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莲蓦然抓住他的手,周身抖得厉害,语声哽咽,“子谦……”

他身子一颤,不敢置信的回头看她。

她却哀哀望向念卿,“夫人,求您不要怪罪他,他已经不走了!”

“我当然不会怪罪。”念卿微微一笑,走到窗边将那帽子取下,“能将这帮人引出来一网打尽,也算你帮你父亲做了件得力的事。”

自程以哲之后,她从未痛恨这帮激进党人达到如此地步,先是念乔被害,再是霖霖被劫,如今子谦也辜负了仲亨的厚望,被她们妖言蛊惑,越走越远,一错再错!

念卿缓缓拿起桌上一只茶盏,往窗台正中一搁,将盖子揭了翻转到放,茶托翻搁其上——这正是庞培云交代的暗语,是行帮堂会通用的切口,隐匿在下边的人一见这暗号,便知行事顺遂,速来接应。

子谦本已死灰似的脸刹那间失尽血色。

念卿唇角半扬,似笑非笑的讥诮,“子谦,你要学的东西还多。”

那些传言种她那不光彩的来历,原来不是坊间穿凿附会;父亲对她的身世三缄其口,果真是事出有因。子谦哑然失笑,冷汗透衣而出,背脊上乍冷又热,缓缓转头望了四莲,将手一点点从她掌心抽出。

“为什么?”他只想问她这一句,眼中却泛起红丝。

四莲狠狠咬住唇,眼泪不住滚落,“我不想你继续错下去。”

子谦惨笑摇头,“你说愿意同我走,也是错么?”

四莲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只不住的摇头,伸出手想要再拉住他。

他却笑出声,一面笑一面往后退去,“原来竟是你骗了我。”

说话间退至门口,子谦猛然一个转身往外冲去。

门前人影一晃,藏在暗处的两名高壮汉子一左一右挡住去路。

子谦挥拳击向一人,那人闪身避开,反肘抵住他胸膛,变拳为掌切中他颈侧。子谦眼前顿时一黑,想不到父亲在她身边伏有如此高手,一年失手,双臂已被另一人利落反剪,踉跄跪倒在地,耳边只听那人低低道一声,“少帅,得罪了。”

几乎就在子谦与侍从动手的同时,楼下枪声也响起,附近警哨鸣笛之声大作。

码头上顷刻间乱成一团,军警持枪驱散人群,将此处巷口封锁,远处船只被勒令停航,码头各处通道皆被封锁。人群惊叫奔走,四下里零星枪声起伏,最激烈的交战却在这小小巷口。

来接子谦的人,正是庞培云。

庞培云为人仗义,亲自来接子谦夫妇,丝毫不疑有诈。

待他带人迈进客栈,匆匆踏上楼梯,那两个打瞌睡的“伙计”一跃而起,连开数枪!庞培云猝不及防之下,当场身中数弹跌下楼梯,挣扎之际,被赶上来的侍从一枪毙命。

随性七八人拔枪还击,有的越窗逃走,有的悍然往二楼冲去。

早已藏匿在走廊与楼梯下的军警抢弹齐发,将反抗逃逸者分头截住,有越窗逃出者,被一枪击中头部,摔落在街心,鲜血迸溅,引起街上惊骇叫声响成一片。楼下楼外枪声大作,混迹在码头人群中的庞培云同党都是亡命之徒,心知被捕也是思路一条,各自作困兽之斗,军警受命格杀勿论,当场将一个个反抗者击毙。

码头上惊慌奔走的人群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着军警四出,枪声大作,仿佛听得有人毙命,又见着有人奔逃……进退拥挤的街上,人群如潮水般哗啦啦退散,一个个唯恐被不长眼的枪弹波及。整条街上转眼间逃得空荡荡,之余一地凌乱,半个人影都不见。

码头上横七竖八击毙多人,巷口溅血横尸,乌合之众岂是有备而来的军警的对手。变乱起自顷刻,也不过片刻工夫,抓捕的抓捕,击毙的击毙,一场骚乱转眼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俨然不费吹灰之力。

硝烟未散的客栈门前,三部座车驶来,前后都是警卫车辆,中间一辆空车司机下来打开车门。侍从簇拥着夫人与少夫人走出门来,少帅在两名侍从挟制下,毫无反抗之力,木然随在夫人身后。

目睹屠杀惨景发生眼前,地上鲜血狼藉,众位无辜兄弟都因他一人而送命,子谦一路走来,脚下渐渐虚浮。庞大哥的尸身就仰倒在楼梯底下,双眼圆睁,犹未瞑目——或许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不恨命丧敌手,只恨误信霍子谦,恨他出卖弟兄,将众人引进陷阱……而他这活下来的人,是悲是愤,是绝望是痛苦,都已无关紧要。

木无反应的子谦,仿如行尸走肉,任凭侍从将他左右挟住,一步步走到客栈门口。

他迟滞目光扫过倒毙眼前的尸首,望见倒在巷口的那辆人力车。

片刻间还同他说过话的“车夫”周身浴血,倒卧在车旁。

如果当时带上这人一起踏入客栈,如果他能再警觉审慎一些,是否能少一些人枉送性命,是否能救回庞大哥一条性命……庞大哥此刻还横躺在冰冷的地上,血流满面,只怕也没有人敢为他殓葬。子谦顿住脚步,缓缓回身望了念卿,嘴唇翁张,想说一句“能否替我收殓庞培云”,嗓子里却已哑了,半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念卿让四莲先上了车,回头见他这副魂魄不存的样子,不由叹一口气,冷了脸走到他面前,“你想说什么?”

他张了张口,语声喑哑,念卿无法听清,便又靠近了一步。

“请替我……”子谦抬起眼,语声却骤然顿住,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倒毙道旁的车夫,仿佛见那尸体动了一动!是他眼花么?正午日光火辣辣的照着,车窗玻璃白晃晃反射阳光,晃得近旁侍从也眯起了眼,仿佛没有看见那车夫从地上挣了起来……抬起满是鲜血的手臂……阳光下冷冷的一闪,是乌黑枪管的反光……枪管正朝向他的背后。

念卿方欲开口,骤然间他合身扑来,挣扎侍从的钳制,将她猛地撞到在地。

随那一声枪响,他的身躯沉沉压在她身上,冰冷脸颊贴上她的脸,仿佛感觉到他身子轻轻一颤,旋即枪声如急雨,侍从们开枪还击,将那车夫周身打成筛子一般……那人握枪的整只手掌被打烂,倒地抽搐大笑,悔只悔没能将郑立民连同他那婆娘一起杀了,恨只恨大哥一世英雄竟被这对狗男女设计出卖!他渐渐力竭,拼尽最后力气嘶声吼道,“叛徒……够男女……不得好死……”

戴着少夫人的车子见枪声骤起,已迅速驶离街口。

后面一辆车子载了夫人和少帅也飞一般驶出,急速往前开去。

司机满头大汗,朝着最近的医院所在之处,将车速提到了极限,一路风驰电掣……后座上念卿紧紧揽住子谦的身子,用手绢捂住他颈侧伤处,血仍从手绢底下汨汨涌出,涌过她的指缝,沿着手腕一直流到手肘,将她象牙白旗袍染成半身鲜红。

这一枪穿过锁骨,弹片划破他颈侧血脉。

火辣辣的痛楚撕裂了半边身子,耳中仿佛能同得到血流出身体的声音。

子谦竭力睁大眼,想对她说,不要紧,真的不要紧……可是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渐渐地,这痛楚感觉开始模糊淡去,只有她冰冷柔软的手指抚在脸上,怀抱却如此温暖,仿佛带着幼时母亲的体温。

她温热泪水滴落他脸上,隐隐的,好像听见她在说着什么,好像是一遍遍叫着他名字……她的手为何如此冰冷,为何如此颤抖,是恐惧,是寒冷,还是为他?

眼前一切都变得虚浮,雾茫茫似笼着一层薄纱。

她的脸也在这层薄纱后,似远似近,如同他第一眼看见她……她穿着黑色骑马装,戴着黑色面网,骑着父亲最爱的那匹黑色骏马,襟前佩一朵雪白山茶花,英姿飒飒,从远处驰骋而来,到父亲面前勒马一跃而下。

她没有看见冷冷立在后面的他,满眼里只有他父亲。

她骄傲的掀起面网,对父亲灿烂一笑……那一笑,美得触目惊心。

他探手入怀,沾了满手鲜血将那只怀表取出,费力的放入她手里,没有血色的薄唇扬起动人微笑,“给小莲……出生礼物……父亲的表……”

断续语声滑落在叹息里,沾着血的怀表,链子晃悠着轻轻垂下。

第四二记 (上)

偌大的茗谷,少了子谦,走了四莲,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主楼和前院建成的时候,霖霖也刚出生,白天夜里,仆从进出繁忙,婴儿的啼哭声和仲亨的笑声总是将屋子塞得满满,一家三人住在整三层的房子里,也不嫌人少,不觉屋多。

如今却不一样了。

午后是最安静的时刻,霖霖也在午睡。

 念卿站在廊下栏杆后面已许久,只静静望着门前绿茵草地,看蝴蝶追逐树荫间漏下的斑驳阳光,眼前影影绰绰好像又看见那日婚礼的场面,看见四莲的白纱飞扬……侍从自走廊一端走来,看见她带着恍惚的笑,神色寥落,仿佛周遭一切都不存在。

 “夫人,许师长又电报到。”侍从将刚收到的电文呈上。

 念卿并不接,淡淡问,“他也听到风声了?”

“是,许师长担忧夫人安危。”

“叫他不必来。”念卿半垂目光,神色透着深深倦意,也仍存着清醒,“他不能走,没有他在后面稳住军队,仲亨在北边做什么都不能安心。”

侍从缄默片刻又问,“夫人,真的不再派人去找少夫人吗?”

念卿怅然一笑,“找回来又怎么样?留她在这里守一世的寡么?”

侍从低头不再说话。

“由她去吧,她想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她将子谦的书都留下,放得那么齐整,或许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看看。”念卿缓缓转身,不知是说给侍从听,还是说给谁听,“天那么高,路那么远,多走一走也好……”

看着她依然婀娜挺直的背影,侍从却觉得夫人似已骤然苍老许多,接连的变故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眼前这幅单薄之躯,实在已承受了太多。侍从一时隐忍不住,脱口问,“夫人,要不要通知亲友过来……”

亲友?

念卿驻足,怔了一怔才明白过来他在说谁——自然不是远在北平的霍家,也不是夏家,这世上除了仲亨、霖霖与念乔,还能算的是她亲友的人,也不过那一个了。

可是那一个,如今总算已挣出她给的牢笼,去往新的方向,怎能再拉他回头。

侍从已是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顾不得什么忌惮,见她怔忪失神,索性将话挑明,“我听说薛主任执行公务又去了日本,恐怕还不知道消息。”

夫人抬起眼来,用椅中似笑似悲的目光看着他,“你觉得我很需要人来垂怜么?”

或许侍从没有这个意思,可他说出这种话,仍旧刺痛她。

当她还是一无所有的女伶时,便什么也没有怕过,如今孤立无援又如何,谁又能再将她击倒。到了这个时候,仲亨毕生之宏愿,成败就在顷刻,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去扰乱听他,不管结果将要面对什么,她只要他倾尽所能去做。

侍从一句话也说不出,呆呆看着她转身而去,看着她孤峭背影如一株开在雪地里的梅,霜意凌人,一时不敢直视。

 冷冷清清的茗谷,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变得越发安静。

走过长廊,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听见垂低的树枝拂过樯檐,隐约像有人跟在身后。

念卿驻足回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一阵清风拂过脸颊,吹的鬓发纷拂。

子谦,你还会回来么?

回来听我告诉你,又许多关于你父亲的事,你还没有机会知道。

午后阳光白晃晃,灼得人睁不开眼,地面仿佛都在发烫。

念卿一言不发飞来到马厩,骑上霍仲亨送给她的黑色骏马,在烈日下连遮阳帽也不戴,径自纵马跃出花园,向后山奔去。几名侍从赶紧策马追上去,以为她是要去丹青楼……然而她只是放开缰绳在山间路上狂奔,长发被风吹的猎猎,裙裾扬起,马蹄声声踏得草叶纷飞。

烈日胜火,汗水湿了鬓发衣衫,眼泪与汗水混杂在一起,都是苦咸。

任力气在奔驰中耗尽,任眼泪被烈日烤干。

她终于放缓速度,朝前面的丹青楼徐徐驰去,座下马儿也累极了,低头长长喷出鼻息。念卿不忍,跃下马将它牵往路旁阴凉树荫底下,搂住它脖子,将脸贴了它浓密柔软的鬓毛,良久一动不动。

侍从们赶上来,不知她是不是要进丹青楼去。

然而她只默然望着那爬满青藤的小楼,看了半晌,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

紧闭的窗外古木森森,鸣蝉不绝。

左右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霍仲亨负手站在窗后,许久一动不动,窗上所嵌的玻璃中隐约找出他的脸,照出那阴沉眼神和两鬓的霜白。

恍惚也只弹指,年华已流逝大半。

昔年热血少年郎,而今垂垂近老,他不过两鬓染霜,里头那个却只怕已走到人生尽头。

身后一门之隔,里面就是大总统的卧房,医生正在全力抢救,大总统夫人也在里面。

似乎有微弱哭声,极其压抑,极其无助的传来。

那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年纪也不过三旬,还没有子女。

他想起他的念卿,她也是那样站在他身后,默默承担,默默守候。

这世上有许多事总会是意想不到的发生,就在昨日夜里,大总统在病床上一字一句交代秘书修改遗嘱——这份遗嘱,是关于在新宪中加入立法院对总统权力的约束和弹劾办法,以防范总统一人独裁的局面出现,并在统一和谈跳跃中,要求勿必重整各地军队,收归中央指挥权力,彻底除去割据的祸根。

这些内容当日与内阁讨论时,遭到不少反对之声,这是意料中事。

真正令大总统失望的是,他最后选定的继任者在此关头,竟没有真出来表示支持——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时日无多,拼着支持他,却得罪日后需要笼络的势力,是大大的不划算。这令大总统万般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若仅仅只是不买他的帐倒也罢了,怕却怕,有人存了私心,只等他百年之后一手垄断大权,重现专制之祸。

可叹走到最后,最可信的人却不是自己人。

这些话,他是不能同霍仲亨说的,所幸不必说出来,霍仲亨早已明白。

可明白又如何,他霍仲亨今时今日站在这里,只是一个中间调停人的身份,既不能插手南方政府,也不便再插手北方内阁,他若一查手,便带来了第三方军阀势力,带了无穷无尽的后患和瓜葛。

昨夜里大总统精神还好,转头对身旁的霍仲亨笑道,“先把该办的办好,免得来不及。”

谁想到一语成谶,近日天未亮他已陷入弥留。

大总统年长他不到十岁,看上去俨然已是老态龙钟。

从前也是那样精力充沛的一个人,却早早被耗尽了心血,榨干了精神。尽管他从不曾流露过生命走到尽头的悲哀,只在一次两人闲话间,怅然叹道,“真想不出我死之后,她会怎么样。”

听着里面传来极力压抑,却怎么也抑不住的哭声,霍仲亨想起当日这句话,掌心里不觉渗出密密的汗……当真想不出也不敢想,若有一天谁先走了,剩下那个要怎么办?

大总统是真的走到尽头了,里面哀泣的夫人却还剩着漫漫一生。

至于自己,这半生功业已足,必生心愿仍悬于一线之外。

而他的念卿,他念卿的妻子,她所期待的相携林泉,还没有真正开始过。

子谦和四莲还未懂事,他们还不足以成为她的依托,只怕反要成为她的负累。

霍仲亨低垂目光,神魂仿佛飞跃万里,回到遥远的海滨叠峦,回到茗谷的光影流连之间。

身后房门却打开了,医生垂首迈出来,不理会旁边诸人焦切探问,只对霍仲亨做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

真的走到这最后一刻,只差那么一步,他却再也支撑不住这沉重的担子。

霍仲亨走到床尾,看见医护已退开,秘书和亲近随从围聚在侧,那貌若枯朽的老人静静躺在雪白床单下,眼窝深陷,气若游丝。夫人握住他的手,替他在最后一份遗嘱上签了名。

看见霍仲亨,他艰难的抬一抬手,眼珠转向身旁夫人手上那薄薄的一张纸。

夫人将那张纸递给霍仲亨,正式昨晚他刚修改过的遗嘱,只又添上了一句话——“国家鼎器,唯贤可当,唯民可据。但使勿违余愿,捐弃隔阂,甚莫相忌。切切!”

霍仲亨脸色渐渐改变,那轻巧的一张纸捏在手上,却似拿捏住江山万里,狼烟无尽。

不能言明的嘱托,最无奈的暗示,都隐在这句话里,也将满腹不甘与忧虑,都转嫁到他的肩上。

第四十二记 (下)

一盏孤灯,照着白的壁,黑的影。

那灯光微弱,只照的小小一团光亮,照不开大片阴影的深暗。

她坐在床头阴影里,仍觉那灯光太过刺眼,每一丝光亮都令她觉得痛。

那些光像有毒的刺,寸寸扎进肌肤,无声无息凌迟。

这样的感觉已多年不曾有过了。

第一次是见到母亲被人从狱中抬出去,她看见灰黑的囚衣,看见一只死白枯瘦的手垂下,那是母亲留下最后的记忆;第二次见到满面鲜血的念乔,挣扎在医生手下,撕心裂肺尖叫……这是第三次么?她盯着那盏灯一动不动,并不去关上它,任凭那光亮将她刺痛,或许还不够痛,要再痛一些才好。

有人叩门,将门徐徐推开一线,一道惨白光亮照进来,长长投在她脚下。

“夫人,少夫人醒来了。”

她抬起眼,没有说话,目光里亮起微弱希冀。

“少夫人无恙,只是……实在无法保住……”

她仍没有说话,垂下眼,仅有的一线希冀光芒熄灭,神情如死灰。

侍从僵立在门边,手足又凉又沉,不忍上前惊扰她,又不能放任她就这样守在床边……她已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守了大半夜,也没有一句话。

“您要不要去看看少夫人,医生说她就快醒了。”侍从敛息探问。

她点了点头,扶了床沿起身,却似丝毫没有力气。

侍从忙上前搀扶。

她回身看向床上,那雪白被单覆盖的严严实实,边上却有一点被她起身时带皱。她伸手抚平那处皱痕,似乎怕进了风,冻着了沉睡在床下的人,又替他将被单掖好一些。

隔了薄薄被单,手不经意触到他身子,依然软和如在生时。

她一颤,不由自主像掀起被单,看这傻孩子会不会突然醒来。

身后侍从忙将她拦住,见她泪水落下,唯恐亲人眼泪沾上亡者身子大不吉,一时顾不得礼数,只将她合身抱住,“夫人节哀,您这样子,公子走的也不安心……”

安心。

这两个字轻飘飘传入耳中,似一刀戳进心里,呼吸为之凝滞,喉咙里有什么梗得生痛,胸口又是什么急欲冲破而出……陡然间眼前一黑,念卿身子软倒,只觉力气急速溜走,再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

侍从慌了神,高声呼喊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