。

“皇叔?元宝儿没事了!”我被禁锢在他怀里,不得不提醒一下,“你、你抱得太紧了,我快不能呼吸……”

以濒死的语气,才换来他的醒转。

他将我搂放在远离雕栏的椅子上,不敢离开一步,面色沉静得有点可怕。

“皇、皇叔?”这种情况,是怎么一个情况啊?我心中完全没底,一点前因后果都连不上。

他以异样的神情,抬起我下颌,俯身靠近。

我吓得动弹不得,呼吸整个停了。眼看着他越来越近,我拼命叫了一声:“皇叔!我是元宝儿!”

如同一道光,霎时照亮他幽暗的眼眸,终于结束了他可怕的走神。他眼眸一清,看清当下,拂手给我脸上擦去汗珠,人也随即退开。

但我明显感到他落在我脸上的手指轻颤,跟他此际醒转后故作的镇定完全不符。似察觉百密一疏,怕指端暴露过多情绪,他彻底收手,负袖转身,面向荷塘。

我吓出一身汗,为什么皇叔也魔怔了?我的计划中重要的一环,是紧抱皇叔的大腿。可他魔怔起来,敌我不分,我该怎么办?

“元宝儿,你留下吃晚饭么?”背对着我的皇叔,十分淡定地问了一句,仿佛寻常话语,一点也瞧不出有过方才的举动。

我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汗。这是试探?如果我拒绝,会被灭口么?皇叔武力值极其高,宫里没有高手能跟他过招,要捏死我肯定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一样的。

为了活命,我道:“留留留啊!吃吃吃鱼啊!”

“你去前厅玩,我去厨房。”甩下这句话,皇叔一个闪身,人就出了亭子,已在百丈之外。

我长长出了口气,暂时保住小命了。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趁人不备,出逃?

“陛下!”亭外仆人一声唤,吓得我从凳子上跌下。

被仆人引去了前厅,茶果点心一应俱全,我一面忧虑万千,一面嘴不留空,不多时就吃了一地果核。

仆人将我领来安顿的任务完成,便走了。我四顾无人,抓起桌上水果点心往衣兜里一塞,一步步往门口挪动……

“你就是新来的客人?”

一个娇音,响在侧门屏风后。

我定在原地,这嗓音……为何如此耳熟……

转过身去,就见屏风后走出一人,一身绮罗,青丝珠钗,颈项珍珠,耳中明月珰。而容貌,那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看清我后,脸色顿时大变:“你没死?!”

我是知道她身在皇叔府的,只不过她不知道我在哪里,所以我比她淡定,虽然蓦然相遇还是令人有点不适:“不不不,容容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是元宝儿。”

“原来你们都造了假,瞒天过海……”她恍惚瞬间明白,恨恨道。

我好整以暇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枚枇杷啃起来:“不是阿宝你先造假瞒天过海的么?”

阿宝冷笑一声,扬起白皙漂亮的脸蛋:“可我如今是郡主!谁也奈何我不得!”

我忽然就对她很感兴趣,走过去找了椅子坐下:“大理寺那日,我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皇叔会认下你。皇叔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阿宝不屑地瞥过我,抚了抚袖口金丝锦绣:“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我挠了挠头:“那你怎么才能告诉我?”

阿宝看了眼窗外,见左右无人,低声笑道:“你让我见一眼姜冕,我就告诉你。”

我摇头叹气:“可是我也不知道太傅去哪里了。”

阿宝有着十足耐心,气定神闲:“那你便休想知道皇叔的隐秘。反正,你们造假的秘密,我也差不多可以推断清楚。大理寺与太傅姜冕一同造假,李代桃僵,保下了你。”说到这,她目光忽然转冷,“所以是姜冕舍不得从平阳县带回的你吧?”

我对她同情地叹息:“你的推断从开始就是不成立的。我就奇怪,你身入局中,竟然入戏如此之深。”

“什么意思?”

“我不是郡主,你也不是郡主,皇叔根本就没有郡主。虽然我不知道你握有皇叔的什么秘密,促使他认下你。但你就不怀疑一下,从一开始,你易容模仿的,究竟是谁的脸?”

阿宝脸色急变,一面是对于忽然处于被动地位感到不安,一面是对此关节被人戳穿感到愤懑:“他们说我不必知道这些……”

我进逼一步:“他们是谁?”

阿宝脸色骤白,两手捂上嘴。

看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我放她一马:“好吧,那我告诉你。”

仆人正从门外走入,恭禀:“陛下,晚饭已备好!”

阿宝陡然震惊的脸容,透露她没有说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自始至终模仿的是谁。

第51章 陛下还朝日常二五

阿宝被残酷现实冲击得无法接受,正失魂落魄。我则为着自己考虑,硬是指了席间由郡主作陪。

饭厅里,一桌佳肴,一个皇叔。见两个元宝儿同时到来,皇叔先是惊愕,后是不大高兴。

“不是让你不得到前面来么?”皇叔不悦地扫过阿宝,视线片刻也不想停留。

阿宝世界观受到严重冲击,还没有重建起来。我替她解释道:“是我要她作陪的,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个郡主。”

皇叔脸上有暗影掠过,看得出他不愿见阿宝,更不愿我拉着阿宝来壮胆,但也没多说什么:“吃饭吧。”

我走到皇叔右手边隔着一个位子坐下,行动自然,仿佛就是随便一坐的样子,就开始打量起桌上的菜肴。然而明显感到皇叔的目光停留在中间的空位与我身上,莫非是看出什么来?

我略心虚,埋头拨弄眼前的碗筷。

皇叔懒得招呼阿宝,阿宝自己走到他左手边,与我相对的位子,坐下后突然出言:“你真的是陛下?陛下是个女的?”

拉来阿宝是对的,终于不负我所望,问出了终极问题,也缓解了我与皇叔之间的尴尬氛围。

“大理寺第一次审你的时候,他们不就说我是太子了么,太子可以是女孩子,那陛下也可以嘛。”我轻松解释。

阿宝不好糊弄:“那时你们人多势众,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可我从没听说过太子和陛下是女的!”

“今日不就听说了么?”我咬着筷子,凝视桌上盘碟。

皇叔懒得再听我们对话,直接一句话终结:“你若知道自己的本分,我可保你一世郡主身份,不然,你未必能活着走出府去。”说完,再也懒得理会阿宝,牵了袖子将清蒸鱼换到我跟前,“元宝儿想吃什么可随意。”

受到威胁的阿宝没再吱声,也盯着我眼前的清蒸鱼。

“我跟她一人一条。”我拿筷子指了指鱼。毕竟刚刚才说保人家一世郡主身份,连鱼都吃不到的郡主就太没说服力了。

皇叔也不小气,夹了盘中一条鱼送去了阿宝碗碟。盘中便只剩一条鱼了。

“我跟皇叔一人一半。”我拿筷子指了指最后的一条。

皇叔意外地看我一眼,不出所料地推辞:“这鱼也不大,你都吃了吧。”

我提了筷子,伸进盘中,居中夹断鱼身,夹起清蒸鱼连着鱼头的上半身,起身送到皇叔碗里。再坐回,将鱼尾巴捞回自己碗中,啃起尾巴来。

余光里,见皇叔垂着目光看着自己碗里的半身鱼,好像那鱼生得十分美貌似的,视线胶着了许久,才动筷。

鱼尾多刺,我一个不慎,被卡住了。但是自己吞的刺,怎么也得把它咽下去!捞汤,嚼蔬菜,一顿猛吃猛塞,终于……没能把刺咽下去,那枚刺还是顽固地卡在喉咙里。

皇叔半条鱼没舍得吃完,察觉我这里有异动,转头见我胡吃海塞地泪眼汪汪,略感不解。

我只能放下尊严,也转头望向皇叔,泪流满面:“刺……卡住了……”

皇叔一惊,急忙离席到我身边,一手将我头扳住,一手捏开下颌,看了一眼,皱眉:“怎不早说?疼么?”

“嗯。”我流着泪想,要是吃卤煮,就不会被刺卡住了。

对我目前的状态感到束手无策的皇叔迟疑了瞬间,便将我从凳上打横抱起,奔出饭厅。越过皇叔臂间,见阿宝托腮观望,脸上疑雾重重。

被皇叔送去了卧房,附解释:“我不想你再同阿宝在一处,她心思诡谲深沉,你尽量不要再见她!”

皇叔的卧房充斥着单身男人的气息,却不见贵族气,墙上挂的是刀剑与地图,不愧是神策军大将军的卧房。他将我安顿在桌边,嘱咐:“别乱跑,皇叔去找老仆问问有什么办法可解鱼刺。”

我抹着泪点头。

他又看我几眼,飞快就出去了。

我环顾房间,不由得想,皇叔当真是对太上皇断袖情深,至今未曾婚娶,也是可怜。瞅了瞅床头孤枕,想他半生浮沉,未有红颜慰寂寥,唔,也许得蓝颜慰寂寥才行?

我听说皇亲贵胄达官显贵私生活都极不检点,妓子小倌男女通吃的也不在少数,风月场所并不少混。所以断不断袖并不是什么严重问题,虽然我朝明面上禁止。但个人感情问题,岂是律法能干预的?

以皇叔的身份,这些都不是问题。

我决定给皇叔谋划谋划。

为了进一步了解皇叔的喜好,我忍着喉中刺痛,在房中溜达了几圈,观摩房内摆设。乌木柜头上,有玉匣、牛刀、兵书……

环视一圈后,我将目光落到玉匣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物品上。皇叔私用物品并不摆阔,也不摆谱,原材料都极尽简朴,玉制品只此一样。

事出反常即为妖,我伸手擒住这只小妖,拨开玉扣环,掀开盒盖,顿时,眼花缭乱。原来皇叔把值钱的东西都悄悄收纳在这里,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皇叔是个财迷?

玉匣里名贵的金银玉一应俱全,从几岁到十二三岁的小孩的佩饰不一而足,嗯?小孩?

难道皇叔真有个郡主?然而未曾听说过啊!皇叔明明不曾婚配,也没听说生过小孩。尤其对小孩子家比较常见的被鱼刺卡住这种情况束手无策,完全不像养过孩子的。

逻辑上说不通!

我糊涂了。

房外响起脚步声,我连忙合上玉匣盖子,坐回桌边,作痛苦状,不过也的确很痛苦啊。皇叔带着老仆一起来了,老仆手里还托着一只碗。

皇叔接过碗,就来给我喂服。我见这碗黑汤颜色可疑,不知道苦不苦,没张口,只抬眼试探地望了望皇叔。皇叔接了我的目光,领悟:“不苦的!”

我伸出舌尖探过汤面,酸酸甜甜,于是两手主动捧了碗,然而皇叔依旧未松手。老仆提醒:“陛下请缓缓咽下!”

幸好提醒得及时,不然我铁定几口灌了。耐着性子小口小口吞咽,味道微酸。躬身服侍的皇叔一脸的小心翼翼,满额头都是细汗,专注地候着我喝汤。

一碗见底,我意犹未尽舔舔唇角。皇叔关切询问:“如何?”

“好喝,就是有点酸。”

“……”皇叔撤走碗,无奈再问,“喉中鱼刺如何,下去了么?”

我感受了一下喉间,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没了,只余遗留的微小刺痛:“咦,下去了!”

皇叔如释重负,问老仆:“这是什么配方?”好像意图搜集民间偏方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方子简单,乌梅、砂糖、威灵仙、食醋,加水煎汤即可。”老仆不是很见外,絮叨起来,“侯爷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这种家中常备配方,还有几种化解鱼刺的妙法,侯爷若感兴趣,老奴去抄一份来。”

“嗯。”皇叔脸上有向往之色,虚心好学,很有意向。

在他们二人对话间,我小声问:“那个什么汤,可以再来一碗么?”

皇叔无视了我的恳求,令老仆去厨房将预留的部分晚饭送过来。我奇道:“还有预留的晚饭?”

“防备你晚上饿了,所以预留了些。”皇叔高瞻远瞩。

然而哪里不对?我这时还有点脑子,又奇道:“我不回宫?”

皇叔缓步走去窗边,抬手推开窗,让我看见外面的暮色,理所当然道:“这么晚了,宫门早已关,你出宫可带了腰牌?”

我往袖子里一摸,傻傻摇头:“没有,不过什么是腰牌?”

皇叔耐心给我解释何为腰牌,即出入宫禁的信物凭证,帝王微服出宫更需要信物凭证,若无此物,便难以自由出入,尤其在宵禁时分。我听得一愣一愣,被皇叔的普法教育洗了脑。

直到预留晚饭被送来房中,我才想到不太对的地方。皇叔垂钓以及亲下厨房准备晚饭的时候,还不到夜幕时分,也还没有到宵禁时刻,快速吃完晚饭再回宫也还来得及。

然而这一丝清明暂时也派不上用场。预留晚饭送上,我已饥肠辘辘。

用餐期间,我无暇分心,也就无暇思考。皇叔也不打扰,只坐一边给我布菜夹菜并盛汤。我依着他把控的节奏,倒也没吃得噎住哽住,饭菜清汤都十分合宜。

敞开了肚子吃得饱饱,搁下碗筷,抚着肚子,满足道:“饱了。”

预留晚饭被我吃得风卷残云,一点没剩下,菜盘碗碟都跟洗过一样洁净。皇叔看了看这堆焕然如新的餐具,很无奈:“元宝儿,虽说粒粒皆辛苦,但你也不必把菜汤都蘸得吃了。”

仆人来收拾碗筷,被洁净如新的盘碟吓一跳。

桌面收拾干净后,我撑着桌缘起身:“皇叔,我没带腰牌,你送我回宫吧。”

皇叔坐在桌边品茶,没有动身的意思:“宵禁后,便是皇叔,也不好随意进宫。”

“那怎么办,我今晚睡哪里?”

“皇叔的府宅,还没有你睡觉的地方?”他搁下茶杯,“不过现下还不到睡觉的时辰,你又刚吃饱,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第52章 女帝还朝日常二六

心中狐疑,不知道皇叔会带我去哪里。但既然有好玩的地方可去,睡觉也好,回宫也好,都被抛置脑后了。

见我一脸的跃跃欲试,皇叔拍拍我的脑瓜:“也不远,就在隔壁。”

“隔壁?”皇叔府邸居然还有隔壁。

外面暮色渐如浓墨泼下,趁着夜色,皇叔与我两个身影悄悄出了房门,穿过占地庞大的院落与花园,自荒废的角门而出。此间荒草丛生,与皇族府邸完全不是一个画风。不过,我喜欢。

皇叔原以为带我到这里会令我害怕,不时关注我表情,再辅以适当安抚,然而我脸上掩饰不住的雀跃兴奋都暴露无遗,甚至还能自己走在前边,探寻秘境似的有精神。皇叔只好控制我的节奏,还要吓一吓我:“元宝儿,慢点,看着脚下,不定有虫蛇什么的……”

我回头安抚他:“皇叔不怕,有蛇,让元宝儿来,元宝儿会捉蛇的,剥了皮取了胆,炖汤很好喝呢!”

“……”皇叔很失落。

于是为了逮蛇,我忽而窜进左边荒草,忽而钻进右边灌木。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蛇没看见一条,青蛙倒是惊跑了几只。

“元宝儿出来!皇叔记错了,这里没有蛇!”只好妥协的皇叔。

我自灌木丛里失望地钻出来。

无奈的皇叔给我摘去头发上衣衫上的枯草落叶,忽然手上一抖:“元宝儿,你手里捉的什么?!”

我将手心里捏的东西举到他面前:“青蛙啊,剥了皮烤一烤,很好吃的!”

皇叔微不可查地退了半步,折了根木枝,在我手上轻轻一打,力道不大却用力巧妙,不知点到什么穴道上了,我手一麻,五指瞬时张开。“呱呱”濒死的青蛙顿时挣脱樊笼,一跃跳进灌木林里,也不敢多叫,藏匿得不见了踪影。

接着一条手绢被塞进我手里,皇叔呈现出一张嫌弃脸:“把手擦一擦,别什么小动物都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