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不再逃,不再退了吧!

月光如银,白若来一瞬间心如明镜!

是啊,再折腾不得了,也再不能折腾了,倒不如一刀两断,来个干干脆脆!

白若来深吸一口气,对着月色缓慢而又坚定的说道:“穆双,你走吧!”

穆双听得此言,猛得坐起身,燃起心头火,“掌柜的,你又要我走!”

至始至终,穆双都受不了白若来要赶他走这一事——不管白若来是出于什么顾虑,为了谁好!

这十年他千辛万苦,如今又舍身不顾只想与他同甘共苦,他容易么!

他说得这般直截做得这般明确,掏心掏肺付出一切,却只换得三番两次赶他走的下场——穆双真是恨得心血翻腾!

白若来低眸拢紧被子,不去看穆双的神色,“说到底,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你现在说不关我的事!”穆双听着这近乎是撇清两人关系的话,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白若来知道这话极其伤人,却只能继续淡漠的说道:“穆双,今日我入宫中,见了太多事,可想之前程是万分凶险。你将白米托付给秋素白,该是极为稳妥的,于此,我万分感激,且毕生无以为报!倘若日后你还能顾念着往昔情分对他给予照拂,来世做牛做马我必当偿还!”

穆双听着他越说越不对劲,心中不安又加剧,“来世都是鬼扯!老子只要这辈子!”

白若来不理,继续道:“穆双,你是个浪荡惯的人,能对我白沉欢有这份情意,只怕你也觉得惊奇。只是这份情意是要不得的!倘若你穆双只是穆双,你要留着也便留着了,可你穆双不是穆双,你是北州林家三公子,你是林锦月,你的背后有着若大干系!你怎能忍心将他们牵连其中?我已牵累了太多人,再不愿害了别人了…”

这几日穆双来去都是小心极了,未曾让人撞见识出,可是这不过是暂时的,一有不测,穆双便会彻底暴露,毕竟他也不是毫无身份的人,毕竟据秋素白所说,颜翡已知晓他的身份只是还未将他与白沉欢

联系起来而已。

如此,只要他及时抽身,他便就是与此事毫无瓜葛。可若他依然留在他身侧,事发之时,便是万劫不复!

穆双如何不知这番厉害关系,可他只是装作不知,不敢深想而已!

裴玉能对付白家,又如何不能对付林家?

蓦然间,穆双突然想: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被当作人质要挟,白若来会焦急动容吗?

这一念头一出现,穆双的心愈发不安。他伏□,凑到白若来身边,看着他的侧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白若来,你可有半点喜欢我?”

这话问得极其痴傻,可若是不问,这心不得安,不得宁!

可是白若来却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卡剧情了,不知道接下去咋整,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凌晨两点,嗯,终于把后文理顺了。

我琢磨着,没几章,就能完结了。各位,不会等多久了!

孤注一掷

他喜欢穆双吗?

事已至此,他还能谈喜欢二字么?

曾经,他是那么欢喜那个九殿下…

穆双这话犹如一颗石子落下,搅破了白若来那颗刚刚得以平静的心,他感受舌尖发苦,好似咬破了苦胆,苦得说不出话来。

而这番作态落在穆双眼里,便是因着怕回答伤了人心而刻意沉默以对,算是否认了。于是刹那间,他愈发的难受起来。

这苦,也像是瘟疫般,通过棉被迅速传开,一直从白若来的舌尖传到了穆双的心底。

苦,苦得烦闷又绝望。

可是穆双不死心,他一动不动的看着白若来,还巴巴的盼着他能说些什么,可等了好一会儿,依然只有无声无息的沉寂,于是这难受便变成了气恼,有些话便控制不出的说了出来。

他又坐直了身子,带着冷漠和痛苦说道——

“白若来,你喜欢那裴玉是吧!”

白若来身子一绷,是僵住了。他缓缓转头,同时又支起了身。借着月光,他看到穆双一脸受伤。

半晌,白若来翕动了一下睫毛,垂下眼皮,说道:“是。”

这一字,清晰,干净。

透着决绝。

穆双只觉心上寒风肆虐,吹得他手足冰凉,身子僵住。他动都不能动,只能定定的看着白若来。

忽然的,他笑了,“掌柜的,你为了赶我走,真是想足了法子。”

说着上前一把抓住白若来的双肩,红着眼眶问道:“你是骗我的吧!”

白若来抬起头看着他,神色平静,目光淡漠,而后伸出手拂开穆双的手,淡淡道:“我何曾撒谎骗过你?”

穆双不死心,“即便你那时喜欢,现在他这么对你,你恨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喜欢!”

白若来笑了,笑得沧桑又悲戚,“这便是孽。”

穆双眼泪下来了。

这是孽,他曾经便是用这个字眼来形容他对他的执迷不悟,未曾想有朝一日,他白若来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可是这个孽,却不是他对他穆双的,而是对那个该死的裴玉的!

那是裴玉啊!将他白若来害到这等地步的裴玉啊!

那个泯灭良知禽兽不如的裴玉啊!

穆双恨得牙痒痒,直想大杀四方!

可白若来还在火上浇油,。

他坐直了身,靠在围栏上,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穆双,你说这十年对我念念不忘,可我心中也有那么一个人让我日夜惦记,哪怕我因他改头换面四海逃亡,哪怕隐姓埋名潦倒一生…明知不对,明知不该,却偏偏控制不住这心,只因这是孽,这是劫。或者便如你那日所说,是我瞎了眼。

世人都说裴玉卑鄙无耻禽兽不如,可是穆双你可知道,我对他提不起一个恨字。我在他最落魄潦倒的时候遇到了他,知道他受的苦受的委屈,他名为皇子看着风光,实则比不得一个寻常人。看人脸色受尽冷落,还要日日担心被陷害谋杀…

穆双,他做出那些事,也是逼不得已的啊!”

“而他对我,也是存了仁慈的。当年皇城惊变,他杀我易如反掌,可偏偏放过了我,放过了白米。因着这个,我一直觉得我是欠他了!

我是他的明卫,可不但不助,反而要作对,是死有余辜的啊!

穆双,我守了天地纲常之仁义,却负了他的情意,到底,是我对不住他!”

“穆双,便如你所说,我喜欢他,比你喜欢我更甚。他喜欢听《君王令》,我便一日日的听着,想着跟他一起听戏时的样子。我答应他不教白米习见剑,不给他制造麻烦,故而尽数埋没了白米一身聪慧。他派人四海来寻我,我想着定是他遇着什么事了,便跑来了锦安城想一探究竟。你之前让我跟着你走,远走高飞,可我尚不知他到底如何了,怎么能安心的一走了知?我惦记他,牵挂他,在十来年前,就把这一颗心绑在了他身上,除非死,不然一生难解!”

“到底是命中注定,该一生一世纠缠。十年前说了死生不复相见,十年后他还是走进了我的面店…

你可知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颤抖了,差点喜极而泣。我未曾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他一面啊!”

“可是他如今也不大好了,他被下了毒,活不了多久了。我想着,他逼我出来,也许真是想把皇位交给太子后人。我想,也许他已经后悔了。

他在皇宫建了跟剑庐上一模一样的藏玉馆,他对着一个掌柜说着对故人的思念,他想着一叶扁舟入江湖从此闲散过余生…呵呵,他定是后悔了,厌倦了。”

“穆双,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将白米教出去的。可是,如果哪一天,他死了,我也就不会再活着了。

穆双,这是我欠他的…”

“穆双,你确确实实是喜欢错了人,便如你珍藏的那条锦帕,其实,也不过是他给我的。还是成双成对,一方刺了‘欢’字,一方刺了‘玉’ …你以为你珍藏着的是一片深情,其实,不过我与他的痴缠…”

“穆双,我的心里,只有一个裴玉,再容不下别人了。”

言尽于此,便是终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真的,假的,统统都说了个干净了。

白若来呼出一口气,是累极了。他真想就这么躺下去,可是现在他还不能停歇。

抬起头,虽已有了准备,可是看到穆双泪流满面的模样,他的心上还是揪疼了。

从来嬉皮笑脸没心没肺,间或也会一本正经摆出情深意切的样子,可这近二年的时间里,从未见过他如今这般的表情。

是伤心欲绝!

是痛不欲生!

是一味的淌眼泪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那眼里,只怕已是通红,快熬出了血吧!

白若来闭上眼,不忍再视,只淡淡又说了句——

“穆双,你走吧!”

“啊!”

只听一声愤怒低吼,穆双扑上前,一口咬上白若来的肩!

他狠狠咬着,死死咬着!

他太痛了,痛得都快怄出血了!他痛得不想活了,痛得只想死了!而这所有的痛都是因他而起,他便想要他陪着一起痛,一起流血!

原来只是不信,哪怕秋素白提醒了也还是不信,可是现在,他不信也得信了!

怪不得他听着那戏会泪流满面!

怪不得他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沧桑样子!

怪不得他总是疏离总是拒绝!

他穆双十年深情一朝诉,祸福与共定余生,若是换了常人,早就软了心动了情,可偏偏他无动于衷好似无情无意铁石心肠!却原来,不是他无情无意铁石心肠,而是这情意统统给了别人!而是他十年间早就心有所属!

而这所属之人,还偏偏是那样一个人物!

本以为柳暗花明终成眷属,谁知环环绕绕最后还是死路一条!

痛啊!苦啊!气啊!恨啊!百般滋味在翻腾,崩溃了,疯癫了,最后统统聚上这一副利牙,想将这心头恨生吞活剥!

再不要这头脑,再不要这心了!

都死了罢!

穆双想要化作野兽,可是他毕竟不是野兽,当他感觉到嘴里一片湿满鼻子血腥味的时候,猛然清醒了!

他推开白若来,一把下了床榻。

冷清清的月光下,他的目光清醒又迷茫,悲伤又绝望。

看着白若来素白里衣上的血色牙印,看着他抿直了嘴不肯哼出一声疼,穆双眼泪又滚滚落下。

这样一个人,他爱得要死,恨得发疯,却偏偏无可奈何!

穆双又痛苦的低吼了一声,恨恨的看了白若来一眼,转身就要走。突然间想起什么,猛得顿住,转身,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当着他的面,将它撕了个粉碎。然后一拂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白若来听着那重重的摔门声,笑了笑,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昨夜一番折腾耗尽力气,又是辗转反侧半宿没睡,白若来第二日至午时才起了身,却也是头晕目眩,差点站不住脚跟。

老五扶他坐下,看着他苍白面容,安静至极,也不发一言。

两个人吃着面,沉默的可怕。

老五耳聪目明,昨夜的事连听带猜明白了六七,再看到穆双连夜离去,已差不多能猜出白若来的心思了。

他是准备孤注一掷了,现在不过是想撇开所有可能连累的人。也许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老五等着白若来开口,却又害怕他开口,但不管他开口说什么,都没什么用。

他可不是穆双!

不过穆双走得有些可惜了,本来还想着让他陪着掌柜,好让掌柜少为那裴玉牵肠挂肚!

穆双虽然聒噪了点,但总不会让掌柜的受苦的。

只是现在一切都不尽如人意,穆双走了,掌柜的,也是铁了心把自己埋进这无尽的苦海里了!

老五想着想着,那颗很少动的心竟有了些心烦。

等了半天也没见白若来说话,老五不免又想,他定是知道自己的心思,所以懒得浪费力气了。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他老五,都是乐意一路陪着的。

不过如果刀山油锅只他一人闯了,换白若来一身平安,那就更好了。

老五食不知味的吃着面条,开始盘算起已经想了好几日的计划。

白若来不说话,是他实在太乏了,吞咽面条都辛苦,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肩膀上又疼得厉害,不过再疼,也疼不过心。

抬头看向屋外,阳光明媚,倒是个大晴天,可是白若来丝毫没觉着半分温暖,只觉着浑身发冷。

他想:天晴日丽,不知还有几时。

天晴确实短暂,到了傍晚十分,便已变天。

对面古韵斋何老板的妻子回了娘家,无人下厨,便领着儿子何川前来吃面。

何川今日一整天都没见着白米,感觉奇怪,便出言询问。白若来打起精神,回说是去了亲戚家了。何川听着有些怏怏,吃个面也就没了滋味。

何老板没在意儿子的失落,他吃完面抹了嘴巴,见白若来气色不好,便问:“白老弟可是身子不爽?”

白若来笑了笑,只道:“多年的老毛病了。”

多年老毛病,可见此病顽劣不得根治,以至于让人习以为常了,何老板明白,所以又随便问了两句便岔开了话题。想及今日听闻,又眉开眼笑道:“白老弟,你可知道今日陛下又作起了诗?”

“哦?”白若来抬起眼皮,“作了什么?”

何老板想了想,慢慢悠悠把诗念了出来——

“沉香缭绕风飞尽,欢情淡薄几时休?出云明月化前尘,白首红颜无数愁。家国已是转身事,安知天凉不是秋。”

念完又捋着修得精致的胡子叹道:“哎,话说咱们陛下这诗实在深奥,何某才疏学浅,琢磨再三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着悲悲戚戚哀哀怨怨不像出自帝王之手…似乎,似乎这里面还隐含着几丝失落不满的意味儿…不过听说现在咱们陛下的日子不好过哦,慕容大人可是…”

意识到说的太多,何老板干笑了下,又收了话头。

白若来暗自默念这几句诗,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这首诗,满是寂寥,像及了裴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那边何老板又开始说话了,“白老弟,你跟这江南白家没什么关系吧?”

白若来正恍惚,听得此言心里一咯噔,抬头看向何老板,后者正拨弄着筷子,神情闲淡的很。

“无甚关系,怎么?”白若来试探着问道。

何老板道:“没关系便好,我就想这天下白姓挺少,我记得就南疆有白姓,江南有白姓。哎,现在这江南白家可是要遭难了!”

“啊?”

何老板摇头道:“据说白家要谋反,证据确凿,现在白家父子被囚禁了,白家产业也全被封了,和白家有关的人哦,都被飞鱼营监管起来了。哎呀,这飞鱼营可是相当厉害的,沾上了他们,不死也残啊,更何况还是这等要人命的大罪…哎白老弟,你这是怎么了?”

白若来再次醒来,烛灯亮起,明月又高悬。

屋内空无一人。

他回想了下,明白是自己听闻噩耗又昏过去了。

口干舌燥,支撑着下了床,摇摇晃晃走至桌边,倒了冷茶喝下,却只觉苦之又苦。

——裴玉,到底还是下手了。

再天真不得奢望不得了!

明明狠毒之极,还要作出那般悲戚样子,太假了!

太假了!

竟还作了那样的诗…

白若来放下茶杯,笑得支离破碎。突然间他心一悸,从头将这诗默念了遍,然后手一抖,碰翻茶杯。

“啪嗒”一声,茶杯坠地,粉身碎骨。

白若来仰起头,叹息。

——原来如此啊!

这诗,这诗,竟是个藏头诗啊!

老五闻声进来,见到的便是白若来手撑着桌面站在桌边,整个人似被抽空了力气,形销骨立,了无生机。

见到他进来,也是木然的抬起头,目光空洞。

老五有些慌,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袖中刀。

但很快,白若来恢复了正常。他轻轻一笑,身上又散发出从从容容的温和气势。

他说:“老五,我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