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世涛轻声地笑起来,“我们阿浔都掉金豆子了,伤得再重也值得。”

江宜室一脸的无可奈何。

叶浔破涕为笑,打了哥哥的手一下,“这叫什么话?你给我快点儿好起来。”

“不出正月就好了,放心吧。”叶世涛笑着看向江宜室,“等会儿把新得的海八珍让阿浔带一半儿回去,我现在吃不了那些,你又饭量小,给这个小吃货才不算浪费。”

江宜室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叶浔也就笑着点头,“给我我就收下,这几日正馋得慌,偏生给侯爷送礼的人都送些古玩字画,没人送这些。”

正月里,叶浔除了二皇子满月时进宫道贺,也没别的事了,得了空就来看看哥哥恢复得怎样,偶尔亲自下厨,给他做些养身的药膳。

柳阁老是在外孙即将痊愈时才获悉,赶来探望时很是无奈,“混小子,总是不让人省心,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当时又恰逢叶浔过来,连她一并数落了去,“你也一样讨打,竟敢帮着他瞒我,你们都长大了,是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了。”

兄妹两个齐齐笑着认错。

没出正月,叶世涛便已似无事人,如常处理公务。叶浔放下心来,一如以往的留在府中。

二月,奶子局里的几名奶娘过来了,叶浔挑选了两名。起先倒是想过亲自哺乳,可她是一府主母,那心思明显是有些自寻烦恼——孩子不定何时就饿了,她总不能随时随地赶到孩子身边喂奶,再想想别家的孩子都有奶娘,也就打消了这念头。

到了三月,叶浔将医婆、产婆请到了正房,把话说到了前头:“我自己就晓得些药理,只是不晓得生产前后的事,眼下又不知道哪日就是产期,这才请你们过来的。”

医婆、产婆便是再不开窍,也知道之前坐冷板凳是皇后的意思,如何不明白叶浔话里的意思,闻言俱是诺诺称是,平日只管看看胎位、把把脉,别的事情从不置喙。

胎儿到了九个月,身子越来越重,人便越来越不想动。但是叶浔记着太夫人的叮嘱,每日早间还是去花园游走一番,不想生产时不顺利,那样的话,自己受累,孩子也会跟着吃苦。

时光匆匆,到了三月二十八。

那日裴奕被皇上留在宫里商议事情,就在当夜,叶浔开始阵痛。

裴奕莫名地心里不安,却是不知因何而起,想来想去,想到的只有妻子临盆在即。想早点儿回家,怎奈皇上让他与兵部尚书、兵部侍郎和几位将军研究西域地形,看看有没有打进邻国西夏的可能。

他第一次有些不耐烦了,可是再怎么不耐烦,也要强作镇定地撑下去。特别害怕皇上会不眠不休,也顺带的让他和众位朝臣不眠不休。

值得庆幸的是,皇上这儿才刚开了个头,内阁便有三名阁老反对皇上有意开战的心思,当日进宫,在皇上面前阐述种种反对战事的理由。

皇上心意再坚决,也被扰得有些烦躁了,摆一摆手,让一众人等全部退下,来日再议此事。

裴奕急匆匆离开宫中,第一次心急如焚地想插翅回到家里。

满脸喜色的李海已等在宫门外,“侯爷,夫人已生下一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裴奕愣了愣,起先很是歉疚,这样重要的日子,他没能陪在她身边。随即便是意外地挑了挑眉,“是儿子?不是女儿?”他一直都认定是个女儿的。

李海比裴奕更意外,不由抬眼打量。见侯爷脸上有着些许失望,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知道所见非虚,不由匪夷所思:这种时候,侯爷不为得了儿子高兴,难不成是盼着有个女儿?!真是奇了。

裴奕揉了揉眉心,他先前取的名字都是女孩子的,阿浔却生了个儿子,名字就得重新取了,叫什么才好呢?

第101章

生产的过程,让叶浔来说,就是经历第一次绝不想有第二次。

太痛苦了…痛苦到她都不愿意回想。

就这么痛苦,产婆、医婆居然还跟她说特别顺利。

叶浔实在是无言以对。若让她开口,必然没有好话的。后来才知道,不少女子都是三两天之后才能生下孩子,她到那时才好过了一点点。自然,这是后话了。

随后听到的,是她生下了一名男婴,心里不由诧异:不应该是女孩儿么?不应该是她和裴奕都认定了的女儿么?

这种事也会出错?!人们不都说她会生个女儿么?!

不过这也好,生个男孩子,以后也不用遭这种罪了。

有人将孩子抱到了她面前。

她看着脸颊红彤彤的孩子,完全看不出与她或裴奕有任何相似之处,再一次遭受了打击,觉得脑筋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真恨不得哭一场。

如果有力气的话。

完全没力气了,昏昏沉沉堕入梦乡。恍惚间知道有人给她擦拭身体、更换衣物,也是混混沌沌地应付了过去。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来,看到的事裴奕无限温柔的笑颜。

可那笑颜不是给她的。

裴奕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自心底焕发出那样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的笑意。

说心里话,叶浔是有些惊讶的——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但若让她嫉妒,也是做不到的。孩子是她和他的,他是那样喜爱,她只觉得满足。

“裴奕。”叶浔轻声唤他。

“阿浔,”裴奕闻声看向她,“你醒了?”说着话,将孩子小心翼翼地交给奶娘,坐到了她床畔,“饿不饿?”

“等会儿再吃东西。”叶浔握住了他的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一阵子了。”裴奕极为歉疚地抱了抱她,“没能在家陪着你,有没有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有娘一直陪着我呢。”叶浔道,“娘从一早就在正屋等着,你有没有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去过了。”裴奕笑道,“娘是喜出望外,全然没想到你会给她生下一个孙儿。”

叶浔很像是打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个女儿呢。”

裴奕忍不住轻笑,“我还不是一样?眼下都不知道孩子取什么名字才好。”

叶浔忍不住笑起来,她和他倒是同病相怜呢。随即挣扎着起身,唤奶娘将孩子抱来,要好好儿地看看。

孩子抱到怀里,仍是满心忐忑,“这样子…唉…这样子…”根本看不出像谁,怎么个情形?都是这样的嘛?她满心疑问。

奶娘哪里看不出叶浔的纠结,笑道:“小少爷的样貌与侯爷酷似,夫人细看看像不像?”

“…”叶浔看看裴奕,又看看怀里的孩子,无言以对——哪儿就酷似了?她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好不好?

眼看着妻子的神色越来越纠结,越来越拧巴,裴奕差点儿就笑出来,吩咐奶娘将孩子抱下去,这才道:“你我是做父母的,看不出也在情理之中,娘也说孩子长得像我。”

“是吗?”叶浔一听太夫人都这么说,心里才踏实了一些。

“这种事我怎么会骗你。”裴奕怜惜地抚了抚她脸颊,“辛苦了整日,吃点儿东西?”

“嗯,好。”

裴奕唤人之前,紧紧地抱了叶浔一下,又吻了吻她额角,“阿浔,谢谢你。”

怀胎固然是她辛苦一些,可没有他与太夫人这般照顾,她也不能这般顺利地生产。叶浔不由笑着点了点他鼻梁,“谢什么啊?净说傻话。”

“就是要谢谢你。”裴奕的唇下落到她唇瓣,狠狠吮吸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

初为人父的感受,是无从用言语说清楚的。

叶浔大抵明白他的心迹,对他盈盈一笑,“那就别让我饿肚子。”

裴奕笑开来,唤丫鬟传膳,还不忘劝她:“坐月子呢,就别吃辛辣之物了。”

“嗯,我知道。”叶浔点头,又是不满,“你这是把我当傻子了?”

裴奕哈哈大笑,眼含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

叶浔吃了些东西,喝了一碗燕窝羹,仍是疲惫得紧,躺回到床上,便又沉沉入梦。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上午。

产房是设在了西厢房——东面耳房与寝室打通,做了盥洗的净房,西面耳房则是茶水房,东厢房就不需提了,是她的小书房,能做产房的只有这儿了。

房间收拾得纤尘不染,一应陈设也不马虎,都是照着她日常喜好布置的。

室内没放香炉,多放了几个插满香花的大花瓶,室内花香流转,气氛清新怡人。

昨日种种煎熬已成过去。

叶浔惬意地吸进一口气,唇角漾出笑意。

“夫人,您醒了?”竹苓端着铜盆走进门来,“太夫人方才就吩咐奴婢,说您便是还没醒也要唤醒您先吃点儿东西再睡。”又笑着回头,用下巴点了点另一间次间,“太夫人正哄着少爷呢。”

叶浔坐起身来,由竹苓服侍着净面、净手、漱口,“这一夜有没有哭闹?”问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不安的,“奶娘可还合意?”孩子不认奶娘可就麻烦了。万一她眼拙给孩子选了两个都没缘分的奶娘呢?

“夫人放心。”竹苓笑着娓娓道来,“少爷和郭妈妈投缘,对另一位就有些抵触,太夫人已赏了另一位银子,让她回奶子局了。昨晚您睡着之后,侯爷和太夫人一直在少爷跟前,到深夜的时候,太夫人撵着侯爷回房歇息,侯爷一大早又来看了看少爷和您,便出门了。少爷并不爱哭闹,只是饿了的时候才会哭几声。”

“那还好。”叶浔舒心地笑起来。

说着话,太夫人已抱着孩子走进门来,“阿浔醒了?可有哪儿觉得不舒坦?”这样问着,环顾了一下室内,是知道儿媳有时挑剔得很。

叶浔会意,笑道:“没有,都很好。”又道,“娘,辛苦您了。”

“这是说的什么傻话?”太夫人抱着孩子在叶浔跟前落座,给她看正在沉睡的孩子,“你看看,特别乖顺的一个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怀胎时他可是一点儿苦头都没让你吃,生产时也是顺顺利利的——像寻常折腾三两天都不稀奇。自然,也得益于你会照顾自己,都是让人省心的孩子。”

“我抱抱他。”叶浔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过,这才回太夫人的话,“是呢,这孩子真是一点儿苦头都没让我吃。怨不得人们都以为是个女孩儿。”

太夫人不由笑起来,“可不就是么。弄得我们准备了那么多女孩儿的小衣服小鞋袜。”

叶浔再次细细打量孩子的小模样,见小小的一张脸,嘟着小嘴儿,小鼻子鼻梁挺直,眉毛还极为浅淡,却能看出是与裴奕一样的眉形,头发极短,却很浓密。“依您看,孩子长得像侯爷么?”

“像暮羽。”太夫人笑着笃定地道,“你是做娘的,看不分明,我们却看得出。”

“那就好。”叶浔心安地笑起来,抬眼看向太夫人,见婆婆神色有着浓浓的慈爱,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喜悦,想到孩子名字的事,就道,“娘,您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还是你和暮羽商议着取名字吧。”太夫人笑着将孩子接回去,“别的事我都不会管,日后一心帮你照看着孩子就行了。”又帮叶浔扯了扯锦被,“得空就多睡会儿,洗三礼虽然不需你出面,还是少不得扰攘一番。”

叶浔依言躺回去,“嗯,我听您的。”

同一时间,裴奕与孟宗扬站在御书房的龙书案前。

皇上昨日窝了一肚子火气,两个人起先还担心他要有惊人之举,却没想到,他心情不错,而且是很有闲情。

皇上执笔在手,先后写下了三个名字,前两个是为裴奕和孟宗扬赐字。

裴奕,字师虞。

孟宗扬,字缙乔。

第三个名字,则是皇上帮裴奕的孩子取的名字:庭旭。

两人明白之后,俱是笑着谢恩。

一般文官的字,不是自己取,就是授业恩师给取的。他们两个一没闲情自己取,又没有个正经的恩师——说到底,他们是皇上一力提携才有今日,别人不过是顶着个似是而非的名头,不会细致到连这种事都考虑周全。

皇上赐字,要比赏良田金银还难得。

而皇上亲自给臣子的孩子赐名,更是极难得之事。

说完这些事,皇上让内侍将舆图和一摞卷宗交给裴奕,“在家中细细斟酌,也省得被那杆子闲人扰了心绪。陆先生秉承天下一家之道,我并不赞同,你好生斟酌,切忌照他的心思行事。我给你十日的假,你和内侍去兵部打个招呼。”

“臣明白,多谢皇上隆恩。”

“去吧。”

裴奕刚走,孟宗扬就跪倒在地,可怜巴巴地道:“启禀皇上,臣与柳府正在商议与柳家五小姐的婚期。”

皇上险些没绷住笑起来,“如何?”

孟宗扬忙道:“臣与柳家结亲,迎娶柳五小姐是早晚的事,京城皆知。臣想请皇后娘娘或是皇上隆恩赐婚,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再去求皇后娘娘。”

皇上险些蹙眉,皇后产后身子还有些虚弱,平日事情又多,哪里有闲情理会这些。这混账东西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把皇后搬出来的吧?却也真不愿意他时不时地去磨皇后,没理他,转头唤内侍,“拟赐婚旨。”

孟宗扬心里乐开了花,“臣谢主隆恩!”有了赐婚旨意,柳家再不好推迟婚期,最迟今年秋日,他就能娶柳之南进门了。

皇上瞥了他一眼,“来日要善待发妻。”

孟宗扬语声中充斥的喜悦更浓,“臣定当谨记在心!”

皇上运了运气,沉默片刻,才把“滚吧”换成了“下去吧”。

裴奕回到家中,还没到午间。他急匆匆地到了西厢房,先问了问叶浔的情形,后去看了看孩子,最后才去跟叶浔说话。

叶浔听了皇上给他和孟宗扬赐字又给孩子取名,打心底高兴,“师虞,庭旭,我都很喜欢。”揉了揉他脸颊,又打趣道,“日后言官要骂你的时候,就要指着你的鼻子唤‘裴师虞’了。”

裴奕哈哈地笑起来,这才道:“皇上给了我十日的假,要我在家中静心处理公务。这段日子,我能好好儿地陪着你和孩子。”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叶浔道,“不然这日子可真够闷的,只能躺在床上,连书都不能看。”

“自然不能看,看书累眼。”裴奕安抚道,“想看什么书就跟我说,我读给你听。”

“那怎么行,再说爱看的都是以前看过的书,想手里有个东西消磨时间罢了。”叶浔笑着携了他的手,“也没事,有庭旭,还有娘和你陪着呢。”

裴奕却将这件事记到了心里,开始琢磨她平日还有什么喜好,他可以安排一下。毕竟,坐月子要一个月,他却只能陪她十天。

孩子的洗三礼,太夫人和叶浔、裴奕商量之后,只请了走动得较为频繁的亲朋。

柳夫人和膝下三房媳妇、柳之兰、柳之南都来了。原本柳之南是不该过来的,可柳夫人和柳阁老知道她与叶浔的情分匪浅,架不住她一通歪缠,便让她如愿了。

叶府那边,叶夫人和江氏、赵氏、叶澜都来了。喜得贵子这样的事,堪比叶浔出嫁,是如何也要过来的。

江宜室自然是要带着叶沛前来道贺的。

另外就是几部尚书侍郎的夫人前来添一份喜气。

叶冰和婆婆孙太太、妯娌罗氏也过来了。她是不想做这种锦上添花的事,可孙太太却认定这种事是如何也要前来道贺,她也只好强笑着应承下来。

来到裴府,见一干人俱是朝堂里有头有脸的重臣家眷,心头的不快便又添了三分。

不都猜测叶浔这一胎是个女儿么?怎的到头来却生了个儿子?看她那身板儿,不都说她生养艰难么?怎的反倒是顺顺利利产下了一子?

要是女儿该有多好,如此,叶浔一两年都不能母凭子贵,裴奕便是再迷恋她的样貌,心思也会慢慢淡下去。

要是叶浔的身子骨真如人们猜测的那般娇弱不堪该多好。生下第一胎之后便要调养个三五年,便是再会取悦裴奕,也是有心无力了。

她已无法再迷恋裴奕,对他只有痛恨,恨他不把她当人,同样的,恨屋及乌,愈发厌恶作为他夫人的叶浔。

平日所思所想,不过是盼着二人落魄。

多希望有那一日,她虽然嫁的门第不出奇,却依然能凌驾于他们头上,将他们视为脚下烟尘一般踩踏。

可事实呢?

皇上竟亲自给裴奕赐字,给叶浔生的孩子赐名。惹得人们争相巴结逢迎。

这两人到底有什么好,竟能入了皇上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