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韩烟的容貌无疑是极美的,虽是年岁尚小,身量未免有些不足,如画的眉目之间难掩稚嫩之气,却是秀美无伦,容色绝丽。

只初时韦一笑暗自担忧顽疾发作,顾着与韩烟风君渝闲扯,思考脱身之计,更兼在韦一笑眼里,韩烟不过是个未成年的小丫头,他粗粗看过一眼后,觉得是个漂亮的小丫头,便再没有去细细打量观察了。若不是周颠开玩笑地胡诌,韦一笑根本不会去特意看韩烟的模样,而这一看,却是看出问题来了。

恍惚间,韦一笑似乎又看到碧水寒潭之上,那个傲世而立、出尘如仙的女子,那一袭紫衫如花,长剑胜雪。

“老蝙蝠,你怎么了?你也知道我总是管不住这张嘴巴,绝对没有什么坏心。”见韦一笑久久没有答话,周颠不自觉有些心虚了,只道自己这回说的话太荒唐,攀扯得太远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谁看不出来那丫头是那小子的小媳妇,老蝙蝠不用担心我会乱说。”

韦一笑猛地回过神来,定了定神,也不理会周颠,只静静地又打量韩烟一回。那人绝色倾城、风华绝代、美艳不可方物,却高鼻深目,肤白如雪,和中原女子大异,一见便知不是中土人氏。这小丫头固然有那人的两三分影子,模样看去却与中原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果然是因着那小子想起范遥,才会想到那人的吧?

韦一笑一转念,便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有了一个疑似范遥之子的小子已是巧合,怎可能再来一个与那人有关的小丫头?

韦一笑在这边纠结,周颠没得到韦一笑的回应,心里正不自在,当下转向杨逍,大声嚷嚷,“喂,我说杨逍,你想让我们几个在这里陪你吹风到什么时候?莫不是光明顶已穷到连一杯茶水都没有了么?有什么要紧话定要站在门口说?”

“确是杨逍招待不周!”杨逍正了正脸色,将万千疑惑压在心底,深深地看了风君渝一眼后,虚引着韦一笑、五散人,请了众人入内,让童儿送上茶水酒食。

“杨左使、韦蝠王,众位,”用罢饭食,风君渝起身,“如今六大派在外虎视眈眈,众位必是心忧贵教安危,小子二人毕竟是外人,不好在此打扰众位商议退敌之策。”

这是想置身事外了。五散人面面相觑,韦一笑微微苦笑,杨逍虽对风君渝将自己当外人颇有些不舒服,但又想到毕竟事情还未确定,也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吩咐了童儿带了风君渝两人下去休息,言道待光明顶解了围困之难,再寻他们细谈。

进了屋,遣走童儿,再细细查看了一番,并未发觉周围有人窥探,风君渝才与韩烟两人坐了下来,却是一时相顾无语。

“君哥哥,你想怎么做?”沉默片刻,总是韩烟先问出了口,“我还以为你会想帮他们一把。”

风蓝鸢临去之前,曾经将风君渝独自留在房间很长时间,韩烟知道风蓝鸢必是说了相关风君渝身世的事,但具体包括哪些,她就不得而知了。便是到了现在,虽然风君渝早已跟她说过一些,但也仅限于简单的事实,风君渝心里怎么想的,又将明教摆在什么位子,便不是她所能猜测的了。

修长白皙的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风君渝唇角噙着一抹温润的浅笑,“明教的事,与我们何干?他们打生打死,咱们在一边看着就是了,不必掺和。”

在一边看着么?韩烟心下暗笑。

“如今的光明顶,阳顶天失踪多年,多半是凶多吉少,光明右使、紫衫龙王、金毛狮王不知去向,天鹰教与五行旗的矛盾由来已久,便是方才那屋子里的人,也未见得能齐心协力,指不定这会儿已吵翻天了!六大派来势汹汹,事情怕是难以善了,万一杨逍出了什么事,咱们寻谁问消息去?”

风君渝一怔,转而眸中染上点点笑意,顺着韩烟的话道,“大不了咱们注意着一些,保着杨逍不死便是了。”

韩烟点点头,随即皱起眉来,“这六大派与明教的恩怨由来已久,先前一直好端端的,怎么这回忽然出了事,这也太奇怪了。”

“有什么好奇怪?有人看了明教不顺眼,想将这光明顶铲平罢了。”

“那是谁?”韩烟大奇,她虽聪颖,但毕竟年岁不大,思虑总还不够周全,想来想去也未想起这么一个人,“灭绝师太因纪晓芙一事,对杨逍恨之入骨,连带着也想除掉明教;武当派也因此受了牵连,被灭绝师太相邀前来助拳;少林、崆峒、华山等派因早年金毛狮王滥杀各派精英,由此结怨倒也说得过去,却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才巴巴齐聚,还打了除妖灭魔、替天行道的旗号?”

“烟儿以为他们真是为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自然不是!”韩烟摇头,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会不清楚?“我不信六大派真是铁板一块!我还记得十年前,张翠山夫妇回归武当山,他们不是也来了这么一出?说是因为张翠山与魔教勾结,实则还不是为了那武林至宝屠龙刀?若不是张翠山夫妇掌握着金毛狮王的下落,金毛狮王又手握屠龙宝刀,我才不信那些人能吃饱了撑的,管人家成亲生子!”

顿了顿,韩烟嗔怪地瞪了风君渝一眼,“君哥哥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别又想糊弄我,这一回我可不上当。”

风君渝好笑地摇摇头,“烟儿都将事情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可说?很明显,六大派这回让人当了枪使,却还蒙在鼓里,只这人是谁,我却不知。不过,这人定然与明教有极深的仇怨,恨不得将明教上下杀个鸡犬不留,凭他一人之力做不到,便拾掇着六大派来个围攻光明顶。”

“六大派能听他的?那些掌教宗主都傻了么?”韩烟想了想,也只有这个理由还能解释六大派忽然的动作。

“他们当然不傻。一则那人必在暗中筹划,说不定还是六大派中的高层人物,做这事并不会让人怀疑;再则如今六大派势大,明教内斗不休,教主、光明右使、紫衫龙王、金毛狮王都不在光明顶,偌大的明教散沙一盘,此时当是进攻光明顶、铲除明教的最佳时期。六大派与明教本就矛盾重重,仇怨甚深,这些年相安无事,不过是顾忌明教势大,不敢动手罢了。那人选择这时候发难,确是选的好时机。”

“这么说,那人还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了?”韩烟撇了撇嘴,“天鹰教回援,青翼蝠王与五散人都上了光明顶,他怕是失算了吧?”

风君渝摇摇头,不看好这几人,“五散人与杨逍矛盾甚深,又皆是心高气傲之辈,即使有韦一笑从中调停,要他们和平共处都不容易,更勿论齐心对敌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信他们还弄不清状况。”

“方才烟儿还说他们不睦,怎么这会儿反帮他们说起话来了?烟儿既不信我的话,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君哥哥想怎么赌?”

杨逍与五散人不睦,天鹰教与五行旗有矛盾,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方才韩烟那么说,不过是为了打探风君渝心中想法罢了。既然他们能不计前嫌回了光明顶,六大派都打到家门口了,难道还能再自个儿闹将起来?风君渝想以此来打赌,她也不怕。

☆、幕后黑手显影踪

韩烟与风君渝两人玩闹性质地说到打赌,一个说杨逍韦一笑几人会摈弃前嫌,暂时共同对敌,一个言这几人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必会继续争吵内讧下去,谁也说服不了谁。为了证实到底谁智高一筹,最终两人决定回去看看那几人的情况。

因之前两人说过不打扰杨逍他们商议退敌之计,现在自然不好直接过去。韩烟与风君渝笑着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身形一闪,一前一后跃出窗子,辨明方向,小心地隐了身影,向方才出来的花厅潜去。

此刻的光明顶,大多数人或是被杨逍派出去驻守要道,阻止六大派的人上得山来,或是与五行旗一起,下得光明顶与敌人周旋,偌大的光明顶并没有多少人。加上韩烟两人的轻功都是顶尖的,便是青翼蝠王韦一笑都得称赞一声,竟是一路无惊无险,轻轻松松地靠近了花厅。

未等韩烟悄悄听听杨逍几人说什么,便有一个嘶哑难听、充斥着满腔恨意与快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传入耳内。

“你们中了我的幻阴指,三日之内,便要各赴西天见佛主。贫僧还要上那坐忘峰去,埋下几十斤火药,灭了魔教的魔火,什么天鹰教,什么五行旗,若是上来相救,轰的一声大响,地下埋着的火药炸将起来,烟飞火灭…哈哈哈…不可一世的魔教从此无影无踪…”

韩烟心下大惊,她虽未亲眼见到屋内情景,听得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这里出了变故。若是杨逍等人完好无损,哪里容得这人如此肆无忌惮!她心底暗骂此人狠毒的同时,也对他竟想将整个光明顶炸飞气急,若非她与风君渝心血来潮打了个小赌,来此验证一下,他们说不定便在无知无觉间着了这人的道。

即使韩烟对自己与风君渝再自信,也不会认为凭他们两人之力,能与几十斤火药爆炸相抗衡。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虽说他们只是受了牵连,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却不妨碍韩烟看屋里正大放厥词之人不顺眼!

这般想着,韩烟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反而是越加小心起来,收敛起全身气息,将呼吸压到最低。她倒是想听听,里面那人到底还会说出什么来,是否便是风君渝猜测的那只幕后黑手。

屋内那人越说越是得意,他根本想不到这光明顶上除了杨逍几人,还有韩烟风君渝两人存在,更兼压抑多年的恨意一朝爆发,愈发地不知收敛,做起那猫戏老鼠的游戏来乐此不彼。只道杨逍韦一笑几人已为他所制,再翻不起风浪,一时便顺了自己心意,通过刺激仇人感受着巨大的复仇快|感。

“明教之中,高手如云,你们若非自相残杀,四分五裂,焉有此覆灭之祸?以今日之事而论,你们七人若不自拚掌力,贫僧便是悄悄上得光明顶来,又怎么能一击成功?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想不到当年威风赫赫的明教,阳顶天一死,便落得如此下场!”

“放屁!”这激昂的声音显然是周颠,“阳教主吉人自有天相,虽失踪多年,必是安然无恙!”

那人又是一阵嘲讽的大笑,“阳顶天死了都二十多年了,可笑你们居然以为他还活着!今日贫僧便告诉你们,你们的阳大教主咽气的时候,贫僧正巧在他身边!你们方才不是正自奇怪贫僧知道光明顶上的暗道,通过重重天险,神不知鬼不觉上了山巅,实话告诉你们,便是贵教阳顶天夫妇二人,亲自带贫僧上来的。”

这个消息委实有些惊人,韩烟虽自猜测阳顶天多半凶多吉少,但真听旁人说出他的死讯,仍是有些不真实。韩烟尚且如此,更勿论屋内的杨逍韦一笑等人了。

“放你十八代祖宗的狗屁!”周颠破口大骂,“阳教主武功高强,少有对手,你以为你使毒计暗算了我们,便是阳教主的对手了么?真是大言不惭!那密道是光明顶的大秘密,是本教的庄严圣境。杨左使虽是光明使者,韦大哥是护教法王,也从来没有进去过,自来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秘道。阳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进去,你便是要骗人,谎话也编得圆一点!”

“杀阳顶天,我自然是没有这个本事的…”那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陷入了回忆,紧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语声猛地拔高,咬牙切齿地狠狠道,“幸好他自己死了!若是没死,我也定有办法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既然你们问了,我今日便将二十五年前的隐秘事一并说了,横竖你们终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也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那人幽幽叹了一声,说起这话来竟是异常凄凉,韩烟知道他要说的必是埋藏多年的秘密,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周颠,你说的不错,这密道是明教的禁地,历来只有教主能自由进入其中,否则便是犯了教中不可赦的教规。只是阳顶天的夫人却进去过,阳顶天犯了教规,私下带着夫人进了密道…阳夫人私自带我进了密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自然是不算犯了教规…其实,即使是犯了重罪,又能怎么样?”

那人说这些的时候,中间提到阳顶天冒犯教规,阳夫人带了他进密道的时候,还夹杂着周颠愤怒地喝骂,以及彭莹玉的喝止。最后还是铁冠道人问出了众人想问的问题,“阳夫人为何会带你进密道?”

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那人低哑的语声才再度传来,“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如今已是将近七十的人…少年时的旧事…你们可知老衲是谁?阳夫人是老衲师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的便是!”

“我师妹和我两家乃是世交,从小便有婚姻之约,岂知那阳顶天暗中私恋我师妹,待他当上了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师妹的父母俱是势利之辈,我师妹也心志不坚,竟然嫁了他。可她婚后并不快活,有时和我相会,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阳顶天对我这师妹事事依从,绝无半点违拗,她要去看看秘道,阳顶天虽然极不愿意,但经不起她软求硬逼,终于带了她进去。自此之后,这光明顶的秘道,明教数百年来最神圣庄严的圣地,便成为我和你们教主夫人私相幽会之地,哈哈哈哈…我在这秘道中来来去去走过数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顶,还会费什么力气?”

这些话一出,屋内立刻一片大骂之声,其中尤以周颠骂得最凶,虽则大伙儿都知道这成昆说得多半是真,但又怎么受得了他如此轻贱侮辱他们心目中的教主与圣地。韩烟隐在外面,也是听得目瞪口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时与风君渝的小小赌约,竟是听到这般阴私之事。下回见了杨逍韦一笑等人,可千万不能露出半点风声,不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至于你们的阳教主…那日晚间,我与师妹又在密道相会,突然之间,听到左首传过来一阵极重浊的呼吸声音。我与师妹悄悄过去想看个究竟,只见阳顶天坐在一间小室之中,似是正在习练某种高深的武功,他见了我们,忽然间脸色忽青忽红地变换,双目瞪视,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直,一动也不动了。我师妹见阳顶天走火入魔而死,便道他是因发现他们私会,虽不是她杀,却是因她而死,趁我不注意,一把匕首插在了自己心口!”

“至此我成昆立下誓言,竭尽所能覆灭明教,大功告成之日,便去师妹面前自刎相谢。哈哈,杨逍、韦一笑,你们马上便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长,只不过我是心愿完成,欣然自刎,可胜于你们万倍了。这些年来,我没一刻不在筹思摧毁魔教…我成昆一生不幸,爱妻为人所夺,唯一的爱徒,却又恨我入骨…”

“嘿嘿,你们中了我的幻阴指,我听着你们呼吸运气之声,便知两个时辰之内万难行动。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们拖延时间么?想自行运气解救,老实跟各位说,那是不可能的…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们到九泉之下也可瞑目…”

☆、生死安危系一发

“谢逊滥杀江湖好汉,到处留下我的姓名,想要逼我出来,哈哈…我费尽心机才达成心中算计,他想我挺身而出,又怎么可能?谢逊结下无数冤家,这些血仇最后自然会尽数算到明教头上。他杀人之时偶尔遇到凶险,我便在暗中解救,他是我手中的杀人之刀,怎能让他给人毁了?”

成昆得意洋洋地大笑着,状若癫狂地喃喃自语,似是做着最后的总结,“如此,你们魔教外敌树得够多了,再加上众高手争做教主,内讧不休,正好堕入我的计中。谢逊没杀了宋远桥,虽是憾事,但他拳毙少林神僧空见,掌伤崆峒五老,王盘山上伤毙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计其数,连他老朋友殷天正天鹰教的坛主也害了…好徒儿啊好徒儿…不枉我当年尽心竭力、传了他一身好武功!”

门外韩烟暗道这成昆果然是幕后黑手,里面杨逍只道今日众人再无法幸免,叹了口气,“事已如此,再说什么亦无益。圆真大师,你能饶我女儿一命么?她母亲是峨嵋派的纪晓芙,出身名门正派,尚未入我明教。”

成昆冷哼一声,“养虎贻患,斩草除根!”

说话间,成昆已走上前,缓缓抬起手掌向杨逍头顶拍去。杨逍正自闭目等死,忽听“咣当”一声响,紧闭的房门被人以大力撞开,破碎的木头渣子四下乱飞。

“什么人?”

成昆大大地吃了一惊,为了应对这忽然的变故,不得不将原先十拿九稳的一击收了回来,护住自身。在没有彻底杀死杨逍等人,铲平光明顶之前,成昆还是很惜命的。他暗中谋划了几十年,像一条隐在阴影中的毒蛇,最是小心谨慎不过,即使在这复仇的最后时刻,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成功而丧失理智,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事实上,也不由得他不停下动作,在房门大开的同时,凌厉的劲风同一时间直扑成昆面门。来不及看清出手的是何人,成昆已深刻地意识到来人是个硬点子。

到底是谁?

成昆心下震惊又疑惑。为了今日这局面,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难道这光明顶除了杨逍、韦一笑、五散人,还有其他高手赶回来?白眉鹰王正让六大派缠着,不可能出现在此处,莫不是那只闻其名的光明右使,与那神秘莫测的紫衫龙王?

转念间,成昆以快打快,已与来人对了几十掌。“啪”的一声,双掌击实,成昆只觉得一股大力冲来,竟让他有种气血翻涌,几欲呕血的错觉,便不自觉“蹬蹬蹬”连退了好几步。此时,他才有空抬眼看看与他对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望着眼前气定神闲、长身玉立的俊雅青年,再看看正从门外进来的美丽少女,成昆心底疑惑更甚,“两位是何人?为何要管老衲与明教的闲事?”

成昆很确定,明教上下没有这样两个人,以他对明教情报的重视程度,若是真有这么两个出色的人物出现,他觉不可能不知道。这青年人年纪轻轻,看着还不及弱冠,便有如此功力,比起他来都毫不逊色。他的掌力颇有些古怪,自己击出的掌劲不知为何全无用功,在靠近他的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竟是被他吸走了一般。

他闯荡江湖多年,早年又曾见识过各门各派武学,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功夫。回忆起方才那年轻人飘逸优美,不沾一丝烟火气的招式,成昆直觉地感到心底微微的不安。审视的视线转向那之前进来的少女,见她年岁虽小,心知绝非易予之辈,这不能不让他心生警惕。

“风小子,你们来得正好!快将这老秃贼拿下!”那边杨逍几人见了韩烟与风君渝,心底满是劫后余生的轻松,周颠更是抢在韩烟两人开口前咋呼开了,“老秃贼虽然制住了我们,却也中了杨逍一掌,内伤不轻,最好直接拍死他,他娘的敢暗算周大爷…”

听到周颠说他受了内伤,成昆不由地面色一变,却仍是不动声色地看着风君渝,等待着他的答案。

风君渝淡淡地扫了嚷嚷的周颠一眼,“我们是何人,阁下不需要知道。阁下是谁,跟明教有什么恩怨,我们也没有兴趣,更不想多管,只这几人今日不能杀,过了今日,你跟他们打生打死都与我们无关。”

成昆听着面前的年轻人轻描淡写、连语气起伏都没有地说出这话,脸一下子黑了下来,只觉得方才让杨逍击中的地方隐隐作痛,连着呼吸都有了些窒碍。成昆一向谨慎惯了,方才他已经试了出来,便是自己不曾受了杨逍一掌,也不太可能完好无损地解决风君渝,再加上还有韩烟在边上虎视眈眈,即使现在气得快要吐血,仍是强忍着没有发作,阴测测地开口。

“这么说来,两位是定要与我为难,相救这些魔教妖孽了?”

“大和尚此言差矣。”韩烟上前一步,站到了风君渝身侧,以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与风君渝共进退,轻笑着摇头,“方才君哥哥已说了,让你过了今日再来,你不退走,还在那里胡搅蛮缠——这哪里是我们为难大和尚,分明是大和尚你为难我们!”

成昆气得浑身发抖,颤抖的手指着韩烟,“你——”

“怎么?大和尚你说不过我们,还想动手不成?”韩烟敛起笑容,柔和甜润的语声带上了些许清冷,“便是要动手,我们也不怕你,大和尚可要想好了!”

“烟儿与他说这么多作甚?”风君渝低笑了一声,“他既然不想走,咱们打了他出去便是。”

成昆本还在强自忍耐,此刻被韩烟风君渝两人三番两次挑衅,便是再和软的人恐怕都要生气了,更何况成昆的心性怎么也算不上谦恭和顺。他一个年近古稀的老江湖,因忌惮两个都可做他孙子辈的年轻人,生生地憋了一肚子的气,终是忍无可忍,“噗”的一声喷出一口积在胸口的淤血。

这一口淤血吐出,成昆反而觉得憋闷的胸口舒服了一些,宽大的僧袍袖子一挥,卷向韩烟风君渝两人。也是在同时,说不得那只时刻不离身的布袋,不知怎的渐渐鼓胀起来,只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成昆与韩烟三人身上,并未有人发现异样。

眼见着韩烟两人与成昆就要斗到一处,忽然听得“砰”一声巨响,像是大晴天打了个霹雳,布片四下飞扬。那说不得的布袋竟被涨破,炸成了碎片。

杨逍、韦一笑、说不得等人都觉一股炙热之极的气流冲向身来,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怒喝着扑向成昆。

“成昆,你这大恶贼,留下命来!”

作者有话要说:让韩烟做教主,好不?O(∩_∩)O~

☆、慌不择路穷奔逃

成昆修炼的乃是极阴的内劲,忽然感觉到一股炙热之气朝着后心要害而来,两相互克的气息让他很不舒服。一边儿他正运足了内息攻向韩烟风君渝两人,一边儿却又被那布袋里出来的邋遢青年偷袭,真真是进退两难,继续攻击不是,往后退又觉得不甘心。

若不是忽如起来的变故,成昆自忖还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但此刻成了三人围攻之局,他先前又让杨逍击中,受了不轻内伤,心知在纠缠下去,不但讨不了好,恐怕还要凶多吉少。眼见着形势不利,当机立断,脱身保命,日后再行谋算,竟是虚晃一招,转身便走。

韩烟风君渝本意在逼走成昆,见他有了退走之意,也不出手阻拦,眼睁睁瞧着他背影一晃,游鱼一般滑进一扇侧门。反是那邋遢青年怒不可遏,拔腿追去,看那模样,竟似恨成昆入骨,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风小子,韩丫头,你们还站着作甚?快追快追!若让那成昆跑了,后患无穷!”

眼见着韩烟风君渝两人站着原地不动,杨逍几人都心知这是他们不欲与明教牵扯过多,只周颠一向性子简单,心忧成昆之患,竟是一时未有想到这层。之前他听杨逍与韦一笑所言,虽风君渝还未亲口承认自己是范遥之子,周颠心里却已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说话间自然也就不那么客气了。

韩烟微微眯了眯眼,“你这是在命令我们?”

周颠有些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再不追那成昆可真要跑没影了,到时候放虎归山,这么一个大敌在暗处虎视眈眈,咱们明教…”

韦一笑几人的面色有些难看,杨逍沉着脸喝道,“行了,周颠,你少说两句!”

“杨逍!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要不是你——你…”杨逍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周颠就像点着的炮仗,立时就炸了。

周颠兀自喋喋不休,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清风拂过,脖颈一阵尖锐的酸痛,几经张口,却发现嗓子像堵了一块木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不由地怒目看向前方笑得一派温婉的韩烟。

面对着周颠恨不得吃了她,杨逍韦一笑几人明显地不赞同与责问眼神,韩烟半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他吵得我头晕,我只是想让他安静一点。”

说完,也不理会周颠,指间捏了两根细长的银针,转向风君渝,“君哥哥,你来帮我。”

风君渝了然地点头,站到了杨逍身后。韩烟冲着他微微一笑,指间银针向杨逍身上拍去,与此同时,风君渝的右掌也搭上了杨逍后背。

杨逍本人倒还镇定;周颠让韩烟封了口,只将双目瞪得滚圆,眸中几欲喷出火来;韦一笑亲自试验过韩烟的治疗手段,却是猜到韩烟是在救治杨逍,静静地看着尚无反应;说不得见过韩烟为韦一笑根除顽疾的全过程,想法自然与韦一笑一般无二;反是彭莹玉与冷谦两人同韩烟交情最浅,也最是不了解他们,忍不住喝问出声,“你们干什么?”

韩烟顾着手上动作,没有回答,彭莹玉虽觉得韩烟不像要害杨逍的样子,却仍是有些不放心,正欲再度喝问,竟见着杨逍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脸轻松地站了起来,不由地惊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他们都中了成昆的幻阴指,内息混乱,浑身僵直,本该几个时辰之内动弹不得,之后即使勉强恢复行动能力,这内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可是现在,由风君渝帮着,韩烟几针下去,杨逍看着居然无恙了!

原先听韦一笑与说不得将韩烟医术了得,还将她与胡青牛相比,说实话,彭莹玉是有些不信的,只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彭莹玉震惊的同时,对着韩烟竟然起了丝丝敬畏的感觉。

彭莹玉胡思乱想间,杨逍已对着韩烟一揖到底,诚恳坦然无比,似乎对着韩烟这个小丫头行礼并不是一件丢面子的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杨左使太客气了!”韩烟对此次的治疗效果非常满意,想起杨逍之前提到过女儿杨不悔,好心情地向早已心不在焉的杨逍提议道,“成昆上得光明顶来,不知外面怎么样了,杨左使若信得过我们,不如将韦蝠王与几位前辈交给我们,杨左使自去查看安排一番。”

杨逍看了看还僵直着身体无法动弹的几人,有些犹豫,终是对女儿的关心担忧占了上风,匆匆告罪一番先行离开。

接着,韩烟与风君渝同意施为,依次为韦一笑、说不得几人驱除幻阴指指力。只那周颠一恢复行动能力,便要向韩烟风君渝两人攻去,被韦一笑、说不得几人联手压制。周颠碍于韩烟毕竟救了他们,又被韦一笑等人阻止,只一个人坐在一边生闷气。他倒是想出去追那成昆,但也知道时间过得久了,只要不是傻子,早已逃之夭夭了。至于那撑破布袋追出去的青年,连说不得都只知他叫曾阿牛,自然是没有再去管他了。

韦一笑的神色有些复杂,对着韩烟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丫头,真没想到你又救了我一次。”

韩烟谦虚了几句,接着说不得、彭莹玉几人也纷纷向韩烟道谢,便是方才还在生气的周颠,也不情不愿地说了感谢的话。韩烟心道这明教之人即使手上血腥不少,但至少恩怨分明,行事坦荡,比那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好多了。这样想着,倒是觉得杨逍韦一笑几人对了她的胃口,心里稍稍看重了几分。

正说着,杨逍去而复返,看他的模样,外面倒似一切安好。

见几人都到齐了,韩烟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杨左使,韦蝠王,各位,按说那成昆只有一人,即使是忽然偷袭,你们几位联手,也断无可能让他轻易得手,这其中可有什么缘故?”

“这…”杨逍看了韦一笑几人一眼,面上有些羞愧,“这是我的不是,我明知光明顶被强敌环伺,却还想着与自家兄弟的这点儿龌龊,几句言语不和便动起手来,让那成昆有机可乘,真真是不该!”

“不!一个巴掌拍不响,咱们也有错!”说不得说着低下头去。

周颠动了动嘴巴,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韦一笑见气氛有些沉郁,扯了扯嘴角打起圆场,“好了,自家兄弟,哪里还能真的结仇不成?不过,以后咱们可得吸取教训,万不可再让人算计了去!这一回若不是韩丫头,即便最后逼走了成昆,咱们各个受了伤,不能动武,只那即将到来的六大派众人,都能掐巴死咱们!”

☆、碧波潭龙王紫衫

一时双方又闲话了片刻,韦一笑瞧了瞧笑得异常相似,连唇角的弧度都一般无二的韩烟与风君渝,叹息了一声,觉得自己还是识情识趣地自动离开比较好,便开口招呼了五散人,用的借口是成昆曾言道要在光明顶坐忘峰埋下炸药,他不放心要去查看一番。或者,那成昆还未逃远,潜伏在某处静待机会也未可知。成昆狡诈如狐,不可不防。

其实,任谁都知道成昆既然说之后才去埋炸药,那这会儿坐忘峰必定还是安全的。以成昆谨慎的性子,但凡有一丝不确定,便不会轻易出手,一击不中,必会远远逃逸,另觅良机。这个道理,连最是不爱动脑子的周颠,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所以,韦一笑这话一出口,周颠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反对,说不得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巴,这才罢了。眼看着韦一笑领头,说不得拖着周颠,几个人鱼贯而出,将房门轻轻合上,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竟是有些沉郁。

不知过了多久,杨逍长叹一声,沉声道,“咱们明教的来历渊源,你们可知晓么?”

风君渝点头,“是源于波斯国吧?”

“不错,我明教确是源于波斯国,唐时传至中土,当时称为祆教。唐皇在各处敕建大云光明寺,为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义是行善去恶,众生平等,若有金银财物,须当救济贫众,不茹荤酒,崇拜明尊。明尊即是火神,也即是善神。”

“我中土明教至今,传承已有六百余年,虽是源于波斯,但实则与波斯总教已无多大联系,总教教主,亦无法命令调动我明教教众。二十余年前,当时明教正在阳教主统领之下,这日光明顶上突然来了三个波斯胡人,手持波斯总教教主手书,谒见阳教主。阳教主虽觉得疑惑,但想起中土明教毕竟出自波斯总教,便将人好生请了进来。”

“信中言道,波斯总教有一位净善使者,原是中土人氏,到波斯后久居其地,入了明教,颇建功勋,娶了波斯女子为妻,生有一女。这位净善使者于一年前逝世,临死时心怀故土,遗命要女儿回归中土。总教教主尊重其意,遣人将他女儿送来光明顶上,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阳教主虽不尽信,也曾疑心波斯总教有什么阴谋,图谋我明教基业,但想到一介女子,总翻不起多大风浪,便一口答应,请那女子进来。”

杨逍低头沉吟了半晌,似是在回忆什么,“那少女一进厅堂,登时满堂生辉。她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当她向阳教主盈盈下拜之际,大厅上所有人无不震动。护送她来的三个波斯人在光明顶上留了一宿,翌日便即拜别。这位波斯少女黛绮丝便在光明顶上住了下来。”

听到这里,韩烟与风君渝都有些不解,不知杨逍为何会提及这样一个看来并不相干的人物。只他二人虽年岁不大,心思却不像一般年轻人那般浮躁不定,心知杨逍绝无可能无的放矢,便也耐着性子,静静地听其下文。

“阳教主慷慨豪侠,在没有弄清黛绮丝的目的之前,自然不屑于为难一个女子,待她仁至义尽。黛绮丝如此美色,当时光明顶上为她动心的人不知凡几,其中光明右使范遥更是对她一见钟情,终于成了刻骨铭心的相思。‘明教四王,紫白金青’,以紫衫龙王为首,你们当白眉鹰王、金毛狮王、青翼蝠王的武功不如她么?那三位让着她罢了。”

“黛绮丝便是贵教的紫衫龙王?”风君渝沉声开口,语气微有些不善,“想不到紫衫龙王竟是个女子,倒是将世人全数蒙在鼓里。”

杨逍抬眼瞧了风君渝一眼,这才续道,“明教教规严峻,那些对黛绮丝致思慕之忱的人,也是以礼自持,哪知黛绮丝对任何男子都是冷若冰霜,丝毫不假辞色,不论是谁对她稍露情意,便被她痛斥一顿,令那人羞愧无地,难以下台。当年范兄样貌英俊不凡,乃是江湖上有名的美男子,又是武功高强,少年得志,位居明教高位,教主夫人以为与黛绮丝极相配,便有意撮合,想要她与范兄结为夫妻。黛绮丝一口拒绝,说到后来,她竟当众横剑自誓,说道她是决计不嫁人的,如要逼她婚嫁,她宁死不屈。这么一来,众人的心也都冷了。”

韩烟看了看风君渝神色,伸手握住了他捏成拳的手,望向杨逍问道,“那后来怎样?既然这黛绮丝拒绝了所有人,也算一视同仁了,应当出不了什么事。”

“若是没有那件事——”杨逍摇摇头,“过了半年,有一日来了一人,自称姓韩,名叫千叶,是阳教主当年仇人的儿子,上光明顶来是为父报仇…”

韩烟面色一变,脱口问道,“你说他叫韩千叶?”

“不错。”杨逍奇怪地看向韩烟,忽然顿住,“你…你可是识得他?”

韩烟一怔,已恢复了常态,“不,我不认得。杨左使请继续说。”

杨逍也不追问,只淡淡一笑,“这姓韩的青年貌不惊人,众人见他居然敢独上光明顶向阳教主挑战,无不哈哈大笑。但阳教主却神色郑重,接以大宾之礼,大排筵席地款待。后来阳教主向咱们解释,原来阳教主当年和他父亲一言不合动手,以一掌‘大九天手’击得他父亲重伤,跪在地下,站不起身。当时他父亲言道,日后必报此仇,只是知道自己武功已无法再进。将来不是叫儿子来,便是叫女儿来。阳教主允诺他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必奉让三招。那人道:招是不须让的,但如何比武,却要他子女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