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扬眉而笑,“玩弄把戏?你倒叫他们也拿自己身家权位来玩一玩看!”
废督裁军,不是霍仲亨的首创。
早在当年第一次南北和谈之际,以孟公为首的北方内阁便已提出“废除督军,还政裁军”的倡议。督军这一职衔原只是督察地方军务,却因长年军阀混战,地方割据之势愈演愈烈,原本与督军互为制擎的地方文职长官屡遭压制,权责旁落,形同虚设。
而地方行省督军一人执掌军政财大权,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甚至敢于对抗中央,以地域门系自成一党,与政府稍有冲突即宣布独立,得到好处便又暂时归附,屡屡出尔反尔,相互间争抢地盘更是干戈不休。霍佟联军此番以武力威迫北方军阀臣服,实现名义上的北方统一,坊间民众却丝毫不以为意——原因便在于,地方大权依然被军阀们割据,霍仲亨一旦撤军,大小军阀照样我行我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再起战火。
一个内阁从登台到倒台,慢不过三年,快则在旦夕。
因此当年孟公在南北第一次和谈之际,便首次发出废督倡议,认为地方派系林立,内阁声望衰颓,正是阻碍南北合议的最大礁石。孟公此言一出,激起轩然大波,军阀中破口大骂者有之,气急败坏者有之,冷眼作壁上观者有之……却也有数人站出来,毅然决然支持废督之议。
这当中便有当时年过而立、意气风发、刚晋为上将军衔的霍仲亨。
这个损害了大多数人利益的倡议,迅速遭到反弹,主战派系趁机从中挑拨,令第一次南北和谈终告破裂,孟大总统为此黯然引咎下台,废督倡议也形同废纸一般被人渐渐遗忘。
“我从未忘记这件事。”霍仲亨凝视念卿,迎着她忧虑目光,淡淡道,“督军一职,本来与共和理想相悖,既是共和,自当推行民治,督军制度与宪法体制全不相宜,已然成为统一大业之障碍。孟公故世之前,我曾向他承诺,废督之举关乎共和成败,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定要在告老挂剑之前,完成这一心愿。”
他看她神色不宁,便又笑道,“何况以我辈能耐,就算解职下野,以个人之能力也可尽国民之义务,没有督军这个头衔,同样能效力于国家嘛。”
念卿叹口气,“我不担心这个,你就算辞去全部官职,变回白丁一个也没有什么要紧。我只怕你只身难对众怒,积毁可以销骨,又不知会有多少人言风波……”
霍仲亭朗声笑,“风波算什么,古人云,人海阔,何日不风波!这些人言褒贬都是浮云,兴许区区几十载后,已无人记得你我。”
念卿心中震动,抬起头来,只见皓月素光,千古如斯。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浮世虚华梦,千秋身后名,旁人穷尽所能的追逐,却从来不曾入得他的眼。
世间能令她阅尽红尘,而仍心醉神驰的,也唯有这一个心怀天下的霍仲亨。
废督之功,她岂能不明白,只是这样一来他便要只身与众人为敌。而且废督裁军之后,他辛苦半生打下的基业也必然受损。于公,她当敬佩支持;于私,她却是万般忧虑。
“你不要担心,我自有我的分寸。”霍仲亨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些,给她无声的安抚。她抬眸深深看他,眉弯唇角带起一丝浅笑,“也好,我倒真希望你明日就能挂剑封印,解甲还家,陪我养花弄草,做个太平闲人。”
霍仲亨笑起来,“我就这么无用,只能种种田,养养花?”
念卿笑嗔,“不然你还想做什么,落草为寇或是……含饴弄孙?”
霍仲亨骇然大笑,一面笑一面摇头,“胡说八道!”
“谁说不会。”念卿明眸转睐,“子谦这岁数,在乡下早已娶亲成家,等过两年可不是真要给你抱回孙子来。”
“这……”霍仲亨闻言一呆,脸色变得十分古怪尴尬,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关于子谦与夏家姑娘的事,到底要不要说给他知道呢?念卿心下踌躇片刻,终是觉得这件事还是由子谦自己来处理较好,况且他明日有大事在即,这时也没有心思管这些儿女琐事。
“对了……”念卿蓦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话到唇边却又迟疑。
他挑一挑眉,静等她说出来。
念卿垂下目光,“晋铭明日一早就到了。”
“哦,这好极了。”霍仲亨淡淡一笑,“他来看望徐胡梦蝶是么,你好好款待他,他若不喜欢回薛家便住到这里来罢,我也正好有许多事想同他谈。”
“恩。”念卿如释重负,笑着颔首。
“你在紧张什么?”霍仲亨勾起唇角看她。
“我哪有紧张……”念卿一怔,话一出口却自己也觉出不自在来,不觉哑然而笑。
“傻丫头。”霍仲亨笑着拍了拍她脸颊,“你想太多了。”
月已中天,露湿碧苔。
二人相携穿过中庭,默默无话,无声却胜有声。
霍仲亨低了头若有所思,似在想着什么,半晌喃喃自语道,“我竟已老到要抱孙子了?”
念卿错愕片刻回过神来,伏在他肩上笑不可抑,这越发令他懊恼起来,一脸认真地扭头问她,“念卿,我很老么?”
念卿咬唇而笑,在他耳畔轻声呵暖,“你老得依然令我吃不消。”
他一怔,未料到她敢如此大胆撩拨,一时心猿意马,心恨恨地难以自持。
“你这坏东西。”他瞪她。
她笑,狡黠如狐地闪身便要躲开。
他二话不说将她拽回,便在那廊柱背后将她抵住,肆意袭吻下去。
第廿九记(上)
夜里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春雷滚过层檐,帘外雨骤风急。
许久未曾睡得如今晚一般酣沉,直至电话铃响到三遍,念卿才蓦然惊醒,探身看时霍仲亨已开了灯,起身将电话接起。他只听了片刻,说一声“知道了”,便将电话挂断。念卿心里揪紧,不知又发生什么大事,他却俯身握住她的手,“医院说胡梦蝶病势转急,正在抢救。”
念卿惊跳起来,“梦蝶?我今晨去看她不是还好好的,怎会突然转急?”
为什么偏偏是在此时,辛苦捱到这个时候,在她等的人即将赶到之前,却要等不及么……念卿心神纷乱,匆匆披衣起身,也来不及梳妆,急急便奔下楼。霍仲亨已吩咐备好车,陪她一同赶去医院,路上紧握了她的手,安慰她人事已尽,且听天命。
“有什么天命,老天若有眼,为什么如此不公?”念卿哽咽了语声,“梦蝶她实在……太凄凉……老天为何总要折磨这些可怜人,连一点微末指望都不肯给她!”霍仲亨默然将她拥紧,觉察到她簌簌发抖,便用自己大衣将她裹住。她伏在他胸前,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只觉这是世间唯一安稳庇佑之地。一时间紧扣了他的手,不敢松开半分。
医院里灯火通明,胡梦蝶的病房已不许进入,医生在里头抢救,护士匆忙进出,白色身影在深夜灯光下影影绰绰,晃得人心惊胆寒。
霍仲亨已经派出人去车站,只待薛晋铭一到便即刻接他过来……壁钟一点点滑过,长夜渐渐,护士进出病房间神色凝重,压在人心上的不祥之感越来越重。廊下灯光昏黄,照着窗前念卿憔悴容颜,窗外雨仍未停,天色却蒙蒙发白,不觉已是凌晨时分。
霍仲亨走到她身后,将她轻轻揽了,“天都亮了,你也歇一歇吧。”
“你要走么?”念卿回过神来,蓦地将他衣袖拽住,切切望住他。
“我今日还有要紧事,这里会留人陪你,你不要太担心……薛晋铭也该要赶到了,她应能等到他的。”霍仲亨微微地笑,将她冰冷手指攒在掌心暖了暖。她却抓住他的手,一时间心慌意乱,脱口道,“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再做这些事,你哪里都不要去……就陪着我和霖霖,我们回家去好不好,仲亨,好不好?”
他蹙起眉,“念卿,不要傻。”
念卿哀哀地望住他,“仲亨,求你……我很怕,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担惊害怕!”
他看着她,没有言语,只是沉沉叹了一声。
身后传来大夫的语声,“夫人——”
胡梦蝶病房的门打开,主治大夫站在门边,一头大汗地摘下口罩,似有话同她讲。念卿望向病房,又回头看仲亨,想要去看梦蝶却又抓着他的手舍不得放开。霍仲亨笑了笑,替她掠起鬓旁散发,“我又不是去冲锋陷阵,有什么好害怕。”
说着,他将手轻轻抽出,在她后背拍了拍,“去吧,去陪陪她。”
念卿看着他转身掉头而去,大步走得匆匆,似乎将她的神魂也抽去一并带走。
大夫看着神容憔悴的霍夫人,有些迟疑艰难地开口,“夫人,我们已尽全力施救。”
霍夫人静了一刻,缓缓问,“你是说,她已不能好了?”
大夫点了点头,“药力已不起作用,恐怕随时都会挺不过去。假如病人还有心愿未了,我可以为她注射强心剂,另她能多撑一时,但也只是一时的事……”
雨水溅落窗沿,灰白天际被雨云压得很低。
霍夫人转头看向壁上挂钟,出神地看了一阵,方才轻声道,“好,多谢你。”
大夫默默将病房的门推开一线,屏风已撤去,躺在雪白床单下的胡梦蝶消瘦苍白,脸上血色腿尽,浓密黑发衬在脸侧……她一动不动,看似睡得平静,却在念卿走近时,微微张开眼来对她笑一笑。
念卿握住她的手,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天已亮了,他就要到了。”
胡梦蝶脸上泛起异样红晕,长长睫毛扑扇,真如栖留在脸上的蝴蝶一般。她睁眼定定望着念卿,目光温柔,良久微弱一笑,“他们叫你中国夜莺呢,他是不是也爱听你唱歌?”
她说出这句话来,竟没有喘息断续,目光也更有神了些。念卿心下凄恻,只怕这已是回光返照之象,便握紧她的手,轻轻笑道,“我许久没有唱过了,要不要唱一段曲子给你听,你爱听什么?”
胡梦蝶目光如水,痴痴道,“银床渐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
这是饮水词中一阕《虞美人》。
“银床渐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柔婉低回歌声如清泉涓流,一字字,一声声,道出惆怅情愫,“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胡梦蝶含笑听着,秀眸似阖未阖,恍然有痴醉之色。
“那时候他总爱缠着我唱曲给他听,我唱得也不好,他却听得十分高兴……最爱听便是这十年踪迹十年心……他才那么一点儿岁数,哪里懂得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来,自他离家也……也已有十年了。”胡梦蝶曼声絮语,笑靥浅浅,脸颊泛起异样潮红。
念卿眼前已被泪光模糊。
“十年又如何?”
这低哑熟悉的语声自身后传来。
念卿一惊回首,看见额发微乱、一脸奔波倦色的薛晋铭站在门边,臂上搭了大衣,目光只望着床上的梦蝶,淡淡笑道,“便是再过十年,你还是那只笨得要命的小蝴蝶。”
胡梦蝶睁开双眼,眸中异彩流转,晶莹如琉璃。
他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扶起,紧紧拥入怀抱,“小蝶。”
她如瀑黑发从他臂弯散落,身子轻轻如絮,仰了脸痴痴看他,神色恬美如在极乐之境。脸颊上如霞红晕在这一瞬美到极致,只短短一瞬,那红晕便急剧转淡转黯,变为惨败的死灰颜色。
她却仍笑着,断断续续道,“你说……要娶我……做四少奶……奶……我没有忘……”
“是,我也没有忘。”薛晋铭深深动容,目不转睛看她,喉头略微滚动。
胡梦蝶的气息渐急渐促,嘴唇颤抖,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薛晋铭目光缓缓转向念卿,在她脸上只停留了一刹,极痛楚的一刹。
他执起胡梦蝶枯瘦的手和她一绺长发,将那发丝打了个旋儿,轻轻绕在她无名指上,又再以另一绺发丝绕在自己无名指间。他望了她,低低问,“做我的妻子,你愿意么?”
胡梦蝶眼中已近熄灭的光芒骤然迸出璀璨光亮,用尽力气点了点头。
他低头,嘴唇轻轻印上她额头。
她阖上眼,一丝醉人笑意永远停留在唇畔。
因她染有那可怕的疾病,梦蝶并未停灵,次日便落葬在薛晋铭亲自为她挑选的墓地。
她与薛晋铭辈分殊隔,又是弑夫的寡妇,薛家自然不会承认这个四少奶奶。胡家早已凋零,也没有什么娘家亲眷,徐家更恨她入骨。为胡梦蝶送葬的亲友只得薛晋铭与霍沈念卿。
是日阴雨如愁丝,绵绵铺洒天地。
虽然这婚姻并无法律效力,薛晋铭仍按亡妻之礼将梦蝶庄重落葬,墓碑上也明明白白刻下“薛门胡氏梦蝶之墓”和“薛晋铭立”的字样。
一束雪白野雏菊用丝带扎好,轻轻放在墓碑前。
薛晋铭俯身将那丝带细心抚平,久久凝视墓碑上的那个名字,任斜雨纷飞钻入伞下,打湿他肩头,只一动不动地陪在墓前,不愿离去。身后为他撑伞的黑衣待从低声劝慰,“薛先生请节哀……雨下得大了,您请回车上吧,夫人还在等您。”
雨丝簌簌打在伞上,薛晋铭茫然回头,见身后数步之外立着黑衣黑伞的四名侍从,伞下的念卿素颜低髻,鬓佩白花,黑丝绒旗袍下摆被风微微撩起,脸上戚容更添楚楚。她迎着他落寞憔悴目光,低低叹一口气,接过侍从手中雨伞,让他们暂回车上候着。
凄清墓园里,雨打落英,她撑了伞走到他面前,为他遮去风雨。
“头发都湿了。”她目光湿润,将一方白色绣边手帕递上,看他怔怔立着毫无反应。变踮了脚尖,亲手为他擦去鬓发上的雨水。
他抬手覆上她手背,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
念卿没有闪避,静静看他,任他握住她的手。
什么话都是多余,四目相对之间,他的悲伤落寞她都懂,她的心疼关切他也懂。
薛晋铭接过念卿手中的伞,回首看向那一抷新冢,低低道,“我未曾给她半分回报,她却是待我最好的人,幼时是,如今也是。”
念卿轻轻扣住他的手,“你还有蕙殊,有许多别的朋友……”
他淡淡一笑,“还有你。”
念卿亦微笑,“是,还有我和仲亨。”
他的笑容黯了一黯,仅是微不可见的变化,转而揽过她,将伞遮在她头上,“回去吧。”
涓涓雨水蜿蜒流过地面,忽来的一阵风吹得甚急,将她旗袍下摆吹起。拂过他腿侧。
眼前雾雨如烟,新柳吐绿。
薛晋铭低了头,目不斜视,丝丝冷雨沾上脸颊,心中空茫茫却又似绽满莲华。
只听她在身旁叹了一声,似有迟疑地问,“你,真要娶方小姐?”
他顿住脚步,略有些失神,旋即黯然一笑,“我想,梦蝶不会反对我续娶洛丽。”
念卿蹙眉不语。
薛晋铭深深看她,“你不为我欢喜么?”
“当然不。”念卿直视他的眼,“晋铭,欠人情意,不是这样还的。”
“你有更好的法子还来我看看?”他的讥讽冲口而出。
念卿脸色一变,定定望住他,眼中被触痛之色令他更觉痛楚。
“对不起。”他错开目光,神色一时惨淡。
二人都默了,相对竟无话,唯觉雨更潇潇。
“方小姐是有骨气的女子,她不需要人垂怜施舍,你若以婚姻去拯救,于她于你都是无益。”念卿缄默良久终于说出这一番话。薛晋铭默默听了,怅然一笑,“你太久没有见着她,处境是十分能改变人的,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好,如今肯嫁给我也并非为着以往情分。”
他低了头,平静神色中有淡淡寥落,“她有一个女儿,是私生女。”
“她的女儿……”念卿惊怔止步,“是佟孝锡的?”
“我不知道,她不肯说,只知现今养在乡下,比霍大小姐还年幼。”薛晋铭低声道,“她说她可以没有丈夫,但女儿总是需要父亲。”
念卿再也说不出话来,手中雨伞不知何时斜了,雨丝飘进来,已将他和她都淋湿了半身。
第廿九记(下)
四月二十三日,霍仲亨发表漾电,为达成南北和谈统一之夙愿,重提裁军废督之议,提出[值此艰塞时局,外患不息,内忧未止,长哀民生之多难,苦虎狼之环伺,奈何手足相残,自毁长城基业。今唯南北重启合议,息兵止战,使我南北东西民同一心,政同一体,实现真正之共和,息纷争以致强盛。余观和议之梗,民治之害者,厥为藩镇重兵之握,把持一方政权,足以相抗中央,致令不能达,和不能至。共和制下,藩镇武力大不相宜,宜以废除为上。我背报国之热忱,非踞督军之权位始能达也。欲全家国之责,必先牺牲个人之利,废除督军制,实为今日之要害。余在此位历十余年,自问无亏于国家,今若废督裁军,请自霍仲亨始。]
漾电一出,震动全国,内外皆惊。
此前虽有孟公废督之议,却是由中央政府提出,而霍仲亨身为五省督军自请废督,其电一出,各界之震动难以言表。
内阁总理洪歧凡率先表示赞同,认为霍仲亨此举深合民意。
北平内阁的风向自然随之而动,各部要员纷纷表示,“当协力进行,务期民愿达成”。
二十四日,佟岑勋紧随霍仲亨之后,致电宣布支持废督。
自二十六日始,北方各省军政首脑先后通电回应,纷纷表示拥戴,素来追随霍仲亨的东南各地方督军更率先表示愿以身作则,自废督军之称号。
时隔多年,早已被视作空想愿望的“废督之议”一夜之间席卷全国,震惊者有之、怀疑者有之、反对者有之……但无论如何,民心向背是无法遮掩的事实——自电文通告全国之日起,北平学生率先发起游行,将[支持废督]、[重开和谈]的标语传单铺满街头巷尾,有学生亢奋之下爬上四层高的银行楼顶,不顾安全地挥舞横幅,令军警不得不将他强行赶下;旋即全国学生纷起响应,废督呼声如狂潮涌起——“霍仲亨”这三个字连同他发表的电文倡议内容,在短短数日内被中外大小报章一次次转述。
不仅如此,更有另一个令国人奔走相告的消息:
北平政府于五月一日宣布,愿意重启和谈,并委任洪总理之侄洪君祥为南北和议总代表,向南方军政府发出和谈倡议,并以霍仲亨担任南北和谈之调停人。
举国上下为之轰动。
与这近乎狂热的政治呼声形成的鲜明对比,却是南方政府罕有的沉默。
在霍佟联军强大的军事威慑下,重启和谈的决议并没有遭到来自北平内阁和其他军阀的反对,却遭到南方军政府主战派系的激烈反弹。
以陈久善为首的主战派系认为霍仲亨出身北洋,与北方关系根深蒂固,由他居中为介难免偏袒北方之嫌;而南方政府中主和派系却与之意见相左,认为霍帅敢为天下先,舍一己之私而全大义,论声望公正皆为最佳人选。双方针锋相对之激烈不亚于硝烟战场,南方大总统却始终未置一辞,态度如山罩雾。
废督之后,以霍仲亨为首的大军阀们如何自处?是当真下野,还是另就高职——这一点,是霍仲亨在电文中也予以回避,并未明言的焦点。
清醒的时政评论报人纷纷对此提出质疑和诟病。
陈久善在南方更是唆使激进报章大肆指责霍仲亨的“废督”缺乏诚意,实则是变相的独立,利用舆论之力,将自己从割据军阀变成政府和民众认可的割据军阀,以为进一步野心做准备。《光大报》主笔公开撰文讽刺:[霍仲亨最善以民意为矛,论心机城府,当世以此公为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