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还没有消息

入秋的阳光总是格外明媚,渐渐长大的小孩子也总是愿意在室外呆着。

凉亭对面的树荫下,摆着一张小床,小薯仔刚睡一觉醒来,正神清气爽的半躺在那儿,愉快的和旺财玩耍。

嗷嗷叫两声,旺财上前,舔舔他的小手。嘎嘎笑着作出痒的表情,把小手缩回,旺财走开,然后小胖子再度嗷嗷叫起来,旺财再度上前舔舔。

念福看得炯炯有神,这样脑残的游戏,连旺财都玩得有些忧郁了,偏偏她家胖白薯乐此不疲,没心没肺的笑得那叫一个欢快。要不是力不从心,他一定会脱了鞋袜,让旺财再啃舔舔他的脚丫子。

“要是我的女儿还在,如今也该有这么大了。”

旁边,忽地凉飕飕的飘来凄凄惨惨的一句。让念福迅速收起对儿子的小小吐槽,注意不要露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

“其实,只要你愿意放下心结,也能很快有孩子的。”

这话连念福自己都觉得虚伪,却又不能不这么说。

邵氏嘴角勾起一抹凄楚的笑意,远远看着活泼健康的小薯仔,象看着自己丢失的珍宝,“如果这孩子没了,再给你一个,能跟他一样么?”

念福说不出话来了。

数月不见,邵氏可是大变样了。又瘦又干,象是老了十岁。而最重要的,是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对了。从前的聪明灵气好象全给那个失去的孩子带走了,显得象中年妇人,忧郁消沉。

其实念福挺理解她的,换作自己,如果每天要面对一家子害自己失去小薯仔的人,恐怕她一天都过不下去。

所以,邵氏想跟康守靖和离,念福完全可以理解。不过身为亲戚,她又不得不按照世俗的标准。劝和不劝离。

好半天,她才艰难的道,“发生这样的事,也是表哥不想的。他为了这个事,已经很自责了。”

“我知道,他是好人。真的,我就是和离,也未必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再跟他过下去了。”

邵氏眼中闪着点点泪光,“我一看见他,就会想起我们的女儿。就会怨他,那时候为什么要走?他明明知道他叔婶是怎样的人!”

念福没有说话。

等哭了一回,邵氏冷静下来。才继续道,“我知道他的难处,也知道他这辈子不可能摆脱他祖母和叔婶。连我爹娘都劝我,再熬几年,等到祖母走了。就帮着我们把家分了。可我,我真的一天也过不下去了…你不知道,我每天醒来,再看到她们那张脸时,心里有多忿恨。我,我甚至想过杀人…”

念福完全能够体会。

前些天她不小心弄得小薯仔拉肚子,都自责得要死。要是换个人来的话,恐怕她也会跟苏澄一样发飙的。

“你想好了?确定不后悔?”念福抬眼,看着邵氏的眼睛,冷静而理智,“即使将来再嫁不到表哥这么好的人,而表哥很快有机会分家?”

邵氏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不过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真的不是一时冲动,我想很久了。就算咱们明天就能分家,那又怎样?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女儿出生时的模样…我就算是勉强再跟他过下去,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过我自己。”

她是怨康老姑母和叔婶,却更怨自己的丈夫。如果他那时能强硬一点,自私一点,多护着她们母女一点,怎么会弄到今日这样局面?

念福再也不问了,“好,我去帮你说。”

邵氏含着泪光,从怀里掏出一根碧玉竹节簪,“这是我们成亲时,府上送来的。只可惜,我到底没福,消受不起。”

念福收下那根簪子,默了默,去找康守靖了。

走得远了,忍不住再度回头,就见邵氏依旧坐在凉亭里,远远的,满含柔情与羡慕的看着玩得正欢的小薯仔,却始终不曾上前去抱抱他。心伤得太深,连碰也不敢碰了。

叹了口气,念福知道,她的心意不会更改了。

把碧玉簪交到康守靖手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全明白了。眼神黯然,捏着簪子的指节渐渐泛了白。

半晌才道,“表妹,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保护不了。”

屋子里静了静,然后他听到斩钉截铁的一个字,“是。”

康守靖诧异抬头,这念头存在他的心里,却从来没有人会当面,这么直接的告诉他。

念福冷冷看着他,“表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可别指望我会因此就同情你,原谅你。有时候,好人犯下的错,才更不值得原谅。因为你们明知道会对别人造成伤害,还要那么做,这就比坏人还要恶毒。”

康守靖的脸一点点白了,被这样毫不留情的指责,让他忍不住想为自己辩白,“可我,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念福尖锐的道,“我只问你,去乡下收租,真的比你媳妇孩子的命还要紧吗?收不起租,顶多落你祖母叔婶一年埋怨,又不至于没饭吃。可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去鬼门关走一趟?”

看着康守靖越发惨白的脸,她没有停,“说真的,表哥,你让我有些失望。你不是个不明理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或者,你是早被你姑母叔婶欺负惯了,所以逆来顺受到连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应该保护妻儿的责任都忘了?你又知不知道,一个女人失去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肉到底有多痛?”

轻哼一声,念福带着不屑的目光,扫过他身上始终没换下来的素服,“等人没了,才做出这惺惺作态的样子给谁看?你们的孩子能得活过来吗?”

康守靖给她严厉的谴责骂得高大的身形都晃了晃,整个人跟虚脱似的冒出层层冷汗,良久良久,才惨然颤抖道,“是…是我错了。我错得离谱,错得可笑!”

他忽地以手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谁都不知道,这份痛在他心里压抑了多久。

在家的时候。他不敢哭,出了门,更是找不到地方哭。只有在破园,在被表妹这样狠狠骂过一番之后,他的情绪才完全失控,再也不管不顾的痛哭起来。

有些伤痕,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可有些伤痕,却必须留着疤,警惕自己一辈子。

念福不是刻薄得要去人家伤口上撒盐的人。只是一个兰姑。已经让她印象深刻了,她不想看着表哥变成另一个兰姑。

所以她故意要他痛,要他牢牢记住这个教训。然后,他才能真正明白,什么时候应该做一个好人。而什么时候。要坚决说不。

这是康守靖和邵氏最后一次以夫妻名义出现在念福面前,他们回去不久,就和离了。

原本康家还闹腾着说是邵氏自己没用,保不住孩子,要扣下她的嫁妆,可康守靖却坚决不允,生平第一次跟家里闹翻了。最后态度强硬的让邵氏带走了全部嫁妆不说。还把他们成亲时收到的一些贵重礼物也赠给了邵氏。

至于那对碧玉竹节簪,他们夫妻谁也没要。康守靖亲自封好,又给念福送了回来。

念福没收,只跟他说,“拿回去,只当留个念想。”

也是一辈子记得这个教训。永远不要再犯。

康守靖走了之后,下起小雨,秋凉的风吹进来,却吹不散念福心头的愁绪。

就连小薯仔对她卖弄着自己嘴里,刚萌出的小小乳牙都不能让念福展开眉头。因为欧阳康那里始终没有消息。

这太不正常了。他们那队人,象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了,失去了所有的踪迹。

而常州的战况却是如火如荼,姬龙峰到底是有几分本事的,和高绣茹打得是难分难舍。在平山岛那边的海战,却是渐渐陷入被动。

到底大梁王朝初立,根基不稳,海上力量本就薄弱,再加上海洋气候多变,不时有台风巨浪侵扰,欧阳康好不容易弄来的二十万两银子都填了一大半进去了,也没个打出个名堂来。

所以皇上毫无悬念的又病了,从原本的一日一朝改成了三日一朝。多少年的征战,还有被儿子、被臣子背叛的打击,实在是让他心绪难平,性格也渐渐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起来。

当然,目前还仅限于前朝,后宫倒是十分安宁,因为皇上根本就不来了。要来的话,顶多也就是看看太后皇后,再去东篱馆跟那个哑巴小花匠说说话。

郑贵妃仗着从前的情份,主动去皇上跟前撒过几回娇,可回回都碰一鼻子灰,弄得六宫再也不敢造次了,都低调的恪守着本份。

没人争宠,就少了许多是非,王皇后倒是省心多了,人也胖了一圈。只是随着亲生的十四皇子渐渐长大,她要操心的事也多了起来。

比如给孩子找老师啦,学宫规啦,反正跟全底下的老妈一样,全是围着孩子转。

因为她的皇后身份,自然要挑给自己儿子的也是最顶尖的配置,可这样一来,不管她是否有心,围绕着她和十四皇子的奉承话渐渐就开始有些变味了。当然如果不深究,也能一笑置之,可念福偶尔又一次被召进宫时,却听得有些警惕。

“十四皇子从小就这么出类拔萃,将来肯定是人中之龙…”

她不好说什么。只嘱咐寿宁,替自己在佛前给欧阳康多烧些香,保佑能早日收到他平安的消息。

第543章 小八哥和吉祥小弟【含粉红40+】

常州。郡主府。

深秋的阳光透过窗纱斜斜照进来,照见满屋子的尘埃正密密麻麻象鱼群一般,随着空气流动四处游荡。

天气实在太干燥了,就算是勤快的侍女们每隔几个时辰就来洒一次水,但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从鼻孔到喉咙里都干巴巴的,不管喝多少水还是觉得不够。

而更让人焦灼的是外面喧嚣的战事。

欧阳慕兰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尽量不出去添乱。可卫宜年有十三天都没回来了,高绣茹更是两个多月不见踪影,这让她怎么安得下心?

“娘,娘娘…”看她出神,半天都不肯理会自己,一岁多的卫昌龄午睡醒来不高兴了,撅着小嘴大声嚷嚷,“我要尿尿!尿尿!”

欧阳慕兰回过神来,连忙把儿子从床上抱下,牵着他到床头的小马桶处嘘嘘。

等他尿完了,又带他去洗手洗脸,并拿了炖好的秋梨糖水给他喝。这里的干燥,让欧阳慕兰这外乡人受不了,就是在此地出生的儿子也受不了。昨天还流了一回鼻血,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多喝些糖水,少晒些太阳。可因为战事连连,这秋梨也是个稀罕物,府中只剩了那么几个,只够给孩子一个人吃的。

卫昌龄虽小,但很乖,喝了两口糖水,想起人来了,“娘,爹爹去哪儿了?还有母母,她也不见了。”

欧阳慕兰本来给冲淡的愁绪又涌了上来,只得拿千篇一律的话回复儿子,“母母和爹爹都有正事做,等他们忙完了,自然要回来的。小八哥要乖乖的,他们回来瞧了才高兴,知道吗?”

哦,因出生时重达八斤,小名小八哥的卫昌龄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又不服气的道,“我一直有很乖,我流血血,都没有哭。”

欧阳慕兰摸着他的头。才想赞他几句,忽地小孩子机警的听到了什么,把喝了一半的糖水放下,转身就往外跑,“母母!母母!”

大门外头,回来的可不正是两月不见的高绣茹?

她嘴唇干裂,神情疲惫,浑身上下的盔甲上满是尘土,也不知多久没洗过了,就跟泥人一样。

连她自己都很意外。卫昌龄怎么就那么准确的把她给认了出来,还高兴得拉着她又蹦又跳,小大人般的嚷,“母母回来了,母母进屋坐坐!”

在刀光剑影中紧绷的神经。在看到孩子这样真心实意,又天真无邪的笑脸时,忽地就放松下来了。

微微皱了皱眉,弯腰把孩子抱起来,在他酷似卫宜年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小八哥有没有想母母?”

“有!有这么多这么多。”小孩子伸出小胳膊努力的比划着,又想到一事。从她身上挣扎着下来,跑进去端起自己剩下的梨子糖水递给她,“母母喝喝!”

高绣茹心里暖暖的,“母母喝水就好了,小八哥喝。”

“不要!就要给母母喝,你喝。喝嘛。”

固执的小孩一定看着母亲喝了糖水才心满意足的笑了,而此时,欧阳慕兰已经打好了水,准备好了干净衣物。

“将军,你快去洗洗吧。有什么吩咐就说。”

共同生活这么久,她也渐渐在行事习气上带上了军人作风,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

高绣茹道,“你赶紧收拾行李,准备带小八哥走。”

欧阳慕兰一愣,随即心中一紧,“常州城的情况不好吗?”

高绣茹一笑,“不是不好,是要打一场大仗了。你们不能呆在这里,太危险了,快去吧。”

欧阳慕兰点头,赶紧就去忙活了,把卫昌龄也牵走了,“别打扰母母洗澡,让她休息一会儿。”

卫昌龄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很懂事的跟欧阳慕兰走了,只是不舍的跟高绣茹说,“母母再见,我一会儿来跟你玩。”

高绣茹含笑把他送走,这才撑不住的软倒坐下。脑子里不可扼制的又想起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如果他还活着,如今是不是会更加的依恋自己,喜爱自己?

可她没有太多时间伤感,又振作精神进了内室。

欧阳慕兰真的很贴心,除了给她准备好了洗澡水和衣服,还准备好了常用的几种伤药。

丫鬟上前帮她脱下衣服时,才看到她胸前的刀伤,都已经肿得老高,真不知道她刚才是怎么抱起卫昌龄的。

“别跟她们说,赶紧扶我去洗沐。”

高绣茹没力气遮掩,也没力气废话,丫鬟们用敬畏而钦佩的目光把她扶进浴桶,小心的避开她的伤口,帮她洗净多日的疲乏和污垢。

等到她收拾清爽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素日钟意的饭菜。等她饭毕,欧阳慕兰也打好了行囊站在她面前了。不过四五个包袱,简单清爽,她和孩子也换好了骑马的衣服,低调普通。

高绣茹很满意,却也疑惑一点,“你没收拾细软?”

欧阳慕兰笑了,“将军你不是推行农耕吗?这几年我早把家里细软大半换成了土地,那些地契一个盒子就装下了。余下的金银我带了一些,剩下的存在书房的暗格里,如果郡马回来,他也能用。”

高绣茹的眼神不自觉的微妙闪了下,“你到底,比我细心多了。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等出了郡主府,欧阳慕兰才知道,原来要撤离的并不止是她们一家,还有城中的老弱妇孺们。有不少士兵在帮着他们搬家,但也有更多的人在准备滚木礌石,显是有一场大战在即了。

忽地,一个老太太呼天抢地被个年轻士兵拖了出来,“老婆婆,我求你了,你快走吧。一张破桌子要了干什么?还扛着它逃命吗?”

“什么破桌子?那是我的嫁妆!我这辈子就这么一件嫁妆,你还不准我拿,那我就不走了。反正我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也活够了!”

欧阳慕兰听得直皱眉,本想说给点钱,当她买下这张桌子好了。可高绣茹却意外好脾气的上前道。“老婆婆,你要想带这张桌子也是可以的,可你看,它确实不好拿。你要愿意。我就把这张桌子拆了,找个人帮你带上行不行?回头你再找个木匠拼起来也能用的。”

那老太太一听,这倒是个办法,想想多活几年还是比死了强,于是就同意了。

高绣茹三下五除二把事情解决,找了一户有独轮车的百姓,帮她把拆了的桌子带上走了。

欧阳慕兰有点奇怪,为什么不让老太太跟她们走?可随即却又明白,她们身份特殊,只怕老太太跟来。还会被连累。

高绣茹说她细心,其实在这些大事上,她比自己更细心。

出了城,下了吊桥,高绣茹勒住了马。“好了,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他们会送你去找郡马的。”

欧阳慕兰有些担心,“那你是要回去打仗?”

高绣茹笑了笑,“我是主将,还是常国郡主,自然要镇守本地。行了。就此别过吧。”

她本是拨马要走,想想又停了下来,“小八哥,过来亲母母一下。”

欧阳慕兰心里忽地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高绣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她做出的决定。极少更改。

卫昌龄懂事的从欧阳慕兰怀里探出小身子,用力的在高绣茹两边脸颊上都用力亲过,又稚气又纯真的道,“母母一定会打败大坏蛋的!”

高绣茹噗哧笑了,回亲了他一下。“好,母母一定会打败大坏蛋。你乖乖的跟着你爹和你娘,不要淘气知道吗?”

嗯。卫昌龄用力的点头。

正要分别的时候,忽地一骑兵马烟尘滚滚的赶来,“站住!绣茹,你站住!”

欧阳慕兰诧异转头,卫昌龄已经兴奋的叫了起来,“爹爹,爹爹我在这儿!”

高绣茹却脸色一变,似是拍马要走。城门口早挖好了壕沟,只要她进了城,拉起吊桥,卫宜年就追不过来了。

却没想到卫宜年居然对着儿子射出一箭,高绣茹大惊失色,拍马回身,绣绒刀横空一挡,把箭打飞。

“卫宜年,你疯了么?”

可话音落地,她才看见,地上的那支箭已经折断了箭头。她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卫宜年赶了上来,汗流浃背,满身狼狈,他的身子本就不如高绣茹,这连日征战更觉辛苦。大力喘了好几下,才说出话来,“身为一军主将,有你这么以身犯险的吗?”

欧阳慕兰心头一跳,只听高绣茹道,“你既知我为主将,当然应该听我的。况且,郡主府要是没有主人,怎么让将士效命?”

卫宜年大声道,“郡主府的主人,不止你一个,我也是!”

“宜年你清醒一点,看看孩子!既然你知道留下来的危险,那还怎么忍心让小八哥要承受失去爹的风险?我怎么说,也比你能打。况且有你在外头照应,我在里面也打得安心。”

卫宜年明显被激怒了,直言道,“可你若有个好歹,就算是有我,能护得住他吗?我们这回好不容易把姬龙峰诱得倾巢出动,这样艰苦的一场仗,如果你这个三军主帅早早就出了事,我就是再有法子,有谁肯听我的?如果要有人作饵,那也应该是我。”

他俩还在争执,可欧阳慕兰已经懵懵懂懂听明白了大概,“郡主府要人镇守?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高绣茹和卫宜年同时转过头来,震惊了。

欧阳慕兰心跳得很快,可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虽然听不大懂,可如果郡主府一定要有人留守,有谁比我更合适?”

再看二人一眼,她的目光诚恳,言词认真,“你们俩一文一武,一个将军一个军师,都不适合留下来。而我,我又不会打仗,留下来最合适不过。还有,你们成天都这么忙,根本不着家,倒是我,在这城里认得的人多。他们都知道我是郡主府的二夫人,我留下来。反而更安定人心。”

“不行!”

高绣茹和卫宜年同时张了嘴,“你完全没有自保能力,要怎么留下来?”

“再说,小八哥还这么小。怎么可能没有娘?慕兰你别闹了,快走吧。”

欧阳慕兰笑了,耐心的回答他们的问题,“我是没有自保能力,可不是还有这么多的将士吗?我是小八哥的娘,可将军你才是他的母亲啊。他是记在你名下的,把他交给你,我难道还会不放心?就这么说定了吧,我回去,你们带小八哥走。”

当高绣茹再度摇头时。欧阳慕兰的神色凝重起来,“将军,我很少看郡马跟你吵得这么厉害。你认真想想,你留下来真的合适吗?如果你不是常国郡主,而是一个别的毫不相干的人。你觉得应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高绣茹的眼神挣扎了起来,欧阳慕兰突然把儿子举起,往她面前抛去,“接着!”

然后,她回手一鞭,抽着自己的马,头也不回的跑过了吊桥。“关城门!”

卫昌龄受了惊吓,瘪着嘴要哭了,高绣茹抱着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卫宜年已经打马追了上去,边跑边回头道。“绣茹,这场仗我们一定要赢,我会给你争取足够的时间!”

随着他冲上吊桥,城门缓缓关闭了。

最后,高绣茹只看到他站在城门口。对她和小八哥微笑的脸,“小八哥,不要怕,跟着母母,做个勇敢的孩子。”

高绣茹用力眨掉眼中的潮意,把小八哥紧紧绑在自己胸前,冲城中的他们还有将士们拱一拱手,“拜托了,保重!”

然后,她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了。这一场仗,她已经布局了多年,机会只有一次,绝对不容有失!

此时,在距离常州城三百里外的大山里,有一支消失已久的军队,迷了路。

“我操它奶奶八辈的祖宗!”随着一声粗鲁的咒骂,一只吸血的旱蚂蟥从手背上被挑了起来,寒光一闪,一刀劈开,溅了前方之人一脸的血。

那人不乐意了,“我说姓关的,你就是要操它祖宗,能不能有点准头?弄老子一脸血,你要显摆自己本事,回去找你的男老婆,别碍着旁人呀!”

关公子在山里兜了几天,本就火大,此时更怒,“我警告你啊,不许拿我兄弟说事儿。洒你一脸血,又没收你钱,你唧唧歪歪个什么劲儿?”

“你们两个,够了!”一个略年长些的男人吼了一声,二位公子哥都不作声了。

伍凤翔只觉倒霉透顶,原以为带这帮平西军出来,不过是躺在功劳簿上白捡些功劳,没想一路上大小状况不断,光是调停这些少爷兵之间的纠纷,就足以把他这只飞凤气成死鸟。

而更倒霉的是,他们还在这个大山林里迷路了。

而唯一能指路的,他们的头儿,平西将军,被那个不着调的运粮官敬献的一碗毒蘑菇给放倒了。

至今病得糊里糊涂,弄得全军跟没头苍蝇似的,在这个大山沟子里乱转。要是再不想法出去,别说打仗,小命都难保了。

正在伍凤翔再次暗叹自己的苦命,忽地,前沿哨兵发现点动静。

“什么人?出来!再不出来就放箭了。”

伍凤翔暗骂一声蠢货,当即喝道,“我们是大梁的军队,不会伤害百姓的。出来吧!”

草丛中静了静,然后窸窸窣窣的钻出一个人来,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挂着一身的枯草叶,黑黑的眼珠子睁得溜圆,既惊且惧。

“你们,你们不要杀我。”

听着他那蹩脚的汉话,再看他那身打扮,伍凤翔心里有了数,“你是边境的百姓吧?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那男孩哆哆嗦嗦的道,“我是大梁人,我哥哥也是军队里的…我听说他们那里在打仗,也想去帮忙。”

伍凤翔再看他一眼,“你去帮忙?你能帮什么忙?”

那男孩还没答话,关耀祖却是笑了,经验丰富的上下扫两眼,“瞧他这样儿,肯定是跟家里吵了架,所以找个借口离家出走的吧?”

那男孩不觉瞪他一眼,耳根子却有些微红,“我,我才没吵架。我就是。就是跟人打了个赌。”他忽地把并不强壮的小胸脯一挺,“我也会医术,我哥哥能治的伤,我都能治!”

关耀祖还想逗他两句。可伍凤翔却想到那个悲催的主将了,“你会治伤?那你会解毒吗?毒蘑菇,有办法吗?”

他们随行虽有军医,却不懂本地的草药。给欧阳康已经灌了好几天的药,除了把他的性命保住,却解不了毒。

男孩满口应下,“可以的。”又心虚了一下,“不过,得先让我看看。”

伍凤翔带着人去见主将了,关耀祖身为亲兵和好兄弟。必须跟上,不过他对这孩子还有些信不过,“你个小毛孩子,行不行的?”

伍凤翔很想吐他一脸,他不行你行吗?眼下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要是欧阳康再不好,他们得怎么走出这大山去?

幸好,这男孩年纪虽小,倒真有几分本事。听过他们的介绍,就知道欧阳康误食了什么毒蘑菇。从背囊里取出几味草药,也不用煮,只拿水打出浓汁来。就那么给欧阳康灌了下去,不到一个时辰,一直昏迷不醒的平西将军终于睁开了眼睛。

令关公子很怀疑,他其实是被那闻着就想吐的草药糊糊给虐醒的。

当看到那陌生男孩时,欧阳康呆了呆,“这…我是昏睡了多久?怎么儿子都这么大了?”

你傻了吧?关耀祖不客气的拍拍他面颊。“醒醒,醒醒。你儿子还没到半岁呢,你要睡到他这么大,你媳妇都该改嫁了。”

讨厌!欧阳康皱眉,理智渐渐恢复。想把他的手拨开,可冷不防那陌生男孩却抓住了他的手腕,好奇的看着他戴着的一粒佛珠,“你怎么也有这个,我家也有。不过我哥不许我碰,说是个老太太念经供奉过的,挂在家里呢。”

欧阳康恍惚想起一事,“你哥,是不是叫桑,桑吉利来着?”

那男孩不满的瞪他一眼,“桑吉利是我,我哥叫桑多吉。你们这些汉人,总是记不清我们的名字。亏你长得这么好看,原来也是个笨蛋。否则,怎么连不认得的蘑菇也敢乱吃?”

被鄙视的平西将军很无语。

不过人家刚刚救了他的命,又是个小孩,总不好跟他计较吧?才大度的要让人带他去休息休息,问问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一直扒帐篷外,听墙角的运粮官进来了。

正是欧阳康亲自要来的崔浩,专司坑友的小崔大人。进来后,义正辞严的对桑吉利道,“你怎么能说这么藐视我们将军?他是为了广大士卒的安全才以身试法,不,试蘑菇。我们将军不仅长得好看,天文星象更是无所不通,无所不能,你这小孩也是迷了路吧?要没有将军带领,你休想走得出去!”

没想到桑吉利翻个大大白眼,“你们这么多大人,原来是在山里迷路了吗?怎么这么笨?我才不是迷路了呢,我是想抄近道到常州去,才不小心撞上你们的。你们就是不带路,我也会走。”

呃…一帐篷的人眼睛都亮了。

桑吉利被他们看得有点怕怕,皱眉往后缩了缩,“你们,你们想干嘛?”

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