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晖见蒋鹰又凑了过来,心中十分不耐,抬手便抽了一下蒋鹰座下的马驹。蒋鹰射箭功夫还算踏实,马术却一般得很,此时被宁晖突然抽到别的方向,一时间也拉不回来,只能猛拽缰绳,这一拽却将缰绳绷断了半根。

宁晖正为甩掉蒋鹰而沾沾自喜,不过片刻的工夫,又听到后面人的尖叫。宁晖回眸,便看见在不远处蒋鹰拉着歪在一旁的缰绳,东倒西歪地脸憋得通红,却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肯呼救,后面追着一群少年和侍卫。

宁晖想也不想便驱马并了过去,几次试图拉扯蒋鹰的缰绳无果,只有急声道:“侯爷!扔了缰绳!抱住马头!”

蒋鹰紧张又恐惧,脸色变了几变,却还是按照宁晖的吩咐做了。两马齐驱并驾跑了片刻,宁晖却根本拽不住缰绳,几次将马并过去,却丝毫没有任何办法接近蒋鹰。宁晖眼见着蒋鹰的马镫和马鞍已经歪到了一边,咬了咬牙将小黑马朝坡度较平稳的地方赶,待来到一处草丛后,宁晖飞扑上去抱住蒋鹰摔到草丛里,两人一路翻滚,直至平地处才停了下来。

宁晖忍着痛坐了起来:“侯爷,你还好吗?”

蒋鹰惊魂未定,躺在原地愣了半晌,皱眉:“疼、疼死了。”

宁晖让还未回魂的蒋鹰躺在原地抬了抬胳膊,又摸了摸他的腿骨,这才舒了一口气道:“侯爷并无大碍。”

蒋鹰湿漉漉的大眼似乎带着几分可怜巴巴:“浑身疼。”

宁晖一点都不为其所动,斜了一眼蒋鹰,挣扎着站了起来。直至此时,周律带着众人与侍卫也追了上来,端是场面乱成一团,周律夸张的咏叹调:“侯爷!侯爷!您没事吧!”

周律见蒋鹰不理自己,见怪不怪,对着侍卫们道:“你们是怎么保护侯爷的!且等着!若侯爷有个三长两短,太后饶不了你们!”

蒋鹰躺在原地半晌,才在众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闭嘴,烦。”

宁晖进宫月余,自然知道蒋鹰的受宠程度,皇上离宫后,太后独揽大权,勇毅侯性情不定,太后却言听计从。宁晖方才虽是尽力护住蒋鹰,可是想来他也会一身擦伤,只怕这些伺候的宫人和侍卫,都逃不过责难了。

宁晖走到被制住的黑色马驹边上,细细地查看了缰绳与马鞍,只见一边的皮扣似是被利器割断了一半,宁晖还有什么不明白,回头看了眼围着蒋鹰打转心虚无比的周律与众伴读,缓慢地走出了人群。

蒋鹰推开周律的搀扶,四处寻找宁晖,却只看见她拐着腿离开的背景,这一幕,让心若古井的蒋鹰莫名地心虚着,可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委屈。明明这些事不是自己做的,似乎宁晖已将这笔账算在了自己的头上。

锦衣卫在御林军到来的次日一个不留地被连夜调走了。林奕远虽走得匆忙,可天未亮的时候又朝太子院中搬了几次东西,宁晖因不舒服还在睡,萧璟年与蒋鹰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吵醒宁晖。

在两个人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阻止下,林奕远很遗憾地没有见到宁晖在西山的最后一面。因昨夜萧璟年要回来诸多东西和不少炭火,还有林奕远送来的东西,三个人一时半会儿倒是不必为生计发愁了。御林军在天气稍好些后陆陆续续来了五百多人,将西山行宫守卫得十分森严。

守卫多了后,三个人的活动场地又大了不少,萧璟年在行宫中发现了一座有些年头的书楼,老太监并不许萧璟年将书带走,萧璟年倒也不恼,每日都会去看一会儿书。四散的宫人并未回来伺候,在这点上三个人都没有意见,没人伺候总比被不熟悉的人近身来得安全。

萧璟年和蒋鹰在宁晖不舒服的几日,着实体验了一把琐事的不易,在鸡飞狗跳中,众人迎来了西山冷宫的第一年除夕。虽然京城里没甚好消息传来,好在三个人都还能想得开,又觉得单独过除夕是很新鲜的体验,故而这一日三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好。

这日一早,三人换上了半新棉袍,用御林军孝敬的新鲜果蔬、肉和一些清酒动手做起了晚饭。此番,镇守西山行宫的是个正六品的统领,名叫郑峰。虽说众人心中萧璟年定是会被废黜的太子,但勇毅侯却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皇太后的亲外孙,安国公嫡长子,这般贵重的身份,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轻易得罪,过年该有的孝敬还是有的。

三人边笑边闹,在天黑透后才做好一桌饭菜。萧璟年和蒋鹰都是第一次做菜,当真是酸甜苦辣尽在其中,好在三个人都不嫌弃彼此,吃着吃着也就吃出了滋味,待吃了晚饭,三个人都有些微醺,将炕桌支好一起守岁。

萧璟年已许久不曾这样轻松过,自从那日下午在厨房里得知父皇被奉为太上皇时,紧绷的心便没有放下来,可在过了这样的一天后,突然生出一种岁月安然的错觉。宁晖不必再隐瞒性别后,比以往还要活泼几分,有事没事便欺负不善言辞的蒋鹰。蒋鹰自知道宁晖的性别后,便没有正眼瞧过她,那种嫌弃不用眼都能感觉到。萧璟年做了几次和事佬,却是半点效果都没有,便不了了之。

除夕的长夜,屋内点了五盏琉璃灯,将整个屋子照得灯火通明,炭盆也烧得十分地旺,仿佛世间的一切,在这样的夜里都是温暖如春的。

萧璟年趴在桌上,眉宇间因为微醺露出几分迷迷茫茫的感觉,比往日的温柔多出几分可爱来,他侧目看了会儿宁晖,笑道:“你在漠北是怎么过年的?”

宁晖见到这样暖甜的笑脸,莫名地心软,声音也不禁放轻了几分:“我家只有外祖父和外祖母,琐事和后院之事俱是外祖母在操持。每年腊月二十八后,外祖父有五日休沐。从这一日我便跟着外祖写对联,外祖父有一手的好字,许多的下属和武将,每年都会来我家求上一副对联,这些要写上两天才能写完。

“除夕这日,我和外祖父只要白吃白喝便成,子时一过,新年伊始,外祖父、外祖母会一人包给我一个大红包。外祖母会送我一些精巧,或是京城里时兴的首饰头面。外祖会直接封给我银子或金子,说这些都是我的私房,攒起来做嫁妆。”

蒋鹰板着脸,冷哼:“一无是处。”

萧璟年揉了揉蒋鹰的头发,抿唇而笑:“京城的小姐们该是没有你这样的悠闲,母妃有两个侄女,也是你这般大小的年纪。她们幼年倒是常常进宫,因是嫡女的缘故,八九岁时便跟在母亲身边学着管家了,这两三年已是不大常见她们了。”

宁晖瞪了蒋鹰一眼:“我虽不擅管家理财,却最善骑射,你还不是我的手下败将。”

宁晖一脚踩在蒋鹰的最痛处,以往输给宁晖虽不甘心,蒋鹰还能安慰自己年纪小,可自从知道了宁晖性别,简直是看都不想看见宁晖,每次看见她在自己面前晃悠,都懊恼得恨不得捶死自己。在宁晖没出现之前,蒋鹰的骑射功夫是京城子弟里的风向标,师父拿来夸赞对比的标准,可蒋鹰终年打雁,怎么能想到会被雁啄瞎了眼。

蒋鹰漂亮的脸憋得通红,却辩不出所以然,木然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

宁晖扑哧笑了起来,恍然大悟地点头:“侯爷的意思,是要养我吗?”

蒋鹰被噎个半死:“……无耻。”

萧璟年见蒋鹰再次吃瘪,大笑了起来:“宁晖你少欺负些鹰弟,他本是一片好意,女子总要学着主事。你这般的性格,将来若是嫁入高门大户,总归是要吃亏的。若这次能回宫,我定让皇祖母拨几个嬷嬷给你,省得你将来吃了那些后宅的暗亏。”

宁晖斟了一杯茶,放到萧璟年面前:“宁晖先谢谢殿下的关心,但这些我真的不需要,且此时想这些也有些太早了。”

萧璟年笑眯眯地接过茶盏:“不早了,过了今夜你便十四了,在京城里哪有十四五岁还没有定人家的女子。”

宁晖听闻此言,笑容淡了不少,转眼已是除夕,萧璟年与蒋鹰已十三岁了,而自己也要十四了。大梁建朝伊始,因连年征战,人口日渐凋零,太祖时期便颁布了早婚令,女年十六,男十八,父母不配婚者,使长吏配之。

大梁朝贵族历来要比一般的百姓订婚早,像自己这个年纪的,应该已是配了人家。家中只有祖父一个长辈,自己在漠北土生土长,到时候还可以回去,倒是不怕耽误。可宁珏此时还寄居在林家,祖父若一直圈禁,那么宁珏哪里还能定下什么好人家。

宁珏自由体弱,两个人虽是分开多年,但每月都会通信,随着年纪渐长,家书也一次比一次长。宁珏的性格,宁晖再清楚不过,最是宽容隐忍,虽说林家是世交,可到底是寄人篱下。他在家时,每每换季都要大病一场,冬日更是连点冷风都不能见,身边光伺候汤药的人就有十几个,林家再好,又怎比得了自己的家,想至此宁晖心里有些难受。

“我倒是不着急,总归是要回漠北的,若真一直这样,只怕会耽误宁珏了……”

萧璟年愣了愣:“为何要回漠北去?莫不是在那里已经定好了人家?”

宁晖摇了摇头:“自然没有,漠北的人都不会那么早订婚……我爹娘葬在了漠北,外祖父也已到了知天命之年,若外祖还要继续在锦城做太守的话,只怕他们会终老漠北。祖父这里毕竟是京城,不会缺医少药,又有宁珏服侍左右,我将来自然要回漠北,陪在外祖和外祖母身边的。”

不知为何,萧璟年一想到宁晖还要回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心口便有些闷:“若我将来……你外祖父年纪大了,漠北那处气候恶劣,总归不适合养老,到时候致仕了,便回京来,将你爹娘也带回来。”

宁晖却笑了起来:“外祖父十年如一日地镇守锦城,是因为他真的喜欢锦城。我爹娘葬在漠北也是他们的遗愿,我要在漠北扎根,也是因为我觉得漠北比京城舒服。再说啦,只要殿下和侯爷肯帮我隐瞒,此番我若功成身退,也能给宁珏铺好将来的路,我便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宁晖一段话,将萧璟年说得极不舒服,却又分辨不出什么来,只有皱眉看着宁晖。蒋鹰十分中肯地评价道:“目光短浅。”

宁晖撅着嘴,皱眉道:“我又不是男人,建功立业养面首吗?”

萧璟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宁晖的胆子也太大了,又觉得她的话十分不妥:“胡说什么,万一被人听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蒋鹰被顶得牙根都是疼的:“谁娶这样的。”

宁晖瘪了瘪嘴,嘀咕道:“少见多怪,乡间的上门女婿多了去了……你们干吗老围着我的亲事打转,有空怎么不想想自己的亲事。”

萧璟年不恼却笑,轻声道:“只因自己的不用想,才想你的。我此时还是太子,将来的婚事是众多世家和后宫的博弈,谁赢了,太子妃自是谁家的。若逊一筹的便会瓜分侧妃、良娣、孺人,以此类推,我是插不上手的。若我被废,这些便更不用想了,不会有功勋世家把女儿嫁给废太子的。”

蒋鹰坦然道:“本侯有太后做主。”

宁晖撇了撇嘴:“看你们的样子,娶妻就跟买菜一样,真为你们的妻子不值。”

萧璟年道:“娶妻最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莫不是还能让你挑来拣去不成?”

宁晖自小与萧璟年、蒋鹰生长的环境不相同,自然也不明白彼此所想。宁晖只感觉这妻子娶得儿戏得很,万一娶回家自己不喜欢,难道还退回去不成。可萧璟年却自小受的是娶妻娶贤,纳妾纳美的熏陶,倒不觉得没见过的女子做太子妃有什么。

宁晖想了想道:“京城上元节有灯会吗?各家小姐会出来看灯吗?”

萧璟年侧了侧眼眸,漆黑的眼眸潋滟出碎碎亮光:“自然有的,我去年曾跟着鹰弟去过一次,整条街整条街的各种奇巧灯盏,街上到处都是人,平日里锁在闺阁的小娘子们,在这一日都能光明正大地出门,倒也热闹得很。”

蒋鹰回忆了一下,只觉得每年的灯会都差不多,也只有萧璟年这样出不了宫门的人感觉特别好。蒋鹰自懂事起,太后便愿意将他放出去多见见外面,是以,他从四五岁开始,便半年住在宫里,半年住在安国公府,每年的元宵都是人山人海,去年若非为了收拾镇北侯世子,也不会逛什么灯会,此时蒋鹰只记得自己带着周律几个,将他打得两个月没进宫,倒也不记得萧璟年看灯的细节,毕竟当时萧璟年不过只是一个皇子,还不是太子。

宁晖只觉得萧璟年眼中的向往,有种说不出的美好:“漠北的上元节也很热闹,边陲之地本是每夜都要宵禁的,但只有上元节这一日却是例外,大街小巷彻夜不眠,城内最高的楼顶会竖起来一盏奇巧的灯树,五步十步间随处可见各种样式的花灯。

“漠北的习俗是外家送花灯,我每年上元节都会收到外祖父亲自做的花灯,而宁珏的花灯也会在年前便送到京城。在漠北,上元节也是定情日,护城河里漂满了的花灯,若有未婚男子看中姑娘,姑娘对他也有好感,两人便会互通了姓名,也有人交换信物,待到过了这一日后,男方便会遣媒人去女孩家提亲。”

萧璟年满脸讶然:“这样也可以吗?……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蒋鹰津津有味地听着:“女子不戴帷帽吗?”

宁晖理所当然道:“谁会愿意戴那东西?上元节这些算什么,漠北一年一度的赛马节上,若男子有了心仪的姑娘,在姑娘不拒绝的情形下,大可将人抢上马去在城中跑一圈,再将姑娘送回家中,两人便算是得了全城的见证,定了情意。漠北人不分男女个个彪悍,像我五岁开始扎马步,十岁便跟着外祖父出去打猎跑马,在漠北很多女子的驭马术比男子还要好,待到十岁后,我们便常常结伴进出山林狩猎。”

萧璟年愣了愣:“你那么小便去狩猎,你外祖父倒是放心,可这亲事也太过草率了,那两家的主母能同意这样的亲事吗?”

宁晖瞥了萧璟年一眼:“有什么不同意的?我爹当年看中了我娘,就是直接将她从马匹上抢了下来,直接去我外祖家提亲的,无须三媒六聘,直接办了婚礼,……只是听说,后来我祖父得知此事时,气得不轻。”

萧璟年暗想,何止气得不轻,换成京城哪家,嫡长子在外面不明不白地成了亲,没气死就是好事。可萧璟年听到此事,不但没有反感,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还有一丝莫名的羡慕:“怪不得你爹要背着你祖父投军去了边关,想不到漠北竟还有这些东西。”

蒋鹰年纪最小,听到此处已是满脸的向往:“原来可以这样。”

宁晖点头道:“若侯爷不喜欢太后的恩典,可在京城抢一个回家。”——看安国公不打死你。

蒋鹰捏着下巴,拧着眉头,似是很慎重地考虑此事的可行性。萧璟年一见蒋鹰当了真,忙道:“鹰弟不可!宁晖同你开玩笑的,这事可当不了真的!你若将京城的姑娘抢回家,那姑娘也不用活了。”

蒋鹰瞪了宁晖一眼,义正词严道:“骗我,当本侯傻瓜吗?我会相信你?”

宁晖本不想拆穿蒋鹰,便努力憋住不笑,可一想到刚才蒋鹰认真的模样,明明就是相信了,却说出那么长的一段话来欲盖弥彰,当真可爱得不行。宁晖还在苦苦忍笑,却听萧璟年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宁晖见蒋鹰气鼓鼓的样子,一双花瓣般的眼眸都吊了起来,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可宁晖历来狡猾,一边笑一边推着萧璟年道:“哈哈!殿下太过分了!居然笑话侯爷是傻瓜!哈哈哈哈!侯爷我给你打他!哈哈哈!”

萧璟年听到此话,指着宁晖有心分辩几句,可是听到这番别有深意的话,只觉得更加想笑了,干脆笑瘫在桌上起不了身。

蒋鹰脸色微黑,很正经地说道:“很好笑吗?本侯不觉得。”

宁晖听到这句要笑疯了,勉强绷着脸学,掐住嗓子道:“很好笑吗?本侯不觉得。哈哈哈哈,有谁会笑自己是傻瓜!”

蒋鹰瞪眼咬牙:“沈宁晖!”

萧璟年实在受不了两个人,勉强止住了笑,可一双眼睛亦然弯成了月牙儿:“不许打架。”

“他又打不过我。”宁晖笑着挥手,浑不在意道。

蒋鹰简直又被宁晖照脸给了一脚,感觉这个除夕糟糕透了,只恨不得打扁了宁晖的笑脸。蒋鹰自小到大,深得太后宠爱,尊贵不输最受宠的皇子,历来都是顺毛驴,谁敢碰他逆鳞,从来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直接打个半死。可到了宁晖这里,似乎什么都不好使了。莫说打不过,便是打得过,说出去和个女子打架也不好听,吵吧……似乎也不是对手。

便在此处,窗外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钟声,想来是宫人敲响了子时的铜钟。宁晖一时也忘记了笑,忙双手合十,闭目许愿。钟声一连响了十二下,宁晖才缓缓睁开眼,却见萧璟年和蒋鹰都奇怪地看向自己。

宁晖得意地挑挑眉,十分有优越感地说道:“外祖母说新年许愿最灵验了,我年年许,不许问我许的什么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光了。”

蒋鹰嗤之以鼻:“稀罕。”

萧璟年眯眼笑了起来:“还不是希望你祖父早点出来,顺便保佑你的宁珏弟弟仕途或是身体……”

“不许说!不许说!说了就不灵了!”宁晖瞪了萧璟年一眼,下了床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红包,“哪,这个是殿下的,这个给侯爷。”

萧璟年拿到手里,笑道:“红包不该是长辈送给晚辈的吗?”

蒋鹰听到此话,生怕自己再吃了亏,立即将拿在手里的红包放在了桌上,睁着大眼瞪宁晖:“占本侯便宜。”

“又不是红包,就是新年礼物啦,用红纸包着吉利,侯爷要是不要就算了。”宁晖说着话,便伸手去拿蒋鹰的红包,蒋鹰迅雷不及掩耳地将红包拿了回去。

萧璟年拿出一个圆滚滚十分精致的小金佛:“倒是挺别致的。”

蒋鹰拿出一块雕刻烦琐的银锁,看了眼萧璟年精致的金佛,不满道:“市侩。”

宁晖哼道:“金佛虽是进京时祖父给的,可这银锁我戴了好多年了,要不是没有东西可送,我会给你?”

蒋鹰听到此话,脸上的不满立即消失了,伸手便将银锁挂在了胸前,从腰间拽下和田白玉雕刻而成的镂空香囊,扔给宁晖:“本侯贴身戴的,不占你便宜。”

宁晖自然知道蒋鹰贴身戴的都是极好的东西,甚至有些物件连萧璟年都比不上,自然欢天喜地地扣在了腰上。宁晖挂好了香囊又喜不自禁地把玩了片刻,眼巴巴地望向萧璟年。

萧璟年眼看着两人的互动,总感觉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此时,宁晖又看向自己,萧璟年哑然失笑,明知道宁晖在要东西,可心里却一点都不反感,反而有几分欣喜,这感觉和往年自己打赏别人完全不同,这样的交换只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萧璟年想了想,浑身上下,也只有头上的金玉镶嵌的簪,才能比得过蒋鹰随手拿出的东西,他抬手摘取了发簪,递给宁晖:“这个给你。”

宁晖喜滋滋地接了东西,即刻插进了发髻,习惯性地回道:“祝殿下新年新气象,心想事成,如意顺心。”

蒋鹰撇嘴:“谄媚。”

宁晖捏了捏蒋鹰的脸,笑道:“祝侯爷在新的一年里,扛鼎抃牛,勇武过人。”

蒋鹰撇开脸,嗤道:“巴结。”

萧璟年见宁晖微黑的脸,忍不住点了点蒋鹰的额头,轻声斥道:“刻薄。”

宁晖见萧璟年帮了自己,很是高兴:“还是殿下对我最好啦!。”

萧璟年侧目望向宁晖的笑脸,心里突然有几分莫名的羞涩,他侧了侧眼眸,小声道:“你若困了,便先睡一会儿。我帮你守着,说不得明日一早便有人前来拜年……到时,想睡也睡不成了。”

“谢殿下体恤。”宁晖虽不知萧璟年为何突然声音小了那么多,可还是很高兴有人能体贴自己。三个人已守过了子时,也没有什么好守的了,便高高兴兴地上了贵妃塌。

蒋鹰打个哈欠,扑到了床上,萧璟年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琉璃灯吹灭了四盏,留下一盏灯调到最小,又添了一些炭火,这才净手上床。宁晖躺在榻上望着萧璟年的一举一动,心中涌出几分微甜。

自萧璟年知道宁晖的性别,也不再让她做粗重的活,生活上的琐事也是能帮忙便帮忙,莫说是一朝太子,便是一般的勋贵之家的子弟,也不会轻易地做一些奴婢的活计。宁晖在宫中,虽为太子伴读,但因怕萧璟年对自己太过熟悉而看出倪端,除了每日上课的时间,几乎不同太子交际。

往日里,宁晖只觉得萧璟年温和敦厚,却不知他竟是如此平易近人,没有脾气。对蒋鹰更是如兄长一般,尽力地照顾,能让便让。

不知为何,明明是这样昏暗的光线,宁晖依然能临摹出萧璟年模样的轮廓,似乎他整个人都被什么镀了一层微光。

第三章 别亦难

四月初的天气,西山行宫因在深山处,一早一晚还有些寒冷,但山间水榭已可见隐隐的绿意。若一日最暖和的时候,坐在院中望远处,和煦的微光中都带着几分春日的香甜。西山行宫虽还一如从前的寂寥,但因有几分春色的点缀,倒也不显萧瑟。

三人没了才被关入西山行宫的急躁,都在圈禁的生活里找到了自己的乐趣。萧璟年每日去书楼看书,偶尔与藏书楼的老太监对弈闲聊。蒋鹰不知怎么和郑峰混熟了,便每日每日地同御林军去校场跑马射箭,偶尔也和兵勇们一起到西山老林里围猎,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宁晖一个人倒显得无所事事起来,每日便变着法地做菜,虽然有时成功,有时失败,倒是从里面找到乐趣来了。眼看着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宁晖便开始打扫隔壁的房间,打算搬出去住。萧璟年和蒋鹰不那么支持,但又不好阻止,便装作没看见宁晖收拾隔壁,在这段时间里,两个人早晚不见人。

这日宁晖终于打扫好自己的屋子,便一件件地朝屋里搬东西。蒋鹰起得晚,赖在床上不肯起身,待到宁晖搬得还剩下贵妃榻上的东西时,转身的工夫,便见蒋鹰赖在了自己的贵妃榻上。

宁晖叉着腰,瞪向蒋鹰:“侯爷不帮忙就别捣乱,成吗?”

蒋鹰在贵妃榻上滚了一个来回,撇嘴看向宁晖,一副你耐我何的模样。宁晖站在原地瞪着蒋鹰,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蒋鹰见此,得意了起来,单手支着头,睥睨地瞥了宁晖一眼:“倒杯水。”

宁晖抿了抿嘴,皱了皱眉头:“你还没有洗漱,喝什么水。”

蒋鹰想想也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事情给宁晖做,想了好一会儿,吭叽道:“捶捶腿。”

宁晖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的丫鬟,干吗要给你捶腿?”

蒋鹰哼唧:“饿了。”

蒋鹰从未像今日这般没事找事过,宁晖见他蹙着眉头,不禁轻声道:“侯爷有什么不开心的,不如说出来……”宁晖话说一半,坐到了脚踏上,望向面露纠结的蒋鹰,“让我开心一下。”

蒋鹰听了上半句,正欲倾诉心事,复又听到下半句,微张开的嘴,犹如河蚌一般紧闭了个严实。他满脸涨红地瞪向宁晖,半晌,怒道:“可恶!”

宁晖忍住笑,故作正经地点头道:“好吧好吧,我们不闹了,侯爷被什么事困扰了,不如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想个主意?”

蒋鹰趴在床上,不自觉地伸手扯了宁晖一缕长发在手中把玩,许久,轻声道:“不想回宫。”

宁晖眼前一亮:“侯爷若是能出去,不用顾及我们两个。你和殿下不同,太后不会舍得关你太久的。我们三个人,出去一个算一个,总比都在此囚禁来得好。”

蒋鹰侧了侧脸,不自然道:“这儿挺好。”

宁晖轻笑了笑:“在侯爷看来此处当然好,不用进学又有兵勇上赶着给您当陪练。我虽不曾出门,却也知道御林军统领郑峰对侯爷十分礼遇,几乎是有求必应。侯爷说围猎便围猎,说练兵便练兵,宫中的日子怎么和这里比得了。咱们一起进学的时间虽不长,但侯爷拢共才去了几次?每天不是头疼就是脑热,可骑射课却从不缺席。”

蒋鹰的手无意识地卷着手指上的长发:“你们出不去,我也不出去。”

宁晖年前在蒋鹰的言语之间已知太后有召他回宫的旨意,可一直到今日他都没有离开,想来是他执意不肯离开。往日里早早便去校场,今日突然不肯出门,只怕是昨日又收到了召他回去的懿旨。宁晖知道蒋鹰不善言辞,今日能听到他这番的不舍已是十分难得,自进了西山后,他对自己和萧璟年已算是不离不弃了,若再将他耽误在此处,也着实说不过去。可宁晖一想到将要和他分开,心里也很难受。

宁晖侧目看向蒋鹰,笑着揉了揉他的乱发:“若侯爷以为自己和太后闹上一闹,便可将我和殿下救出去,便大错特错了。殿下被软禁此处,看似是皇家的家事,实然已是朝廷大事。虽说我们是太后送来的,但是若非宫中待不下去了,太后也不会将我们送至此处。侯爷不知道,太后已是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殿下了,否则也不会将你同我们一起送来了。”

蒋鹰抿了抿唇:“我不想走。”

宁晖摇了摇头,便是被蒋鹰拽疼了长发,也没抱怨:“侯爷虽是自幼便长时间在待深宫中,到底也是在安国公府时多一些,听闻太后与安国公对侯爷十分疼爱,从不拘着侯爷。你虽是离了我们,外面朋友也有不少,侯爷离开了这段时日,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侯爷早日回去。”

蒋鹰嗤之以鼻:“溜须拍马,一群走狗。”

宁晖听到此话,心中多少有些不喜:“侯爷怎能如此看待别人的好意?若是对你好些都是溜须拍马,那我现在算什么?”

蒋鹰见宁晖有些不高兴,便知道刚才那话说错了。他心中待宁晖是极为不同的,自然不愿她如此误导自己,急声道:“我分得清楚,没说你。”

蒋鹰见宁晖沉着脸不说话,心里很不舒服,便又解释道:“本侯惊了马,你舍命相救,我不会忘。”

宁晖淡淡道:“保护侯爷乃臣子分内之事,侯爷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更算不上什么舍命相救。”

宁晖还记得,才进宫给萧璟年做伴读时,蒋鹰平时沉默寡言,很少管别人,可上了两次骑射课后,独独对宁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也因次宁晖没少受那些巴结蒋鹰的人排挤,吃了不少暗亏。

宁晖以为自己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便也没打算讨好这个小霸王,能躲便躲。便是那日救下了惊马的蒋鹰,也因蒋鹰事后擦伤颇重,太后只褒奖了宁晖几句,便不了了之了,蒋鹰更是不知感恩,对着自己的时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了。宁晖当时还腹诽自己救了一只白眼狼,现在看来,蒋鹰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蒋鹰拽了拽宁晖的长发:“别生气,你对我舍生忘死,我知道。”

宁晖虽知蒋鹰这句话不妥,可一想蒋鹰要走了,心里不舍得很,也不愿和他因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生气,分离毕竟不是一件兴高采烈的事,她也笑不出来:“侯爷现在年纪尚小,说什么对你舍生忘死,你周围的人都是对你不错的,哪怕是心有所图,可只要不伤害你,便也算是好……”

“不想走,不想走,不想走。”蒋鹰又拽了拽宁晖的长发,“我走了,他们得怠慢你和表哥。”

宁晖听到此话,便再也硬不起心肠说出什么斥责的话了,诱哄道:“侯爷回宫才能更好地照顾我和殿下。你看行宫这般的际遇,只怕太后和皇上并不知道,殿下好歹是皇子,便是皇上让他待在西山,也不会让那些宫女太监怠慢至此。我们之所以这般地被人欺负,不过是因为我们三个手中都无权势,若侯爷肯上进些,到时候手中握有人脉,如此再来照顾我和殿下,比陪我们待在此处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