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晖因常年在漠北,肌肤并不是很白皙,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炯炯有神,每每专注地看一个人时,便让人觉得有种暖意融融的错觉。此时她微红着脸颊,嘴角还挂着几分懒懒的笑意,让她看起来越发地光彩照人,林奕远不敢再多看一眼,心跳莫名地加快着。
不知过了多久,宁晖缓缓地睁开眼眸,一本正经道:“世兄敢和我比试比试箭法吗?”
林奕远哂然一笑,将弓箭从马后拿了出来,递给了宁晖一把:“来就来,小丫头,谁怕谁!”
宁晖夺过弓箭,哈哈大笑,林奕远扬鞭策马,两人一马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大雪封山,一连月余,眼看着除夕将近,京城未传来任何消息。宁晖听了林奕远的建议,趁着大雪堵路,央求锦衣卫百户万崇年在太子居住的院子里砌起了锅灶,将一个不用的屋子改造成了厨房。万崇年本是不想理会宁晖,可封山封路的,到底不曾从京城传来确切消息,不敢将人轻易得罪了个彻底,便命人干了几日。
宁晖改造好厨房后,便放下了半颗心,期间林奕远来了几次送了吃食。宁晖虽找不到机会与他单独说话,但见他循序渐进地送了那么多不同的吃食,便知道京城的事肯定已经很糟糕了,宁晖不动声色地将粮食藏在了新挖出来,还算隐秘的地窖里。
正是午时,暖融融的阳光从窗口打照进来。蒋鹰坐在新砌好的炉子边上使劲塞柴火:“怎么还不着?”
三人虽有了炉灶和器具,宁晖自小没有做过这些,一时间用起来也不是那么顺手。宁晖见房内的烟越来越大,忙阻止了蒋鹰继续塞柴火的手:“让你在屋里等着,你偏不,看这一身的灰,现在又没有多少换洗的衣服。”
蒋鹰侧了侧眼眸,不看宁晖:“本侯想做这些?做饭难吃,人又笨,烫伤没有药。”
宁晖同蒋鹰相处久了,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前日手上那块不大的烫伤让蒋鹰紧张了好久,自昨天开始,蒋鹰便会在自己做饭时坐在火边。宁晖心里也暖暖的,伸手给蒋鹰擦了擦脸上的灰尘:“那是第一日用厨房,不太熟,现在这厨房我用得顺手多了,不会再点着东西了。”
蒋鹰撇开脸,皱着眉不肯让宁晖擦脸:“饿死了。”
宁晖好笑地揉了揉蒋鹰的头:“煮面条已经很快了,可惜上次侯爷赏的红豆糕我给吃了,不然也能拿出来给侯爷垫垫肚子。”
蒋鹰哼了一声:“废话真多。”
萧璟年刚入厨房便被里面的浓烟呛咳了起来,他看向锅台前有说有笑的两个人,脸色有些苍白,抿着唇,许久,才轻声道:“山路通了,送粮的人来了。”
蒋鹰不怎么会看人的脸色,听闻此言,利落地扔了手中的柴火和蒲扇便朝外跑。宁晖见蒋鹰跑了出去,静静地看向脸色十分难看的萧璟年:“没人来给殿下请安吗?”
萧璟年坐在了蒋鹰方才的地方,怔怔然地摇了摇头:“这次来了几百号的人,竟不是锦衣卫的人。”
宁晖蹲了下来,轻声道:“殿下不必忧心忡忡,最坏也不过这样了,便是现在换了守卫也不能说明什么。”
萧璟年闭了闭眼,叹息道:“守卫换成了御林军,想来皇叔已掌握了京城的御林军,父皇……父皇便是此时回来又能如何?”
宁晖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安慰萧璟年或是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若京城内的御林军落入了当今皇上的手里,那上皇就真是很难翻身,便是能调动三百里外的禁军,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不等禁军前来,只怕上皇已落入了皇上的手里。
萧璟年勾起了唇角,溢出一抹虚弱笑意:“也不知皇弟们和母妃如何了……”
宁晖轻声道:“殿下,不想笑便不要笑了,若实在想回去,便请旨废太子吧。”
萧璟年骤然站起身来,脸色惨白惨白的,他的唇紧绷成一条直线,死死地盯着垂着头的宁晖,极轻声地道:“你说什么?”
宁晖慢慢抬起头来:“殿下可自请废了自己的太子之位。”
“放肆!”萧璟年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宁晖脸上,“父皇尚未还朝!你便要本宫放弃太子之位吗?是!本宫可以不稀罕这个位置!可你想过吗?万一父皇回来,本宫为保自己性命自废太子,要该如何面对他?将来又该如何面对众多臣子?他们只会说本宫贪生怕死不堪大任,便是将来做个亲王也会日日受人鄙视!”
宁晖只觉得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却并没有动,慢慢地红了眼,轻声道:“上皇上月中旬便还朝了,此时他与安国公、我祖父都已被圈禁在了泰和园内。如今御林军已在皇上手中,可见皇上已是坐牢了位置,下一步便是废太子!若殿下自请被废,说不定便不会被圈禁于此,会像别的皇子那般被送回宫中,若等皇上亲自寻个错处废了太子之位,只怕有生之年都难离开这里!”
萧璟年看了宁晖许久,冷笑出声:“看来你早得了确切的消息,却一直瞒着本宫。好一个算无遗漏的沈宁晖!你是不是早等着今日的结果,好找机会早早地离开此处,再不用对着本宫这个一无是处的废太子!”
宁晖蹙眉,伸手轻轻地拽了拽萧璟年的衣袖:“我曾答应过祖父,无论如何都会护在您左右,绝不敢升起半分背弃之心。不管殿下在哪里,宁晖都会不离不弃,此时宁晖所思所想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
萧璟年已是怒极,反手甩开了宁晖的手:“本宫不用你如此地殚思竭虑,自请废太子一事,本宫不想听见第二遍!”
萧璟年话毕,再不看宁晖,转身缓步离去。宁晖站在原地,望着萧璟年比往日更挺拔的脊梁,眼泪随之落了下来。太子殿下的确很好,从课业到礼仪每次都争取比同龄人做得都好,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也做到了这个年龄不能有的宠辱不惊和坚强。可世事弄人,此时皇上下一步要做的,定然是废太子,亲兄弟的皇位尚且不曾让回去,又怎会让别人的儿子继续做太子……
第二章 总是诗
蒋鹰艰难地拖着一个大袋子进了院门,气喘吁吁地朝站在厨房门口的宁晖道:“帮忙。”
宁晖忙垂着头,擦了眼中的泪,快步走出了厨房,却见蒋鹰拖着一个比他还高的袋子,周围连个护送的人都没有。宁晖心里更是难过,忍着再次涌上的泪,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帮蒋鹰把袋子拖到正房去。
蒋鹰一件件朝外掏东西,有果子蜜饯腊肉,还有一篮新鲜的梨子。蒋鹰的眼中逐渐露出几分笑意,将食物分开放在桌上。待到袋子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萧璟年坐在床边拿着本书卷,根本没过来。蒋鹰侧目看向宁晖,首先入眼的便是她有些红肿的侧脸:“挨打了?”
宁晖愣怔了片刻,忙抬手遮住了脸:“我自己……碰了一下。”
蒋鹰挑眉道:“碰手上了。”
宁晖没成想蒋鹰会这么接话,一时间也哭不出来:“锅开了,我去看看。”
蒋鹰却一步挡住了宁晖的去路:“哭了。”
宁晖忙摇头:“眼里进了灰尘。”
萧璟年听着蒋鹰的问话,再也坐不住了,扔下手中的书卷,伸手将宁晖从蒋鹰身边拉走,自盆架上拿起一条毛巾,轻轻地按在了宁晖的脸上:“明明知道那些话不该说,你又何必气我,打你都不知道躲一躲……只等着我内疚心疼……”宁晖垂着头,一滴滴地落着泪,温热的泪水落在萧璟年手上,让他更是难受,“别哭了,我错了还不成吗?……要是很疼,你打回来就是了,我……一时糊涂了,才说出了那些话来……”
听着萧璟年的温言软语,宁晖的心情没有轻松半分,反而越发地难受了。京城所有的消息,都让萧璟年失去了回宫的希望,自己的爷爷也被软禁了,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宁晖只觉得沉重又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萧璟年打过来的时候,宁晖只是愣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心中愤恨又委屈。可此时,宁晖面对这样温声软语地道着歉的萧璟年,心里更难受,还不如让他再打一顿。自己得知一切,尚且难受成这样,他心里不知该是怎样的难过和……恐惧。
萧璟年见宁晖许久都止不住眼泪,便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哭吧,别害怕,总会没事的,本宫不是还在这里吗?鹰儿也在这里,你不用怕,再坏也莫过于此了,不会再坏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天黑得很快,这顿面三个人都吃得索然无味。锦衣卫和御林军换岗,自始至终没有御林军的人给萧璟年请安。林奕远领着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送了不少炭火和几床厚厚的棉被,却没有来得及和宁晖说话,便匆匆地离开了。
蒋鹰点着了两个炭盆,坐在烧得正旺的炭火边,将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便开始雕木头。萧璟年拿着书卷,靠着火盆,不知看进去多少。宁晖大哭了一场,筋疲力尽,没吃几口饭便躺在床上不再动弹,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得很。
御林军的到来,打破了三个人最终的期望,这让三个人看起来都有几分无精打采。实然宁晖的担忧比萧璟年只多不少,太子被圈禁在西山行宫尚且如此艰难,上皇他们在泰和园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宁珏还寄居在林家,虽然让人放心不少,可如此冷的天气,到底是寄人篱下,他又是个不声不响的性子,便是有些不舒服也不愿意麻烦人,自己莫说照顾他和祖父,甚至连见一面都成了奢求。这般提心吊胆筹谋算计的日子,还不知要过上多久,才能一家团聚。
宁晖想到此处,只觉得腹痛如绞,忍不住哼出声来。蒋鹰闻声有些疑惑地看向宁晖,萧璟年侧了侧眼眸,看着宁晖有些苍白的脸色:“哪里不舒服吗?”
宁晖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累。眼看着要过除夕了,不知往年京、宫里都是怎么过的?”
蒋鹰再次全神贯注地雕刻木头,木然道:“吃饭睡觉拜祖宗。”
萧璟年轻笑了一声:“除夕这夜,宫中的大小嫔妃,都能在家宴这日露露脸,父皇没有皇后,便同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守岁。子时一过,宫里会放很多焰火,外城的百姓便会跟宫里一起放,次日一早我们跟着父皇祭天祭祖,那些命妇们要进宫给太后请安。”
蒋鹰接道:“累。”
萧璟年再次被拆穿了,有些无奈,一时间方才凝重的气氛散去了不少:“虽是很累,好在弘文馆一直放假到元宵之后,大家也是难得地放松。你祖父说你身体不好,总不带你外出,但你写得的那些诗,便是父皇都忍不住夸赞几句。”
宁晖侧了侧眼眸:“侯爷在家过年,比宫里轻松不少。”
蒋鹰抬眸:“我在宫中过。”
宁晖愣了愣,蒋鹰虽说是太后的外孙,却是蒋氏子孙,能在宫中守岁,受宠程度可见一斑。但身为安国公的嫡长子却不回家守岁祭祖,只怕蒋鹰和安国公的关系并不亲近。
萧璟年侧目看向宁晖:“你家里只有祖孙两个,又没有命妇入宫请安,过年定很轻松。本宫倒是奇怪,我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也不见你在京城有朋友。”
宁晖抿了抿唇:“谁说我没有朋友,林家兄弟和……常常去我家,闲暇无事的时候,我便找他们。”
萧璟年道:“怪不得林奕远对你这个外人,比对表弟鹰儿都好。”
蒋鹰皱了皱眉,十分中肯地评价道:“林家兄弟个个奸诈。”
宁晖望向蒋鹰,只见他脸上的不喜十分地坦荡,又忆起林奕远对蒋鹰的评价,一个是林太后的外孙,一个是林太后的侄孙,两人对彼此的成见都是如此深,可见一早便交恶了,怪不得他从不问起蒋鹰的情况。
宁晖想劝解几句又觉得十分难受:“侯爷能递我一杯热水吗?”
蒋鹰歪了歪头,虽然眉头皱得更深,可还是站起身来从炭火边的水壶里倒了一杯不算太热的水。萧璟年将床边的油灯拨亮了许多,这才发现宁晖的额头都是冷汗,嘴唇已苍白得没了颜色。
萧璟年坐到床边,摸了摸宁晖的额头,只觉得湿漉漉又冰凉冰凉的:“你哪里不舒服?”
宁晖蹙眉道:“肚子有些疼。”
萧璟年与蒋鹰对视了一眼,腹痛之事可大可小,此时西山连一个大夫都没有,便连夜去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萧璟年扶住宁晖,喂她喝了几口水,因水不太热的缘故,宁晖喝了几口便不愿意喝了,只觉得四肢都是冰冷的。
宁晖虚弱地笑了笑,安抚道:“怕是有些着凉了,睡一觉就好了。”
萧璟年碰到宁晖的手,仿如碰了一块冰,他站起身来,毅然道:“本宫亲自去找万崇年。”
宁晖伸手拉住萧璟年的手:“我没事,只是有些冷,扛扛就过去了,我自小就不怎么生病……肚子疼恐怕也是着凉了,你们不用担心。”
“你先松手,本宫去烧些热水。”萧璟年安抚地摸了摸宁晖的额头,满眸的担忧遮都遮不住,他起身笨拙地将铜壶挂在了炭火上,“晚上你没吃多少,要吃些东西吗?”
萧璟年话毕,便看向面无表情的蒋鹰。蒋鹰皱眉站在原地许久,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藏在壁橱里的蜜饯拿出来了一些,捧到宁晖面前。
宁晖看着蒋鹰嘟着嘴不情愿的样子,有些好笑,只捏了一颗放在嘴里:“谢侯爷割爱。”
“再吃。”蒋鹰捧着蜜饯站在原地,别扭地说了一句,见宁晖闭了眼,便将蜜饯放在了床边。
萧璟年并没看两人,找了两三个铜盆,多放了些炭火,点了起来,坐回原地又摸了摸宁晖的额头,只觉得冷哼似乎比刚才还多,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脖颈,宁晖吓了一跳,猛然睁开了眼,“是不是还冷?”
宁晖让炭火熏得更难受,又不好驳了萧璟年的好意,又怕他伸手在自己身上乱摸,忙说道:“好多了,殿下不必担心,睡一觉就好了。”
萧璟年想了想,便开始解自己身上的盘扣,待到褪去身上棉袍,掀开被子的瞬间,萧璟年怔在原地,宁晖是脱去棉衣才钻进了被子,此时被褥下的铺被上晕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宁晖雪白的亵裤,几乎有一半都被血染红了。
莫说是萧璟年愣住了,便是站在一旁的蒋鹰也呆在了原地。宁晖皱起了眉头望向血迹,片刻后宁晖终于想到了什么,手忙脚乱地裹住了被子:“殿下、侯爷,你们……你们先出去!”
萧璟年和蒋鹰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两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萧璟年的手止不住地哆嗦着,颤声道:“你莫怕,我我……本宫现在就去叫、叫人过来!”
蒋鹰后退了一步,踢翻了一盆炭火,疑惑道:“何时受的伤……”
宁晖急急地摇摇头,见萧璟年哆嗦着穿衣袍,忙道:“我并未受伤,殿下和侯爷不必惊慌,你们……你们先出去等等,一会儿我便同你解释,可好?”
萧璟年惊慌失措,急声道:“你流了那么多血,定是很严重!还解释什么!你且等着!我马上就让锦衣卫去京里给你找大夫!”
宁晖见蒋鹰慌手慌脚地朝外走,也慌了神:“侯爷!你先回来!我有话和你说!”
蒋鹰满脸惊慌失措地站在原地,咬着牙道:“你休要骗我!方才那么多血我都看见了!你别害怕!我定会救你的!”
宁晖见萧璟年衣衫不整地便要朝外袍,伸手便去拽他的手:“殿下!”
萧璟年见宁晖急得声音都变调了,忙道:“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你不要着急,我总归……总该让他们去找大夫……”
蒋鹰点头:“你陪他,我去。”
宁晖摇了摇头,紧紧地攥着萧璟年的手,许久许久,才轻声道:“殿下、侯爷不必紧张,我并未受伤,只是来了葵水。”
“这还不是受伤!你想骗谁……葵、葵水不是女子才有的吗?你你……你是不是在发烧。”萧璟年蒙了,站在原地有些语无伦次。
蒋鹰皱眉侧目:“什么葵水?”
宁晖脸色酡红一片,听到此话,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只有死死地攥住萧璟年的手,不让他出去乱吆喝就对了。
许久许久,萧璟年回过神来,轻声道:“你是女子?”
宁晖不敢同萧璟年对视:“殿下不要生气,我沈家绝非有意欺君,只是情非得已,宁珏身体过于虚弱,根本不能进宫服侍殿下左右,是我说服了爷爷代替他做太子伴读的……我们姐弟是双生子,长相很是相似,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蒋鹰皱眉点头,直白道:“怪不得你比表哥软和。”
萧璟年站在原地,脸色莫测,半晌回过神来,讷讷道:“本宫没听说,沈家还有女儿。”
宁晖不敢有所怠慢,忙道:“我与宁珏是双生子,因他出生后十分瘦弱,爹和娘怕在漠北养不活,便在他三个月时,将他送回了京城。我便被留在了爹娘身边教养,一岁半时……锦城城破,父亲和母亲战死后,我便一直跟在外祖身边。直至大半年前皇上要御驾亲征,要将我弟弟接入宫中做太子伴读……”
萧璟年侧目看向宁晖,轻声道:“你沈家觉得我父皇表面上要将沈宁珏接入宫中做本宫的伴读,实然是入宫做质,所以你沈家舍不得唯一的男丁,便将你推出来充数。”
宁晖额头上已是溢满了冷汗,摇头道:“殿下不可误会了我祖父,并非我沈家舍不得宁珏,而是宁珏自幼体弱,宫中环境虽好,但到底不适合一个药不离身的人生活。何况殿下要学武艺,宁珏连个弓箭都拉不来,如何做得了殿下的伴读。入宫代替宁珏是我的主意,在我得知此事后,连夜赶回京城,说服了祖父。”
“当初祖父和我都不曾预料,皇上会被挟持,御驾亲征历来只是走走过场。祖父本来觉得三五个月便可还朝,我与宁珏不但长相酷似,不会被人发现,祖父也有自己的考虑,他觉得殿下母家不显,德妃毕竟是殿下的养母,又自己育有皇子,只怕皇上走后,殿下在宫中会十分艰难,因我自小习武善骑射,进了宫不但可以做伴读,更可以就近保护殿下,这才同意了我的建议。”
萧璟年听到宁晖的话,十分动容,他安抚地拍了拍宁晖的手,极轻声道:“罢了罢了,莫说这些,你是不是疼得厉害,都需要些什么,我这便去帮你找来。”
宁晖方才太过紧张,早已忘了疼痛,此时见萧璟年接受了自己的说辞,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剧痛一阵阵地袭来:“殿下和侯爷可否先出去,容我收拾干净些,再来回话?”
蒋鹰埋着头朝外走,萧璟年露出几分尴尬,点了点头,临走时被脚边的板凳绊了一跤,这才装作若无其事般地走出门去。萧璟年的一番作态让宁晖疼痛和紧张减轻了不少,想笑又怕萧璟年更窘迫,便忍住了。
宁晖眼见他们出去再次关好了门,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开始收拾身上与床上。这是宁晖第一次来葵水,虽然当初在漠北外祖母早就教过这些,嬷嬷和丫鬟们早一两年便开始准备这些物件,但宁晖到底是第一次经历此事。
来此之前,宁晖虽是长在漠北,却也是饭来张口的官家小姐,哪里亲手做过这些,此时也只有回忆丫鬟们准备的东西,随意剪了几块布,弄了一些炭灰,先用着了。又将铺被换了一个遍,幸好今日林奕远送来几床新棉被和铺底,不然宁晖不知道晚上该让外面那两个睡哪里了。
宁晖自动自发地将自己的床安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身份已经说明,现在也有了多余的被褥了,终于不用再同他们挤在一起了,多少次半夜起身都胆战心惊的。宁晖躺在贵妃榻上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身上还是很不舒服,但是心里却轻松一片。宁晖本来还怕暴露身份会有很不好的后果,虽说皇上成了上皇,可欺君之罪历来可大可小,怕只怕新帝急着抓自家祖父的把柄,连包庇宁珏的林家都要遭受牵连。现在有太子和勇毅侯做了共犯,便是将来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什么了,想至此,宁晖的心情一片大好。
不知过了多久,宁晖都快要睡着的时候,萧璟年与蒋鹰鱼贯而入,只见萧璟年端着一锅汤,蒋鹰提着大包小包,后面还跟着几个锦衣卫。宁晖看见陌生的锦衣卫在门外时,心里骤然一紧,只见他们把东西送来,便被蒋鹰不客气地赶走了,宁晖这才舒了一口气。
萧璟年和蒋鹰进门,便看见宁晖躺在贵妃榻上,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萧璟年从罐子里盛出一碗汤来,笨手笨脚地端到宁晖面前,拿起勺子吹凉了才放到宁晖嘴边:“我去的时候,他们锅子里还剩了些姜汤。我也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喝一些暖暖手也好。”
宁晖抿唇笑了笑,不想得罪太子,便就着勺子喝了下去:“殿下算是歪打正着了,再没有比姜汤更好的了。”
蒋鹰侧目瞥两人一眼,没有说话,继续收拾方才锦衣卫搬来的东西。宁晖喝汤的空隙,见蒋鹰收拾了不少东西,其中还有两匹布,外面似乎还有人在朝院里搬东西。宁晖虽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什么情况,可看这意思,似乎并没有怠慢太子。
待到一碗姜汤喝完,萧璟年用衣袖仔细地给宁晖擦了擦嘴。宁晖垂了垂眼,不好避开:“殿下和侯爷怎么要来了那么多东西。”
萧璟年抿唇一笑,墨玉般的眼眸露出几分调皮和揶揄:“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好歹我还是太子,我看见了自然就是我——”
蒋鹰回眸:“抢的。”
萧璟年窘在原地,掩唇轻咳道:“什么抢的,说那么难听做甚。”
宁晖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自然都是太子的。”
蒋鹰把东西放好,指责道:“狼狈为奸。”
宁晖笑得更加开心:“是的是的,我亲眼看见侯爷把东西搬回来的。”
蒋鹰和萧璟年一起窘在原地,萧璟年看了看贵妃榻:“夜里一个人睡不冷吗?”
宁晖摇头连连,傻笑了起来:“以前不是……要瞒着殿下和侯爷嘛,现在炭火那么好了,又有新被,应该不冷,何况我也不方便……”
蒋鹰不等宁晖说完,便点头道:“是很麻烦。”
宁晖习惯了蒋鹰的没眼色,也不觉得噎得慌:“来人没说要接侯爷回京吗?”
蒋鹰很是惊奇地看了宁晖一眼:“说了。”
宁晖笑了笑:“自然知道,你同我和殿下又不一样。太后当初将你送来,许是不得已,许是有别的考量,但是万事尘埃落定后,你定会被接回京城去的,毕竟不管谁做了皇上,都是你的舅舅,你姓蒋又不姓萧,对谁都没有威胁。”
蒋鹰挑眉道:“你要跟我回去?”
“自然不是,我答应爷爷会一直伴在殿下左右,自然不会离开。但西山行宫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们三个能走一个算一个,你大可不必在此陪着我们。”宁晖这段话说完,能感觉萧璟年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心里不禁有些怜惜,便是太子之尊,也不过还是个十二岁的稚子。
蒋鹰走到床边踢飞了鞋,躺倒在床上:“多事。”
宁晖又道:“京城里除了我祖父与林家,没人知道我用了宁珏的身份进宫。侯爷若是回京,还望侯爷为我的身份保密才好,并非是我贪生怕死,而是宁珏幼年便体弱得很,我怕他听到不好的消息,到时候再为我担忧。”
蒋鹰的脸上满是不耐,拍了拍身旁的床:“表哥。”
萧璟年无奈地看了蒋鹰一眼,安抚地拍了拍宁晖的胳膊:“你莫要担忧这些,便是你不嘱咐,鹰儿也不会说的,夜里若是不舒服便叫我们起来,一会儿我会将床帐放下,省得你不方便。”
宁晖听到这般温温柔柔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不敢与萧璟年对视,忙胡乱地点了点头。萧璟年也不介意,吹灭了两盏油灯,却十分贴心地留下了一盏。阴影下,宁晖望着萧璟年的背影,突然有种莫名的难过。宁晖一晚上遭逢许多,直至此时,觉得疲累不堪,不过片刻后便睡着了。
萧璟年听到宁晖的呼吸逐渐平稳,这才轻声对蒋鹰道:“你不必顾及我,能回去便回去吧。”
蒋鹰翻了身,不置可否:“睡觉。”
萧璟年的内心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宁晖说的那些萧璟年便是一时没有想到,现在也想明白了。太后将蒋鹰一起送来,许是怕有人怠慢了自己,有蒋鹰这个勇毅侯在,便是自己被废了太子,也不会太过被怠慢了,只是看西山这境遇,只怕还是有人在从中作梗。至于宁晖是个女子,是萧璟年万万没想到的,毕竟当初在宫中时,宁晖的骑射与武艺是极出色的,甚至比蒋鹰都略胜一筹,如何能想到沈太傅会来这一手假凤虚凰。
萧璟年只觉得心乱得很,什么都理不出头绪来,慢慢也睡着了。蒋鹰一个人还睁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皇上御驾亲征后,正是风和日丽万物复苏的五月天,皇家的骑射课上,一群少年围着一匹纯黑色的小马驹打转。宁晖骑着林奕远新送的花色的小马驹,嘴角噙着几分笑意,远远地跑过来,众人见她来了,作鸟兽散。
宁晖不疑有他,看了眼自己平日骑的马驹,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抓住一旁的弓箭策马而去。不知过了多久,宁晖便听到后面传来嘈杂的呼喝声,原来是几个人正追着策马而来的勇毅侯。
蒋鹰追上宁晖后,看了宁晖许久,挑眉道:“再比一次。”
蒋鹰脾气不好,太后又极其护短,宁晖根本不想和蒋鹰有所交集,怎奈上次骑射课不小心赢了他,这便戳到了马蜂窝,一连几日蒋鹰都会带上几个狗腿子对宁晖围追堵截,要求再比试一次。宁晖本不想搭理蒋鹰,却发现他的坐骑竟是自己原本的黑马驹。蒋鹰的几个跟班终于追了上来,周律瞪了宁晖几眼,几次凑到蒋鹰边上想说话,都被蒋鹰不耐烦地用马鞭抽开了。
宁晖见到此景,明白蒋鹰所想,只怕前日输了骑射不服气,这是把罪责怪到自己的马驹上。想至此,宁晖笑了起来,笑容中带了几分轻蔑和鄙视,这样愚不可及的人,当真是不值得同他一般见识。这骑射场上最好的马驹,绝非是宁晖的黑色马驹,而是蒋鹰那匹棕红色的汗血宝马,便是太子的踏雪也难以企及。
宁晖嘴角的讽刺越显浓重:“蠢货。”
蒋鹰见宁晖嘴角勾着讽刺的笑意撂下两个字驱马离开,顿时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勃然大怒,再不顾周律与众人在后面的喊叫,快马追了上去:“懦夫!”
宁晖冷笑一声,只想甩开蒋鹰的纠缠,策马狂奔了起来:“侯爷莫要纠缠,不然我便不客气了!”
蒋鹰却是不依不饶紧跟其后:“再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