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看她离开的方向,似乎很开心地说:“我们进去吧。”

“嗯。”

那天不是周末,来的人并没有常蔬颖说的那么夸张,一进去就看到一个女导游在跟一群人讲解:“这是数万件古董瓷片、汉白玉石雕、水晶石与玛瑙等装修而成的瓷房子……”

霍源说:“它的前身是一家洋行。”

乍一看去,它的墙体、屋顶、门窗、楼梯都被精美瓷片所包裹,近距离看它,浑身都被震撼,不知收藏家主人是如何突发奇想把他收藏的瓷器都镶嵌在建筑上的。

它太美了,像一个梦。只是站在我身边的人却不是梦里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里也渐渐筑起这样一座瓷房子,它美丽而易碎,是一抽屉的影评和录音,是一封没有只字片语的长信,是曾隔我一步之遥,却永远触不可及的爱情。

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我依旧有些恍惚,霍源打断了我的沉思:“对面有个邮局,很多人都在那里寄明信片,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

邮局也是一幢老建筑,我进去买了一包明信片,提起笔,却不知道应该写给谁。

霍源看着我:“你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邮局,你在秋日的黄昏里低头写一封信,收信人不明。”

我点点头,回忆起那时的场景:“我记得。”

霍源又靠过来一点:“南江,你和我认识的女生都不太一样,你的身上像是蕴藏着一个不同于我们的世界,它让你总是弥漫着一股忧伤。你总是很容易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就是,别人无法靠近你,你也不愿意走出来。”

霍源那番话不轻不重,我握着笔不敢去看他,不敢看他那双澄澈又虔诚的眼。

他自身后轻轻地拥住我,把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南江,你不愿走出来没关系,让我试着走向你。”

“霍源……”

“不要拒绝我好吗?”他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的沙哑。

“霍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是不是在五月份送过我一箱东西?”我听到自己平缓的声音泛起波澜。

06

在那一刹那,我想赌一把——于是,我问霍源是不是在五月份送过我一箱东西。

我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如果他的答案不是否定的,我就答应他,和他试试看。

是的,我一度以为那个因为我转发一条朋友圈,就寄一箱樱桃给我的人,是他。

除了他,我不敢去想还有谁。然而不是的。

他迟疑了很久,最后缓缓地反问:“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没什么。”我不着痕迹地离开他的怀抱,有些失落地说,“对不起,霍源,我们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缘分。”

“如果……”霍源的眼圈有些泛红,里面闪烁着晶莹的光泽,“如果你先遇到的那个人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我不敢直视这样一双眼睛,因为我也想知道如果那个人先遇到的人是我,而不是穆文茵……会怎么样?

“霍源,我羡慕你,你是个天之骄子般幸运的人,你已经拥有了最好的一切。”

“那又怎么样,我还是得不到你的心。”霍源悲伤地说,“你知道吗?那天,我听到了你对尹菲说的话,你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地狱也不过如此。就像你说的,我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受到过这样巨大的挫折。当时,我真想找个人打一架,但有什么用,不管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心。南江,你真狠。”

我体会过那种灵魂被击碎的感觉,我知道那种痛苦。

可是我,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刚刚,你问我那句话的时候,我以为我有机会了,我感受到了你突然变得柔软的眼神,可是南江,我不想欺骗你。”

我不得不震撼于他的敏感:“对不起霍源,是我不好。”

“没关系,这一次我真的要放手了。南江,你要永远记得,你曾经有过一个和霍源相爱的机会,你把它生生错过了。”

“好,我不会忘记的。”

……

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这一天,这个老邮局门口霍源和我说这些话的样子。

如果说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一个告别仪式,那么,在顶楼的电影院里,景之行默然无声地陪我看完那部叫《天堂电影院》的电影,全场我都不敢去看他,极力想要忍着不哭,可是在电影的最后,还是泪流满面。那是我的告别仪式。

而现在,是霍源的。

此后,我们都将重新开始,去奔赴一段崭新的人生。

第十二章

一次别离

后来有人问我,求什么。

我不求什么,

我一生所求,均将不可得。

当时只觉心痛难当。

离开他,我心痛难当。

01

实习期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接到了医院不需要这么多人的通知。不过,听说神经内科有一个招聘名额,我的主任医生推荐了我。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留下来工作了。

要知道,我们这一批实习的学生最后确定能够留下来的人,加我在内也只有三个,名额非常珍贵。

但是当时,我姐南陆数次问我是否有回北京工作的意向。

坦白讲,我在这里度过了人生里异常珍贵的四年时光,我不会爱一座城市胜过爱这里,而北京曾经是我心中抗拒的城市。

如今因为某种说不出口的原因,心中的天平开始偏离了,我越发觉得,能够在家人照顾到的范围里生活和工作,也是一种幸福。

可是,北京这样的一线城市就业形势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在这个行业,投机取巧的人也不是没有,但真正厉害、业务水平高的人更多,但凡好一点的单位,对硕士、博士毕业生都采取择优录取的模式,而我这样的本科生,人家市级以上的医院根本不收,连社区医院都是有户籍要求的,还会给你一个淘汰性质的卫生局统一考试。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尝试着在网上投了很多简历,但它们几乎都石沉大海。我沮丧地在微信上跟常蔬颖说起这事。

常蔬颖也是各种惋惜:“你说能留在实习医院是多好的机会啊,你怎么就放弃了,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就在我快要灰心丧气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面试电话,由于在网上投递的简历太多,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结束通话之后在网上一查,居然还是家二甲医院,我没忍住欣喜地和南陆说:“终于有单位要我去面试了。”

南陆咂咂嘴:“这单位还真是……慧眼识珠。”

我心里十分紧张,担心地想着,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面试。

南陆看着穿T恤和背带裤的我,说:“你穿这样,是要去面试保姆吗?”

我:“……”

她从衣柜里甩给我一套质地精良、看上去利落又体面的衣服,像是准备了很久似的,说:“穿这套去吧。”

她“关心”我的穿着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点了点头,换上了。

南陆派了司机把我送到了那家知名的医院。

在这座霾深雾重的城市里,一幢高耸的建筑立在我面前,我根据地址提示找到了医院的人力资源部。

一个女生迎接了我,将我带到某位领导的办公室,我心里惴惴不安,紧张得不行。

不过面试顺利得让我有些不踏实,领导还表扬了我几句,说看了我的简历,我在实习医院的表现非常优秀,然后就开始走入职流程。

就这样,我在我爸妈欢天喜地地说要在家好好庆祝我找到工作的欢呼声中留在了北京。

这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而北京离天津那样近,高铁只有不到四十分钟的车程,经常听说有人为了买个煎饼果子,自己开个车就跑天津去了。

可是我却不能回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追根究底我是个懦弱的人,带着一点蜗牛属性,在无法直面的时候就退回自己的壳里。

对我来说,放弃留在实习医院和当初放弃考研的理由一样。

穆文茵约我去跑步那次,对我说了长长的一番话。她说:“我不知道你对你们Professor景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只知道你在这所学校一天,他揽在自己身上的责任就多一天。他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能站在任何规格的讲台上侃侃而谈。你不知道吧,他当过摇滚歌手,是一名旅行家,也开客栈。他看似疏冷,可骨子里都是自由和浪漫。然而这四年,他变化很大,为了你,他几乎要身败名裂了。”

我悲伤地咀嚼着她的话——他有很多身份,我从来都是知道的。

只是责任……

作为我的教授,我从始至终都是他揽在身上的责任。

我还记得他曾经在课堂上亲口说过,责任和爱情一样重要。

可那终究不是爱情。我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爱情吧。

穆文茵说:“南江,离开这里,离开他,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好。”我平静地回道。

后来有人问我,求什么。我不求什么,我一生所求,均将不可得。

当时只觉心痛难当。

离开他,我心痛难当。

02

忘了说,我被分到了麻醉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