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教主当时便答允了。事过十余年,阳教主早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哪知这姓韩的竟然真个遣他儿子到来。第二日,那韩千叶当众说明昔日约言,先把言语挤住阳教主,令他无从食言,然后说了题目出来。他竟是要和阳教主同入光明顶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他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得呆了。那碧水寒潭冰冷澈骨,纵在盛暑,也向来无人敢下,何况当时正值隆冬?阳教主武功虽高,却不识水性,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冻也冻死了,淹也淹死了。众人自然是齐声斥责,不愿答应。”

韩烟撇了撇嘴,“这却是你们的不是了,当年既然答允过人家,比武的方法由他子女选择,这韩千叶选定水战,自然是不能推脱的。”

杨逍点头笑道,“阳教主一向一言九鼎,他自知不通水性,便是下了寒潭,也是有输无赢,沉吟了片刻后竟是开口认输,问那韩千叶有何要求。韩千叶当即拿出一把短匕首,对着自己胸口,言道那是他父亲遗物,要阳教主对着磕上三个响头。当时情势已十分明白,韩千叶此番拚死而来,受了阳教主这三个头后,他势必立即以匕首往自己心口一插,以免死于明教群豪手下。只阳教主堂堂明教教主,岂能受此屈辱?便是他已认输,咱们也万不可能看着他被一小辈胁迫。”

“只是,咱们这些平素自负足智多谋之人,面对这般情形,竟是想不出半点办法,便在这紧迫万分之际,黛绮丝忽然越众而前,竟是称阳教主为父,冒充阳教主女儿,言道要代父接受挑战。韩千叶本还有些不愿,但终究年轻气盛,受不得黛绮丝相激,只得应允。”

“众人一齐来到山阴的碧水寒潭。那时北风正烈,只到潭边一站,已然寒气逼人,内力稍的便已觉得不大受用。潭水早已结成厚冰,望下去碧沉沉地,深不见底。黛绮丝也不多言,抽|出长剑,飞身跃入潭中,站在冰上,剑尖在冰上划了个径长两尺的圆圈,左足踏上,擦的一声轻响,已踏陷那块圆冰,身子沉入了潭中。”

“当时碧水寒潭之畔的情景,今日回想起来,仍是如昨天刚过的事一般。黛绮丝那日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衫,她在冰上这么一站,当真胜如凌波仙子,突然间无声无息的破冰入潭,旁人见着,无不惊异。那韩千叶见到她入水的身手,脸上狂傲之色登时收起,手执匕首,跟着跃入了潭中。”

“那碧水寒潭色作深绿,从上边看不到二人相斗的情形,但见潭水不住晃动。过了一会,水面渐平,但不久潭水又激荡起来。旁人极为担心,眼见他二人下潭已久,在水底岂能长久停留?又过了片刻,突然一缕殷红的鲜血从深绿的潭水中渗了上来。众人更是忧急,蓦地哗啦一声响,韩千叶从冰洞中跳了上来,不住的喘息。只见他空着双手,他那柄匕首却插在他右胸,两边脸颊上各划着一条长长的伤痕,却不见黛绮丝。”

韩烟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定杨逍,早在他提及韩千叶之名时,她已心思起伏,思潮翻涌,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静静地听着杨逍讲述,却未发现此时杨逍所讲的内容早已有所偏离,再不是有关那光明右使范遥了。

☆、金花银叶白首盟

杨逍很擅长讲故事。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抑扬顿挫,让人不自觉地随着他口中故事的发展心情起伏,更勿论此刻他讲述的还是跟韩烟自身相关的事儿。

关于韩千叶的事,韩烟曾经听原白羽说过一些,确实有上光明顶这一段。既然韩千叶还能在多年后寻到缥缈峰,当时该是全身而退了。那么这紫衫龙王黛绮丝也该是赢了比试,不然的话,明教教众又岂会轻易放他下山?

“这紫衫龙王贵为明教四王之一,当不会这般不济吧?”

面对韩烟的问题,杨逍也不卖关子,“当时众人见着韩千叶上来,却未见黛绮丝,都是大惊失色,幸而大伙儿并未多等,黛绮丝便如飞鱼出水,从潭中跃上,长剑护身,在半空中轻飘飘的转了个圈子,这才落在冰上。韩千叶虽先出水却受了伤,很明显这场比斗是黛绮丝稍胜一筹。谁都没有想到黛绮丝这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水下功夫竟是这般了得。”

“黛绮丝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为了韩千叶向阳教主求情,让阳教主看在他为父报仇的孝心上,饶恕他无礼之罪。阳教主本就欣赏韩千叶勇气,自然没有不允之理,还吩咐了胡青牛为其诊治。只当时人人高兴于黛绮丝赢了比斗,保全了明教声誉,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向对男子不假辞色的黛绮丝,破天荒地为韩千叶求情,这本身便是一件极不合理极不正常的事。”

“碧水寒潭这一战,韩千叶虽然败了,却不知为何赢得了黛绮丝的芳心。她每日前去探伤,病榻之畔,因怜生爱,从歉种情,等到韩千叶伤愈,黛绮丝忽然禀明教主,要嫁与此人…”

“什么?”韩烟大惊失色,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甚至打翻了桌子上的茶盏,神色变幻莫定,语声微微有些干涩,“紫衫龙王…她嫁了韩千叶?”

“烟儿!”风君渝顾不得多想,安抚地揽住韩烟肩膀,“后来发生了什么,杨左使不是还没说么?我们听他慢慢说。”

韩烟深深吸了一口气,敛了面上惊容,冲着风君渝勉强一笑,坐回原位,抬眼望向杨逍。杨逍却似未曾见着韩烟失态,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黛绮丝要嫁韩千叶,这件事确实让人难以置信,韩丫头觉得不可思议,我完全能理解。当时光明顶众兄弟得知这个消息,有的伤心失望,有的愤恨填膺。人人都道这韩千叶当日|逼得本教自教主以下人人狼狈万状,本教的护教法王岂能嫁与此人?有些脾气粗暴的兄弟甚至当面出言侮辱。”

“偏偏黛绮丝似是认定了韩千叶,看着竟完全忘了曾经信誓旦旦说过不嫁人的话,想来也是当时被人缠得没法了,故意想出来的借口。黛绮丝性子刚烈,听得多人对韩千叶言语不敬,仗剑站在厅口,直言韩千叶已是她的夫君,哪一位侮辱他,便要尝尝紫衫龙王长剑!众人见事已如此,只有恨恨而散。”

“只这么一闹,她与韩千叶成婚,众兄弟中倒有一大半没去喝喜酒。只有阳教主和我去了,阳教主是感激她这场解围之德,出力助她排解,而我却是受了范兄相托,给她送去了贺礼,这才使她平安成婚,没出什么岔子。韩千叶本想入了明教,与黛绮丝一道留在光明顶,但终因反对的人过多而未能成事。”

韩烟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许许多多念头接连转过,却又不知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只呐呐地开口问道,“那范右使,送了黛绮丝什么?”

“是一对金花银叶。”

韩烟捏紧手掌,点了点头,“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听说紫衫龙王早已不在光明顶上了。”

“黛绮丝与韩千叶成婚不久,阳教主夫妇忽然同时失去踪迹。现在咱们知道了他二人早已不在人世,但那时没有人知道,光明顶上人心惶惶,众人四下找寻阳教主夫妇下落。有一晚,范兄竟看到黛绮丝从密道中出来。明教教规极严,这秘道只有教主一人方能去得。范遥惊怒之下,便上前责问。”

说到这里,杨逍不知为何停了下来,韩烟原本提着的心也愈加静不下来,眼见着杨逍没有立刻往下说的趋势,她忍不住开口问道,“黛绮丝进了密道,便是犯了教规,纵然范右使对她…”偷觑了风君渝一眼,见他并无异样,这才接着道,“纵然范右使曾经对她心有爱慕,想来当不至于为她开脱,她可说了是何缘故?”

“这也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杨逍摇摇头,看他的模样倒是真的觉得困惑,“说句实话,便是到了今日,我仍是想不到她为何要进密道。她被范兄发现踪迹,直言自己犯了重罪,要杀要剐全不反抗。当时正值阳教主夫妇失踪,黛绮丝这事儿自然无法善了,闹到了光明顶众兄弟之前,只黛绮丝说来说去仍是那几句话,问她进密道做什么,她说不愿撒谎,一人做事一人当罢了。问她可知阳教主夫妇下落,她一概不知。”

“按照教规,她不是自刎,便当自断一肢,但一来范兄旧情不忘,竭力替她遮掩,二来我在旁说情,群豪才议定罚她禁闭十年,以思己过。哪知黛绮丝不服,言道阳教主不在光明顶,没有人可以责罚她。说得僵了,终于黛绮丝破门出教,说道自今而后,再与中土明教没有干系,即便日与韩千叶飘然下峰,不知所踪。”

杨逍轻叹一声,“后来,众兄弟寻觅教主未有结果,为争那教主之位,事情越来越糟。白眉鹰王竟又下了光明顶,自创天鹰一教。我苦苦相劝,他坚执不听。二十余年前王盘山天鹰教扬刀立威,金毛狮王赶去踢他场子,存心要给鹰王下不了台,让他知道离开明教之后,未必能成甚么气候,好好的兄弟自此翻脸。自后天鹰教与五行旗矛盾不断,争斗不休,便是咱们光明顶几人,也是时时争吵。”

“再后来,范兄受不得兄弟内讧,下了光明顶,这么多年也未有消息传来。金毛狮王远在海外,却没人知道具体方位。青翼蝠王亦久不居光明顶,现在的五散人也不是当年的五散人…直到今日六大派围攻光明顶…说来我还得感谢他们将咱们兄弟又聚在一块儿,若不是他们,不知何时才能像以前一般一道喝酒、一道对敌了。”

早先青翼蝠王便提到过五散人是后来才加入的明教,此时杨逍说现在的五散人不是当年的五散人,韩烟倒是不觉得奇怪,而且,她对明教高层的这些纠葛恩怨根本没有兴趣。若不是为了风君渝,若不是听到韩千叶的名字,恐怕她根本不会坐在这里。

不说韩烟自认为并非原来的韩烟,而是自那不知名黑暗空间脱困而出的韩烟,即便真个是韩千叶与这黛绮丝的女儿,除了身体上的血缘关系之外,并未有其他,更何况这么多年来,韩烟完全由风蓝鸢原白羽教养长大,跟这对名义上可能的父母说不上多深感情。

直到今日,韩烟还清楚地记得刚刚睁开眼睛时,听到那一番对话。

“姓韩的,将孩子还给我!”

“烟儿也是我的女儿,我绝不会让她卷入那些是非!”

“你知道什么!烟儿难道便不是我的女儿么?我怎舍得害她?你停下来,我们慢慢商量,从长计议可好?”

“你不用说了,我是不会将烟儿给你的!”

“你…姓韩的,你给我站住!”

如果说与韩千叶对话的这个女子便是黛绮丝,那么韩千叶口中的是非又是什么,竟让他与妻子决裂,带着韩烟到了缥缈峰?那黛绮丝究竟想让韩烟做什么,让她这般恼火愤怒地称呼丈夫为“姓韩的”?

这般想着,韩烟心口不知为何狠狠地绞痛起来,这痛来得这般忽然又强烈,竟让她不自禁地伸手去捂,皱着眉弯下腰去,原本粉色的双唇瞬间煞白,眼中泛起隐隐的泪花。

“烟儿!”一直注意着韩烟的风君渝立时发觉了她的异样,也顾不得杨逍还在场,伸臂一揽便将韩烟揽进臂弯,一手搭上了韩烟手腕。他虽然不如韩烟精修医道,但诊脉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感受着韩烟脉息,风君渝不觉皱起眉来。看这脉象,韩烟的身体倒是没有大碍,不过是情绪起伏过大罢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风君渝才觉得不妥。他的想法,却是与韩烟自身的想法差不离,以韩烟的心性,即使见着韩千叶黛绮丝站在面前,也该不至于这般失态才是。

“君哥哥,我没事。”韩烟轻推了推风君渝,从他怀中直起身来。风君渝看了看她面色,虽有些不赞同,却也依言放开了手。

韩烟很想笑一笑,奈何此时此刻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轻轻扯了扯唇角,看向杨逍,“杨左使,这黛绮丝与韩千叶离了光明顶,他们去了何处,你知道么?”

☆、心弦始动情初定

“这个…”杨逍有些犹豫, “黛绮丝与韩千叶破门出教之后, 便再没有人见过他们, 也未有他二人的消息传来, 不过…”

“不过什么?”

“我有一个猜测, 不知当说不当说。”

“既然是猜测,便是不对,也没有什么, 杨左使但说无妨。”

“当年范兄托我以金花银叶相贺,除了阳教主,教中兄弟无人知晓。”杨逍顿了顿,“黛绮丝与韩千叶绝迹江湖, 却有金花银叶威震江湖。初时我疑心这金花婆婆银叶先生乃黛绮丝二人乔装改扮,确曾命人打探过两人虚实。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 金花银叶每一回都会避开教中兄弟打探,也从来不与明教教众照面。”

听杨逍这一席话,韩烟哪里还有不明白他的意思, 无非是认为金花银叶便是黛绮丝与韩千叶。以杨逍的性子, 若是没有把握,根本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此言,便连韩烟听了, 也认为这事儿十有□□是真的。

微微颔首,这金花银叶的事迹,这些年来韩烟还是听过的。金花婆婆带着银叶先生蝶谷求医,胡青牛却以金花银叶非明教中人, 而他立誓非明教中人不救,拒绝救治,导致银叶先生毒发身亡,金花婆婆为此一直找胡青牛麻烦,最终也是被她得手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韩千叶毒发身亡,这消息并不让韩烟觉得奇怪,听原白羽与杨逍的描述,韩烟对韩千叶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若非已出了意外,赶不来缥缈峰,又怎会失了约?

只是,碧波寒潭比试,原白羽曾说韩千叶中了寒毒,她生来带着寒毒,后韩千叶又毒发身亡…韩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心下一动,韩烟看向杨逍,“杨左使,你方才说,韩千叶出了碧波潭时受了伤,阳教主曾请了胡青牛帮他治伤?”

杨逍点头,“确有此事。”

“杨左使还记得,当时胡青牛是怎么说的么?”

“这…说来惭愧,当日除了阳教主与黛绮丝,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对韩千叶有所不满,自然也不关心胡青牛的诊断结果。不过,我依稀听到韩千叶伤得不轻,似是受了碧波潭寒气侵蚀,伤及了根本。”

韩烟沉默了,这个答案似是在她意料之中。

杨逍见了韩烟两人面色,兼之要说的都说完了,识趣地寻了个借口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了韩烟与风君渝。

韩烟久久不语,风君渝沉吟道,“杨逍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虽不至于说假话糊弄我们,却也不可尽听他的。”

“是啊,杨逍是个聪明人。”韩烟轻轻吐出一口气,叹道,“他必定知道不少隐秘,却未告诉我们。他说的这些,只要是明教的老人,多半都是清楚的,像那青翼蝠王韦一笑,我便不信他不知道。早知如此,何必多此一举上了这光明顶!”

“这也不尽然。”风君渝淡淡一笑,“至少那金花银叶,韦一笑不知道。”

韩烟一怔,微微苦笑,伸手入怀,掏出那枚临行前原白羽交予她的银叶子,轻轻搁在桌子上,“我却是从未想过,这东西会是这般来历。”

“倒还精致。”风君渝打量着银叶子,“现在基本已能肯定那金花银叶便是黛绮丝夫妇,烟儿想怎么做?去寻那金花婆婆?”

韩烟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这一笑带着释然的轻松,显得异常娇美可人,几乎晃花了风君渝的眼,“师父可不曾教过我们效仿那缩头乌龟,遇到事情远远避开,横竖总要见她一见,问她要一句解释。只是这金花婆婆行踪飘忽,寻起来定要费一些工夫了。”

“烟儿忘了么?先前那蛛儿,可不就是金花婆婆的弟子?”

被风君渝这么一提醒,韩烟倒是想起来了,殷野王确实说过殷离拜了金花婆婆为师,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殷离下落,即便寻不到金花婆婆,也能从殷离口中得知她的去向。

“君哥哥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那蛛儿身上,还有追魂香呢。”

追魂香的效用只有十天半月,头一次见着殷离时,风君渝下在她身上的追魂香到了今日,早已消散了。只先前从韦一笑手中换得殷离,放任她离开时,韩烟想着万一她一朝心血来潮,短期内有了解决殷离病症的法子,却又寻不到她人,岂不是要生生憋着,便在她身上重新下了追魂香。世事变幻无常,想不到这时候真的派上了用场。

一时决定了接下来的行事方向,韩烟原还有些浮躁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之前那忽如其来的心痛感觉也像是错觉般,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抬眼对上风君渝乌黑透亮,一如往常含着点点暖意的双眸,韩烟忽然觉得面上有些发热,心口似是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鹿,难得地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君哥哥,原是陪着你上光明顶,打听范右使的下落,却…”

“烟儿这是觉得过意不去了?”风君渝心情很好地轻笑出声,明显是韩烟做出的小女儿态愉悦了他,“既然烟儿觉得过意不去,干脆并着方才赌约的赌注,一起补偿我便是。”

方才赌约的赌注?

韩烟想起来了,她与风君渝会到这里来,便是打了一个赌。赌注很简单,输的人答应帮赢的人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势很明显,杨逍、韦一笑与五散人自己先打了起来,这才让成昆有机可乘,自然是风君渝赢了。

“君哥哥想要什么?”

风君渝满眼的笑意,“烟儿的点心做得不错,日后一直给我做可好?”

韩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里想着风君渝语中的深意,莹润如玉的面上不觉染上红霞,向着耳后蔓延而去。

“君哥哥想吃点心,在外边可不容易,待回了缥缈峰…”

说到这里,韩烟原就不重的声音越来越轻,到了后来,饶是风君渝耳力惊人,也听不清她在呢喃些什么了。风君渝看得好笑,心道这般脸红娇羞的烟儿他还是第一回见到,不禁起了逗她一逗的心思,当下便似笑非笑地开口。

“我要是现在想吃,该怎么办?”

“现在想吃?”此时的韩烟,心撞如鼓,脑中像是装了浆糊,迷迷糊糊的,虽是听到了风君渝的问话,却失去了往日里的冷静思考,只余下意识的反应,“要不咱们去找杨逍,问问他光明顶的厨房在哪里…”

“厨房”两个字刚刚说出口,韩烟已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方才的反应,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气急间一掌向风君渝拍去,“你欺负我!”

韩烟轻飘飘的一掌,当然不能给风君渝造成任何麻烦,他袍袖轻舒,卷起一道劲风,便将韩烟的一招轻松化解,并顺势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使力一拉,将韩烟整个人拉得撞进他怀中,展臂揽住。

“烟儿才是冤枉我!”风君渝义正言辞、理所当然地指控,“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韩烟本待挣扎,听风君渝这么一说,想起两人相伴着长大,风君渝处处让着她,时时包容,便是原白羽有的时候都看不过去了,说是风君渝这般,总有一天会将韩烟宠得无法无天。倒是风蓝鸢一直乐见其成,从来不说什么。

心底变得柔软,想到以后一直这般与风君渝一起,竟也没有任何抵触,反而觉得这样也很好,有着些许淡淡的欣喜与期待,便静静地靠在风君渝怀里,不再挣扎。

“而且,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风君渝一手托起韩烟的脸,注视着她尚还带着羞意的双眸,“烟儿,你愿意么?”

“我…”

“烟儿不说话,我当你是答应了。”烟儿她可能还不知道,随着年龄渐长,她像那含苞待放的花朵,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旁人的心神,若他不早早将她绑在身边,他怎么会放心?

“你…”

“不许说不…”他怎么会接受她拒绝的答案?低首撷取韩烟粉唇,也堵住了她来不及出口的话。点心暂时没有,烟儿的味道可不比点心更美味上十倍百倍?

已是午后了,阳光透过闭合的窗棂,一丝一缕漏进来,似乎有某种温暖的东西在里面酝酿,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光线中飞扬着极细的粉尘。

“烟儿不用觉得有愧。对于范遥,若不是娘亲遗命,我根本不想见到他!这光明顶,我也是万万不会来的。能得了金花银叶消息,也算不虚此行。”

风君渝说这些话时,韩烟满脸通红,星眸迷离,粉唇带着异样的红润,软软地倚靠着风君渝,如果不是风君渝抱着,只怕站稳都困难。听着风君渝说话,韩烟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至于有没有听到他具体说了些什么,想来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事了拂衣飘然去

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一经捅破那层窗户纸, 自然是觉得某些东西悄悄变得不一样了。风君渝倒是坦然自若, 韩烟不自在了几日后, 发觉风君渝全然没什么变化, 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只她一人在那里纠结,立时便有些不满了。

小女孩的心思总是有些奇怪的,原先韩烟是觉得害羞不好意思, 连带着面对风君渝时,都会觉得手足无措。但一见了让她纠结的对象竟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忍不住就想,风君渝不会在一旁看她笑话吧?这样想着, 韩烟的倔性儿上来了,凭什么让她一个人难受不是?慢慢地竟是平复了心情, 再同风君渝相处,除了隐隐多出来的一丝亲昵外,与以前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在韩烟风君渝停留光明顶的这两日里, 形势对明教越来越不利。六大派的人马渐渐汇合在一起, 对光明顶形成合围之势,五行旗节节败退,分散撤退以保持实力。五行旗旗主与各大旗使都上了光明顶, 与杨逍韦一笑等人聚集在一处,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因着韩烟风君渝的介入,成昆实际上并未对明教高层力量产生影响,杨逍、韦一笑、五散人皆是蓄势待发, 情况仍有一拼之力,并未到山穷水尽的糟糕地步。

这样的情况下,韩烟与风君渝找到了杨逍,说出了告辞的话。这时候,杨逍正与韦一笑、五散人、五行旗旗主、各大旗使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听说韩烟两人这时候要走,杨逍还未回答,五行旗的人先忍不住了。

距离黛绮丝那件事,时间已过去了二十余年,这些年来五行旗旗主与各大旗使往来更替,有些是二十年前的老人,但大部分却是后来才提拔的,对范遥黛绮丝只闻其名,根本不知其人。杨逍韦一笑等人都不是多嘴的人,即使是最口无遮拦的周颠,也知道有些事不能乱说,更何况韩烟两人明显露出了不欲与明教过多牵扯的意愿,他们自然会尊重当事人的选择。

成昆的事,未免发生不必要的恐慌,影响士气,杨逍几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五行旗的这些人无从得知。对于韩烟与风君渝,他们的认知自然也是自杨逍那里来的,韦一笑路遇的小兄弟,到光明顶做客来了,不想正遇上六大派围攻这档子事。

若是没有这档子事,韩烟两人要走,必没有人会说什么。只是在这敏感的时刻,五行旗众人对韩烟两人又不熟悉,先不说他两人有没有这个能力越过六大派的包围圈,离开光明顶,单是心里头对陌生人的戒备,便让他们不敢轻易放了他两人下山。

几人对视了一眼,一名身材高大,面容粗犷黝黑的大汉越众而出,向着韩烟两人抱了抱拳,“两位既是韦蝠王带上来的,自然是明教的朋友。只此刻六大派围困光明顶,两位执意要走,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若是未有要事,何不等咱们解了此难,再送两位下山?”

眼见风君渝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耐,韦一笑忙道,“汪旗主所言不错。韩丫头、风小子,不是我不信你们的能耐,我知道你两人受高人指点,一身轻功比之我这老蝙蝠都不逊色,只那六大派也非易予之辈,万一你们中谁出了问题,我怎么向你们长辈交待?”

韩烟轻轻扯了扯风君渝袖口,风君渝看了她一眼,将要说的话吞了回去。韩烟上前一步,“汪旗主、韦蝠王,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两人留在光明顶,非但帮不了你们的忙,反而给你们添乱,还不如早早下山去。那六大派确实高人不少,但光明顶这么大,总会有疏漏之处,我不信他们拦得住我们。韦蝠王,你说是不是?”

韦一笑见他们去意已定,轻叹一声,“若你们执意要走,便是我都拦不住你们。杨逍,你看?”

“看我做什么?”杨逍无奈地一摊手,“我可留不住他们。”

“不行!他们不能走!”五行旗中又一人上前,指着韩烟风君渝,“这两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若是好好地留在光明顶就罢了,看在韦蝠王的面子上,咱们自然奉做上宾,此事已了便好生送他们下山。若是现在想走,就别怪我不客气!谁知道这两个小鬼是不是六大来的奸细!”

杨逍皱了皱眉,“李旗使怎么说话呢?这两位是韦蝠王带来的,怎么会是六大派的奸细?”

“韦蝠王便没有被人蒙骗的时候么?”那李旗使义正言辞,半分不让,“杨左使若想包庇,我等自也无话可说,只到时候出了事,莫要推诿才好!”

“你…”杨逍一向心高气傲,今日被这李旗使一番抢白,心里不觉有气,却又不能说出韩烟风君渝身份,真真是憋了一肚子的气。

韩烟原以为只要跟杨逍韦一笑几人交代一声,要下山很容易,却没想到遇上这样的事。眼见着气氛愈加尴尬,风君渝气势暗敛,大有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之势,韩烟不禁有些头疼了。

“那依李旗使看,该当如何?”

李旗使瞥了韩烟一眼,显然是未将韩烟放在眼里。即使方才听韦一笑盛赞两人轻功,杨逍说留不住他们,李旗使内心里并不信。韦一笑杨逍是什么人?一个是明教四法王之一,轻功独步天下,一个是光明左使,他们说的不过是客气话罢了,哪里真的存在那样的事?若是真的,以这两个小鬼的年纪…

不!绝对不可能!

李旗使想起杨逍韦一笑明日性子,这两人都不是会信口开河的人,便强自压下心头不安,不善地望向韩烟,“自然是乖乖地呆在光明顶,哪儿都不要去!”

“若我们非要走呢?”

“走得了么?”李旗使笑了,“想走,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也无需多,只需你在我手上走过十招,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这回轮到韩烟笑了,她这干净的笑容配上孩子气的话,略带稚气的面容,竟让李旗使心下泛起一丝不忍,心道大不了待会儿下手轻些,不伤着这孩子,让她知难而退便是了。

李旗使这一瞬间转头的念头,韩烟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一见李旗使点头,便转向了五行旗的其他人,“汪旗主怎么说?可别到时候李旗使这关过了,其他人还来刁难,跟我这个小丫头计较!”

汪旗主面上微微一红,对自己刁难两个小娃娃的行为有些难堪,但总是对明教的维护占了上风,想着李旗使武功在众兄弟中也算上游,由他出马,当是十拿九稳。若真的被这小丫头撑过了十招,他们也没脸再说什么,当下便也点了头。

“李旗使的决定便是我们兄弟的决定,若你真能过了李旗使这关,咱们自然不说二话!”

汪旗主表了态,五行旗其他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流了片刻,也全数点头同意了。

韩烟抚掌而笑,转向了杨逍韦一笑,“既然说定了,杨左使、韦蝠王,你们可愿为我们做个见证?”

“这有什么说的?除了杨逍和老蝙蝠,我们五散人自也当仁不让,只需丫头你别嫌弃!”

周颠在一边憋了许久,终于寻着机会说话了。五散人虽说后来才加入明教,但或多或少听过当年范遥黛绮丝之事,他们不是傻子,杨逍神神秘秘跟韩烟两个嘀咕了半天,向韦一笑旁敲侧击,韦一笑也是遮遮掩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要知道,当初说韩烟像明教某个高层的话,可是周颠胡说八道先胡诌出来的。

这是他们明教的孩子,还成长得如此出色,周颠的心情无疑是复杂的。明教中几乎全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成家生子的更少,唯一的一个小辈,便是杨逍与纪晓芙的女儿杨不悔。杨逍与五散人不睦,纪晓芙又是峨嵋派弟子,周颠纵然有心想疼爱,也放不下心结。韩烟与风君渝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种缺憾,早在五行旗几人为难韩烟风君渝时,周颠便看不过去想出声了,如果不是说不得拉着,他恐怕与五行旗几人吵起来了。

不管是哪一个明教中人,不管他们内部怎么打生打死,争斗不休,他们对明教的这一份归属感却是一般无二。所以韦一笑五散人才会摈弃前嫌上了光明顶,所有白眉鹰王才会领了天鹰教的兄弟增援。而作为明教的孩子,韩烟跟风君渝怎么可能是六大派的奸细?李旗使说这话,周颠是万万看不过去的。

“我正求之不得,又怎会嫌弃?”韩烟抿唇而笑,“最好,几位前辈一道给我们做见证,我也不怕李旗使输了不认账!”

“这有何难?有咱们帮着你,那李旗使要是敢赖账,和尚我先饶不了他!”说不得摸着光光的脑门,笑呵呵地道,“丫头待会儿好生教训一下李旗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省得他们日日鼻孔朝上,总以为自己了不起!”

“那就多谢大师了。”

“不客气不客气!谁让你这丫头乖巧听话,深得和尚我心!”

周颠不愿意了,“和尚你怎么说话呢!”

说不得摇摇头,不理周颠,那边彭莹玉接道,“这回说不得倒是说了一句真话,这丫头确实乖巧!”

周颠张张口,本欲说些什么,却让风君渝一声冷哼打断。周颠说不得几人对视一眼,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韦一笑见状,抽了抽嘴角,看向韩烟与李旗使,“两位若是准备好了,这便开始吧。”

☆、奇哉怪哉怀胎女

如果说韦一笑对韩烟两人和颜悦色是理所当然, 杨逍善待他们是看韦一笑的面子, 那么五散人的态度就太奇怪了。杨逍与五散人的矛盾由来已久, 五行旗众人这么多年来早看得麻木了。一般只要是杨逍赞成的, 五散人必定出言反对, 无论对错,其中尤以周颠闹腾得最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