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男后退几步,冷笑。

“所以,沈青斌被杀,他第一个提醒你?”胜男说着说着,鼻子一酸。

“当然。“梁少游点头。

胜男再后退几步,不住摇头:“所以,姐夫你杀沈青斌是为发死人财,是么!“

梁少游吃惊地望着胜男,苦笑:“原来你是这样看姐夫的。“

胜男向前几步:“姐夫,告诉我,你和这件事无关,好不好!”

梁少游点起一支烟:“我说过我和这件事有关么?”

胜男站在原地:“中午陈牧找过我,一派胡言,而且想混淆我的视听,沈青斌死之后,他又第一个通知你,梁少游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梁少游一听胜男直呼自己的姓名,心下一疼。

“男男,咳咳咳。”梁少游说。

“别叫我!”胜男站在离梁少游两米开外。

梁少游的声音突然就有些语重心长起来:“男男,有些事情根本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你不能,我不能,陈牧不能,凌查理也不能。我们能做到的,就是避免更多人受伤,所以,忘掉这件事好么?”

胜男觉得自己不仅仅掉进了一个又一个陷阱,而是掉进了一个无底洞。黑到你伸手看不见五指,深到你不知道你要继续坠落多久。只是,

梁少游像是多年前哄着胜男温习功课时那般温柔:“答应我,忘记它。“

胜男想起那个冷厉的冰山男一脸的正气。

“我,我做不到。”胜男摇头:“我知道,其中还有很多隐情。我想知道!”

梁少游皱眉思索了片刻:“时机不到,适当的时机时,我会告诉你。”

胜男便端详着梁少游:双目疲惫,但神色柔和,坚定,唇角含笑,除却眼角延伸出的一丝鱼尾纹,一如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英俊非凡,像午后的日光,暖得懒洋洋地充斥在你周围的每一个角落、让人完全想去享受,胜男无法不信任这个认识了几十年的男人。

夜色初上。

梁少游起身去开客厅的灯,顺便吩咐胜男:“去厨房底下第三个橱里拿出电磁炉,将锅洗一下,咱们开饭吧。“

胜男依言。

粉色的灯光下,热气逐渐升腾起来。

梁少游放入的火锅底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说是清香菊花锅。

牛肉、羊肉、鱼丸、虾丸、鸭肠、三文鱼、鸭舌、金针菇、香菇、白菜

、芦荟。。。。。

“有点满。“梁少游笑问:“你饿了?”

胜男望着火锅里满满的东西,满脸满足:“失业了,当然要多吃啦!”

梁少游一愣,笑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幸好你失业了,不然我带一大堆东西,岂不是要沦落在门外?”

胜男十分奇怪:“姐夫你没有钥匙么?”

梁少游摇头:“哈哈,倘若我有钥匙,你怕不怕我半夜来劫色?”

胜男夹起几片七分熟的羊肉蘸入自己的麻酱小碗:“你这个病大叔,来劫色也是你被反劫!”

于此同时,梁少游也夹几片七分熟的羊肉,蘸麻酱送入口中:“恰好两次生病都被你看到了而已,对了,你也喜欢吃半生的羊肉?“

胜男点点头:“对啊!“

梁少游微笑,眼神闪过不易察觉的一丝黯然,以前美琳倒也喜欢。可惜怕吃出毛病而屡屡阻止他。

胜男又去夹牛肉,同样不过七分熟,尚带艳红色:“这样吃才新鲜啊!“

梁少游也默默夹起些许,便听胜男指着桌上的海鲜十分兴奋地说:“这些扇贝很大呀?”

梁少游微微一笑:“小傻瓜,那是鲍鱼。”

胜男的笑容忽然一僵:“那。。。。。。。很贵吧?”

梁少游摇头:“不贵。”说着,放进几个鲍鱼,又放入几朵木耳。

胜男夹起一个虾丸:“姐夫,这个熟了!”

梁少游惊喜:“你也喜欢吃这个?”

胜男点头:“对呀。”

梁少游继续问:“你还喜欢吃什么?”

胜男开始数:“香菇,金针菇,木耳,芦荟。”

梁少游点头:“和我口味挺一致,有些意外呢,恩,鸭肠也熟了,你喜欢么?”

“喜欢!”胜男兴奋地敲着桌子。

“那你喜欢木耳么姐夫?”胜男继续问。

“当然!”

粉色的灯光下,两人笨拙地上演着《茜茜公主》里的剧情,你喜欢什么,我也喜欢什么。强颜欢笑多了,也变成了真。梁少游亦真亦幻地以为,这俨然已是自己的家庭了。

两人努力装出一副快乐的样子,正吃得乐此不疲,却听到一阵抢劫式的咚咚的砸门声,听声音也知道,是陈家琪。

“开门!开门!“那个强盗满口的气急败坏。

胜男跑着去开门,满脸洋溢着笑容:“喂,有火锅吃呀,一起吃吧!”

陈家琪却满脸与年龄不符的焦虑:“吃个鸟,正好你姐夫也在,我爸被抓进警局了!而且,他丫的居然招认了,明明不是他做的!梁叔,你得想个办法!”

梁少游面无表情,手中的动作嘎然而止。

胜男有些奇怪:“为什么你说不是你爸做的?”

陈家琪气急败坏地跺脚:“你个短头发的女人!我爸不是那种人!”

第十八章

(上)

凌查理的那双细眼眼一眼一眼地勘察着陈牧。

每抛过一个眼神,像抛过一只白光凛凛的锋利飞刀。

陈牧直视着这个年轻人的刀子眼,不但未有半丝的畏惧,反带三分霸道,四分胜利者的宽容,三分宁静。

“能这样看我的人,你是第一个。”凌查理与陈牧大眼瞪小眼。

“敢这样看我的,你也是第一个。”陈牧客客气气地回以长辈式居高临下的笑容。

“为什么要替人顶罪?“凌查理的语气冷得像来自南极的冰块一块块砸下。

陈牧端着一次性杯子:“你们的茶质量真差啊,不是明前的就罢了,一点龙井味儿都没有。我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认罪就是认罪。”

凌查理敲着本子:“那你告诉我,杀手用的枪口径是多少?杀手用的枪是什么?那个杀手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子?”

陈牧唇角挑起一抹讽刺的笑:“警官,电视上没有演过么,杀手一般都是用代号的,我只管买凶杀人,请问,是不是你吃一碗佛跳墙,非要问问里面的鲍鱼叫什么名字,下鸽子蛋的鸽子是哪个妈生的,鱼翅是从哪拔的?”

“啪!”

凌查理气得拍着桌子站起来:“正面回答我!”

陈牧抿嘴继续笑:“我实在不觉得你再一个认罪的囚犯有什么意义。”

凌查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为什么不捍卫你的权利?”

陈牧不语,以压迫性的气势微笑:“这位警官,请你告诉我,什么是权利?”

凌查理发现自己依旧对这个人一点招数都没有。

事情是这样的。中午时候有人自称是来投案,说是陈牧指示他杀了沈青斌,陈牧被传讯来,直接点头招认,痛痛快快地称自己是因为沈青斌没有将小说稿子卖给自己公司而选择了报复,可是——凌查理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坦荡磊落的罪犯,没有一丝张皇,没有一丝愧疚,没有一丝后悔,没有给自己找任何理由。凌查理学过犯罪心理学,虽然刚刚及格,但还是派上了用场。

凌查理不是没对犯人武力制伏过。他抄起一本书,在避其要害的前提下,打得犯人哭爹叫娘的事不是没有发生,可是,眼前这个满脸霸气的人却像一尊王者,他下不去手。

“那你为什么在接受警方的问话之后,就立刻打给梁少游?他与这事有什么关系么!”凌查理硬着头皮继续问。

陈牧摇头:“我们素来是竞争对手,他少了一棵摇钱树,你说我该不该恭喜他?”

凌查理抓起本子,甩门而去。

此时,卢队长正在看手下送来的所有以陈牧为户头的银行账号和银行卡甚至连他的妻子的也一起查过,发现陈牧帐上几乎没有什么支出,甚至连他的天星文化也几日内没有什么开销。

“查下梁少游的。”卢队长不动声色的吩咐道。

梁少游的账户也查过了,除了往返上海的机票,几乎也没有什么动静。

“再查他们公司的!”卢队长的拳头捏得啪啪作响。

见凌查理怒气冲冲而来,卢队长问:“问出什么结果来了么?”

凌查理摇头。

“要用测谎仪之类的么?”凌查理问。

“不用!”卢队长摆手:“这种老狐狸,对他不管用!”

凌查理觉得陈牧这样做是个十分明智的选择:倘若他一来就高呼冤枉,那么,警方百分百会想法子让他认罪,努力去找他的罪证,他直言不讳的招认了,警方反而觉得另有隐情。

卢队长冷笑:“那就问那个杀手,我亲自去。”

那卢队长三十五六岁,留着中分,头梳得油亮,微微发福的身材,和凌查理一样,脾气不好,近些年略有收敛。

卢队长推开审讯室的门时,笑容可掬。笑得一脸胡茬都跟着动了起来,出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怒气。

“把那几个胡闹的王八蛋放了!真是岂有此理!”卢队长一拍凳子,茶杯盖从桌上振了下去。

凌查理飞起一脚,茶杯盖落在其球鞋上,方才幸免。

“过来!你们几个!”卢队长勾下手指头,悄吩咐了几句,吩咐给凌查理的时候,凌查理面无表情,犹豫了一下,继而点头:“好。“

(中)

凌查理给胜男打电话,胜男刚接起来,凌查理便听有个大嗓门在大叫,振得他耳朵嗡嗡的。

“你们这些愚昧的人!愚昧的人!蠢货!“

凌查理听到电话里头有一个年轻的男声吼得唱摇滚似的。

“陈家琪!你给我小点声!“胜男阻止道。

凌查理一听“陈“字”,面部肌肉一动:“陈家琪?他是谁?”

胜男如实告诉凌查理:“是陈牧的儿子,他说他老爸是冤枉的,正在和我姐夫说这件事,他说他爸是无辜的。”

“就是!我爸别看他长得不像好人,可他真丫的不干这事儿!”陈家琪一把夺过电话。

凌查理冷冷地哼道:“住口!证据不足,刚释放他!”

陈家琪一听,双眼一直:“哈?那么容易?你们这些臭警察怎么想的?早知道就别抓啊?你当我爸是民女啊,被你们抢来玩够了就送出去?我知道了,你们纵虎归山,肯定丫的派人跟踪他了吧?当我白痴啊?”

“放屁!”凌查理大骂:“你在卓胜男家是吧,我这就过来!”

“凭什么!大半夜的,你干嘛来我女人家,你丫有毛病啊?”陈家琪抓着手机大骂。

“住口!陈家琪!”胜男大声阻止道。

“把电话给卓胜男,然后,你给我出来!”凌查理命令道。

“我就不给她,就不出来!”陈家琪赌气大声吼道。

“你不出来也得出来,你大半夜在女孩子家干什么!”凌查理的声音比陈家琪略小些,杀伤力却丝毫不减。

“电话还给我,人家是想为你爸洗脱罪名吧?拜托你合作点!”胜男去抢电话,陈家琪抓着电话,听到为他爸洗脱罪名,终于熊掌一松。

“让他在XX路的牛大碗等我!”凌查理冷冷说完,将电话啪一声挂掉。

“去就去!谁怕谁啊!”陈家琪拎包就往外冲。

梁少游正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吸烟,见陈家琪冲出去,再看一眼桌上的火锅,依旧腾腾冒着热气,白菜被煮成薄片状,鱼丸、虾丸被煮得狮子头那么大,一律都煮过了火候。

“三文鱼变成五文鱼了。”梁少游笑说,一面往胜男的小碟里夹过去:“我们年轻时候真的没吃过这个,有一次,你姐姐经过超市的冰柜那边,看到那堆橘红色的东西,有些奇怪地问我'老公你说那个什么味道呀',我告诉她,'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她小嘴一撅,很贵呢,才不要。。。。。。”

梁少游说着说着,却止住了声音。

此时,胜男怔怔地望着火锅里的鱼和肉,一言不发。

她在想什么?

梁少游望着那张粉色灯光下无辜而懵懂的眼和有些发干的唇,忽然心底像被毛毛虫蛰过似的,痒痒的,略有些疼,略带些伤之血。

单纯的孩子。

梁少游抬头望一眼草莓台灯——傻孩子甚至不知道这种情调浓郁的颜色意味着什么。

真的要告诉她这些事么?梁少游夹起一颗虾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胜男的大眼睛忽然有了些神彩:“姐夫,我真的很想知道。”

梁少游夹几片白菜和香菇,蘸麻酱吃过之后,起身说:“不早了,我得走了。”

胜男一把抓住梁少游挽起袖子的胳膊,冰凉湿冷的手指嵌入梁少游的皮肤,梁少游忍不住捂住她的手,胜男却本能地一把抽出,垂下短发的脑袋:“姐夫,我。。。。。。“

“说吧。”梁少游鼓励她说。

“我想。。。。。。我想去你的公司上班。”胜男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怯怯的,像个刚犯过什么错误的孩子。

梁少游一言不发,凝望望着这个男孩子气十足的傻丫头有些硬的健康头发和年轻的白头皮。

傻丫头抬起头来,试探地望着他:“我不要很多工资啊,给我个学习的机会好么?一个月1000?不不,”胜男有些胆怯地望着梁少游:“八百?“

“傻瓜。”梁少游伸出艺术家一般修长的手指,揉揉胜男又硬又直的头发:“真傻。”

是啊,真是个傻孩子,傻得没有一点心机。头发也像这个人似的,直的,梁少游像起美琳的那头秀发,细,长,软,手感如丝。

(下)

“姐夫,让我去吧,好不好?”胜男嘟着嘴,拱手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