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顿时有点尴尬,谁都不讲话。见状,便有人建议道:“将军,要不要发起进攻?”

“我们背靠浮屠山易守难攻,一旦进攻就没法回头了,夏军在山脚增兵至八万,你说我们有机会吗?”顾长烟整顿自如,“一旦这边开战,赵恕为了保护夏珂筠势必调遣军力至此,我让张哼去集中赵恕的注意力,计划会功亏一篑。”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顾长烟朝着夏军队伍瞟了一眼,夏珂筠虽不会武功,可被保护的很好,她在夏军的阵眼里,加之对方人多,想要轻易突破防线恐怕并不容易。

倒是夏珂筠先开了口:“我有句话想对顾将军说。”她眼神中的狡黠似夜空繁星点点,随时会变成暴雨梨花,可也许那是藏在背后的万缕流云,来轻抚内心。

“在下很愿意听大夏女皇指教。”顾长烟客气地微笑。她笑起来独有自己的清澈,很美,只是外人无缘见到,夏珂筠在面前,那边什么都是浮云。

夏珂筠没说出声音,只是对着顾长烟,比了比口型。

没人看得懂她在说什么,唯独顾长烟,毫无神色地在原地,看着她,却没给出回应。如此从容的状态,那便是看懂了。

“顾将军懂了就好,今日朕心情好,不想开战,撤退!”夏珂筠便是如此任性地来,任性地走。

“将军!”

顾长烟当即做了个停的手势:“回去吧。”

“她的意思是……”

顾长烟瞥了一眼,看着夏军撤退的方向,突然笑着高声道:“谁能猜到夏珂筠的意思,今晚继续加肉!”

☆、第11章 一只烧饼

南泽营地,为了加一晚上的肉,众士兵纷纷猜测。

“她是在对顾将军挑衅,要把我们困死在浮屠山坳!”

“我觉得,她一定是在翻旧账,说三年前的莽苍原大战!”

“不不不,我觉得这是暗语。”

“什么暗语?嘿,老方你说!”

“我要是知道,那还不得取了大夏女皇走上人生巅峰?切!”

“莫不成夏珂筠是在……那个那个顾将军?”

“哪个哪个?”

“示好啊!”那人说道,“也可能是示爱。”他蓦地压低了声音。

周边皆是恍然大悟的点头和声音,顾长烟突然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她怕自己脸红了,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倒是士兵们纷纷闭了嘴:“别说了别说了,顾将军生气了。”

她怎会生气?平复了心情又转回去:“没人猜对?那今晚就不加肉了!”她说得轻松,底下一片叹息和唏嘘。

“顾将军该给个正确答案。”士兵们起哄道。

她抬了抬眼皮,已不像从前那么冷若冰霜。倒是不笑,悠悠地叹了口气:“说啥时候把封彧给她送过去!”

“哈哈哈……”军营里一片大笑,“那是要平王入赘大夏?”

提到封彧,顾长烟便不怎么开心:“许是大夏对南泽的恨意,全在封彧一个人身上吧。”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顾长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点儿诡异,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谁都知道当年同大夏的建交是封彧一手策划的,然,两国往来破灭,似乎也同他有关。

大约把封彧送给夏珂筠,那封彧是免不了被抽筋扒皮,搞不好,还能给皇帝陛下的红色襦裙染一层更加艳丽却瘆人的色泽。

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可夏珂筠哪会说这个?冒着风险来叫阵见顾长烟,却提起封彧?她可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精力。

当晚,巡兵举着火把在浮屠山坳巡逻的时候,顾长烟的主帐里悄无人烟,她早已经不在主帐。

浮屠山山脚不起眼的角落里,顾长烟执剑对着月光。今晚无雪,月色清凉镂刻在天边,照不到这个小角落。

夏珂筠约她出来相见,她便来了。

有时候她是很佩服夏珂筠的,若是她自己,是绝不会动用兵力看似武力挑衅实则只是约见。夏珂筠素来骄傲,她又不懂行军,她只是抱着自己的目的。

大约是那一箭吧,顾长烟默默地思考。

“长烟!”夏珂筠突然从她背后跳了出来,依旧是如染丹雘的深红,只是在夜里,融入了沉沉的玄色之中,不再夺人眼球。“我就知道你会来。”她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晚上刚做的烧饼,味道还不错。”

顾长烟默默地接了过来:“我们有粮食。”

“我当然知道有粮食,你都到浮屠山坳这么久了,一定想出办法来了。”夏珂筠择了个干净的地,掸掉石头上的碎雪渣子,坐下来,拍拍自己身边的空出:“来坐。”

顾长烟便靠过去,坐在她身边。

晚上没风,冷得空旷。夏珂筠双手撑着石头,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顾长烟。

她啃一口烧饼,不言不语。

夏珂筠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盔甲下的眉眼清秀干净,天然雕琢的脸颊的弧锋分明带着一点点冷硬,手指纤长却有被剑磨起的茧子,眸光落在被月光反射的积雪上,似有话要说。

“上午的箭……”她顿了顿。

没等她说完,夏珂筠便接上了话:“我就是冲这事来找你的!”

“嗯。”顾长烟抬起头,拿着烧饼,认真地看着她,“阿筠,你不会武功,之前和赵恕在一起,至少赵恕能护你周全,现在你一个人在浮屠山,很危险。阿筠,大夏需要你治理,回去,会比这里安全许多。”

“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吗?”夏珂筠俯下腰,在顾长烟身下,抬头正对着她的脸。她眼里是刀山剑海万丈深渊,是她经历过大小战役之后抛下的生与死,彷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人吸进去。“还是担心我再次被南泽军俘虏,让你进退两难?”

夜里的浮屠山深处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无限放大。

顾长烟没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两者皆是,可她更希望夏珂筠平安无恙。

见她久不答话,无聊至极的夏珂筠突然伸手揉了揉顾长烟的脸。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肉,骨骼分明,而她的手指柔嫩无暇,还有她的眼眸似春风明媚般拂过顾长烟的眼底。

脸颊似被施了魔法一般红了一半,紧接着“啪”的一声,手中的烧饼掉到了地上……

烧饼滚了一圈,最后倒在了两个人的脚下……

夏珂筠的手没敢动一下,借着月光看着她羞得满脸通红,半响才抚着肚子大笑起来。她一笑,顾长烟的脸更红了,赶忙弯腰拾起烧饼擦了擦,被夏珂筠一把夺下。

“掉了就不要吃了,长烟那么可爱,我以后每天晚上都给你带好不好?”她负着手弯着脑袋眼睛笑得如明月一般弯弯的一道,煞是好看。

顾长烟看得愣了,便痴痴地点点头,过后才发现自己掉进了夏珂筠的坑里,摆着手拒绝:“不……不行,阿筠赶紧回大夏……吧……这里……不安全。”手心捏了一把汗,紧张地擦了擦,又抢过夏珂筠夺走的烧饼,“我们行军缺粮的时候……树皮都啃……别浪费了……”

夏珂筠看着那个被啃过又掉过的烧饼,心里头酸酸的。她是从小娇生惯养,莫说在大夏国都,就是亲征,赵恕也不会让她磕碰一点。而顾长烟不同,虽是名门之后,可自小便跟着父亲在边疆,艰苦时饮血止渴树皮充饥,她知道什么叫活着不易。

于是她便更加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顾长烟带回去,带着她锦衣玉食美味珍馐,何苦在这里受新安都的牵制。

“长烟。”夏珂筠轻轻喊了一声,“我真的不走,除非你愿意跟我走,或者,大夏攻下了莽苍原。”她看着她,泪眼婆娑,“你都因为我受了这么多苦,我……”

“你可有憾事?”顾长烟突然问道。

“我……”夏珂筠想了想,“生平无憾事。”

“那多好。”顾长烟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上的烧饼,“可是我有。”

夏珂筠没说话,她只说了一半,憾事怎会无?唯负心上人。可是,她又不能说。

凉月被浮云遮掩,没了光亮,雪地上昏昏暗暗。两边的侍卫都在巡逻,这个盲区的角落却安详地很。夏珂筠缩了缩,拉拢了大氅,垂着头静默。

片刻之后才再次开口:“长烟,你在这里,我是不会走的!”

“如果我在这里五年十年呢?”顾长烟蹙了眉,微微不悦。

“怎么会?”夏珂筠还没说话,素来不发脾气的顾长烟突然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说你穿着红衣服在军队里很危险,你不听,然后呢?我要是想杀你,早上箭心会正中你头颅,你明白吗!我说这里很危险,因为我不得不开战,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莽苍原,如果夏军全灭,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她撇开眼,心里却比夏珂筠更委屈。“我只是担心你,如果这战结束两国修好,我可以去大夏看你。”

谁还不是个小姑娘,谁还不会伤心难过呢?

可夏珂筠要的不是她去看她!

“长烟……”夏珂筠垂着眼哽咽,“长烟你不要生气。”她抱住了顾长烟的胳膊,开始认错。

顾长烟深深地叹了口气,回头便发现自己被夏珂筠牢牢箍着,还没有白回去的脸上更红了。

“是……是我不该吼你的。”她便立刻又展现出了她的羞赧,变得手足无措。

她不会安慰别人,甚至不会安慰自己。她如此坚强又独立,即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只会躲起来抱着自己。

看夏珂筠这般难过,顾长烟的心早已软得如一潭湖水,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又不敢下手。

于是这般僵持了片刻,夏珂筠鼓着腮帮子瞅着她,末了开口:“可我就是不回去,除非你跟我一起回去!”一边说着,一边又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顾长烟对她完全没辙,红着脸,却只能恼自己。恼自己对着夏珂筠时的无措和羞涩,恼自己不能解决她抛过来的问题。

正恼着,前方突然亮起了火把,昏黄的火光照亮的道路,还没有照到两个人身上。

顾长烟猛地将夏珂筠拉到了自己的身后,一手按着剑柄往前走了几步,是南泽的巡兵,约摸着隐约听到有声音,所以赶了过来。

“什么人!”

眼看巡兵举着火把照过来,夏珂筠连忙后退了几步,顾长烟向前小跑了几步接住了巡兵的火把,沉下声音道:“我,顾长烟!”

肃杀又森冷的回答,让巡兵退了几步,顾长烟巧妙地遮住了夏珂筠,而后拍了拍巡兵的肩膀:“走吧,我也该回去了。”

巡兵起了疑心,瑟瑟地问道:“顾将军,这么晚了,您来这里做什么?”

☆、第12章 有话要说

后面的夏珂筠继续悄悄地退了几步,听到顾长烟临危不乱地回答:“下来看看夏军阵营的分布,早上看和晚上看的感觉不一样,兴许能找到突袭的突破口。”她说话的样子太过正经,让人想怀疑都难。

“正好该回去了,前头带路吧。”

巡兵便不问了,眼里依旧是疑惑,可看着顾长烟负手站立如战神下凡的威严,便缩了脑袋。

临走,顾长烟负在背后的手朝着夏珂筠打个手势,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浮屠山坳。

夏珂筠在原地徘徊片刻,独自回了夏军营地。顾长烟想让她离开,这让她很忧伤。

回去后左思右想,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招来了自己的心腹侍女:“阿婉。”

“陛下。”

“带人乔装去趟新安都。”夏珂筠思索片刻,“把顾长泽和顾母给我带过来。”

“带顾家人?”阿婉疑惑。

夏珂筠寻思着找个一个好借口:“有顾家人在手上,才是对付顾长烟的法宝。”

“是!”阿婉随即出了营帐。

夏珂筠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怕封彧会拿顾家人来威胁顾长烟,也许,先把顾家人从新安都救出来,顾长烟便多了一个选择。

而山坳里,顾长烟也在等待张哼和于哈二人的反馈。

掐着手指算算,廿九也快到了。

廿九戌时,她等着张哼的偷袭成功。如果没算错,过不久夏珂筠便要回大夏举行祭祖大典,她想着趁那段时间,把赵恕赶出莽苍原!

直到传令兵前来,说是张哼和陈林已然汇合,只等廿九戌时一到便偷袭,顾长烟拢着的那颗心才稍稍放下来些。

无论能不能烧毁对方粮草,只要赵恕以为浮屠山已经开始转移兵力,那就够了。

自从顾长烟到了浮屠山坳之后,这里突然变得很安详。没有粮草的担忧,也没有胜负的忧虑。顾长烟表现出来得镇定让众人觉得她胜券在握。

廿九。

申时开始,张哼就在集合偷袭兵力。

顾长烟也停止了任何行动,只让人去打探夏军驻地的情况。从顾长烟出现之后赵恕便加强了营地周边防卫,看起来,就算顾长烟不派人偷袭,大夏也开始准备大规模进攻把队伍拉到莽苍原中心。

这天突然又下起了大雪,明明马上就要开春了。

经历了史上从未有过的寒冷,寒冷便意味着干燥。看着天气,顾长烟便成竹在胸。

张哼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人,哪怕赵恕老谋深算,她也万分信任他。

到了酉时,顾长烟如往常一般悄悄出了主帐。虽然那日被巡兵发现,不过她素来伪装得很好。

因为夏珂筠想见她,一切苦难都不是困难。

只是换了个角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被发现的地方。

“长烟!”一如往日响起夏珂筠的声音,顾长烟正了正身子,笔直地站在原处。她笔直若翠竹,就等着蛇形环绕。

夏珂筠一来便是一个猛抱,搓了搓手,呵了口气:“今天真冷。”

她裹了见厚厚的红色长毛裘衣,散了一席乌黑如墨的长发,被风吹起几缕,似柳絮因风起。

顾长烟便羞红着脸埋汰道:“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夏珂筠偷笑几声,将手伸进顾长烟的盔甲里头。不凉不热,顾长烟羞得更厉害了,她却狡黠地笑道:“这样就不冷了。”

顾长烟没辙,看着时辰,快戌时了。

“今天天气格外冷。”夏珂筠坐着侃道,“我在想,长烟会不会来赴我的约然后派手下去偷袭呢?”

她心里猛地一惊,这是夏珂筠的直觉,还是赵恕的猜测?

如果赵恕早已料到……她怕张哼掉进赵恕的陷阱里。如此想来,顿时开始焦躁不安。

心思开始飘到了远处,她的一点点变化都能被夏珂筠敏锐地察觉到。

夏珂筠睇了她几眼,思索片刻,突然松开手沉下声音:“长烟,你果然派人来偷袭了?”

浮屠山下的夏军营地里寂静得很,偶尔有巡兵举着火把来回走路的声音,都被大风吹得遥远,一遍一遍地回荡在空谷中。

不对,顾长烟并不是派人来偷袭浮屠山的营地,而是……

夏珂筠猛地一惊,虽然早就知道顾长烟迟早会攻打夏军,但猝不及防就在今晚!她一着急,赶紧朝营地跑去:“我要去通知赵恕!”

顾长烟此刻冷静了,一把拉住了她:“来不及了。”

她便待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在思考什么。末了,才抬起头含着泪光满腹委屈:“你不会杀了赵恕吧?”赵恕是大夏的大将军,南征北伐几十年,可以说是大夏皇朝的顶梁支柱。

看她如此娇羞可人,顾长烟突然笑出声来,她垂眸看着地上的白雪,在夏珂筠眼中却似花开了千里冰封。她回答:“赵恕要是这么轻易死在我手上,还怎么替你守卫你的江山?”

夏珂筠不是不相信赵恕,而是,太相信顾长烟。

“如果夏军离开莽苍原,我定不会动你的人一根汗毛,可是,在莽苍原,今日我不打,明日就会被打。谁都不想成为被动者。”顾长烟说道,“所以,我想让你早点回去,我和赵恕都没有干扰,便可速战速决了。”

夏珂筠的余光在顾长烟身上瞥了一眼,而后从怀里拿出一只烧饼,塞到了顾长烟手中:“所以我才要待在这里,既不能让你出事,也不能让赵恕出事!”

自那天相见,夏珂筠每天都会给顾长烟带只烧饼,顾长烟习惯了,晚上少吃几口,就等着她送来爱的食粮。

她举手咬了一口,咀嚼几口,坐在夏珂筠旁边边吃边说:“双方都不出事的前提是不打仗,打仗,肯定会有伤亡,即便主将死了也是常事。”

说得她平淡,可听者却无法同她那么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