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说起来,其实辜无决并不是嫡长子,眼下这个皇后在任贤妃之时,曾先后生下两个皇子,分别排行老大和老四,后来她被册为了皇后,她所生之大皇子自然就该成为嫡长子,无奈皇后所生的这个大皇子从胎里带出了痴呆的毛病,尽管到现在已经快四十岁了,智商却只有七岁…
建德帝对皇后虽敬重,却始终不及原先对嘉诚皇后那样,倒是对皇后所生的四皇子颇为看重,四皇子辜无伤,天资聪颖,才干出众,为人又有仁有德,在朝中声望颇为不错,如今又掌管刑部,在众兄弟中最是出类拔粹,远比辜无决更有太子之质,无奈大昭立储向来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无长立贤;他始终是嫡次子,不能与嫡长子相抗,幸而他自己对太子之位并不在意,依然对兄长恭敬有加,尽力辅佐太子。
燕妃在随口说了几句不甚相关的话后,忽又小心地问道:“娘娘,难道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担心那名曲秀女吗?”
“担心?”皇后淡淡地睨了燕妃一眼:“本宫为什么要担心?多一个姐妹服侍皇上乃是一桩好事,又何来担心一说?燕妃,你这话问的可真是有些奇怪!”她虽说的云淡风清,但燕妃还是感到了一阵心悸,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问话里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赶紧陪笑道:“皇后说的正是,臣妾一时失言,还请皇后见谅!”
第37章 召见(4)
“燕妃言重了。”皇后似笑非笑的说着,只是那双眼却是冰冷无比,燕妃只是被余光所扫到,便觉得浑身发寒,实不愿继续待下去,便借口告退,皇后也未挽留,目送其离去。
落蝶待燕妃走的不见人影后,方小声道:“娘娘,燕妃果然是来告诉您皇上召见秀女之事,只是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
皇后轻笑一声,冰凉的手指划过别在鬓边的金嵌米珠双钱珠花:“她可不是什么好心,而是来试探本宫的,想要瞧瞧本宫是否能容的下一个可能得宠的女子入宫,只是她似乎问错了人,即使要担心也该是她自己担心,本宫身为一国之母,谁能动得了本宫的位置,何况得宠容易固宠难,本宫又何必为了一件还没确定的事与还没确定的人心烦呢?”
落蝶恍然明了,堆了笑正要奉迎几句是,恰有宫女进来,禀报说四皇子在宫外求见,一听说自己儿子来了,皇后冰冷的眼神立时化为一腔慈爱,连声音也柔和许多:“快让他进来。”
话音尚未落下,一个颀长的身影便步入了殿中,轻袍缓带,随步慢行间带起习习清风,一顶赤金如意冠将他的长发整齐的拢在脑后,两边则各垂了一条长穗下来,冠玉一般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轻笑,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恍如从书中走出来的翩翩美少年,叫人瞧着觉得有些不真实。
“孩儿给母后请安。”辜无伤跪地向母亲行了一个大礼,脸上的笑容亦比刚才更盛了几分,此刻外面已是申时末,天色有些发暗,然他的笑却如一道划破晦暗天色的金光,教人瞧了眼前一亮。
“快起来吧!”皇后眼里除了慈爱之外更多的骄傲,这个儿子是她这生最大的成就,堪称文武全才,为人又仁厚,若不是生的晚了几年,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辜无伤起身后,近前关心地问道:“母后近几日身体可好,最近孩儿一直在刑部核实秋后处决人犯的名单,所以没来给母后请安。”
皇后含笑执了辜无决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旁边:“朝廷大事要紧,母后这里有那么多人侍候着不碍事,你要是事忙的话,最近这段日子就别来了,只要有这个心就好,只是这秋决名单不是早就定下了吗,怎么还要重新核实?”
“母后有所不知,父皇有仁德之心,嘱咐儿臣,但凡有情可悯可量或有冤情者,全部自秋决名单中划去,待得确证之后再行处置。”辜无伤一一说了。
皇后听了微微点头,发髻中央凤口所衔的珠子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摇晃:“你父皇的心是好的,只是要辛苦你了。”
“父皇心系江山社稷,劳心费神,儿臣只恨自己不能替父亲分担,受这一点累又算得什么。”
“你父皇要是听到你这话一定会很高兴的。”皇后见儿子如此懂事,心中再欢喜不过,母子二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又转到辜无伤的婚事上去,皇后正颜道:“无伤,你如今也有二十三了,却一直未立正妃,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的就没遇到心仪的女子?你可搪塞了你父皇好几次了,一次两次还行,多了可会让你父皇不高兴。”
辜无伤含笑不语,接过落蝶递来的热茶亲自捧到皇后手中这才道:“母后不必费心,儿臣早已有了主意。”
皇后听得眼睛一亮:“听你的意思,难道是已经有了意中人,快,无伤,快与母后说说,到底是哪家姑娘,终于让你动了心。”她虽然有两个儿子,但大儿子痴傻,有等于无,是以满心所装的便只有这个人品才干皆数一数二的儿子。
辜无伤似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有些发红:“其实这个人母后也是知道的,就是父皇当年曾笑言指婚的那位,儿臣中意的人便是她。”
这下可轮到皇后吃惊了,当时一句戏言无伤竟然如此放在心上,呃,慢着,难道无伤他…想到这儿皇后讶声问:“无伤,难道你屡次推托你父皇许配的婚事,便是为了等她?”
辜无伤的点头确证了皇后的猜想,半天合不拢微张的嘴,真是想不到,儿子竟然真的会喜欢上她,而且还执意等这么多年,这份情当真是有些痴了,只是…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这份情很容易会坏事。
皇后刚要规劝儿子几句,辜无伤已经从她细微的神色上知悉了母亲的心思,当即先声说道:“母后不必担心,儿子自有分寸!”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令皇后奇迹般的心安,她知道这个儿子向来是说到做到,既然他能说的如此肯定,那自己确实是不必担心了,想及此,她的心情顿时好转:“无伤,刑部那边若是没什么急事的话,你留下来陪母后用膳可好?”
辜无伤当即点头答应,复又道:“母后,不若将大哥也接来,咱们母子三人一齐吃顿团圆饭?”
“不必了!”一听大儿子,皇后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半晌才说道:“最近太医正在研究一种新药方给你大哥治病,需要静养,没什么事的话就别去吵你大哥了。”生下一个白痴儿子是她纪玫然最大的耻辱!
辜无伤多少也知道母亲的心思,逐不再提此事,转了话题去说其他,好不容易才令得皇后的脸色重新放霁,母子二人共用晚膳。
且说辜无伤被留在未央宫用晚膳的时候,燕妃已经回到了永寿宫中,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此刻已是全然寒了下来,阴沉如此刻的天空,待进得寝宫中,她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凝声说了句:“好一个皇后!”
“娘娘,御膳房已经送了晚膳来,您现在就用膳吗?”有宫女上前禀报。
燕妃不耐烦地挥挥手:“迟些再说,本宫现在没胃口,晚秋,你来替本宫按按头,其余人都先下去。”
晚秋依言上前在燕妃两边的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按着,待见诸人皆退下后,燕妃方闭了眼道:“今儿个皇上翻了哪位娘娘的牌子?”
晚秋细声回道:“回娘娘的话,三全去打听过了,听说今儿个皇上哪位娘娘的牌子都没有翻,独自歇在乾清宫里。”言及此她又想到原先在未央宫的事,迟疑着问:“娘娘,皇后对宫中即将出现一个受宠的妃子,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
“不在意?哼,谁信,本宫今日特意去试探于她,她倒是沉得住气,本宫反而差点被她圈住了!”燕妃说到这里,那柳叶似的眉便紧紧拧了起来:“先前本宫问其是否担心曲秀女的入宫,她却反扣了一顶大帽子给本宫,虽说宫里争宠之事层出不穷,但只要有点脑子的人,绝不会让这种事放到台面上来说,否则那便是妒嫉,失德,先前本宫若是回答不善,让皇后抓到了痛处,那以后皇后随时可以用这个借口来找本宫的麻烦!”
“皇后娘娘可真是阴险!”晚秋忿忿地说着。
“呵,她有手段,本宫也不是吃素的,以后慢慢走着瞧吧,皇后已经是人老珠黄,之所以现在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无非是她装得好,外加有个出众的儿子,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娘娘此话怎讲?”面对晚秋的询问,燕妃摇首道:“这你不必知道。”
“娘娘,您要不要去见一下曲秀女,看看其究竟有何出众的地方,得以让皇上如此另眼相看?”晚秋转了话问。
燕妃微摇着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在已经燃起红烛的室内划过一道道灿然的光芒:“不必了,这件事宫里的妃嫔估计都知道了,却没一个人去接触,为什么,因为她们都在观望,希望别人可以做这事,枪打出头鸟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本宫可不会去做这出头之鸟!”
说到这里,她示意晚秋停下动作,然后起身扶着晚秋的手到后殿之中去用早已备下的晚膳。
第38章 初选(1)
再说阿妩那边,她全然不知自己被皇帝召见的事已经在后宫中引起何等轩然大波,只暗自庆幸有惊无险的过了皇帝那关,面对齐媛及常笑等人的追问,她倒也没隐瞒,将过程都一一说了,听的众人又惊又奇,想不到阿妩与皇帝竟然早就曾见过面。
“曲姐姐,皇上怎么样,好看吗,还是已经显得很老了?”常笑好奇地问着,余下几人虽没说话,多少也带了几分好奇。
阿妩大概的给她们描述了一下,诸人又围了一起讨论了一会儿,由于第二日便是初选,所以早早便散了去歇息,以待明日里养足精神参加初选。
翌日清晨,阿妩与齐媛早早便起了身,负责服侍她们的含珠亦端了洗漱用的铜盆进来,绢巾、青盐、漱水皆备在旁侧。往常含珠总是先服侍了齐媛再服侍阿妩,这次却是眼巴巴的先将铜盆端到了阿妩这边,脸上带着异常讨好的笑容:“曲秀女,请让奴婢服侍您!”
阿妩被她这不同寻常的示好给弄得有些失措:“这个…你还是先去服侍了齐姐姐吧!”
她话音刚落,背对着她坐在铜镜前用木梳梳理长发的齐媛便说话了:“不碍事,哪个先来都一样,反正这时辰还早,不着急。”
见齐媛如此说了,阿妩只得由着含珠服侍,往常含珠的手脚总是有些重,偶尔在拭脸的时候会有些微痛,这次却是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将其侍弄的服服贴贴,全无半点差错。
用青盐擦了牙,又用温水漱了口,再用绢巾沾水细细擦了脸,洗漱干净后,方开始梳理头发,换了一袭青葱色的长裙。
待得将她弄妥贴后,含珠方转身去服侍齐媛,过程自是如上所述,动作瞧着却是比刚才快了一些,也不够仔细,齐媛坐在凳上不时微皱细眉,想是嫌含珠做得不够好,不过这话到底是没出口,直忍着直到含珠退下。
齐媛将别在发上不甚妥当的几朵绢花与珠钗摘下来,正要重新插上去,阿妩已经走至其身后,接过那发钗为其一一插上:“姐姐,你瞧着可还好?”
齐媛拉着她的手转过身笑道:“你别的自然好。”
阿妩浅浅一笑,旋即疑惑地问:“姐姐,今儿个含珠的态度怎么这么奇怪,似乎是在刻意讨好我,叫人瞧了好生不解。”
“傻妹妹,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齐媛抿唇轻笑:“你昨日为皇上所召见,可知这是多大的光耀,如此一来,只怕你入宫为妃只是迟早的事了,这些个奴才当然要趁势巴结,好让你今后记得他们。”
“是吗?”阿妩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入宫为妃?皇上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可是她并不觉得皇帝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啊!
“当然了,不止是含珠,还有的是人巴结你。”齐媛如此说着,起身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随后道:“好了,咱们出去吧,别晚了。”
阿妩无言地点了一下头,随齐媛一起跨出了屋子,朝储秀宫的正殿走去。今日是两百七十九名秀女初选的日子,共分五场:女红、琴、棋、书、画,分别比试,没轮到的人便在旁边偏殿等候。
在这五场比试中,阿妩所识之诸人间,第一个比试的便是齐媛,她抽中的是女工刺绣,不过瞧着齐媛的神色应该是比较有把握的。在偏殿等候的时候,阿妩遇到了故意从她面前走过的赵吟容以及那示威似的眼神。
“姐姐不要理她,哼,听说她抽中的是下棋,凭她那样,肯定过不了!”常笑拉了阿妩坐到章敏之的边上,章敏之悠闲地喝着茶,倒是另一侧的何氏姐妹,对即将到来的比试紧张不已,坐也坐不安宁。
正自这时,忽闻殿外响起密密的脚步声,环佩叮当,香风袭人,正当众秀女好奇着往外看的时候,只听得一个尖细的声音扯着嗓子喊:“德妃娘娘驾到!”
此言一出,莫说是秀女,便是随侍在偏殿里的管事姑姑素衣也吓了一跳,赶紧快步出外迎接,只见得一个宫装美妇人正搭着宫女的手缓步自软轿中出来,素衣及在宫门外的朱长寿跪地迎接:“奴才参见德妃娘娘,娘娘万安!”
在后宫九品十八级中,身份最贵重的莫过于正一品的贵、淑、贤、德四妃,而今站在这里的正是除皇后之外,位份最尊的德妃,她与皇后乃是同一年进的宫,两人同被册为贤妃与德妃,自贤妃被册为皇后之后,德妃便成了唯一一个正一品的四妃,她膝下育有一子一女。
“免礼,今儿个皇上派人来给本宫传了口谕,说让本宫负责这一届秀女的初选与复选。”德妃的声音温婉动听,宛如少女,光听声音完全想不到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
素衣与朱长寿相互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往常秀女初选与复选,最多派个年长的嬷嬷或贵嫔娘娘之类,根本不可能劳驾到像德妃身份这么贵重的人,看来皇上对这次选秀看的比较重。
德妃低视了他们的头顶一眼,续道:“据皇上所言,本届秀女出众者甚多,皇上与皇后皆有意在本届秀女中择优为适婚的皇子选妃。”
素衣二人不知德妃突然说这些所谓何意,迟疑着不敢答话,倒是德妃又说了:“那些秀女都在里面吗?”
素衣垂视着地面回答:“启禀德妃娘娘,除参加第一轮初选女工刺绣的绣女此刻在正殿外,其余秀女皆在偏殿等候。”
德妃“唔”一声:“带本宫先去偏殿瞧瞧。”
素衣与朱长寿答应一声,利索的起了身在前面引道,德妃则领着八个宫人徐徐走在后面,刚一步入偏殿,已经得了消息的秀女立时跪地请安,莺莺燕燕、或娇或脆的声音响彻在殿内。
第39章 初选(2)
德妃步至上位升座之后,才挥手让她们起来,柔和的目光自诸秀女的面上一一扫过,轻声垂训几句后,便离座要去正殿,既是皇帝有谕,她自是要亲自监督,在临离开偏殿之时,她举目示意素衣走至其身边,悄声问了句什么,素衣用同样低的声音回了她的话。
德妃微微点头,额前一颗绿玉宝石垂坠随她的动作轻晃,微凉的目光在阿妩低垂的脸上扫过,随即在一应的恭送声中去了正殿。
直到她的身影走过转角,秀女们才起身抬头,在她们的脸上或是敬畏或是羡慕,偏殿内也重新恢复了热闹,秀女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讨论德妃的贵气与优雅,连常笑和何氏姐妹也是一副兴奋莫名的样子,唯有章敏之依然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刚刚来过的德妃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一样。
且说德妃在素衣与朱长寿的引领下来到正殿,此刻约有五十来名秀女正专心的低头刺绣,连德妃来了也没发现,朱长寿正要喝嚷,德妃已是抬了手制止其出声:“让她们专心刺绣,本宫在边上看着就好。”
朱长寿低应了一声,亲自去搬了把紫檀木椅给德妃坐,他们是由侧殿的旁门进入,这个地方又恰好挡了一个屏风,所以殿内众人若不仔细瞧,是看不到的。
素衣早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上前将负责秀女初选的静宜给领到德妃面前,德妃看到静宜先是一愣,旋即拧眉道:“你可是原先在乾清宫伺候的那个宫女?”
静宜没想到德妃还会记得自己,诧异地抬起了头:“娘娘真是好记性,竟然还记得奴婢,不错,奴婢原先是在乾清宫当差的。”
“呃?本宫记得你原先并不叫静宜,怎的,改了名儿?”德妃和颜相询。
静宜被问的面容一黯,连眼角都垂了下来:“回娘娘的话,奴婢原名容惜,后来燕妃娘娘说这名字不好听,便给奴婢改了静宜这名,并调至储秀宫任教习姑姑。”
听到这儿,德妃心立时跟明镜似的再清楚不过,在她记忆里,容惜做事勤快细心,模样长的也不错,很得皇上喜欢,燕妃总怀疑她想勾引皇帝,所以从不给其好脸色看,后来不知因什么事得罪了燕妃,便给调离了乾清宫,想不到是来了储秀宫,还连名字都改了。
静宜…德妃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大概猜到了几分,只怕不是她得罪了燕妃,而是燕妃容不下她。
女红比试以三柱香为限,在圆绣棚上绣出一件东西来,大小必须在一尺以上,逾时未完成者便算出局,至于绣什么就由各人随意发挥了,绣的东西越大则表示其绣工越出众,当然针脚必须细密均匀,不能出现漏针跳针的情况,否则便会大打折扣。
在阿妩等人之间,绣工最出众的莫过于章敏之,她所绣的东西可是连蜜蜂都被骗来采蜜,只可惜她抽中的是棋弈,否则定然能在这场比试中独领风骚。不过齐媛的绣工也不差,她选的是一个水仙图案,针起线落,在一柱香刚刚燃尽的时候,她就已经绣出大半,想来要在限定时间之内完成,并不是什么难事。
刺绣女工虽是每个秀女都必学的一项,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精于此道,有些是偷懒不肯学,有些是天生驽钝学不好,眼下就有好几个绣女急的浑身冒汗,不时抬眼去瞅那越燃越少的香,偏偏越是急就越是绣不好,不是线断了就是针滑了手,又或者漏了针。
待得时限一到,静宜命众人皆停了手中的事物,前行上前参拜德妃娘娘,随后命人收了那些个绣棚,尽数拿到德妃面前,请她决断。
德妃一一觅过那或精致或粗糙的绣物,众秀女皆是心提的老早,知自己能否进入复选,皆在德妃一念之间。
但凡没有完成的,皆是落选,绣的不够精细者则酌情而定,齐媛的水仙形态完整,花叶分明,自是顺利过关。
在看到较靠后的一副绣图时,德妃手一停,细细瞧了起来,只见那是一只形态逼真的猫,通体皆用黑色的线绣了,唯有两只眼睛是用琥珀绿的线绣的,灵性跃然其上,虽只三柱香的时间,却将这只黑猫绣的毛发毫里分明,连神态亦绣了出来,德妃当即问:“这是哪位秀女绣的?”
随着德妃的问话,一名身穿蜜合色衣衫的秀女越众而出,在她的衣衫各处皆用金棕色的洒线绣成花纹,几枝沉静不张扬的发簪插在婉转的乌发上,另有数朵小小的连翘绢花别在鬓边,衬得芙蓉娇面,秀丽动人。
齐媛见得此女心中微微一动,她原先倒还真没注意,秀女之中还有一个如此出众之人,比之章敏之亦可说是各有千秋,不逞多让。
“你叫什么名字?”德妃和颜问着这名垂首行礼的秀女。
“回娘娘的话,奴婢叫阮梅落。”该秀女轻声回答,声音既软绵柔美又带着几分醇香。
德妃细眉轻挑,面带讶色地道:“你就是阮相的孙女儿?阮梅落?”
阮梅落的点头印证了德妃的问题,也令得在场诸秀女悚然动容,阮宰相乃是两朝元老,德高望重,在朝中声望极隆,宰相的孙女,怕是这届秀女中身份最高的一位了吧?!
第40章 初选(3)
“你这只黑猫绣的倒真是细致,看来颇精于女红啊,不愧是相府的千金。”德妃的夸奖令众秀女皆侧目于阮梅落,就连齐媛也不例外。
“娘娘过奖了,奴婢的绣工不过是能看的过眼罢了,实谈不上精通。”阮梅落噙了一抹淡淡的笑,令得温婉的面容更添秀色。
德妃含笑不语,挥手让其退下,然后又低头瞧剩下的一些绣物,待其全部阅毕后,共有十七人被挑落,余下四十来人通过初选,阮梅落和齐媛自是在这通过的人中,只可怜那些落选之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一心一意想留在皇城,却不想才第一轮比试便被无情的筛选了下来,一些心智软弱之人,已经哀哀地落下泪来,只碍着德妃在场,不敢放声哭出来。
德妃见得那些落选秀女的一脸苦相,眉尖微蹙,招手唤过朱长寿,让他领着那些落选的秀女去储秀宫中收拾包袱,然后遣送回老家。
这一批比试完毕后,接下来便是阿妩所在的那一批,也即比试琴艺,阿妩心中万分紧张,手心里尽是冷汗,这是她的一个机会,只要她故意弹坏了琴,便可借落选之名回到福州,不必顶着小姐的身份再留在这陌生的紫禁城里。
琴艺比试不比秀工,即不能数十人一起弹,也不能一个一个弹过去,这样的话怕是弹到明朝也弹不完,是以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每三个秀女轮流弹一支曲子,一人刚落,另一人便要堪堪接上去,不能早也不能晚,必须接得恰到好处,这是对众人琴技的一次考验,毕竟谁都不知道前面一人会在哪一个曲调里面停下琴弦,只能全神贯注的倾听等待。
这一批恰好是六十个秀女,但是三人一组,也要弹足二十曲,这时间耗的不是一般的长,德妃纵是耐心再好,到后面也不禁有点疲惫了,遇到弹的不好之人,往往不待其弹完,便直接打发人下去,然后再换另一人。
待轮到阿妩时,已是近午时分,她被安排在弹奏曲尾的位置,抽取的曲目是《江雪》,在她前面的二人,一人琴技平平,弹不出曲中意调,另一人更是差强人意,尤其她几次偷眼去瞧德妃,见其面色不愉,心中更是紧张,指下连连弹错,弄到最后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怎么也调整不过来,结果自不用说。
阿妩见德妃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赶紧低头,将手指放在琴弦之上,几乎是刚一放上,手指便自己动了起来,动听的琴音自指间渲泻而出,亦令德妃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若是照这样下去,通过初选自不在话下,不过阿妩的本意并不是如此,所以她在中途硬生生变了调,将好好一首曲子弹的荒唐走板,比之先前那个更加不如。
照阿妩的想法,自己弹成如此,自然会被筛选下来,果然,德妃手微微抬了起来,只要她朝素衣这么一挥手,素衣便会将她的名字自秀女名册中划去。只是不知为何,直到阿妩将整曲弹完,德妃的手都不曾朝素衣挥下,反而定定地瞧着阿妩,沉静的眼眸如看透一切,令阿妩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心中更是狂跳不止,难道…难道自己的技俩被德妃看穿了?
“将她留下吧!”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令得阿妩心中一沉,嘴里满是苦意,想不到避来避去,终究还是避不开,算了,既然上天要她继续留在紫禁城中,只能听天由命,走一步是一步。
也几乎是在德妃说出那句留用之话时,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阿妩身上,有不解,有嫉妒,有愤恨,有不甘,令阿妩如有针芒在背,坐立不安,特别是那些因弹的不好而落选的那些个秀女,气得牙根儿都痒痒,凭什么一个弹的比她们差上百倍的人都可以入选?虽心中恨恨,但却无人敢与德妃相争,将能将一腔怨气都借由眼神向阿妩发泄!
且说那些秀女出去后,静宜方迟疑着问:“娘娘,这曲秀女琴技如此之差,怎的依然让她过了初选?”
“琴技差?你真的这样认为?”德妃低头用茶盖拨弄着盏中翻腾舒展的茶叶,声音闲适悠然。
静宜尚未张嘴,素衣已是拉住了她:“静宜,你不该这样置疑德妃娘娘,娘娘让曲秀女通过,自然有她的道理。”
德妃弯唇一笑,执了袖起身,目光望向窗外晴朗的天空:“本宫没什么道理,只是就事论事,她远比你想的要聪明。”这句似是在对静宜说,却是有些无头无尾,令人听了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何意。
德妃未就此事上再说下去,静宜等人也不敢再问,陪了德妃至殿中用膳,另三场比试在末时开始。
这一场除了章敏之外还有赵吟容,德妃在瞧见赵吟容那雍肿的身形时有些诧异,没想到秀女中还有这么肥胖的人,当真令人惊讶。
既是下棋,自然要两人对弈,输一人便要落选,而这一场比试也将会是落选之人最多的一场,高达半数。
章敏之不仅绣工出众,棋艺也不逞多让,与她对弈的那名秀女棋力并不弱,一开始两人僵持不下,各不相让,待到中段之时,章敏之连走了几步妙棋,逐渐占据了上风,开始步步紧逼,压得对方透不过气来。
德妃本身颇通棋艺,是以饶有兴致的一个个看过来,待走至章敏之对弈的这一局时,不由驻足观望。身边站了德妃这么一个人,章敏之却是连头都未抬一下,依然将全副心神都放在棋盘之上,反观其对面那个秀女,就没这么镇定了,执棋的手甚至有些微颤抖。
章敏之再落数子,子子都落在对方要害之处,对方数度想要翻盘,却终是不敌,最终只能面色惨白的弃子投降。
直到这个时候,章敏之才欠身向身边的德妃请安,德妃和颜悦色地道:“你的棋艺很好,最难得的是能守得住心,不为外界所扰,下次若有机会,本宫也想与你对上一局!”
“谢娘娘厚爱!”章敏之神色淡然地谢了恩,也许她真的是天性淡漠吧,不管什么事,都无法让其心境或神色产生大的变化。
再看另一边的赵吟容,她自小懒惰,虽家中聘请名师教习,她却是能推就推,能偷懒就偷懒,从未认真学习,对于下棋更是一知半解,勉强知道该怎么走而已。
赵吟容下的一手臭棋,但她的对手可不弱,一出手便迫的赵吟容连连弃子,无法自保,眼见着就要输了,赵吟容突然小声说道:“喂,你是哪家的秀女,姓什么?”
“你问我吗?”一直低头注视棋盘的秀女听得赵吟容的话抬起了头,那是一张白得像玉一样的瓜子脸,眉心很宽,下面是一双烟水秋瞳,尖尖的下巴,以及那一点红唇,又是一个标准的美人儿,只是这美人儿身形瘦弱看着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不过是普通人家的秀女罢了,不值得一提。”
她轻描淡写的口吻却令得赵吟容有了信心:“瞧你的佩饰和衣裳都不甚华丽,想来家中条件也不是很好,不若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这盘棋你假装输给我,然后我给你一大笔银子,一千两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我还可以再加!”
第41章 初选(4)
如此明目张胆的收买令那名秀女甚是吃惊,直觉对方要不是家族势力雄厚令她肆无忌惮,便是她疯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据她所知,这在京的高官里似乎没有一位姓赵的…
“这位姐姐,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我假装输给了你,那我岂不是要落选了?”
“话虽如此,但是你落选的话可是能进帐一千两,不,我给你加到两千两,够你家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了,何况此届秀女如此之多,你就算入了初选也不一定最终能留在宫里,还不如拿银子来的实在些。”也真亏赵吟容胆子够大,居然敢这般赤祼祼的当众贿赂,她们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并不保证就一定没人听到。
“敢问姐姐一句,您是何家秀女?”
赵吟容带着几分得意的口吻道:“家父乃是福州知府,姓赵,官居从四品。”
“哦,是吗?”该名秀女漫不经心地应了声,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之上,彻底封死了赵吟容的所有生路,中指点在那颗黑子之上迟迟未抬起:“据我所知,知府一年的俸银不过百来两,这两千两银子又是从何而来,难道你们一家老少二十年不吃不喝?”
“这…”赵吟容没想到她会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个去,难以回答,干脆说道:“这你不用管,只要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条件?这样罢,我再给你加一千两,三千两!”赵吟容这次也是下了血本,她总共就带了五千两的银票来,现在一下子去了三千两,心疼自不必说,但是只要能进到殿选,然后再借着揭发阿妩假冒曲定璇的事,而让皇帝领自己的情,那自己以后的荣华就有了保障。
秀女轻哂一笑,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指终是从那棋子上抬了起来:“这位姐姐,难道你看不懂我这枚棋子的含义,此子一下,你的生机尽绝,想必我的意思已经够明确了!”不待赵吟容发火她又不疾不徐地道:“姐姐,这里是紫禁城,不是福州一隅之地,你觉得这样做能瞒得过德妃娘娘的眼睛?”
“你!”赵吟容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拒绝白花花的银子,真是笨到家了,亏她刚才还费了诸多口舌,真是对牛弹琴,她怒哼道:“哼,我劝你最好还是想清楚,免得到时候后悔,那可是整整三千两白银,你们家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见到。”
“三千两?似乎是挺多的,那么你又准备付我多少两,赵秀女?”一个令人意外的声音插到了赵吟容与那名秀女之间,二人讶然望去,竟然是德妃,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赵吟容的背后,看样子,似乎是将二人之间的对话全听了进去,脸上依然沉静似水,瞧不出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赵吟容大惊失色,怎的这话间让德妃听去了,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也怪那名讨厌的秀女,早早答应便是了,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眼下可好了。
她一边埋怨着秀女,一早软手软脚地跪倒在地上,哆嗦着叩首:“奴婢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
德妃也不叫起,带着几分冰凉的笑意道:“赵秀女当真是阔气,三千两白银,说出便出,即使是当朝一品大员也未必能这样吧,只是本宫当真好奇,这银子从何而来?”
赵吟容跪地吱唔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赵家并没有祖上留下的产业,一切都是从其父任官之后,才逐渐富了起来,至于这钱从何而来,再简单不过,不过赵吟容可没胆说出来。
“赵秀女,你倒是说话啊,你该付本宫多少银子,好让本宫准你通过呢?”德妃笑吟吟的问着,一点都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然素衣却知道,德妃越是笑的欢,其心中就越是生气。
“回娘娘的话,我…我…我只是跟这位秀女说笑罢了。”赵吟容好不容易才编了个谎话出来,意图蒙混过关,只是德妃哪是那么好打发的:“是吗?本宫瞧着可不像是开玩笑。”说完这句,她也不去管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赵吟容,抬眼去瞧那名拒绝赵吟容银子的秀女,乍一看之下,忽觉有几分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你…是哪家秀女?”
该名秀女款款起身,朝德妃一福:“回娘娘的话,奴婢阮梅心。”
这一句话顿时解开了德妃心中的疑惑,怪不得会瞧着眼熟,原来她也姓阮,一个是阮梅落,一个是阮梅心,不必说,肯定是姐妹俩,知道了这一层关系,再加上阮梅心刚才的表现,德妃对其顿时增添了几分好感:“原来你也是阮相的孙女儿,阮梅落是你什么人?”
一听到阮相二字,赵吟容差点没当场软倒,两眼一阵发黑,这,这,这怎么可能,眼前这个穿戴都不起眼的秀女,居然是当朝极品大员阮相爷的孙女儿?!自己刚才跟她说什么了?想到这儿,赵吟容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自己父亲与阮相爷的官职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堂堂相府千金怎么可能会在乎这区区三千两白银,便是三万两也未必会动心!
“是堂姐。”阮梅心细细的嗓音虽比不得阮梅落那般动听,却也甚是舒服,但是细较起来,阮梅心的相貌终是差了阮梅落一筹。
“你刚才做得甚好,没有辱没了你祖父的威名,皇宫禁地,岂容有人投机取巧,唬弄做弊。”说到这里她目光飞快地瞥了头也不敢抬的赵吟容一眼,复又道:“本宫刚刚在绣工比试中见过你堂姐,你们两姐妹才艺容貌皆属上品,想必这次选秀定能姐妹一齐入宫侍候皇上。”德妃的不吝夸奖,令阮梅心两颊飞上了两抹红云,如染了胭脂一般:“娘娘廖赞了,奴婢愧不敢当!”
早已结束棋局的章敏之与其余分出胜负的秀女皆是好奇地往这边看,虽未能听到赵吟容和阮梅心先前说的那些话,但从德妃的话里多少也听出了些什么,都想看看德妃会如何处置赵吟容。
德妃冲阮梅心轻轻一笑,抬步轻移,织金流彩的裙裾在青砖地上拖动着,下一刻她已站在赵吟容的背后,温和的眼眸里已经换上了彻骨的寒意,唯有那嘴角的一丝笑容依然如故:“赵秀女,这局棋是你输了,所以你不能通过初选,过会儿便随朱长寿去收拾了包袱出宫,至于你一出手便是三千两的阔绰事,本宫自会告诉皇上,想必皇上会对赵知府很有兴趣的。”
似如云淡风清的话,却令赵吟容心神大震,汗如泉涌,在那张不知涂了多少粉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深沟,让人瞧着生厌。
赵吟容知道这事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遭殃的不止自己,还有自己的父亲,不能,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到福州去,她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皇牌,本不想现在动用,然眼下看来,却是不动不行了。
第42章 起风(1)
“娘娘,奴婢有一至关重要的事要禀报!”赵吟容一咬牙,费力的转动肥胖的身子,朝德妃连连叩首。可惜她的话并没有换来德妃的回应,甚至连望一眼都不曾有,眼见着德妃就要出殿,赵吟容顾不得是否应该,当众大叫:“娘娘,这届秀女中有人冒名顶替!”
此言一出,哗然大惊,连德妃也不例外,一直雍容沉静的脸上头一次露极大的诧异,冒名顶替?真有人这么大胆?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被查实了,轻则官位不保贬为庶民,重则人头落地,本朝历代选秀,倒是真出现过这么一回事,某官员私自给大女儿定了亲,恰此时寻到了流落在外的小女儿,便让其冒名入宫参加选秀,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不想却被别人告了密,从而丢了性命,至于他的两个女儿和一干家眷则被发配至宁古塔。
自出了这事后,再未发生过有人顶替秀女之事,眼下竟又出了一桩,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赵吟容情急之下胡言乱语?
德妃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素衣等人立时心领神会,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后,由朱长寿领着落选的宫女去收拾物件,静宜则带着通过初选的秀女下去,并告诫她们莫要乱说,否则当心祸从口出,另有不相干的宫女也随之离去。
章敏之一言不发的随静宜姑姑出去,神色一片漠然,仿佛对赵吟容即将揭发阿妩的事完全不在意一般,唯有在即将跨出门坎的时候,她回头看了赵吟容一眼,眼中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待朱长寿和静宜各领了秀女下去后,正殿内只剩下德妃、赵吟容、素衣以及德妃贴身的宫女金儿。
“娘娘,奴婢是否也需要退下?”素衣在宫中多年,一直做到如今管事姑姑的位置,自然乖觉,知道有些事可听,有些事不可听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