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常因,在女皇来新四洲之前吕相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掉以轻心的常因。

“陛下竟然遭到了刺杀?”蒋文正心中不明了,他带来的人只是为了监视夏柯筠的举动,并没有收到刺杀女皇的命令,莫非,除他之外,瑾王和吕相又安排了别的人动手?

可吕相分明说了,要保证女皇陛下的安全,切不可动她!

蒋文正心中一动,难不成是……

“陛下此行由女卫队保护,可有抓到行刺之人?”蒋文正抬头直视顾长烟,意图寻找点什么出来。

顾长烟面具后的脸冷冷清清的,如寒冰一般开口:“没抓到,但是有个大概的了解。”

“哦?”蒋文正负手踱步,“说来听听。”

顾长烟冷笑一声,这冷笑让蒋文正觉得毛骨悚然,又听她开口道:“亥时之前躲在东面高墙内,五六人左右,对驿站极为了解。我过了几招,武功中上,轻功了得。蒋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想法?他当然有!当顾长烟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她说的分明就是他带来监视女皇的人!

可他的人并没有和夏柯筠证明接触过,顾长烟如何知道是五六人轻功了得且在亥时之前到达的!

难道他们之中出了一个细作!

看他顿时闭嘴的表情,夏柯筠和顾长烟相视一笑。

说准了。人数可以在草丛的脚印里判断,时间是夏柯筠离开驿站见代玥之前,因为离开时顾长烟确定没有眼睛盯着他们。既然只是来监视而不是刺杀的,武功未必了得但轻功必须好。最简单的判断,却让蒋文正乱了手脚。

“哦对了,”顾长烟故作清冷地开口,“蒋大人是亥时之后到达驿站的,所以喊蒋大人来问问,到驿站时可有异状?”

蒋文正慌乱地回答:“没……没有。”

顾长烟便执着剑,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夏柯筠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知道顾长烟的想法,她们得反被动为主动,吕子林既然想监视夏柯筠找到她的秘密,她们就必须顺着吕子林的动作找到他的弱点!

蒋文正突然打了个寒颤,那女子走过来如同置他于绞刑架上,随时会挥动手中的剑给他致命一击!

顾长烟却没有在蒋文正面前停下,直径走到了他的护卫面前。

一步一步走过,每一步都踩出清脆的声音,如同心跳一般,又像战鼓击鸣。人最怕安静的时候发出的节奏感极强的声音,似要把心理那些微不足道的秘密都倒出来。

她突然回头,手中的剑如白练之光犹如蛟蛇出窟,剑指蒋文正的喉咙!只感觉到一股冷风如锯,乍停如刀悬明台,那一击一停全然不在人的预料之中,让原本谨慎小心的蒋文正差点吓跪在地上!

“陛下明鉴!”

顾长烟却冷森森地咧出笑容:“蒋大人亥时来驿站的时候大约带了十二个护卫,而现在却有十七个护卫,你别告诉我,他们是在半路等你的。”

话音森冷如雪山之上的冰棱,心知并非刺杀并非出自自己之手的蒋文正却大汗淋漓,这事儿说不清,他总不能说多出的那几个是派来监视女皇的!

“这……”蒋文正顿时结巴起来,可心里却又明白了,自己大约是进了女皇的圈套!

倘若真是发现了刺客,为什么第一时间是去找已经离开了的自己,而不是在周围进行搜查?所以,她们是故意的!

但他不好反驳,眼下这个是大夏的女皇,而自己又做了最让掌权者忌讳的事情。

因为多出来的这几个护卫,说不清道不明。

顾长烟冷笑更甚,手中的剑向着他的脖子更进了几分,那股寒意隔着空气他能感觉到,倘若现在顾长烟动手,他蒋文正恐怕连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蒋大人,不如解释一下?”顾长烟凑近了几分,冰冷的眼神如锥如刺,能一寸寸扎进人的心眼里。

夏柯筠一本正经地坐着,却突然笑起来:“常因,把剑放下,你这么卡着蒋大人的脖子,他还怎么说话呢?”她笑起来如晨曦新光,美不胜收,但她们一个唱|红一个唱白缺分明在告诉他:你要完!

顾长烟松了手,反身回到夏柯筠身边。

“蒋大人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她笑看着,那艳阳天里的春天沁人心脾,而大雪纷飞中的寒冬寒彻心底。

“这……”蒋文正也是个聪明人,他算是想明白了,此刻他若是说的让她们有半点不满,顾长烟手中那把剑就会让他命丧黄泉。

新四洲这个官当的可不牢靠,虽说远离灵安山高皇帝远的,可到底还在吕子林的眼下。

保命重要还是官职重要,没有命一切都是空谈。

“我说。”蒋文正彻底放弃。

顾长烟素来认为,任何威胁都要建立在暴力之上,一个连命都可以割舍的人是不会屈服于其他的,所以,她喜欢手中的剑。

暴力有时候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成效,比如现在。

“微臣真的没有刺杀陛下。”蒋文正首先为自己正名。

夏柯筠脸色骤变,顾长烟缺岿然不动。

“臣手下多出来的人是吕相让臣来监视女皇的。”蒋文正小声说道。

“你的人来监视陛下,所以刺杀的行动与你无关?”许久不说话的玉璇望着房梁疑惑道,“我怎么听得这么不对呢?”

顾长烟便冷笑:“这就好比,你的人是来吃饭的,所以他们不用上茅坑。”

她这么冷冰冰得说起话来,夏柯筠忍俊不禁。

女卫队的队员们强忍着脸上的笑意,憋得满脸通红,蒋文正的脸就更红了,虽然他说得是事实,可逻辑也确实不通。

“蒋大人还有什么笑话要说的,不如一起说了吧。”夏柯筠坐在上头板起了脸,“我这里人多,改明儿街头会有什么传言我也不知道。既然你解释不清楚多出来的人,常因,拉下去全杀了吧!”

监视女皇可是杀头的罪,无论如何这罪名是洗不清的。

蒋文正连忙磕头:“我认!我都认!是吕相指示的!”

这冤枉的,玉璇忍不住在心里替他鞠了一把冤屈的泪水。

“你这话我可是听明白了,你是说,吕相派你来杀朕,是这样吗?”夏柯筠眯着眼,沉着声音问道。

“是是是!”蒋文正屈打成招。

“吕相可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也不能听你这一面之词。”夏柯筠突然换了一番模样,斜视着蒋文正笑得春光明媚,“蒋大人这么坦诚,朕也不是不能给你机会。”

蒋文正突然抬头,就在夏柯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刺杀,那是她们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说出吕子林的名字!

驿站站长缩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想他大约成了重要的证人,这天儿真是翻得太快了,吕相要杀女皇了。

蒋文正毕竟是混惯了官场的人,这是女皇和丞相之间的博弈,而自己已经站在了博弈中。

最后的输赢将决定人生的去向,那个一直以来和吕相和睦相处的女皇陛下竟然偷偷地出手了!

“蒋大人可要想清楚了。”夏柯筠插着手漫不经心地回答,“若是没想明白,这刺杀女皇的罪名可是能诛你九族的!”

话里的暗示太明显,你若选择吕相,那么现在就得死。

蒋文正立刻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臣想清楚了,只要陛下愿意给臣将功赎罪的机会,臣绝不敢有二心。”

夏柯筠很是满意,顾长烟却并不见得这么宽心。

“既然这样,那么蒋大人今晚先住在驿站吧,明日朕要去看看新四河的进展,劳烦蒋大人陪同前往。”夏柯筠说完拂袖离开,留下蒋文正跪在原地独自思考。

玉璇正准备偷偷溜走,顾长烟突然停在她面前:“玉璇,宵夜呢?”

“额……”玉璇抓了抓后脑勺,“都快天亮用早膳了,夜宵就免了吧。”

“免了?”顾长烟一挑眉,“那可不行,没有的话,我就只能告诉阿筠我手臂上的伤是你砍的了。”

玉璇:“……”等等,这伤不是顾长烟求她砍的吗!

☆、第53章 实力背锅

玉璇跟着顾长烟去了驿站的院子里。

原本宵夜也只是随口一说,可顾长烟想吃,玉璇只能摸黑进了伙房随便鼓捣了一点。

“我说,你不会是故意让我砍你一刀好拿来去陛下面前哭的吧?”玉璇大抵还是个聪明人,“我咋觉得我就是实力背锅呢?”

顾长烟看了一眼手臂,也不反驳:“这个伤还是需要的,常因受了伤,才说明刺客武艺高强要取陛下性命,否则来个三脚猫功夫的,还不如说是来演戏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砍?”玉璇托着脑袋问道。

顾长烟淡淡一笑,冲着她扬了扬下颔:“你就有把柄在我手上了。”那分明浅浅的笑容里住了一个魔鬼,让玉璇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哪是人啊!怪不得陛下对她依依不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你要吃宵夜不会是为了跟我唠嗑吧?”玉璇到是机灵。

顾长烟怎会为了吃宵夜而吃宵夜,她插着双手蹙着眉,盯着远处高墙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轮廓,开口说道:“蒋文正带了十八个,不是十七个,有个人提前离开了。”

“啊?”玉璇一脸茫然,“去哪里了?”

“我猜测是跟吕子林或者瑾王通气去了,在我们抓了蒋文正之前。”顾长烟一边吃一边说着。

玉璇的手艺还不错,比不上顾长泽的家常菜也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不过能在这三四更天让陛下面前的第一女侍卫亲自下厨,倒也不失为一场盛宴。

玉璇想了想:“蒋文正不说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倘若之后吕相问起来,他也好说自己是被逼迫的。你不说是想利用这一点吧?”

她说中了顾长烟的意思,令她颇为满意。

“蒋文正在被抓之前给瑾王通信,一定是关于阿筠到了新四洲之后的行程。那正好,我们可以将计就计!”顾长烟转着茶杯带着诡谲的笑容,“逼着瑾王对阿婉出手,吕子林只能选择包庇瑾王或是洗清嫌疑,无论哪一条,只要把他从相位上拉下来都可以!”

玉璇打了个寒颤:“传闻中那个正直英勇的顾长烟,肯定不是你吧!”

顾长烟抬头笑笑,面具在下弦月冷清的月光下散发着鬼魅般的气息:“那是顾长烟,不是我,我是常因,为女皇陛下分忧解难的常因。”

玉璇默了默,嗯,这是常因。

次日一早夏珂筠跟着蒋文正去新四河巡游,顾长烟和玉璇一左一右地追随左右。

临近初夏,温度渐高,水面上倒映着红日之光,在一片金汇下荡着光晕。光圈晕开去,一圈一圈地推开,河里的鱼儿被水带了出去。

新四河周围多是庄稼,今个儿秧苗长得健康茁壮,周围一片青葱让人心情愉悦。

夏珂筠站在这片土地上,这是她的国土。

“常因你看!”夏珂筠指着新四河翻腾的河水,“江堤狭窄,水势急迅,若是能引流荒漠,便可减少两岸到了夏季雨水季节时的水患,若能成功濩水向荒漠,是不是一举两得?”

旁人不晓得为什么是一举两得,可顾长烟最清楚了。有了葛尔部和塔拉部的军事支持,拿下莽苍原就可事半功倍!

她站在江堤之上,红衣似火比天日更加耀眼,太阳的金辉洒在身上,红和金渲染在一起,是这世上最神圣和华美的两种色彩。

顾长烟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如在看一朵绽放的牡丹。

那华贵的美是旁人只可仰望而不可采撷的,可她多幸运,将这世上的美艳尽收怀中。

于是笑着点头:“是啊,一举两得。”

如神祗降临的庄重,蒋文正站在一旁若有所思。有备而来的女皇,武艺高强的侍卫,心急如焚的瑾王,按兵不动的吕相。

女卫队刚进了宫,女皇离许下的一年拿下莽苍原的誓言已过了近三分之一,而她一点都不心急,似乎胸有成竹。

当年世上传出世有双姝的传言。那时夏珂筠在群臣支持瑾王的时候突围而出顺利继承皇位,又开放了两江边城和别过互通贸易,于是世人觉得,大夏女皇定是一个手段高明又会笼络人心之人;那时顾长烟的父亲刚刚去世,顾长烟继承了父亲的遗愿领军出征大闵,致使大闵全军覆没,巾帼之姿初显锋芒。

于是那世有双姝的传言越传越远,知道远近几国都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两个女人,她们胸怀锦绣腹有良谋,巾帼何让须眉。

而事实上,之后的夏珂筠除了□□之外并没有做出更多惊艳的政绩,不似顾长烟那般死守莽苍原多次退敌。

渐渐的有人觉得夏珂筠的继位完全是一个意外,这个女皇并没有人们料想中的深谋远虑。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蒋文正心中一动,他突然觉得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若女皇陛下真是个平庸之人,为何吕相步步谨慎,想方设法要将她铲除?摆布一个平庸的女皇岂不是比扶持瑾王更加省心省力?

思及此处,蒋文正突然上前一步:“陛下,臣有一事要说。”

“说。”夏珂筠面朝新四河负手而立,宛如一尊神像屹立。

“昨晚阿婉姑娘请臣过来见陛下之前,臣有一手下已经被臣派出去……”

蒋文正还没说完,夏珂筠已然转身:“我已经知道了。”

蒋文正:“……”

“蒋大人愿意坦白,自然是好的。”夏珂筠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原本我还在想,蒋大人会不会为自己留条后路。蒋大人愿意说,那朕自也愿意重用你。你派去瑾王那儿的人不要召回,再派一个出去,就说常因受伤,适合行刺。”

蒋文正心里一抖,突然为自己的坦白感到庆幸。

若是不说,怕是一回头,女皇陛下就会让人杀了自己……

“你可以继续待在新四洲,但是有个事儿需要你做。”夏珂筠继续说道。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新四河改道的消息一出去,荒漠部落会争相过来抢夺下游平原,你让人去那儿守着,除了葛尔部之外,任何来新四河下游驻扎的部落全部赶走。”夏珂筠笑道,“当然,这事儿要瞒着吕相,切不可说,朕给葛尔部开了通行证。”

蒋文正顿时就明白了,这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一切的一切都在面前这两个女子的计划中,包括吕相和瑾王。

“臣谨记!”蒋文正回答。

顾长烟和夏珂筠相视一笑,时间算的刚刚好,瑾王也该动手了。

夏珂筠这一行出来不知是为了巡视新四河,更重要的是,给瑾王一个动手的机会。

吕子林老谋深算有耐心,可瑾王不同。

年轻人急功近利,尤其是当收到的密信上说:常因重伤可行刺。

瑾王蠢蠢欲动,夏珂筠和顾长烟则在安心地等待。

行程拖长了几天,她继续待在了新四洲。

蒋文正按照夏珂筠的意思给瑾王连续发了几次密保之后,瑾王那厢便开始蠢蠢欲动。虽然吕子林再三强调不急于一时,但蒋文正看得出来,瑾王已经等不及了。

夏珂筠不肯住知州府只愿意住驿站,驿站的防备完全比不上知州府,她便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而顾长烟的手伤迟迟不见好,玉璇心有疑虑,这顾长烟不会是讹上自己了吧?

顾长烟挂着手臂在后院里思考人生,夏珂筠坐在亭子里喝茶,玉璇走过去用胳膊肘子抵了抵顾长烟:“伤怎么样了?”

顾长烟突然蹙了蹙眉头,一脸痛苦的回答:“小玉璇,这伤恐怕是好不了了呢!”

玉璇心中蓦地一惊,这是真讹上自己了!所以说,路上老奶奶不能乱扶,身边的好友不能乱砍呢!

“我看看!”她伸手想去抓顾长烟的手臂,被顾长烟敏捷地闪过。

她抱着手臂看着玉璇,面具后的忧郁尽显无疑:“小玉璇,伤口碰坏了就不好了!若是阿筠心疼了,你刚刚赚回来的两倍俸禄可就又要没了。”

玉璇撇了撇嘴,深知这里头演技最差的恐怕是自己。

倒是夏珂筠坐在一旁赏花的夏珂筠开了口:“哎呀呀,玉璇,你说我的长烟怎么就好好的受伤了呢,你说朕要是知道了是谁让长烟受的伤,应该怎么处置她呢?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还是凌迟缢首烹煮檀香刑?朕好犹豫,需要玉璇来替朕解答。”

玉璇:“……”

两方灼灼的目光,盯得玉璇浑身不自在。想来伴君如伴虎,还不如去宫里陪三月练手喂招决斗呢!

此刻她无比想念三月的好,就像狂风暴雨前的一阵阴风,虽然不怎么美妙,却也不怎么伤人。

正玩笑着,驿站外有人求见女皇。

蒋文正的人跪在夏珂筠面前,恭敬地递上一封书信。

夏珂筠接过书信拆开来,突然收起笑容,递给顾长烟:“长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