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的回忆铺天盖地地涌上心头,就是在这套沙发上,他曾把生病和被噩梦惊醒的我保护在怀中,也是在这里,在他熟睡之际,我曾经偷偷吻过他的唇。

此刻,我偷偷地抬起头,刚好看到他的嘴唇,他的唇线清晰,嘴唇有一点冰冷,有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性感……

“南江,你热吗?脸怎么这么红?”冷不防的声音响起。

我连忙捧着自己的脸,把脑袋里那些很污的想法挥去。

罗密欧依然安静如初,伸着长长的花茎,这一次开了两朵花,长在一根长长的花茎上。非常好看。

我久久地站立在那里,想伸手摸摸它们,却又猛然收回了手。

“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我低着头盯着罗密欧。

他疑惑地看向我:“怎么?”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没有照顾好罗密欧,我不小心把它原来的那只花盆摔碎了。”

“我知道。”

“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赵滢当天跟我说过这事。”

我曾嘱咐过赵滢不要告诉他,看来还是错信了她……

“对不起,我知道这盆罗密欧对你很重要。”我满怀歉意地说。

“它就是一盆普通的植物,我怕你住进来孤单,给你找点事做。”他回道。

“……”

一盆普通的植物吗?

我想起最初,他认真交代我照顾罗密欧的样子,那时我就认定它承受着某种物品表面判断不了的价值。

直到后来在滨海路的花店门口,穆文茵问他:“我送你的那盆罗密欧你还留着吗?”

可是如今,我竟有些分辨不出他说的普通植物是否有些言不由衷。

不过马上就要离开学校了,再去纠结这个也没有什么意义,我离开了窗前,指着楼上:“我可以到上面去看看吗?”

“当然。”

我转过身往楼梯口走去的时候,他没有跟上来。

电影院还是那个电影院,摆设和格局一成不变。我站在门口,仿佛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个第一次走进来捂嘴惊呼的自己,那个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的自己,还有那个和他一起安静地看电影的自己。

04

几乎鼓足了所有勇气,我才敢拉开那个抽屉。

笔记本还在,录音笔也还在,它们仿佛被时光遗忘在这里,我伸出手,轻轻地摩擦着它的封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连翻开它的勇气也没有了。

我准备把它们拿起来塞进包里的时候,突然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

那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如果你想要与某人共度余生,那么你就会希望余生尽早开始。

——住在这里,我第一次想开始余生。

前面那句是电影《当哈利遇到莎莉》的台词,后面那句却是我抄写的时候,不经意间加上去的。

很久以前,我问过他一次:“你看过那么多电影,最喜欢的是哪一部?”

他告诉我说是《教父》。

“那你知道我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吗?”

“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

“不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特别喜欢《当哈利遇到莎莉》里的一句台词。”

我本以为他会问我哪一句。

如果他问,我也许会鼓起勇气告诉他,可是他没有问,于是我后来把它写了下来,合着心意,夹在了这个写满影评的笔记本里。

可惜,这是一个不曾被他翻阅,注定要和我远走他乡的笔记本。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坐在火车上,十分疲惫,迷迷糊糊小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梦。在梦里,他柔声对我说:“南江,我知道你喜欢哪句台词了,我也喜欢那一句。”

醒来后,我哭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敲三下,不急不缓,我几乎可以想象出他从容优雅的样子。

我说了一声“请进”,与此同时慌张地把笔记本塞进了包里。

他缓步走来:“南江,在医院实习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我想了半天说:“以后看电影都要钱了呢。”

说完觉得更尴尬了。

“如果你想看老电影的话,可以常回来。”他说着走到DVD旁,放了一张蓝光碟片进去,是《天堂电影院》。

一部特别应景,我也特别喜欢的电影。

我知道这也许是我在这个房子里看的最后一部电影了,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不去看对方的表情。

电影里,老去的放映师阿尔夫莱多要年轻的多多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他对年轻的多多说:“在这里居住了一天又一天,你认为这里就是世界的中心。你相信一切都永不会改变。然后你离开了,一年,两年,当你回来时,一切都变了。那条线断了,你所寻找的并不是这里。你只能再次离开很长时间……很多年……直到你能回来寻找你的人们,你出生的土地。但是现在不可能。”

年少轻狂的多多有太多不解:“这些是谁说的?加里·库帕?詹姆士·斯图尔特?亨利·福达?嗯?”

阿尔夫莱多说:“不,多多,没有人说过。这次是我自己说的。生活并不像电影,生活……更艰难。如果你不出去走走,你就会以为这就是全世界。”

他说:“离开这里, 去罗马, 你还年轻,世界是你的,我已经老了。”

他说:“不准回来,不准想到我们,不准回头,不准写信,想家时要熬住,忘了我们。”

他说:“ 要是你失败逃回来,不要来见我,我不会让你见我,懂吗?”

看到这里,我在黑暗里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有液体流进掌心。

我知道他在这个时候,放这部电影给我看,阿尔夫莱多说的那些话,也是他想对我说的话吧。

电影的最后,很多年以后的多多回到这里,那个他最敬重的放映师已经离开了人世。

多多放映了那些曾经被老放映师剪掉的电影里的接吻镜头,这个经典画面感动了许许多多的观众,也感动了我。

离开的时候,我把那张《摇滚先生》留在了他的抽屉里。

那是我一直想送给他的礼物,不知道他会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

05

常蔬颖提议说:“想不想出去玩玩?趁这次,我们找个好玩点的地方,最好不要太远的。”

“可以啊。”我赞成她的提议。但是想了想,我有很多向往的地方,都不符合常蔬颖说的条件。

就在这时,餐厅的桌上摆着的一本杂志映入我眼帘,我拿起来随手翻了翻,那是一本大十六开的胶装刊物。我翻到一篇关于全球十五大设计独特的博物馆的报道,惊讶地发现其中有一家博物馆竟然是用数万件古董瓷器装修而成的法式洋楼。

再看那博物馆的地址,更加震惊了,它竟然就在天津。

我指着报道上那张图跟常蔬颖说:“你知道这里吗?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常蔬颖凑过来一看:“这个地方我去过一次,你别看报道写得多好多好,实际上就是一座堆满瓷器宝石的房子,我去的那次,人还特别多,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常蔬颖说。

“这样啊。”我有点失落,双眼依旧舍不得从杂志图片上离开。

“不过,你如果真的想去的话,”常蔬颖见我有些失望,忽然改口说,“我可以再跟你去一次。”

“真的?”

“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

第二天我们调了早起的闹钟,常蔬颖说她找了个导游兼司机,八点在校门口等我们,我心想又不是多远的地方,要导游做什么,但也没有说什么。

等我们洗漱完,常蔬颖化完妆已经快九点了,那个人也没有催促,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一辆路虎车停在那里,一个男生长身玉立地倚在车旁,走近一看,居然是霍源。

“等久了吧。”常蔬颖对霍源说,又凑到我耳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叫了霍源,你不介意吧!”

难怪人说防火防盗防闺密,也不知道霍源用什么收买了她。我还能说什么。

霍源笑着回答:“也没多久。”

一路上,我们聊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倒也不觉得尴尬。

很快车子就开到了赤峰道,霍源找地方停好车,下车给我们拉车门,也许是从小生活习惯的原因,他的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绅士气息。

他去买票的时候,常蔬颖忽然说:“南江,刚刚学弟打电话约我去看电影,你们去玩吧,我先走了。”

我说:“你别……”

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霍源对你也算痴情了,给他个机会好吗?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我:“……”

等霍源拿着三张票回来,常蔬颖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