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碜?能有多寒碜?”

“无非一张马脸,一双绿豆眼罢了,可人不错,很精明,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家境也殷实,男人嘛,长得丑点不算毛病。”

杨老太太暗自嘀咕上了,张姨娘可是跟过姑爷许昭业的,许昭业那人品相貌,岂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偏偏这个姚佬官长得丑…张姨娘不会不乐意吧?

可转念又一想,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成亲前不也没见过良人长什么样吗?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张姨娘又是婢女出身,到时候嫁了人就被远远的带到山西去,不乐意又能怎么样?

杨氏带着许樱拜完了寿,回了许家,头一件事就是把张姨娘找了来,张姨娘这些天听着百合在她耳边劝说她改嫁,心思已经有几分的活动了,虽说元辉是她生的,却只能能叫她姨娘,杨氏再慈和,对这个唯一的指望却是把得紧紧的,一日她顶多能见一两个时辰。

更不用说姨娘说起来是半个主子,可是守寡的姨娘…她虽轻易出不得院子,可来来往往的人是怎么看她的她心里也清楚,如今唐氏又失了势,再没人替她撑腰对付二奶奶,她更是尴尬人中的尴尬人。

更不用说她还年轻,每天每夜枯守的日子实在难熬。

相反的若是嫁出去做了正头娘子,立刻就翻了身做了正经的主子,张家人也是正经的亲戚,她接济娘家再无人能说话,姑姑原来说的好日子就在眼前。

说到底她心里的不愿意,一是怕再找一家人家家境不好,她是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的,也过怕了苦日子,在许家虽说是姨娘却是吃穿不愁,再回去过苦日子她受不了;二是舍不得儿子,许元辉虽说叫她姨娘,可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杨氏握着她的手,先是觉得有些难开口,可是她回许家之前杨老太太和嫂子再三的叮嘱了,许樱也来来回回的教她怎么说,她看了一眼由奶娘抱着学步的元辉,心里慢慢的也定了下来,“我这次回娘家,给你说了一门亲事。”

“二奶奶…”

“你不必着急,听听我给你说得这户人家,这人是贩粮的,山西人,今年三十九岁,家里有屋有田,他又年年出来贩粮,家境殷实得很,他原配的夫人福薄,前年得了急病去了,留下一双儿女,儿子十三女儿十岁,都已经懂事不用人背也不用人抱的年纪,他是孤儿出身,家中无父无母,你嫁过去就当家,不会有人给你委屈受。”

张姨娘听到这人的年龄原有些不愿,可一听家境心里又有些肯了,听说是孤儿出身无父无母,嫁过去就当家,心里面那一丝不愿也消散了。

“你不用担心元辉,我只有樱丫头这一个闺女,可她迟早是要嫁人的,二爷留下的这一片产业都是元辉的,等日后元辉长大娶妻了,咱们俩家虽说隔山隔水,一样能当亲戚走动。”

“此事我想跟姑姑和嫂子商量商量。”

“我已经答应那人明日就来提亲,晚上跟老太太请安的时候就要把这事儿禀告给老太太,你若是想跟你姑姑商量,就要趁早。”杨氏说道,她这么说也是许樱教的,按理说张姨娘的卖身契在杨氏手里,就算是提着脚卖了杨氏都不需要知会任何人,更何况是把张姨娘嫁出去,就算是张姨娘跟张嬷嬷商量了,又能商量出什么?

“那我马上找人给我姑姑捎信让她来。”

张嬷嬷来得果然是极快的,她从许家出来,手里虽颇有些积蓄,可是花自己的钱跟花主家的钱岂能一样?她又养出了一张富贵的嘴,寻常的乡野饭食早吃不得了,没几日就跟媳妇闹了个半红脸,若非看在她有钱的份上,她儿媳妇早就不恭敬她了。

如今张姨娘找她,张嬷嬷自然是迫不及待地就来了,想着至少再弄些个银钱回去,让儿媳妇知道知道她老太太的厉害,谁知道张姨娘找她来竟是商量杨氏要把她嫁出去的事,一同被找来的还有张姨娘的嫂子。

“我的姑奶奶,你可别犯糊涂,许二爷留下的万贯家财,旁人不知根底,我老太太可是知道的,你这一走这家产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走这家产又与我何干?”张姨娘说道,“我终究是姨娘,到什么时候都算不得正经的主子,你们也算不得正经的亲戚。”

张姨娘的嫂子别的见识没有,正经亲戚这四个字她可是有血泪教训的,“你婆婆…”她对唐氏的招待印象深刻。

“二太太如今失了势被圈在屋子里养病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来。”

这事儿张嬷嬷和葛氏都是第一次听说,她们之所以不想让张姨娘改嫁,正是因为知道唐氏跟杨氏关系不好,她们才有从中取利之心,“难怪二奶奶打定了主意把你嫁出去。”张嬷嬷一拍大腿,“我原先竟没看出来她是个如此会算计的。”

葛氏关心得则更具体了,“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家境不好可不成。”

“是个山西的客商,家里有屋又有田,据说二奶奶娘家打得粮食年年都是他收的。”

葛氏一皱眉头,她是做佃户的,若是做别的的她不知道若是收粮的…“哦,那我知道了,必定是那位姚佬倌。”

“据说是姓姚的。”

“那姚佬倌确实是有钱的,年年到了收粮的时候,他都带着几十辆马车的车队来,你没回来的时候你哥哥还给他扛过大包。”葛氏瞅了眼小姑子,那姚佬倌长得丑的事她就没说了,在她心里长得丑也不是什么毛病,有钱就行,自己的小姑子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了,长得也不是貌若天仙的,配姚佬倌那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她说没说聘礼是多少?”

“只说了明天来提亲。”

“聘礼的事可不能含糊,还有啊,咱们家如今虽有十亩田种,因有你给的钱还重修了房子,可日子一样紧巴,你哥哥还掂记着给你弟弟们娶媳妇呢…你嫁过去可别忘了家里…”葛氏已经在盘算这门亲事能给张家带来多少好处了。

张嬷嬷坐在一旁有些气闷,她恨葛氏鼠目寸光,看不见许元辉继承了家业之后的光景,听说了张姨娘要嫁得那人是个富户,心思又有些活动了。

且不说张家的人各自盘算,却说杨氏把这事儿回禀给了老太太,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她是你的丫鬟,这事儿你自己做主就成了,她生了元辉,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了,传出去咱们许家是积善厚道人家。”

老太太对张姨娘嫁人这事儿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想的其实是杨氏并不似面上看的面团,竟是颇有些成算的,不声不响的就帮着张姨娘找了个谁也说不出来错处的人家远远的打发走了。

没准儿这事儿是亲家出的出意?杨家如今出了个七品官,也是官宦人家了,听说家境也殷实,日子过得也好,可恨唐氏,这么一门好亲戚险险的给弄得生份了,她心里这么想着,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多照应杨氏,家和才能万事兴。

44张姨娘婚事二

张姨娘独自坐在屋内,望着豆大灯光,樵楼更鼓已经打过三更,她却是毫无睡意,她生来也不是就是伺候人的命,小的时候家境虽差,却也有两亩田地,父母双全,勉强温饱,谁知道她七岁那年起了飞蝗,不止自己家的两亩田颗粒无收,佃别人的五亩田也没了收成,再加上借来买种子的印子钱,将两亩地赔给主家都不够,娘亲受不了打击上了吊,留下爹带着五儿一女,家中别说隔夜的粮,连床整被子都没有,爹这才一狠心,寻了在杨家做乳母的姑姑,把她卖给了杨家。

到了杨家她如同掉进福堆里一样,每日做得虽是伺候人的活计,却因有姑姑护着,吃穿不愁,与身为主人的大姑娘也不差什么,大姑娘嫁人之后,把她选做了陪嫁丫鬟,跟着姑爷一起在任上,更是生活无忧。

原本姑娘的意思是把她嫁到正经人家,做个正头娘子,谁知姑娘生了樱姑娘就再没开怀,姑姑起了旁地心思,就硬拦着姑娘不让姑娘嫁两个陪嫁丫鬟,后来就是——

张姨娘晃了晃头,如今她做了姨娘,可以说是半个主子,可这半个…看起来一步之遥,实际何止千里。

虽说她替二奶奶生了承继香烟的哥儿,可她一个姨娘,再守节又能守到哪里去?有儿子却不能叫她娘,只能叫姨娘…张姨娘也不是没有见识的,有钱人家通房丫头生了孩子,被去母留子的也不是没有,她这样的,姑娘也就罢了,樱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她若是…

再想想嫁人…

她不是小孩子了,自是知道媒人的话不能全信,说得天花烂坠一般,到最后不是那么回子事的也不是没有,可她不信别人,却信姑娘,更不用说自己的娘家嫂子也说见过姚老倌,除了年纪大些,确实是个有钱的商人。

她这样子的婢女出身,又做了人家姨娘还生过孩子,嫁到这样的人家做正房太太简直是撞了大运了,虽说先头原配的儿女大了些,可她做了继母,只要应付得好,一样能衣食无忧,更不用说若再生了孩子,可以明正言顺地叫自己娘…

张姨娘爬到窗前,推开窗户,住着元辉的正房黑洞洞的一片,元辉已经能一宿一宿的睡整觉了,再不会半夜哭嚎了。

世人皆是势力眼,再过十年二十年,元辉长大了,自己若是缩在厢房里一无所有的姨娘,元辉必会以自己为耻,若自己成了商人家的娘子,有了钱有势,元辉会认自己这个娘也说不定…

张姨娘虽然明知道自己想的一切都是空幻,可这苦熬实在是太可怕了,每天每夜,孤灯冷枕,凄凄惶惶…

百合这些天一直在劝着她,说得句句都入情入理,百合就要嫁人了,嫁给许忠许管事,马上就要出府过好日子去了,说出去也是正经的管事娘子,她却是见不得人出不得院子的姨娘,二爷留下金山银山,又岂能分她半分?

百合还跟她讲了,某某户人家的姨娘,生了儿子被太太抱去养,好不容易等儿子长大了,却不认姨娘,娶了媳妇之后,更要在媳妇面前低三下四,这还是在老爷在的情形下呢,像是老爷不在的——姑娘已经是慈悲的了,有些主母丧礼刚过就把姨娘们不管生没生过子的全都提着脚卖了,年纪大些的浑身上下除了衣裳什么也不让带就给赶出来了。

姨娘姨娘,说起来好听,一样是奴才…

张姨娘慢慢地说服着自己,到了天亮的时候心已经定了下来。

姚老倌是个信人,也知道许家是名门望族,这个姨娘又原是杨家姑娘的陪嫁丫鬟,做了姑爷的通房,生下遗腹子之后规规矩矩的侍奉主母,是个知礼法的,听说又识字又懂规矩,比一般小门小户的姑娘还强些。

他也知道自己,年纪老大,虽有钱却也不是顶顶有钱,若娶个穷人家的黄花闺女,娇滴滴的小女孩比自己的儿子大不了几岁,他又常年不在家,能不能顶门立户是一回事,若是…那可真的是哭都找不着调,若是那些年纪老大不嫁的,细打听起来又都有些妨碍,寡妇倒有几个,可人人都说要带拖油瓶,没有拖油瓶条件又差不多的,人家又不愿意远嫁。

像是张姨娘这样的实在少见,他听说了这事儿,自然欢喜,得了主家的首肯欢欢喜喜地遣了媒人来提亲。

媒人收了谢媒礼,又知道是两家早就商议好的,像是白捡钱一样,自是欢欢喜喜的来了,见到了穿着素服柔弱标致的许家二奶奶,好一顿的夸奖姚佬倌,直把他讲得貌似潘安家趁人值,说个公主都不为过,又讲张姨娘是有名的贤良人,模样生得又好,人家打听清楚了这才来提亲。

杨氏把张姨娘叫了来,“你也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大姑娘了,亲事事关你终身,你来听听也无妨,你替我生了哥儿,这事儿我虽能做主,可也要你乐意才成。”

那媒婆一看见张姨娘眼前就一亮,张姨娘的模样虽说在官宦人家眼里平平,在平常百姓人家眼里却是不错的,眉眼清秀不说,人生得也白嫩,虽说生过一胎了,身段却不错,长得还不老,比平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不知道强出多少倍去。“这就是张姨娘吧?果然是貌似天仙,与姚老倌简直是天作之合,你们一个山东一个山西,要我说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她很自来熟的去拉张姨娘的手。

张姨娘早就打定了主意,听了媒婆的话也没说别的,躲开了媒婆的手,到杨氏跟前飘飘下拜,“妾但凭二奶奶做主。”

“你既要我做了主,你又有功于我,我不忍心叫你陪着我守寡,只想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全了咱们的情谊。”杨氏知道张姨娘是肯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人人都是要为自己想,张姨娘想嫁人,与她与己都是好事,她再舍不得也不能留了,到这个地步留来留去留成仇。

张姨娘说完这话就退了出去,杨氏当着媒婆的面将备好的庚帖拿出来,媒婆接了,又将姚老倌的庚帖递了过去。

杨氏让许忠拿了庚帖到城隍庙的算命先生那里去合婚,自然是上上大吉,姚家那边也说是吉。

张姨娘到底是个姨娘,比不得寻常二嫁,程序虽一步一步的走了,却走得极快,姚老倌按着礼俗备了聘礼,杨氏收了,双方就定下了吉期,张姨娘六月初二就嫁人。

杨氏是守孝之家,张姨娘不能从杨氏的院子里嫁出去,老太太开恩,让下人收拾出来后街一间空房,略略铺陈了让张姨娘自那里发嫁,发嫁的头一天,张嬷嬷和张姨娘的嫂子葛氏全来了。

见那屋子收拾得干净,屋里几个大箱子里装得都是聘礼,葛氏一样一样的翻看了,更觉得满意:“小姑你真好福气,这聘礼在咱们村里是头一份。”当下就细细记了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好回村里去炫耀,“这聘礼你都留下还是…”

“二奶奶说了,全都给我陪送回去,替我长脸。”张姨娘说道,杨氏还当着她的面烧了她的卖身契,而且已经明说了,她跟姚老倌成婚,是在衙门那里备过案的,她是铁打的正房娘子。

“她又陪送你什么没有?”张嬷嬷虽然觉得张姨娘这一嫁还算不差,可想想许家的万贯家财,还是觉得可惜。

“陪送了,也是按着正经人家姑娘出嫁陪送的,四季的衣裳、棉鞋、单鞋、六床新被褥,又替我打了几套首饰,那几口箱子就是了。”张姨娘指着那几个箱子。

葛氏数了数,足有十二抬的嫁妆,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张姨娘这一嫁确实风光。

“不瞒你说,头两年我就请村口的刘瞎子给你算了,小姑你是大福大贵的命,我原想是应在你做姨娘上了,没想到你竟风光的发嫁了。”葛氏叹道,她现在也不是一开始那个眼皮子浅的了,十亩田地不用交租子,外加上张姨娘往家捎的银子买的田,家里面的小叔子也都长大了,一个个都是壮劳力,现在日子好过得很,虽说瞧着这些东西眼热,终究没敢动手摸回些去。

“嫂子啊,我这一嫁去得远,一年半载怕也难回来一趟,虽说姓姚的常年来收粮食,我是做继弦的,拿人家太多怕手短。”张姨娘说着又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这是二奶奶给我的五十两银子,让我拿在手里傍身,我全都给了你,你回去买地盖房子,好好的给弟弟们说个媳妇,张家日子过起来,我日后也有个硬气的娘家能指望…”

葛氏收了银票,瞧了一眼张嬷嬷,有姑姑在,这银票她想藏下也不可能,买地买房子都是正理,小叔子们虽能干一个个却都大了,眼见得家里光景好了,不给娶媳妇她也让人戳脊梁骨,再想想日后小姑只会更发达,又觉得这五十两银子就算全花出去也没什么,大头在后面。

张姨娘又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对金镯子,“姑姑,这镯子一支给你一支给我表嫂,你也别总端着婆婆的嫁子,你手里存货多,活着的时候不交人,死了一样留不住,何不活着的时候让我表嫂高兴,好能好好孝敬您呢。”

张嬷嬷收了镯子,也放下了一直掂记的许家的万贯家财,想到张姨娘这些年在她身边的种种好处,忍不住老泪纵横,“姑奶奶啊,从今往后咱们娘俩隔山隔水的,你可要保重啊!那前房太太留下的儿女都大了,有主意了,你只需要养着他们,让他们吃穿不愁,你一个人在外,千万不要让人拿了把柄,咱们是好好过日子的,不是去寻仇的,可也不要对这些孩子抛却一片心,女人到最后能指望的还是自己的亲骨肉。”

“我知道了,姑姑…”张姨娘也跟着哭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吉时到了,张姨娘穿着大红嫁衣,坐着大红花轿,后面跟着十二抬的嫁妆,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

花轿干净齐整,抬轿的轿夫穿得也是里外三新的衣裳,嫁妆光鲜体面,连路边田地里面做农活的农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这是谁家嫁闺女啊…”农人甲问旁边的人,这跟前最大的大户怕也花不起这些个银子嫁闺女啊,可要说是许家闺女,又简薄了。

“是许家嫁姨娘。”农人乙显然是知道些内情的。

“嫁姨娘也这么风光啊。”农人甲惊叹道。

“这个姨娘可不比旁人,她是有功的,替许家二奶奶生了许二爷的遗腹子,许二奶奶念她的好,这才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了。”

“许二奶奶真是菩萨心肠啊…”

两人这么议论着,在他们的不远处有一个戴着斗笠的过路人,却瞅着送嫁的队伍发呆,听到这两人说生了许二爷的遗腹子,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一跺脚往官道上走了。

45争取

送走了张姨娘,许樱算是了了一桩心病,她这么个人,留下来就是祸害,可偏偏娘是个心慈面软的,原先又有一个想要抬举张姨娘给娘添堵的唐氏,这才耽误到现在,索性许元辉还小,对亲娘印象不深,杨氏又是个慈母,日后没了张姨娘,自然万事好办。

再说了张姨娘这么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了,许元辉长大以后就算知道了自己生母是谁,也没什么话说,自己的亲娘是姨娘,守不得节,嫡母贤德,让她嫁了个好人家,许元辉不念嫡母的恩,忤逆不孝这顶大帽子就能压死他。

她了了这桩事,自然把心思放到了自家的店铺上,那店铺依照杨氏的意思收租也不是不成,可一年就那点银子,许樱早养成了手里没银子,觉都睡不着的习性,就算目前看起来平顺,许樱还是日夜担忧,总觉得平顺过头总会有事。

趁着众人都还在议论张姨娘的事,她悄悄又把百合找来了,许忠已经跟展明德搭上了线,展明德对许忠的才干颇为满意,愿意带着他。

“百合姐,这银票你交给许忠哥,让他先跟着我义父走一趟,探探辽东如今的水深水浅,货不用带别的,只带白糖或者是丝绸就成,咱们如今不知道那边什么紧俏,白糖至少能保本,让他再带一些辽东的特产回来,你告诉他,第一回去只为探路,不赔钱就成,不必贪利,更不要不听我义父的话。”许樱拿了一千两的银票给百合,要不是这些年品着许忠的人品,再加上许忠这一回是跟展明德走,许樱真不敢一开始就拿出这么多钱。

百合这一辈子也没经手过这么多银子,拿银票的手有些抖。

“百合姐,这回只要许忠哥回来,不管是赔是赚,你们俩个都快些完婚,我们母女实在不好再耽误你们俩个青春了。”许樱继续说道。

“姑娘…你不怕许忠哥带着银子跑了?”连百合自己都怕。

“要是别人我害怕,许忠哥我不怕,当年我爹没了,他要是丧良心的,早就自己顾自己走了,哪能为了看顾我们母女在许家外院窝了那么久,许忠哥是个有本事又有情义的,百合姐,你会看人。”

百合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把银票慎而又慎地揣回怀里,趁着人人都在外面看热闹,过了二门到了许忠的住处,许忠和百合的婚事已经过了明路了,人人都知道两人已经订了亲,院子里面纳凉的几个仆人,逗了百合几句,百合红着脸进了许忠的屋子。

许忠也算是倒霉的,跟了许昭业历练了几年,好不容易有了一身的本事,许昭业却没了,为了全恩义跟了主母和姑娘回了山东,却被晾了两年,好不容易姑娘跟老爷说上了话,让他做了老爷的长随,偏偏老爷丢了大人,轻易不出门,他这个半路来的长随更是成了摆设,本来他想着跟百合成了亲就辞了主母,自己出去闯荡去,谁知道姑娘竟给他提了一条明路。

他已经跟展明德见了面,展明德派大管事带着他认识了几个人,办了几桩小事,对展明德做事颇为佩服,也在想着自己替姑娘做事该怎么做,谁知道又没什么动静了,他正在想着事情是不是不成了,百合就来了。

“百合,你不去看姨娘嫁人,来我这边做什么?”

“当然是有事了。”百合笑道,她打量了许忠的屋子,他一个单身男人住着,干净也干净不到哪里去,随手收拾了几件脏衣服,扔到木盆里,见没人注意这边,从怀里掏出了银票,借着替许忠收拾屋子,递到了许忠跟前,“姑娘给的…”她又小声把许樱交待的话说了,“姑娘还说她自会去老爷那边替你辞行,就说你没什么事做,姑娘做主把你借给展七爷了,咱们本来就是二爷的人,老爷想必不会拦着。”

许忠摸着那银票,高兴得想要跳起来,可他住的这院子里住着几家人家,都是许家的世仆,一个个长着顺风耳朵,若是被他们知道了准没好事,高兴也得憋在嗓子里,“你让姑娘放心,我许忠不是丧良心的人,就算是拼了命也要给姑娘赚回银子来。”

“姑娘说了,头一回不指着赚银子,保本就成。”

许忠嘿嘿直笑,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从山东到辽东,路远迢迢的,若是不赚银子回来,白走一趟,岂是他许忠所为?

姑娘说的或者采买白糖或者采买绸缎,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前几天跟着展明德的大管事去谈生意,正巧有一个贩白糖的,展明德也预备贩些白糖过去,白糖不易过伏天,这个时候山东的白糖已经极便宜了,若是贩到辽东去,确实能赚钱。

他原认识一个常年白糖到辽东的人,跟他在一起喝酒时露了个让白糖过伏天的法子,展明德的大管事也是有成算的,他都敢大批量的采购,必然也有保鲜的办法,许忠心里算了一下,刨除本钱走这么一趟最少五百两银子的利。

虽说按照姑娘的说法里面只有他五十两,可也比他窝在外院一年赚得多,更不用说大头在后面了。

百合见他乐得红光满面的,也跟着高兴,她跟许忠一起苦熬了这些年,总算要熬出头了。

许樱求见许国定,说了许忠的事,许国定果然满口答应了,“我原留着他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如今他跟了你义父也是他的造化。”许国定本来就已经不喜欢许忠了,谁会喜欢看尽自己丑态的人呢?如今许樱要让许忠走,正称了许国定的心。

许樱刚走,却见董氏往唐氏的屋里去了,她眉头皱了皱,董氏自从唐氏失势了,一直是敬而远之的,今天怎么又主动去了唐氏的院子?莫非又有起了什么妖蛾子?

她看了一眼低眉顺眼跟着自己的瑞春,心想瑞春可不可用还看这一回,“你等会儿寻机去打听一下,我四婶去祖母屋里干什么。”

“嗯。”瑞春点了点头,做奴婢的都是弯腰吃饭的,如今唐氏失了势,她的正经主子是许樱,她要是不表现出自己对许樱忠心,她就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了。

许樱回屋拿了绣了一半的荷包绣了起来,还没绣完一瓣花瓣呢,瑞春就回来了。

“回姑娘的话,奴婢去打听了,原来四奶奶娘家侄子就是来过咱们家的鹏飞少爷年龄到了,亲家奶奶正在四处打听各家的闺秀,先问了四奶奶,说四奶奶若是有心思,就不求别家的女儿了,四奶奶去找太太问太太的意思。”

许樱点了点头,唐氏能是什么意思,唐氏一是瞧不起董家,二是看不上董氏,会让自己的孙女嫁到董家才怪,董氏多余去问唐氏,可是不问又不成,唐氏是在养病,又不是被休弃了,是越不过去的正经婆婆,别的事她可以不问唐氏做主,这事儿她不敢不问。

果然没过多在一会儿,麦穗就说三姑娘的院子里传来哭声,三姑娘哭得厉害。

许樱想了想,董鹏飞日后虽无什么大出息,可是人是好人,总比前世许榴找的那个科举不成又不懂经营,到最后许榴拿嫁妆养全家,那个所谓的举人看家里田地多打了几担粮食还要去喝花酒,买丫鬟,许榴有苦说不出,后来那举人知道许樱与人私奔的事,更是话里话外挤兑许榴,听说当着外人的面都不给许榴留面子,许榴好像是三十出头就憋屈死了。

许樱说不上对许榴是什么感情,她讨厌董氏,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一直想要跟她做姐妹的许榴却没办法狠心,明知道她嫁董鹏飞能平顺一生,却见死不救。

她闭目想了想,“走,咱们拿我新绣的荷包去给三姐姐看看去。”

许榴见许樱来了,飞快抹了抹眼泪,可是那红眼圈怎么掩得住,许樱浑然装做看不出来,拉着许榴说自己新绣的荷包,“三姐姐,你看看这一针我是绣平针呢,还是多加一针…”

许榴哭得眼前一片模糊了,还要强撑着,“都成。”

“我的傻姐姐,都成什么啊!”许樱笑道。

许榴这才知道自己上了许樱的当,“人家伤心呢,你偏来惹我!”

“难不成是刚才四婶来了,骂了三姐姐?可最近三姐姐没做出格的事啊?”

“不是。”许榴摇了摇头,“咱们是姐妹,我也不瞒你,鹏飞表哥要订亲了,舅妈先问了我娘,说若是我娘应下这门亲事了,她就不问旁人了,偏我娘去问了太太,太太说…”

就算许樱之前不知道,看许榴的脸色也知道唐氏没说什么好话了,“那老太太的意思呢?”

“就是老太太让我娘去问太太的,她说这事儿她一个做曾祖母的不好管。”

许樱沉吟了一下,怕是老太太也不怎么同意让许榴嫁到董家吧,这才让董氏去碰唐氏的钉子,“三姐姐,你一定要嫁鹏飞表哥?”

“我自小到大,眼里就没有过别人…”

“鹏飞表哥呢?”

“他…”许榴红了脸,“他也是。”

许樱点了点头,董鹏飞那人许樱知道,他能时常有信来,虽说信里都是客气话,站在大街上都没什么不能念给过路人听的,可是能经常写信,对许榴显是不同对旁人。

“三姐姐,你若是真想嫁鹏飞表哥,不如豁出去去找老太太。”

“什么?”许榴吓了一跳,“这怎么成呢…”

“这怎么不能成呢,你若是在老太太都没胆子说想嫁鹏飞表哥的话,你怎么能算是喜欢鹏飞表哥一回呢?若是老太太还是不回心转意,你就求老太太,老太太再不回心转意,你再求,总要连求三回老太太还是不准,你才能死心,也不枉你喜欢鹏飞表哥一场。”

许榴怔怔地瞅着许樱,是啊,她若是只知道关起门来哭,却不知道争取,怎么能算是喜欢鹏飞表哥一回呢?

“四妹妹,不管这事成不成,我都谢谢你。”许榴握着许樱的手说道。

许樱点了点头,心里却知道这事儿八成是能成的,老太太终究是姓董的,董家如今过得确实有些紧巴,许榴的嫁妆至少能让董鹏飞过得不错,再说如今许家势起,许榴嫁了过去,许家拉帮董家只能更尽力,到时候她就算是闭了眼,两家的亲戚也不会断。

她一开始不同意多半是觉得董氏为人不好,怕许榴受董氏的挑唆再搞出什么事来,不如不嫁许榴,左不过…董家的孙女又不止董氏生得两个,老太太没准儿是打别房的主意,京里三叔家的是官家小姐,不会轻易许婚,许梅可是还没订亲呢。

如果许榴去找老太太,表明心迹,一开始老太太可能会不准,再三肯求之下必然会准,有了许榴哭求老太太这回事,大伯母肯定不会答应把许梅嫁给董鹏飞,到时候姐夫小姨子有这前情,外人虽不知自己家人却瞒不过,老太太想要董家和许家联姻,又要保存两家情谊,儿孙名声,这婚事她早晚会应。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古代小儿女,只要门当户对,两个人又都没订亲,表明了心迹长辈古板到因为有了私情就不准成婚的还是少数。

46打架

许樱头一天做的事多了,晚上又想事情想了很久,睡得有些迟,第二天早晨就有些迷糊,明明已经到了平时该的时候了,却懒懒的不想起,正在寻思要不要多躺一会儿的时候,屋门不知道被谁极粗暴地推开了,麦穗跟在那人身后喊着,“五姑娘!五姑娘!”

许樱忽地一下坐了起来,许桔已经掀了帘子进了屋,身后跟着的是一脸着急的麦穗,瑞春在外间屋跟许桔的丫鬟纠缠在一起。

“五妹你这是怎么了?”

“不用你假好心!”许桔厉声说道,“你跟我姐说什么了?我姐昨天去求老太太,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枉废我姐姐对你那么好,你却要害她!”

“你说这话我听不懂。”麦穗拿来了衣裳,许樱不紧不慢地穿着,许桔一看她这样慢悠悠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就更生气了,伸手硬去扯她的衣裳,许樱本来也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一把就握住了许桔的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动手又怎么了?”许桔没被抓的那一只手扬起来就往许樱的脸上挥去,许樱抬腿就是一脚,瞄准了踹在许桔的腿上,她虽没用全力,还是踢得许桔向后退了几步,又惊又慌地看着许樱,她与其是疼不如说是惊吓,许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许樱把被子一掀,将衣服穿上,系上带子,“五妹妹,你一大早到我这里撒泼,难道是因为我是没爹的好欺负吗?”

“明明是你欺负人!你还打我!”许桔气得狠了,又不敢再和许樱动手,眼珠子一转瞧见许樱桌子上的茶具,拿手一扫,全都扫到了地上。

许樱眉头都没皱一下,任她砸,麦穗和瑞春都不干了,“五姑娘!您是大家闺秀!哪有一大早到姐姐的屋子里砸东西的道理!”

许桔扬手就给了麦穗一个耳光,“你是哪家的奴才?主子是你教训的吗?知不知道长幼尊卑!”

许樱一见她打人这才动了真气,快走了两步,“啪啪!”一只手左右开弓一边给了她一个耳光,“姐姐教训妹妹也是天经地义!”

“你!”许桔这辈子也没被人打过耳光,更不用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着许樱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的丫鬟一愣之下也急了,伸手就去抓拉着她的瑞春,瑞春是在唐氏屋里出来的,什么阵式没见过,正想要还手呢,忽然见院子外面来人了,立刻哭叫起来,“快救命啊!五姑娘要杀人啊!”

许梅早晨起床正在洗脸呢,听丫鬟急急忙忙来通传说五姑娘带着人去寻四姑娘的晦气了。

许梅是长姐,本来也是说好了她带着妹妹们住的,一听见这事立刻带着人冲了过来,刚到门口就看见掉在地上已经摔变形了的铜盆,不用细看也知道是许樱的,正房的门开着,外屋里面许桔的丫鬟银哥儿正跟许樱的丫鬟叫瑞春的拉扯在一起,瑞春口口声声地喊五姑娘要杀人。

许梅是知道许桔的脾气的,向来是点火就着,对许樱这个姐姐也没多少敬意,所以瑞春喊许桔来杀人了,许梅是真信的,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立刻跑了起来,还没等进屋呢,就对身后跟着自己的婆子说:“把这两个丫头看起来!”

说完这才掀开帘子进了屋。

许桔被许樱打了两下有些懵缓了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不要命似地向许樱冲了过来,麦穗护主心切过来拦着她,许樱又怕麦穗吃亏,又听见外面瑞春在喊,索性一把推开麦穗,自己跟许桔纠缠在一起,有意的让许桔往自己脸上脖子上抓了几下。

许梅进屋看见的就是地上有个摔倒的丫鬟,一堆的瓷器片子,许樱脸上已经挂彩了,许桔伸手还要往许樱脸上抓。

“还不快把姑娘们拉开!”许梅这回是倾院而出了,两个年龄稍长的丫鬟一见这阵式赶紧拉开许樱和许桔,许樱一见来了人就往后躲,两个丫鬟变成了一起去拉许桔,许桔气得跟乡下的泼妇也不差什么了,两只手向前挥着嘴里还喊,“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这个吃白饭的丧门星!我要杀了她!”

许梅这才看见许桔两颊也是又红又肿的,顿时头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