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他们,心终于定了一些。只是,婉心啊!你的青春年华要在监狱中度过了,这真是令我痛心得无法言说,我在心里发誓,等婉心出狱后,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只要有我陈桔一口饭吃,就绝对不会饿死她苏婉心!
应鹤鸣来看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犹豫了很久,才对我说了一件令我怎么都没想到的事。
“唐锐被开除,是我叔叔的主意。我实在是没料到唐锐会做出这么过激的事,小桔,对不起…”
他低下头去,双手握在一起使劲地搓,一脸的懊恼和自责。
我有些微的错愕,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这真的不是叶妈妈的主意。
如果没有应教授的自作主张,也许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我依旧健健康康,依旧和叶思远浓情蜜意,可是现在说这些,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应鹤鸣,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自责。这些事…谁都说不好的。”
也许这真的就是命运,而我还算是那个走运的人,我对他笑,“说不定挺过了这一关,我将来就飞黄腾达了,不是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
“那是你现在没事,万一当时你…”应鹤鸣重重地叹气,“也是我不好,当时想着唐锐做的事,就一肚子气,和我叔叔说一定要好好惩罚他,没想到他会被直接开除。”
我没有再说话,得知这个信息后,心里竟然坦然了许多。也许世间万物真的存在因果循环,也许我们的命真的是天注定,也许这短短几月间发生的事可以改变我的一生。我在心中感叹,陈桔啊陈桔,你从六楼跳下来都没摔死,老天已经开眼,这说明你命不该绝。
我相信,冥冥之中总有一种东西在指引着我们该往哪里走,我至今都觉得,我没有走错。
刘一峰和冯啸海经常来看我,一个星期会来三、四次,他们陪我说话,有时还讲点儿叶思远住寝室时的趣事。刘一峰和我打趣:“你担不担心思远在意大利被小洋妞拐走?洋妞可是很热情大方的!”
我被他逗得笑起来,笑得肚子上的刀口都开始痛:“我可不担心,反倒是他会不会担心我被医院里的帅医生拐跑了。”
“他是担心呀!所以拜托我们常来监督你呢!”刘一峰笑。
我看冯啸海精神不太好,以往痞里痞气的他,这会儿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你怎么了?”我问他。
“没什么。”他冲我笑笑,笑得有点苦。
刘一峰摇头:“他是在担心苏婉心,苏婉心还要过一段儿才开庭审判,到时候我们会去,回来把消息告诉你。”
说到婉心,我的心又沉了下来,和他们一起陷入了沉默。
王佳芬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候李维会和她一起。双休日她甚至会来陪我一个白天,即使我痛得说不出话,她也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陪我看看电视,听听音乐,或者给我说点儿学校里的事,谁谁和谁谁谈恋爱了,谁谁和谁谁又分手了。我从来不知道王佳芬也会那么多话,我知道她是怕我孤单寂寞,我的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婉心又在拘留所,如果她不多陪我一会儿,她怕我会胡思乱想。
我的确是很寂寞,尤其是夜深人静时。长久的卧床不动磨灭了我的耐心,身体的剧痛令我心烦气躁,有时我会冲着看护发脾气,但是看护们很专业,她们从不和我计较,依旧耐心又周到地照顾着我。
我时常睡不着,因为白天睡得多,到了晚上,我总是会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我住的病房楼层很高,我会叫看护把窗帘拉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轮淡黄色的冷月。
看着它由圆到缺,又由缺到圆,一夜又一夜,一夜又一夜。
最令我期待的,是叶思远每天的电话。
自从第一次和他通话导致我突然咳嗽晕倒后,他没敢再打过来,直到4天后我才又一次和他通话。
他很担心,时常关照我如果觉得不舒服就要叫医生,然后叫我尽量少说话,他说,我听。
我乖乖地答应了他,于是,他就开始给我讲他在米兰的事,新学校,新老师,新同学,新交的朋友,上课学了些什么,完成了什么作业,碰到了什么趣事…
我听得很开心,笑话他:“你和王佳芬一样,突然变得很爱说话。”
他也笑起来:“如果时间允许,我会把我一天里做的事,全都告诉你,早餐吃了什么,午餐吃了什么,晚餐又吃了什么。对了,我发现一家店的意大利面很好吃,下次带你去吃,绝对正宗。”
“好啊。”我笑,“思远…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小桔,好好养伤,到了圣诞节,我应该能回来看你了。”
我一下子激动起来:“真的?”
“恩。”
“我等你!”
几天以后,王佳芬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她带着笔记本电脑来医院,说:“想见他吗?”
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咬着嘴唇不住地点头,晃得头都晕了起来。
王佳芬大笑:“瞧你急的,他在那儿等着呢,我给你接上线。”
“哎!我…我看起来怎么样?”
王佳芬一怔,回头看我:“真不怎么样,不过小桔,你放心,他不会介意这个。”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可心里还是忐忑,我曾经叫王佳芬拿着镜子给我看过,只看了一眼,就看不下去了。那哪里还是我,简直是个皮包骨头的妖怪。
王佳芬打开了电脑,她又帮我稍稍摇高了一些床背,只是一点点高度,我就头晕起来。
“够了够了!”我叫着她,闭了好一会眼睛才睁开,王佳芬已经把桌板移到了我的床上,她调整好笔记本的位置,说:“准备!芝麻开门啦!”
视频里出现了叶思远的脸。
王佳芬为我戴上耳麦,调整好话筒的位置,我一下子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小桔,小桔,听得见吗?”
“听得见!”我笑起来,看到视频右下角那个糟糕的自己,一下子又蔫了下去。
我的头发只有几毫米长,整个头型一览无遗,额角、头皮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伤疤。
我的面容很憔悴,眼眶和脸颊都凹陷了进去,眼睛无神,嘴唇无血色,脖子上筋都显了出来,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叶思远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我觉得他憔悴了许多,一张脸苍白消瘦,精神看着也不好。
“思远。”我叫他,虽然知道自己看起来很丑,还是为第一次见到他而高兴,“你骗我,你是不是都没吃好?没睡好?”
“没有。”他抿着嘴唇笑了一下,“课有点紧,适应一下就好了。”
我轻轻地抬起左手,往屏幕上伸了过去,左肩依然有些疼,但我还是触到了那冰凉的屏幕:“思远,思远。”
我抚着他在屏幕上的脸,一颗心变得满满的。
“小桔,你瘦了好多。”他的眼神写满了心疼,“没有好好吃饭么?”
“我还不能吃固体的东西,只能吃流食,都快饿死了。”我笑,“当时不是胃出血么,做了手术了。”
他突然低下头去,很久很久以后才抬起头来,我知道,他在忍眼泪。
“思远,我没事啊,等你圣诞节回来时,我说不定能走路了。”
“恩。”他很勉强地笑了一下,“小桔,你不要说话了,就让我看看你吧,好久没看到你了。”
“我现在丑死了。”我撅起嘴,“和黑山老妖一样。”
“没有,一点也不丑,你还是最漂亮的小桔。”
我笑了,我们就这样望着彼此,沉默了许久。真的,我们不需要说什么的,只要能够看到对方,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11月2号,是我20岁的生日,许多人过来看我,一拨一拨地祝我生日快乐。我很感激他们,整整一天,我的病房都没有空过,不知收了多少礼物,听了多少遍生日歌。
傍晚时分,病房门口出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嗡嗡嗡嗡…”我扭过头,惊讶地看到,秦理来看我了!
“阿理!”我欢喜地叫他。
“小桔。”他操纵着一台轻便的电动轮椅到了我的病床边,秦勉跟在他身后,秦理伸出左手牵住了我的左手,笑着说,“生日快乐,抱歉这么久一直没来看你。不过这次过来,我会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每天都会来陪你。”
“呃?不用啊,你的工作那么忙。”
“思远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他笑得很舒展,“他不放心你,叫我每天都来看着你,然后向他汇报情况。”
“至于嘛,我每天都在电话里和他说治疗情况了,这人真是。”
“你别怪他就好。”秦理捏了捏我的手,又扫了一眼我的全身,笑道:“呦,你现在和我一样,只有左手能动啦!”
“可不是么。”我苦着脸瞪他,“比你还惨,坐都坐不起来。”
“好好儿养着,你要是养得不好,叶思远非把我们都杀了不可。对了,思远叫我给你带礼物了,在阿勉那儿。”
是一幅画。
我惊讶地看着秦勉手里的画框,是我和叶思远在铃铛山看日出时那张接吻照的油画。
“思远寄回来的。”秦理指着那幅画,“他这人真是没什么创意,都有照片了,还非画一幅。”
“我很喜欢,谢谢。”
“别和我说谢谢,等我走了,你自己电话里和他说。”
“恩。”
秦理陪着我聊起天来,他依旧幽默,能逗得我不停笑。
不知何时,秦勉已经走出了病房,我看着秦理,看着他阳光般的笑脸,心里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问了他一个一直藏在心里的问题:“阿理,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开心,而叶思远却显得那么悲伤呢?”
“恩?你是说…”秦理眨眨眼睛,“因为我和他都是残疾人?”
“不不不,我…”我怕他想歪,急忙想澄清。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桔。其实答案很简单啊,因为我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从暗无天日的地下,一步一步地爬上来,看到了阳光,看到了鲜花,看到了这个美好的世界,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有多满足。可是思远…”他的表情严肃起来,
“思远,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点儿缓冲都没有,直接掉到了地上。他没有消沉下去,已经很不容易。”
我想着秦理的话,想着叶思远时常浮现的忧伤眼神,心里的苦涩不可抑制地泛了出来。
“阿理,思远受伤时,你在么?”
“在。”
“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和你说过?”
“恩。不过我听叶思禾说过一些,他说他很讨厌叶思远,他说他是故意的,阿理,他真的是故意的吗?”
“我不知道。”秦理摇头,“想听那时候的事么?那一天,我一直和思远在一起,发生的所有事,我都是亲眼所见。”
我看着他,说:“想。”
秦理缓缓地对我说起那一天发生的事,他的目光放得很远,跃过了病房的窗,不知望向了哪里。
“那天是思远的生日,9月17日,恰巧是个周六。外公把我们几家人都叫过去吃饭,顺便给思远庆生。我们到的时候,是下午,那时候天气还没凉起来,太阳挺大,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天空很蓝,空气中还飘着桂花香。外公家住的是老房子,在郊区,院子里就养了几棵桂花树,院子外面还有一大块空地,思远他们都喜欢在那儿玩,打羽毛球、跳房子、玩老鹰捉小鸡、瞎子摸人…
思远到得比我们晚,他很开心,一到外公家就拉着我要我教他下围棋。我能玩的东西不多,一直都喜欢下棋,思远的军棋、象棋、围棋都是跟我学的,他很聪明,每一样都学得很快,碰到我就喜欢和我玩。
虽然我妈和我二舅妈关系一直不好,却不妨碍思远和我亲。阿勉很内向,叶思禾一直不喜欢和我玩,思颖又是女生,所以在家里的兄弟里,我和思远最要好。
他喜欢和我一起看动画片,打游戏机,你知道么?小桔,那时候思远那么小,就懂得要让我了,我一只手打游戏机自然打不过他,他会偷偷地让着我,真是一个很贴心的孩子。
可是…他毕竟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爱玩爱闹是他的天性,陪我下了一小时棋后,叶思禾就叫他去打羽毛球了。
思远推着我的轮椅出去,叫我给他们做裁判,他从来都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屋里的,每次他们玩,他都喜欢让我和他们在一起。
思远的羽毛球打得很好,虽然他比我和阿勉小了2岁,但阿勉还打不过他。那时候,还有体校的教练劝他去练羽毛球,不过我二舅妈拒绝了,叶家的孩子,不需要走体育这条路,好好学习,将来会有更多的出路。
思远和叶思禾打了一会儿后,就换上了阿勉,他走到我身边,陪我说了会话。
我们的注意力都不在球场上,思颖给他们做着裁判,不知什么时候,叶思禾把球打到了我们身边的一堵墙上。
那是我们拿出来的第二个球,第一个已经打坏了,第二个刚打了没多久,但是他们还没过瘾。
思远正在和我聊刚才的棋局,叶思禾突然叫他去墙上捡一下球。
思远那时个子已经挺高,和阿勉差不多,他二话没说就要往上爬,我抬头看了一下,球的边上是个变压器,就说:‘不要捡了,很危险的。’
叶思禾说:‘就这么点高,爬一下就能拿到了。’
我又阻止了一次,思颖说她回屋里再拿一个得了,叶思禾却说:‘思远,你胆子真小,这么低都不敢爬么?’
我就说:‘你自己怎么不爬?’
叶思禾说:‘我今天穿的白裤子,爬脏了我爸会骂。’
我拉住思远,说:‘不要捡了,回屋里去看电视吧,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
叶思禾说:‘才打了不到1小时,阿理,你自己不能玩,还不让我们多玩一会儿,是不是要我们都陪你坐着呀!’
小桔,他那时候就是这样的,讲话夹枪带棒,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15岁的人正是叛逆期,还不及思远懂事。
一直到我长大以后,我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叶思禾是叶家的长房长子,他出生以后,受尽了全家人的宠爱,我大舅妈以前是个三流的歌手,我外婆一直不喜欢她,直到叶思禾出生,外婆才改变了一点对她的看法,但是我大舅妈心里是一直记恨着的。
叶思禾一岁时,思颖出生了,我承认,我们那边的人是有点重男轻女,外公外婆对这个孙女儿不太感冒,还是更宠爱叶思禾。
又过了一年,我妈妈生了我和阿勉,可是我在7个月时就生了病,阿勉又是从小沉默寡言,不懂得讨大人欢心,一度都被当成了自闭症去看过医生,所以,叶思禾一直到4岁时,都是整个大家庭里,最最受宠的一个。
他很聪明,长得也可爱,嘴巴又甜,听我妈说,真真是被捧到了天上去,可是…我大舅妈没什么文化,她不上班,就在家带孩子,她…把叶思禾宠坏了,当然,这都是我们后来分析出来的。
叶思禾非常受宠,一直到——思远的出生。
我二舅妈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知道,我二舅也和我大舅不一样,二舅两夫妻学历高,感情好,谈了好几年恋爱才结婚,在那会儿算是大龄青年了。思远出生的时候,我二舅已经30了,二舅妈27,叶家最后的一个孩子出生,大家都很高兴。
更令人高兴的是,思远真的是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孩子,从小就聪明乖巧懂事,家教极好,这我就不用多说了吧,你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应该完全能体会。
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大家赋予思远的赞扬,会在另一个人心里激起千层浪。
我至今也不知道,原来嫉妒的力量,会这么可怕。
说回打羽毛球吧,叶思禾一再坚持叫思远去捡球,思远年纪小,也是心高气傲,听到叶思禾说他胆子小,又出言激我,就冲动起来。
他挣脱了我的手,就往墙上爬。
我叫着他,他没理我,我就在心里祈祷,思远,你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想,如果我的身体健康,我一定会死死地拉住他,不让他去爬那该死的墙!或者,为什么我没再坚持一下呢!要是我再坚持一下,该多好!
思远手脚很利索,没几下就爬到了墙上,他拿到羽毛球,还回头朝我笑了下。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他的脚滑了一下,他整个人一下子往变压器那里靠了过去。
强大的电流吸附住了他,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砰’地一声,还有火花冒出,随着一阵黑烟升起,思远就从墙上摔了下来,我到现在都还能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我们都惊叫起来,空气中出现了一种味道,小桔,你无法想象——那是肉被烧焦了的味道!我知道,出事了。
他们三个人都已经惊呆了,我叫着阿勉:‘赶紧去叫人!叫救护车!赶紧!’
阿勉很听我话,转身就往院子里奔去,思颖紧跟着也追了过去,这时,我望向了叶思禾,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思远。
我无法转动轮椅,只是瞪着他,然后,我也看向了思远。
他已经昏过去了,小小的身子在抽搐,身上的衣服已经烧焦,脸上也是一抹黑。
他吐着白沫,我看到他的双臂,被几片破布包裹着——已经完完全全地,烧焦了。”
作者有话要说:思远过——35万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