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郡主的话,她叫曲定璇,乃是今届参加选秀的秀女。”于嬷嬷赶紧回了,她可知这位郡主不好惹,刁蛮任性,做什么事都随自己高兴,从不管他人如何,由于皇上对她极为的宠爱,所以别人就算有怨气也不敢说什么。

“秀女?秀女很了不起吗?”长乐郡主用拿在手里的马鞭抬起阿妩的头,瞧着阿妩的眼中有几分轻蔑:“在没被皇帝伯伯选入后宫之前,也不过是一奴才而已,连小主都算不上,就敢挡我的道,好生胆大啊!”

阿妩低声说道:“奴婢不敢,奴婢刚才只是救人心切,绝无冒犯郡主之意,请郡主见谅!”声音虽有些微颤抖,口齿倒还清楚,没有结巴。

“是吗?”长乐郡主拿着马鞭轻拍着另一只手的手心,凉凉的声音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就连于嬷嬷也有些吃不准。

辜无惜自然知道自家这个妹妹的性子,谁得罪了她都不会轻易饶过,眼见那个秀女又惊又怕惶恐不已,心下同情,逐劝道:“连城,罢了,这事本就是你不对,莫要再为难人家了。”连城是长乐郡主的闺名,只是甚少有人敢叫,大多是称呼其封号。

辜无惜说罢,不顾长乐郡主的反对,摆手让于嬷嬷起来,又亲手扶起了阿妩,和颜悦色地道:“没事了,你随于嬷嬷入宫去罢。”他虽贵为皇子,却是和蔼可亲,全无半点架子。

“多谢六皇子!”阿妩仰头贪视着那丰神如玉的面容,心在不知不觉间沦陷。

“六哥!”长乐郡主不依地跺着脚,显然对辜无惜的举动甚是不满意,她嘟着嘴埋怨道:“亏你还是我六哥,怎的尽帮着别人,明明是她挡了我的马,害我受了惊,怎的你还安慰起她来了?!”

辜无惜笑着刮了一下长乐郡主的鼻子:“你真当我没看到吗?要不是为了救那孩子,她也不会挡了你的路,何况在集市上骑马本就不应该,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他原是想教训一下长乐郡主,不想她却一点也不在意地接了话:“伤了人赔点银子就是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辜无惜听得连连摇头:“你这丫头真是被宠的无法无天了,也不知将来谁管得了你。”说话间,一辆马车疾疾驰来,原来是回来接阿妩等秀女的空车到了,赶车的人一见站在街上的辜无惜二人,赶紧跳下行礼。

辜无惜见状说道:“好了,咱们也别在这里挡着秀女入宫了,你刚不是说要去我府里吗?那咱们这就走吧,我刚得了几样新鲜玩艺,正好可以去瞧瞧,要是有什么看中的话,六哥送你就是了。”

长乐郡主思索片刻,终是应承了辜无惜的话:“好吧,既然是六哥开口了,那就暂时放过她吧,反正来日在宫里还会在见的,有的是机会!”说到儿,她忽而眼珠一转,脸上尽显俏皮之色:“咦,六哥,你从这条街上过来,难道刚才去了阮府?又难道你是去找了阮梅落?”

辜无惜被她这话说的有些脸红,笑骂道:“小丫头,连六哥的玩笑也开,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了。”

“呵,我说的可是实话,唉,我说六哥,你早点向皇帝伯伯求旨,将阮梅落娶进府里当皇妃不就好了,省得一趟趟往阮府跑,你不嫌累我还嫌烦呢!”她口无遮拦的说着,全然不管其他人是否会听见。

不知怎的,在听到长乐郡主那话的时,阿妩的心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那个口子里流了出来,直到这种情绪注满全身,她方才惊醒过来,被自己这种不应该的情绪吓了一大跳,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才见了一面而已,竟如此在意对方。

阿妩心慌意乱的站在一侧,连于嬷嬷的话都没听到,那厢辜无惜的长随已经抬了空轿来,恭请其上轿。

辜无惜抬眼对已经上马的长乐郡主皱眉道:“你这丫头,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又是郡主之尊,不乘轿不坐车,非要骑了马,成何体统,小心理亲王责你。”

长乐郡主丝毫不在意的扬起头:“哼,有本事他找皇帝伯伯说去,我这马可是皇帝伯伯刚赏了我的,好啦,别再念叨了,走吧!”说罢扬鞭策马,远远抛了辜无惜,轻风里传来她恣意而动听的笑声:“哈哈,六哥,有本事你就乘着那又闷又无聊的轿子来追我,追不上的话,你府里的好东西可全归我了!”

辜无惜摇头苦笑,这个堂妹真不知该说她什么好了,算了,想到这儿,他也不再多想,转身上了轿,由着轿夫抬着缓缓朝自己的府邸行去。

阿妩一心想克制自己不要再去瞧,但终是忍不住抬起了眼,注视着那轿子越行越远终至不见,而她的心亦仿佛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般,恍然若失。

秀女们随着于嬷嬷上了新马车,一摇一晃地朝紫禁城行去,一路上她们围着阿妩问刚才那两人是谁,待得知两人的身份时,皆是有些吃惊,想不到这皇宫还没进,倒先遇到了一名皇子和一名郡主,怪不得人家说京城里藏龙卧虎,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惹到达官贵人,果然不差。

在最初的吃惊过后,章敏之凝声道:“这两人我倒是知道一些,先说那长乐郡主,虽是亲王之女,却甚得圣眷,亲赐封号长乐,意寓其一生长乐无忧,尽管只是郡主却比公主还要得宠,享受着种种殊荣,从而她的性子也变得骄纵无比。至于那六皇子…”说到这里她的眉头有些轻皱,连带着阿妩的心也提了起来,忍不住出声询问:“六皇子怎么了?”

第33章 长乐(3)

章敏之轻睨了一眼:“六皇子的境况却是恰恰与长乐郡主相反,他在十几位皇子中算是颇不得宠的那一个,由于其母亲只是一个无宠的贵嫔,皇上对其又不怎么在意,是以他在宫中受尽冷遇,直到十八岁可以开府建牙,才由宫中搬了出来,说起来六皇子至今已有二十,皇上却一直没给他选王妃赐婚,府中只有两位侧妃和一干妾室,正妃之位空闲至今。六皇子为人闲散,从不在皇子中争强好胜,听说只在户部挂了闲职,所以是否有才干也不好说。”

章敏之的话令阿妩对辜无惜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想必这位六皇子的少年时光也并不快乐吧,父亲的漠视,母亲的冷遇,令得他虽有着外人看起来尊贵无比的身份,却根本不开心,想到这点,一种莫名的心疼在胸口蔓延,又酸又涨…

“哦,看来皇子并不是都过得很好啊。”常笑似懂非懂的说着。

章敏之点头道:“这是自然,同是皇子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首要的就是母亲在宫中的身份及得宠与否,子凭母贵这句话你们应该听说过吧,另一样就是皇子本身的才干,二者拥有其一者便能令圣上多加相看,若是一样都没有,那便只能如六皇子那样,受冷遇了。”

那阮梅落又是谁?

这句话阿妩几乎要脱口问出,终还是生生忍住,她没有理由问这个,更没有资格问这个,她是秀女,是入京选秀的秀女,不管是否得皇上垂青留了牌子,都与六皇子无关!

“想不到章姐姐知道的事还蛮多的嘛!”常笑把玩着自己的发梢,看章敏之的眼中满是崇拜。

章敏之眼中波光一闪,不以为杵地道:“没什么,只是有时候偶尔会听父亲说起罢了。”

在一路闲聊中,马车终于驶到了神武门外,由于嬷嬷及两个宫女搀着阿妩等人下了马车。

那一天的天很蓝,高大的红墙仿佛直插入澄澄的蓝天,是那样的高不可攀,是那样的凛然不可侵犯,难怪有人说一入宫门深似海,谁能逃得出这高不可攀的红墙圈禁。

怕!阿妩心头第一次浮现出这个字,她突然怕进宫,怕从此再也出不来,再也见不到她想见的人,再也回不了福州…

脚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然下一刻,却被赶着往前走了更大的一步,罢罢罢,入宫注定要成为她的宿命,就是不愿也只得遵从,认命的那一瞬间,阿妩的脑海里又浮起那个温暖如秋阳的笑容…

入宫选秀的秀女自神武门入穿过贞顺门,由太监引着走在处处透着庄严华丽、殿宇深广的紫禁城里,飞檐卷翘,雕甍插天,碧水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下,当真如水波一般明晃晃,让人有一种睁不开眼的盛世富贵。

一路上,诸人或赞叹或乍舌或沉默,沿着红墙宫壁缓步而行,天子所居住的地方,自少不了龙的影子,或盘踞在宫檐上,或腾飞在宫墙间,教人望而生畏。

待得走到秀女暂居的储秀宫,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自小伺候人的阿妩都走的有些脚底生疼,更不用说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了,尽皆垮着一张脸。也是,在这紫禁城里,除了太监宫女以外,一般主子走远路皆是乘肩舆,甚少有走路的。

到了储秀宫,于嬷嬷引着她们去见了宫中的管事姑姑以及教习的姑姑与领事太监,管事姑姑叫做素衣,大约三十来岁,头发整齐的盘在脑后,一袭浅桔色的宫装穿在她身上干净俐落;教习姑姑叫做静宜,瞧着比素衣要年轻些,只是神色却有些落寞;领事太监是宫里的大太监,叫朱长寿,面白无须,身形干瘦,瞧着似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待一一见过之后,她们被安排在储秀宫的东配殿,两人一间,阿妩与齐媛住了朝南的一间,一推窗正对着院中种植的数株杏花,此时正值春令花季,粉色的杏花在枝头开的繁盛无比,让人望之生喜,更有幽幽的花香伴着被风吹落的杏花自窗口飞进来,落在梳妆台上,落在绣墩上,美如画景。若是能够在这树下燃一炉清香,再放一把琴,抡指轻弹,那定能给这副美景再添三分颜色。

由于储秀宫是秀女暂时居住的地方,所以各房各屋的陈设皆以干净雅致为主,并不怎么奢华。

除阿妩与齐媛一间外,常笑与章敏之住了一间,何氏姐妹自又是一屋,阿妩刚安顿下没多久,便有一年轻的宫女进来请安,原来她是派来侍候这一屋秀女的,名唤含珠,从面相与举止间可以看出是个机灵人儿。

阿妩是丫环出身,不习惯人家向自己行礼,是以显得有些不自在,还是齐媛让含珠起了身。

“二位秀女有事尽管吩咐奴婢,要缺了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不够用的,也尽管告诉奴婢。”含珠在说话的时候两眼不停地转着,似在等什么。

齐媛见状心头明了,自包袱里取了两个银饼子塞到含珠的手里:“这是我和曲秀女赏你的,只要你好生做事,以后自不会亏待了你。”

见齐媛如此说,含珠半推半就一会儿就将银饼子收进袖中,欣然退出了屋外。

待得从窗口看见含珠走远后,齐媛这才关严了窗,拉过还有些愣神的阿妩一齐坐在了床沿:“怎么?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其实这是很平常的,刚入宫的秀女只要手头宽裕的,一般都会打点一下身边的人,以免他们做什么小动作,或阴奉阳违。”

“可是,他们身为下人,本来就应该尽心服侍的,为什么还…”阿妩脸上依然是一片茫然。

齐媛轻笑着摇头:“傻丫头,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紫禁城啊,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里面住着无数尊贵的娘娘皇子公主,这些奴才对他们自不敢怠慢,但我们呢,我们现在只是秀女,无权无势,说白了与奴才差不了多少,若不使些银两给他们点好处,那些人怎么会好生做事。”她抚着薄如蝉翼的床帐轻叹了一声:“其实这也是规矩啊,你得好好将这些规矩学会才行!”

说到这里,阿妩岂有不懂之理,只是依然有着几分难以理解,也难怪,谁让她接触的人与事太少呢,不过总有一日她会懂!

此次参加选秀的秀女共有两百七十九名,也亏得储秀宫够大,才住得下这么多人,待得五月初三时,所有秀女皆入了宫,在六月初的殿选前,要先经过两轮的筛选,只有通过初选及复选的人才有资格得见圣颜。

赵吟容自入了宫后,就一心想寻机会朝见君王,好把有人冒充秀女的事给捅出来,不过皇帝可不是那么好见的,宫中多少宫女太监直到年老出宫时都不见得有机会见皇帝一面。

赵吟容以为素衣姑姑拦着她无非是想借机索钱,便将自己带来的一对金钏塞给了素衣,无奈宫中规矩森严,素衣也不过是一个管事姑姑,哪敢自作主张,只得婉拒了赵吟容的要求。

赵吟容气闷至极,偏这宫中举目无亲,只得暂时忍了这口气,计划着等殿选的时候,向皇帝当面举报。

只是…她有机会等到殿选吗?

在随后的几天里,所有秀女皆经过宫中嬷嬷的验身,以证其是否处女之身,皇宫禁地,岂容有不洁之人,所以这一关既是最初也是最重,两百七十九名秀女尽皆过关,无一人有破身之事。

初选这关,考的是秀女之才,但凡女工刺绣、琴棋书画,皆在列选的范围里面,由抽签决定,五项之中随选其一,然后分成五组,分别而试。阿妩抽中了琴,齐媛抽中的是刺绣,常笑抽中的是画,章敏之选中的是棋,四人竟无一人相同。

相较于其余诸人的紧张,阿妩显得随意许多,倒不是她对自己的琴技有信心,而是她压根儿就没过要被选入宫中,若是初选就能被筛下来,那倒是好事了。

初选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七,趁着空余的几天里,诸人皆卯足了劲练习要表演的技艺,关在房间里或下棋,或刺绣,或画画,连常笑这个平日里最不得安静的人,也少有的沉静下来,闭门专心做画。

一时间,阿妩成了最闲的那个人,虽然她对选秀并不热衷,但于琴却还是喜欢的,以前在曲府里时,她便常常弹琴,如今许久未弹,倒还真有些技痒了。

这日趁着天气甚好,阿妩独自一人抱了琴来到院中,恰巧在其中一棵杏花树下摆着一套石桌石椅,正可供阿妩使用。

手起弦动,一首《清平调》潺潺从指间流出,阿妩的琴技不够华丽,这是当初先生教她弹琴时说的话,而事实上,阿妩的琴技确实够不上华丽二字,但是她却能将自己的感情代入到琴音中,从而令冰冷的琴音有了生命与温柔,这是任何华丽技巧都比拟不了的。

树上盛开的杏花似受了琴音的吸引,纷纷从枝头飘下,洋洋洒洒飞落在四周,偶有那么几片覆在琴上,落在发上…

甚至有那么几只采花的蝴蝶亦从四处飞了过来,扑愣着缤纷的翅膀,绕着阿妩的身子翩翩飞舞,随身扑翅,与那满地的落英相映成趣!

阿妩慢慢闭起了眼,用耳朵细细听着自己弹奏出来的琴音,温暖自然中带着盛世升平的欢畅,涓涓地流倘在储秀宫的每一个角落里。

琴,是知已,是知音,琴音可以带出人内心最真实的东西,而阿妩的心便如这清平调一般,朴实自然,没有半分杂质与睱玼。

铮铮琴音,抚过阿妩每一寸肌肤,也抚过她的心灵…

长乐,长乐无忧…

第34章 召见(1)

当最后一抹琴音也随着阿妩抬起的手指而消失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的她终是睁开了眼,那一眼除了满天飞舞的杏花与扑翅翩飞的蝴蝶,她还看到了杏花中唯美的笑容…从不知,一个男人的笑容竟会与这漫天的杏花如此相配,青衣翩然,瞬那间有种不似在人间的恍然!

辜无惜!短暂的晕眩过后,阿妩认出了那个笑容的主人,竟然是先前在街上遇到过的六皇子辜无惜,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阿妩的心又惊又喜,惊的是会在这里遇到他,喜的是那一擦肩的缘份竟还能再见,呆坐半晌,才记起自己应该见礼,赶紧欠身:“奴婢见过六皇子,六皇子万福!”

垂了头瞧不见上面的神色,却能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拂过自己的肩头,将那几片杏花给拂在了地上,接着传来温柔的声音:“不必多礼,起来吧!”

阿妩依言起身,紧张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辜无惜微拧了眉头不甚确定地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一阵失望涌上阿妩的心头,原来他早就将自已忘记了,也难怪,不过是一面的缘份,以他皇子之尊,又岂会时刻记在心头,她咽了冲上喉间的涩意,强笑道:“不知六皇子是否还记得前几日在大街上,您曾救过一名秀女?”

“原来是你!”辜无惜恍然大悟,一拍额头道:“难道觉得你有些眼熟。”说到这儿他忽又轻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有胆色的女子,竟冒着自身危险去救那素不相识的人,实在令人佩服。”

阿妩被他说的脸一红,垂声道:“殿下过奖了,当初要不是殿下相救,奴婢也许已不能站在这里了,还要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辜无惜不甚在意地应了声,目光落在琴上,含笑道:“你的琴弹的很好,是我听过最舒服的琴音,便是宫中最高明的琴师,也未必能如你一样,弹出蕴藏在曲调中的感情。”说到这里,他又瞧了一眼正在逐渐飞远的蝴蝶:“连那蝴蝶都为你的琴音吸引而来,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的赞许令阿妩有些受宠若惊,乍着胆子瞧向他那张清俊的面容,特别是那双眸子,每一次对视,阿妩总能感觉到自己对他的沉沦又多了一点,想要移开,却如鸦片般吸上了瘾,再也离不开,脱口道:“若是殿下喜欢,随时可以过来听奴婢弹琴。”

辜无惜的眸子并未因阿妩这句话亮起,反而失笑道:“我虽身为皇子,在宫里却也不是哪里都可以去的,譬如这储秀宫就是这般,这次是因为来…”讲到此处,他猛地收住了口,俊秀的脸庞竟有些微微发红,轻咳一声复道:“适才在储秀宫外听到你的琴声,一时好奇才来了这里。”

阿妩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红着脸低头摆弄衣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满天杏花之下,胭脂色的花雨不断落在两人的身上,还是辜无惜先回过神,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扬眉笑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对了,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唐突或轻浮,有的只是自然与温柔。

“我…”阿妩下意识的想要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幸而及时记起自己此刻是代曲定璇入宫,绝不能自露马路,逐改口道:“奴婢姓曲名定璇,家父乃是福州通判曲继风!”

“曲定璇…”辜无惜默念着这个名字,扬眉浅笑道:“是个好名字,那么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与你再见吧,曲秀女!”他转身朝宫门行去,他的随从还等在那里。

“奴婢恭送六皇子殿下!”阿妩执袖欠身,待到其走的不见人影方直起身,眼中是深深的眷恋与…

“姐姐!”常笑的声音突然从后面冒出来,把还在发呆的阿妩吓了一大跳,转身娇嗔道:“你做什么没声没息的跑出来吓我?”

常笑扑哧一笑,衣袖一扬,转了个身道:“才不是没声没息呢,是姐姐你想的太认真没瞧见我罢了,嘻嘻,对了,姐姐,刚才那个人是不是六皇子,我瞧着背影有点像。”

阿妩微一点头算做承认了常笑的问题,她不欲在此事上再多说下去,逐俯身抱了琴往屋中走去,可是常笑却不愿就这么放过她,娇声问:“曲姐姐,六皇子到这里来做什么?是看你吗?”

阿妩被她这没遮没拦的话吓了一笑,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待见左右没人后,才放手小声道:“胡说些什么,这要是叫别人听见了还得了,六皇子只是凑巧听到琴声所以进来看看罢了。”

常笑眼珠儿一转,盯住阿妩微微发红的脸颊,突而拍手跳了起来,欢声笑道:“嘻,我知道了,曲姐姐喜欢六皇子,哈哈,被我知道喽!”别看常笑平日里嘻嘻哈哈胸无城府,眼下却是再机灵不过,凭着一些许蛛丝马迹猜到了阿妩的心思。

被人戳穿了心思,阿妩脸红的都快烧起来了,又羞又气地跺脚对常笑道:“你再说,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常笑努力止了笑,一本正经地道:“其实姐姐何必害羞,喜欢便喜欢,男欢女爱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你,唉,我不和你说这些疯话。”阿妩说不过常笑,干脆不再理会她,抱了琴快步往屋中走去,然而走了没几步便生生停住,倒不是常笑拦了她,而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位公公你有什么事吗?”阿妩客气地问着,这几日储秀宫里的宫女太监她大都见过,并无眼前这位,理应是其他宫里听。

太监低敛着眉眼回道:“奴才李德林奉皇上之命,请曲秀女去一趟御花园!”

此言一出,阿妩和常笑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这太监的意思,竟是皇上要见阿妩,可从未听说有皇帝召见连初选都还没参加过的秀女啊。

“李公公,皇上要见我?”阿妩不甚确定地问着。

“是,请曲秀女这就随奴才去一趟。”见李德林催促,阿妩不敢怠慢,将琴交给常笑后,紧随李德林去御花园。

皇上见她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知道了她是假冒的?不可能,且不说皇帝先前曾见过自己,就算他真知道了自己是假的,要处置的话直接下道口谕不就行了,何况还亲自召见呢?

“李公公,你知道皇上见我是为什么事吗?”阿妩乍着胆子问走在前面的李德林,这是她眼下唯一能询问的人。

“奴才不知!”李德林的回答十分简洁,半点多余的话都没有,阿妩心知问不出什么来,也只得闭嘴不语。

第35章 召见(2)

储秀宫离御花园甚近,不稍多时便能看到御花园里高耸的松柏以及山石亭阁,李德林径直将她领着往千秋亭行去,走的近了,便能看到千秋亭里站着好些个宫女,而在这中间,坐着一位老者,一身的明黄与龙腾图案向天下宣告着他的身份,大昭王朝最高的统治者。

阿妩低头跟在李德林身后,不敢抬头看一眼去确认那皇帝到底是否莫日见过的老者,李德林在亭外站住了脚,垂首朝亭子里躬身道:“皇上,曲秀女来了。”

“唔,让她进来。”威严的声音就像一块看不见的石头一样,重重压向阿妩,让她连喘气都觉得困难,暗自捏了一下冷汗直冒的手心,抬步拾阶而上,直到眼角瞥见那抹近在眼前的明黄方自停了步伐,屈膝跪地:“奴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尚算自然,没有明显的颤抖。

“罢了,平身吧!”待阿妩依言起身后,建德帝挥手让身边的宫女都退到亭外去,然后对阿妩道:“把头抬起来。”

他的声音不怒而威,让人无法抗拒,阿妩徐徐抬了眼,第一次真正看清了那位坐拥天下的至尊容颜,在看清的刹那,一声惊呼逸出阿妩的唇畔:“是你?”

这一声的无礼自不用再说,阿妩在回过神后,立刻跪地请罪,倒是建德帝并不以为杵,笑着让阿妩起了身:“如何?是不是很吃惊,当初朕还喝了一碗你施舍的粥!”

听建德帝这话,阿妩哪还敢起身,只尽是伏低了身请罪:“求皇上恕罪,民女当时并不知您就是皇上,斗胆冒犯,实属无心。”

没错,建德帝就是当初阿妩施粥时遇到过的那名老者,阿妩虽然早就从京城寄来的信里得知了这件事,但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刚刚知晓,惊讶万分样子,因为这是来京前,老爷一再交待的,千万不能让皇上知晓他的身份已经被人说出,否则一个不好就会连累京城里的那位大人。

“呵呵,你也说了无心,不知者不罪,何况你也无罪可恕,当初那碗粥的味道一直到今日朕还不时想起,实在是人间美味!”建德帝看起来似是心情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然眼中却闪动着别人看不懂的光芒。

听得他这么说,阿妩才稍安了心,起身垂首道:“皇上廖赞了,不过一碗白粥而已,再普通不过。”

“正是因为普通,所以才可贵。”说到这儿建德帝话锋一转:“你这一路进京,可还顺利?”

“有劳皇上挂心了,一切皆好,于嬷嬷对奴婢等人很是照顾。”阿妩轻声答着,亭中放着一尊小小的鎏金博山炉,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轻烟带着沁人的香气不断从那镂空的洞里飘出。

“那便好,来,过来随朕一起坐了。”建德帝朝阿妩招手示意她坐到其身边去,阿妩连连摇头:“奴婢不敢!”

“朕让你坐便坐!”建德帝的语气是不容阿妩置疑的坚定,无奈之下她只得小心翼翼地走到其身边,然后斜签着身子坐在石凳上,靠得近了,桌上博山炉的香气不由又浓了几分。

“你早就知道朕就是当初你所见的那个老者了吧?”建德帝似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却是令阿妩大骇,还没坐稳的身子就这么直直倚着石凳跪了下去,张嘴欲语,却发现什么辩解之词都是徒然的。

建德帝的声音依然沉静如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阿妩的害怕,只自行说道:“是德泰将朕到过福州且与你见过面的事告诉了你父亲吧?”说到这儿他突然负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阿妩婉转在肩头的长发:“何况你吃惊的样子太过生硬,完全不自然,分明是刻意演出来的。”

“皇上…恕罪…”除了请罪的话,阿妩再不知该说什么,她没想到皇上不止知道书信之事,还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里,瞧出她的吃惊是故意装的,好敏锐的观察力,那双眼睛难道能洞察一切吗?

撇开皇权不说,阿妩头一次对建德帝这个人产生了惧意!若不是面容一般无二,阿妩简直不敢相信当初自己遇到的那个和蔼老者,就是眼前这位威严的天子,只一身衣服的变化,两者便相差如此之多?

建德帝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阿妩,深遂的目光如无底深渊,根本看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只见他抚着颔下的已然花白的长须继续问:“前几日,我听于嬷嬷回禀说在与你一道入京的秀女里,有人指认你不是真正的曲定璇,可有此事?”

皇帝果然知道了这件事!

阿妩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叩了个头大声道:“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指认奴婢的乃是福州知府之女赵吟容,不过奴婢实在不知她为何要这般污蔑奴婢,奴婢父亲乃是曲通判,这是谁都知道的,岂能随意冒充,何况皇上您当日在施粥铺前也见过奴婢,虽当时蒙着面纱,但声音却是假不来,还求皇上为奴婢主持公道!”

一口气说完这些,阿妩的声音有些喘,但她的心中更害怕,适才这番话说出来她根本没时间想,因为犹豫的时间越长就越容易引起怀疑,先前她已经领教过这个皇帝的利害,自然更加注意,就不知是否能瞒天过海!

听得阿妩这番不假思索的言词,建德帝的神色有些放松,当初在施粥铺里他不止听过其声音,还无意中见过其容貌,确是此人无疑,所以在阿妩来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确认了其身份,适才这般问,只不过是诈她一下而已,若她刚才有丝毫犹豫,便足以证明其身份确有问题!

“罢了,起来吧,地上凉!”建德帝略显缓和的声音令得阿妩在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再次叩了个头谢恩起身,只这一会儿功夫,她贴身的衣衫便全被冷汗给濡湿了,紧紧黏在身上,虽已是五月里了,但被风一吹,顿觉一股透心的凉!

再抬头看时,一双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神令得建德帝再信三分,终是确信了阿妩的身份:“你也不必害怕,朕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当初朕可是亲眼见过你的,又怎么会不信呢。”

“多谢皇上!”阿妩赶紧谢恩,在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建德帝带着阿妩步出亭子,饶有兴趣的游览起御花园来,其间不时的给阿妩讲解花的名称与习性,也亏得建德帝博学广记,这上千种花木,他竟是随口可以说出,倒是令阿妩大开眼界,人也逐渐放松了下来,偶尔会主动问其花草的品种。

御花园以钦安殿为中心,园中建筑采用主次相辅、左右对称的格局,里面不仅有从各地移植过来的珍贵花木,还有各色山石与亭阁,譬如刚才皇帝召见阿妩的那座千秋亭,便是建在用太湖石迭砌而成的堆秀山上,位处钦安殿的东北角。

第36章 召见(3)

后宫那是什么地方,是天下间消息传递最快之处,宫中但凡有点权势或圣眷的娘娘都在各处安插了眼线,哪怕是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们的眼睛,何况是皇帝召见一个连初选都没有参加的秀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只要有心思的,都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皇帝对她有心,不论她是否能晋级殿选,入宫为妃嫔怕都是成了铁板钉钉的事了,如此另眼相看,对宫中的娘娘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她们原本就不多的恩泽又要被分薄一些!

未央宫,大昭皇后居住的宫殿里,一名华服美妇正高居其上,徐徐饮着泉水泡成的香茗,正自这时,有宫女进殿禀报:“启禀娘娘,燕妃在外求见!”

皇后雍容的脸上未有一丝神色变化,然抿茶的唇角却是微弯了几分,放下手间的茶盏,悠声道:“让她进来吧!”

宫女应声出去了,皇后身边一个绿衣宫女凑近了道:“娘娘,燕妃仗着皇上宠爱,与您向来不合,连请安都不时推脱,怎的这次眼巴巴就跑来了?”

皇后轻轻一笑,令得向来端庄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她一拂身上所穿的银红刻丝祥瑞广袖长衣:“既然人家来了,有什么目的自然会知晓,落蝶你又何必着急呢?”话是在对身边的宫女说,眼睛却一直望着殿门之外,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她的目光一样。

落蝶闻言点头后退一步,不再言语,不消多时,宫门外进来一个千娇百媚的佳人,走动间腰肢轻摆,如弱柳拂风,两边发髻皆垂下一串长长的鎏金珍珠步摇,硕大的南海珍珠映着她身后的阳光格外耀眼,闪闪如星辰。

“燕妃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燕妃的声音与她的人一般,皆是柔到了极处,便是女人听了也禁不住心生怜爱,更何况男人了。

皇后虚扶道:“燕妃妹妹你身子向来不好,就无需多礼了,快快坐下。”话音刚落就有宫女扶其至一边坐下,茶亦奉到。

“这老君眉是福建那边今年刚刚上贡来的,泡茶的水是玉龙泉水,八百里加急运来的,妹妹不妨尝尝。”皇后甚是客气地说着。

燕妃依言啜了一口,抬眼道:“老君眉类属白茶,饮起来虽清香留齿,但味却是有些淡了。”

皇后低眉瞥了一眼自己手边的茶盏,复又笑道:“是吗,我饮着倒是觉得正好,可能是正合了我的口味吧,对了,燕妃妹妹,今日怎么有空到我宫里来?”

燕妃目光一闪,放了茶盏启唇道:“不知皇后娘娘可曾听到宫里的传言?”

“传言?什么传言?”皇后不解地问,倒把燕妃弄得有些诧异,此事虽才出不久,但在宫里早已传遍,高居六宫之首的皇后难道会没听过?虽心中奇怪,但燕妃倒也不敢当面质问皇后,只细声道:“有传言说,今日皇上召见了一个刚入储秀宫备选的秀女,还携其一起游了御花园。”

“哦?真有这等事?”皇后略有些惊讶:“今日我一直在未央宫里不曾出去,而宫里的奴才我又向来叮嘱他们莫要说三道四,所以倒也没人和我说这个,燕妃妹妹,是哪个秀女居然有此等福泽,初入宫庭便蒙皇上垂青?”

燕妃本来是来试探皇后对此事的反应,没想到皇后居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也不知是真还是假,心中思绪电转,口中却是继续说道:“这个臣妾也不是很清楚,乃是无意之中听说,据言这名秀女姓曲,乃是福州通判之女,门楣家第说来也寒瘆。”堂堂正六品的通判在燕妃口中却成了一个寒瘆的官职,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目中无人了,不过皇后和她身边的落秋却知其确有资格说这话,因为燕妃娘家的哥哥,乃是当朝正一品武将:威远大将军,掌十万雄兵,骁勇善战,正因为有他的坐镇,才使得野心勃勃的出云国不敢进犯。

燕妃能在短短几年内由一个正五品的嫔,历迁容华、婕妤、淑仪,直至如今正二品的妃,固然有皇帝对其的宠爱,但家族势力也占了一大部分,若非要说有什么不足,那便是其兄长期镇守边疆,在朝中势力不足,远不如皇后的家族。

“臣妾最不能理解的是,皇上为何会突然召见这名曲秀女,难道皇上曾经见过她?”关于这一点,莫说是燕妃,宫中诸人,皆是百思不得其解。

皇后轻笑一声:“这个本宫也不知道,也许是秀女入宫的时候,正好让皇上瞧见了,而这名曲秀女又正好合了皇上的眼缘。”皇后不仅没有就燕妃所提出的疑问费神猜测,反而还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皇后娘娘,眼下这名秀女才刚入宫皇上就对其如此关注,以后入了宫皇上指不定会有多宠爱她呢!”燕妃眉眼间是显而亦见的忧色。

皇后见状宽慰道:“皇上对妹妹向来宠爱有加,从无他人可以分薄了去,即使她真入了宫,也代替不了妹妹你,何需杞人忧天,何况…”皇后的声音微微一顿,起身走了几步,来到燕妃的身侧,声音悠悠如从天际垂下:“何况妹妹你也说了,不过是一通判之女而已,即使真入了宫,难道还能越过你去?”

皇后如此言语,终是令燕妃眉宇间的愁色消去不少,展颜道:“还是娘娘看得透,实在令妹妹汗颜,难怪皇上一直对娘娘敬重有加,恩爱不减当年!”

“妹妹说笑了。”皇后淡淡的应合了声,未在这话上再接下去,燕妃自也知趣的住了口。

其实真要说恩爱二字,非皇上与先皇后莫属,也即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她与皇上青梅竹马,相濡以沫,自建德五年大婚之后,便陪伴着皇上一起度过继位初期最艰难的日子,可惜这位皇后福薄,在皇上帝位逐渐稳固之时,也即建德十六年,风华正茂的她却因难产而去逝了,只留下三皇子这么一个独子。

皇上悲痛欲绝,缀朝二十七日,写下数篇纪念先皇后的文章,聊表哀思,先皇后谥号为嘉诚,之所以选择嘉之字,乃因其字上半边与国姓辜相似。

其后数年,皇上一直未立新皇后,后宫之事由当时位居正一品贤妃的皇后代执,再后朝臣以中宫之位不可久悬为由劝皇上尽快册立新皇后,兼之贤妃又诞下了四皇子,两相综合之下,贤妃才得以成就皇后之尊。

皇上对嘉诚皇后留下的三皇子辜无决疼爱有加,再加上辜无决眉眼间又像极嘉诚皇后,皇上把对嘉诚皇后的思念和愧疚全放在这个儿子的身上,辜无决虽心性聪慧,但生性懒散,性格又优柔寡断,在建德帝十数个儿子中算不得出色,然建德帝还是在辜无决二十五岁之时,册其为皇太子,入主毓庆宫,并请当世鸿学大儒教授学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