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斥:“撒谎!给我说实话。”
他又沉默。
半个馒头,带回房间…然后我想起来我本以为应该会有但其实没有的某项开支…
“给你的儿子?”
他又磕头:“按理说实在是不该,但他毕竟小,还求妻主开恩,再过些日子,他就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
“其实…”
大约是怕我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他又一个头磕了下去堵住了我的声音:“不会多费口粮的,他的都从我这里扣就好,求求妻主…”
唉,其实,我本来想说的是,一个孩子能吃多少…犯不着这般吧!管家是习惯性按照常理做事顺便欺负人,但我可真没吝啬到这种地步。就算没富可敌国,我可也算是背靠金山银山了。这家伙也太不贪心了,既然都磕了头来求情了,怎么不直接求我多花些钱在他父子身上呢?
“程悦,你别急,好好想想。我给你个机会,你看可以重新说你的要求。”我伸手把他拉起来,对他说。
他呆呆地看着我,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很小心地说:“那,那要不然…我以后再少吃点?”
挠墙——这木头的呆瓜!
这木头的呆瓜(三)
“程悦,我一直忘记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我问,硬生生转了话题。
失败的事实告诉我,这男人脑子里恐怕就没有可以让我给他们提高福利待遇这种想法。就像管家会觉得,对于男人的那些不正经的想法才是该有的正经想法,我担心这男人脑子里,总是想方设法皮笑肉不笑欺诈折腾他的女人,才是正常的女人。既然一时没有共同语言无法正常沟通总也得不到我想要的回话,那么说不通不妨换个法子,比如改用强硬的实际行动让他感觉到我的好意。
毕竟,实际行为总不像语言因为人物时间地点背景语气语调等等因素而那样充满歧义,容易被曲解。
…
程悦很警惕地看着我,回答:“回妻主,程连。”
那个“程”字咬得格外死格外重,仿佛是在提醒我那孩子归他管,叫我别打歪主意。
我不动声色地点头,表示了解。
“那么,去叫管家来,然后你回去陪程连吧。”
“是!”他立刻精神地回答,捧着半个馒头就要出去。
“等等,把馒头留下,放桌上。”
“是。”他又蔫了,垂着头一步一蹭,到了门口还恋恋不舍地悄悄回头瞥了一瞥。
毕竟是个帅哥,我至今也不能完全摆脱来自于他的美色吸引。唉,那么百般流连的目光,如果是看我的该多好!居然浪费在一个已经不大新鲜的馒头身上…
说起来,比起一月前,其实他已经放开了很多。话…虽然依旧少,但他的表情,眼神已经越来越多,人显得越来越活泛了,我已经应该足够欣慰才对。管家最近甚至开始念叨,说我要把男人宠坏了,还劝我不能真的对男人用情,更犯不着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滥用好心。其实…对他好,我自认为倒不是因为爱他或者可怜他。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日日跟在身边见得着面的人,活得太憋屈。
又或者,我只是寂寞了太久,很想见到一个肆意张扬的男人出现罢了。虽然那个男人不太可能是他,但是他却已经是最接近的一个了。我从他的眼中看得出来,那种隐忍压抑的火苗,如果能被点燃,必定是能绽放出无可比拟的光彩和温度来的。
我很期待。
很期待把他宠坏后,他的样子。
真的。
宠坏了,又怎么样呢?这世界的坏,说不准正是我所期待的好,也正是历史、社会发展必然会趋向的平等。
…
管家来得很快。
我的命令下得更快:“去,叫厨房备两人份的夜宵,给程悦父子俩送过去,丰盛点儿,量大点儿!”
管家瞪大了眼,还揉了揉耳朵。
我知道管家很惊奇,但我已经顾不上是否突兀。反正管家从我这里拿银子,她没资格质疑我,只能去照办。
半个时辰之后,我乐颠颠喜孜孜溜达去程悦和他儿子的门外听墙角验收成果。
“爹爹,好香啊…”
“嗯。”
“爹爹,会是给咱们吃得吗?”
“管家没说,你觉得呢?”
“…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是吧?”
“嗯。”
“爹爹,好香啊…”
“嗯。”
“这惩罚太残忍了,居然因为爹爹藏了半个馒头,就这样端了饭菜来给看不给吃…”
“乖,忍忍。我明天早上小心点,就不会再被逮住了。”
“嗯,还是爹爹好!”
我:“…”
…这一大一小木头的呆瓜们!
这木头的呆瓜(四)
我不知道是自己的大脑回路不正常,还是她们和他们的大脑回路都不正常…
但总之,所有事情,似乎我的预料结果总是错的。
我犹豫着是否应该推门而入,但是双脚却丝毫不能移动仿佛不知何时被钉在了地上,于是只好站在他们门外,木呆呆听着他俩在里面窸窸窣窣地说着悄悄话,心底感觉很复杂。
我本来觉得自己能听见的,全都没有听见,听见的都是些想象不到的对话。
嗯,屋子里的那俩一直在进行着小声的交流,他们似乎是在以此来抗拒饥饿的威胁以及美味的诱惑。
“爹爹…”
“嗯?”
“其实那个女人…挺好的。”
“嗯。”
“她没有打爹爹,也没打我。”
“嗯。”
“而且这些饭菜好香,其实闻着也是一种享受!”
“嗯。”
“爹爹,你别老‘嗯’呀,你也说点话嘛…我饿了…”
“乖,其实她确实挺好的。”
“嗯,爹爹也很好。”
“对,阿连也很好。”
“嗯,大家都好。”
…
好个屁!
我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
这爷俩的大脑回路简直是被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神逻辑:你饿着我也饿着居然还能得出来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结果来?!
之前,男人对我的顺从,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种依赖,让我又想逃避又想亲近。
原本么,我是真的不喜欢在这个世界付出任何感情,更不想承担任何人的感情以及对那感情应该付出的责任。我甚至曾经凉薄地向管家表示,程悦父子不过是别人送过来而我顺手收下的而已,用不着当做主夫什么的前后伺候,更用不着日日夜夜都往我的床上塞人。
我尽量照顾着程悦,可是每次回家看见程悦,心底都会提起一口气,紧张得像是有一根弦正紧绷着。我之前还在想,如果这个人从没有因为那次意外而出现在我身边,如果出现了以后完全不会对我抱有任何希望任何要求,是不是我就可以完全从紧张感中解脱了。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在背后表现出来的,对我无端的善意的疏离、不信任以及毫无所求,却让我在混乱中感觉到的却并不是松了一口气,而是十分的失落。
有那么一瞬间,是心疼他们的。
而后,却又开始愤怒。我以为程悦既然跟着我,那么就只能依靠我,那么就应该讨好我,遇到困难就应该哀求我…可是他完全没有。我感觉,自己被排斥在外,被深深质疑。
然后,愤怒退去,是更加的心疼。
管家不知何时也蹑着脚走近,轻轻拍我的肩,探寻地看着我。
我还是走上前,推开门。
这个男人正抱着自己的孩子,轻声哄着,用水在地面上画一个圆形的饼状的东西。
我努力让自己的唇角以一个自然柔软的角度笑起,对一起扭头眨着大眼看着我的他们,尽量柔声地说:“程悦,你和阿连吃点东西,然后我想和你们谈谈。”
…
“现在就吃。”看着毫无动静的他俩,我再次补充:“这些就是送来给你们吃的。”
…
程悦瞥着我的脸色,试探着用筷子夹了个蒸饺塞进阿连嘴里。
阿连的腮帮子都被撑得鼓起来,费劲地嚼着,眼睛却都弯成了笑眯眯的月牙,迅速又夹了一个塞进程悦的嘴里。
…
程悦在忙着喂阿连。
阿连在忙着喂程悦。
…
看着这父子吃饭,我忽然觉得心底有点安定下来。
…
直到…
喂喂,不需要急的吧——程悦你犯不着还没等阿连吃完嘴里的就又往他嘴里塞别的,阿连你看不见你爹嘴里已经被塞了三个蒸饺肯定塞不下第四个了吗?!
噗…这两个呆瓜啊!
这木头的呆瓜(五)
“程悦,我很抱歉,我想我应该对你们父子道歉的,也希望你们能原谅我这些日子以来的疏忽。”
在他们饭后,我用道歉开始了自己的话。
看着面前这对父子有些茫然的眼神,我努力让自己笑得和软。
原本我一直在想,我应该用我的纵容来鼓励对方的主动,这样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会亲近起来的。可是之前的事实告诉我,再怎么默默纵容这俩只,这俩也只会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地把自己藏起来。
我不希望,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还有人要如此委屈自己,委屈到让我心疼。
“…程悦,我希望你们把我当家人来看,我也会把你们当做最亲密的家人来待,真的。所以,有什么需求,尽管来和我说,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只要你们需要,我不会吝啬的,这些钱,我都还是承担得起的。”
我说了很多的话,反反复复地说,反反复复地揣测他们眼中的神情究竟是信了我几分。
程悦冲我笑了笑,他怀里的阿连也露出半张小脸来,冲着我笑了笑。
于是我也笑。
“程悦,我是认真的。这么些日子了,你肯定也知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你看,我从不打人,就算打,也没什么力气。我也不大骂人的…让我骂,我也只知道混蛋、滚蛋、坏蛋这几个词而已…我确实挺贪财,钱看得挺重,但是我的钱也都够花了,哪怕从今天起只出不进也够了,不需要再额外做什么了…所以,总体来看,我还是得算是一个好人的,对吧?”
程悦微微低了低头,摸摸阿连的头顶,应了一声“嗯”。
我受到鼓励,急忙又接着说:“作为一个好人,我是真的想对你和阿连好的,不管你们需要什么,只要是我做得到的,尽管开口。程悦,你明白吗?”
程悦放开阿连,蹲跪在我的面前,很有几分亲昵的意思,问我:“那么,妻主的意思是说阿连以后的饭食…”
“我会告诉管家好好安排的,不需要你节省自己的口粮。”程悦难得眼巴巴地看着我,让我忍不住心头一热:“你放心,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是吗?还有你也是,要好好吃饭,我希望你们都能健健康康的,咱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该多好呀?嗯,就这么定了,从今天起,我们一起吃饭。”
程悦点点头,应声:“妻主,我知道了。”
“…别叫我妻主。”我犹豫了一下,又说:“太生疏了,我不喜欢。私下里没人的时候,叫我顾雁。我的名字是顾雁,顾念的顾,北雁南飞的雁。”
“顾雁。”
程悦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微笑着,用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轻声地念我的名字。他的目光那么专注,有那么一瞬,我几乎就要以为我是他的唯一。
啊,脑中一蒙,面上蓦然一阵火热。
我忍不住低下头,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有点凉,但是很软。他柔顺地微微张开唇,接受了我的亲吻,而后泄出一声低浅的j□j。一瞬间,我觉得像是有一簇焰火在我的脑海中迸发又湮灭,然后我才回过神来。
我…居然主动亲了一个男人,还觉得味道不错。
我…看着面前这男人,居然很想再亲一口继续下去。
掩面。
我被色|诱了,我、我、我我居然当着一个小呆瓜的面,被一个木头的大呆瓜色|诱了…好想再亲一口嗷唔嘤嘤嘤嘤嘤嘤…
这木头的呆瓜(六)
左手有帅哥,右手有正太,幸福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以上,纯属白日梦,以下,才是真正的事实:帅哥抱着正太,我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
不过说真的,我并不介意,我喜欢程悦这样子。
我喜欢程悦的任何样子,哪怕是对我的不放心和警惕也没关系,只要是他的真性情,我就喜欢。
哪怕他的眼睛里暂时没有我,只有那个孩子。可是这种时候,他总是自然的,放松的,嘴角的微笑也是满足的,甜蜜的。
甜蜜到,连我也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
我现在是真切地觉得,这个世界其实也没有那么全然不可救药。哪怕爱情似乎依旧遥远,但是我以为早已因为种种刻薄律法而淡漠的人性,总算并没有被抹杀。看程悦对待阿连,就能体现出一切,至少,亲情还是有的。
而我,想要的,却也不过是努力留住在这世界上,让我觉得心底里泛暖的这对父子,让他们能活得愉快些。
他们活得愉快了,才会和我更亲近。
以前我听人说,女人到了一定年纪,不管嘴上再怎么硬,也还是会渴望一个安定的家庭,一个可爱的孩子的。现在我深以为然。每次看到阿连,我都有一种把他据为己有的冲动——咳咳,不是那种占有啦!我很想对所有人炫耀说:瞧瞧,这么可爱的孩子,是我的儿子!
…只可惜,我貌似没权利这么说,甚至连阿连毛茸茸的头顶,至今也还没逮住机会摩挲过半次。
我还渴望程悦主动的亲昵。我说的亲近,不是指那种我吻他时他迎合的顺从,而是…我希望他能主动吻我,拥抱我,说是真的喜欢我,而不仅仅因为我是他的妻主而逢迎我。
我渴望被爱,哪怕我自己都不能确定是否爱上了他,也不能确定我这样奢望他的爱,对他是否公平。我觉得自己寂寞了太久,终于有些耐受不住了。我想要从身到心,占有这样一个完全属于我的男人。
而一切,我决定从和程悦多多对话开始。
“程悦,你在教阿连识字吗?需不需要什么东西?”我旧话重提。
程悦想了很久很久,才对我说:“如果能有支毛笔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