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来铲除异己吧!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没有看出你的狼子野心!”

当时,赫连珈月并没有否认。

丁千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赫连珈月,“之前出没在尚水县的妖怪真的是你从万妖山里放出来的?”

赫连珈月点头。

“为什么?”丁千乐想不通了。

“你知道阎凤九么?”赫连珈月不答反问。

“另一个国师?”丁千乐一下子想起了那一日在长公主别院见到的那个戴着面具和公主博弈的男子。大概是当时对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因此丁千乐的印象十分深刻,此时赫连珈月提起,她便自然而然地便想起来了他。

“没错。”赫连珈月点头,“他不是人类,是妖族。”

赫连珈月的语气很平淡,可是那话中的内容却十分的惊人。

丁千乐闻言,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妖族?”

一个妖族为什么可以在这个对妖族深恶痛绝的国家里爬上国师的位置,甚至还得了长公主的宠信?

“三年前,赫连家被灭门一案,他是主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赫连珈月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丁千乐却是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这是赫连珈月头一回在她面前提起这桩事情,就连那一晚,在火海中,他设了传送阵法想送她走的时候,他也是说得含糊其辞。

“北莽是一个与妖为邻的国家,以漠水为界,漠水以南是北莽国,漠水以北是万妖山,因为有赫连家的存在,妖族才会蜗居于万妖山,不敢涉足漠水以南。”赫连珈月侧头看着车窗外一片死寂的街道,淡淡地开口,“三年前,赫连家被灭门,所有人都以为阎凤九是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但是,其实在更早之前,我便见过他了,他是长公主豢养的门客,总是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隐藏于长公主身后。”

“赫连家主族被灭门,守护巫女遭陷害,十二族长不听号令,就是那个时候,阎凤九从长公主的身后走到了台前,成为了当朝国师,分了赫连一族的权柄。”

“阎凤九是妖族的首领,他出现在北莽绝非偶然,这些年来,妖族一直蠢蠢欲动,欲将爪牙伸向漠水以南,虽然阎凤九行事一贯谨慎,但我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有一部分妖族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趟过漠水,控制了临近漠水的尚水县…”赫连珈月的声音很柔软,在这样一个安静到诡异的夜里,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听起来却是分外的荒凉,“要让陛下重视此事,只能将动静闹得更大一些。”

“所以…你才从万妖山里放出妖物,让它在尚水县刻意作乱?”丁千乐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一些。

银月巫女 第35章

从万妖山放出妖物,让妖物作乱的消息传入凉丹,逼迫陛下重视此事,并且顺便除去赫连家族里部分心怀不轨的旁支…

赫连珈月点头,“那从万妖山里放出的妖物,其实你也见过。”

“我?”丁千乐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可以被称得上妖物的…呃,难道是…她有些犹豫地看了赫连珈月一眼,“…柳秋月?”

不对,如果柳秋月是妖的话,一向自诩为除妖师的白依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就在丁千乐要否认自己的猜想的时候,赫连珈月却是点了头,“柳秋月是一只有着九百年道行的狐妖,因为道行比较高,所以常人难以辨别,它本性倒还好,但是脾气比较暴躁,因为犯了一些事被关在了万妖山的九层狱,我派人将它放了出来。”

脾气暴躁的狐妖…

想起柳秋月那副羞羞怯怯的模样,丁千乐忍不住嘴角抽搐连连。

“只可惜…我还是大意了。”

“是因为…葬冥主人吗?”丁千乐有些迟疑地问。

赫连珈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了?”

丁千乐摇摇头,“我猜的,葬冥主人…到底是什么?”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搞明白葬冥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葬冥是妖毒,若有人类甘心被种下此毒,便会死而不朽,成为葬冥主人。”赫连珈月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微冷,“葬冥主人是如同瘟疫源头一样的存在,是妖毒的母体,能够散播妖毒。”

听到这里,丁千乐明白了,“赫连海…成了葬冥主人?”

赫连珈月点头,“这是躲在幕后的阎凤九想要毁尸灭迹,他不想他的计划曝露于人前,这整个尚水县,恐怕都已经被施了葬冥之毒了。”

“可是赫连海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还死得很彻底呢,连灰都没剩下。

“葬冥之毒是母子同命,母毒亡,子毒不存。”赫连珈月说。

丁千乐打了个寒颤。

如此说来…

这尚水县…此时岂不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马车外面依然一片死寂,只是此时的死寂让丁千乐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他们正行走于一个巨大的坟墓之中…

原来,之所以走出县衙无人发现,是因为县衙里早已经没有人活着了…

她之前问家主,他们就这样走了,不用跟朱大人说一声么?

家主说,不用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朱礼成…怕是在赫连海化为飞灰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想起那个殷勤地要将他们留在县衙里的县太爷,丁千乐咬了咬唇,那个时候,他又怎么知道,他的性命其实早已经系在了旁人手中…那个时候,他又怎么知道,只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如同他那个暴毙的小妾一般,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丁千乐侧过头,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幕幕街景,想着前些日子的热闹,感觉心里堵得慌,沿街的住宅门窗上贴着的那些层层叠叠的驱妖符咒,此时看起来分外的荒凉且讽刺。

身为葬冥主人的赫连海在他们面前那般惨烈地自绝,是为了向幕后那人示警吧,想必赫连海化为飞灰的那一刻,那个让赫连海成为葬冥主人的幕后黑手便已经得了消息。

所以,他们才会被困在尚水县出不去。

家主此时要回奔月楼,是因为一直躲在幕后的那个人在那里么…

马车笃笃前行,明明前路十分凶险,可是丁千乐的思绪却慢慢地飘远了…

她想起了那一晚,在火海中,他跟她说,三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自知无法保全她,便施了一个术法,将她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直至现在,她才明白,他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马车在奔月楼前停下,丁千乐沉默着跳下马车,仰头看着那块与孔雀镇上的奔月楼如出一辙的牌匾,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四下里一片黑暗,街道两侧所有的民宅都沉沉地隐入了这片黑暗之中,唯有奔月楼大门两侧高高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也许是心理作用,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两盏灯笼看起来竟如同妖兽的眼睛一般,透着莫名的妖异之感。

大红灯笼下面,奔月楼的大门大敞着十足的迎客之态。

“千乐,怕么?”随后下车的赫连珈月站在她身后,忽然轻声开口。

丁千乐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竟是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在家主眼中,赫连千乐和丁千乐还是同一个人吗?”

赫连珈月扬了扬眉,“何解?”

“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是赫连千乐,家主便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吧?”丁千乐学着他的样子,扬了扬眉,“我看起来很靠不住的样子么?”

见她如此,赫连珈月便也轻轻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

对这两人类似于打情骂俏的行为,赫连云习惯性地选择了无视,待他安置好了马车,便见赫连珈月和丁千乐已经踏进了奔月楼的大门,当下也跟了上去。

与外头的黑暗相比,奔月楼里算得上灯火通明,丁千乐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大堂柜台后面的掌柜乌河,仍是一副瘦瘦弱弱漂亮干净的少年模样,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身后站着一个妖妖娆娆的美貌女子,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孔雀镇的第一美人,奔月楼里那位莫名其妙失了踪的玉兔姑娘。

丁千乐一下子想起了那只小白兔,心里略略明白了一些,从孔雀镇这一路行来,对于这位玉兔姑娘的真实身份,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中吧…

这感觉真是分外的不爽。

“我猜你们就该回来了。”见到他们,乌河一点也不惊讶,仍是如往常一般笑容可掬的模样。

虽然那神色与往日不同,可即使是丁千乐,也能感觉出此时的乌河完全是气场全开的状态,再不是往日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在乌河气场全开的状态下,一贯神经粗大的丁千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赫连珈月也是云淡风轻得很,只有赫连云已是全神戒备,脑门上甚至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从他一踏进这奔月楼的大门开始,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在那样强大的威压之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作出了攻击的姿态,就如同遇到天敌的兽一般,连头发丝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乌河的视线慢悠悠地掠过丁千乐和赫连珈月,最后终于落到了赫连云身上,他笑了一下,才道,“这位客官休要动怒,在下并无恶意。”

说完,大堂里那沉沉的威压便真的消失不见了。

赫连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向乌河的眼神却是更加的戒备了,因为天分甚高,出身又不差,他从出生到当上赫连家第七族族长,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几乎从来没有产生过像现在这样强大的挫败感。

有着那样强大的威压,这奔月楼的小掌柜究竟是谁?

赫连云在心里暗暗推测着乌河的身份,殊不知此时的乌河也有着同样的困惑,以他的道行来说,能够抵挡得住他刻意释放出来的威压的,即使在万妖山,也绝对不超过十个人。

赫连家族的现任家主赫连珈月他是早有所耳闻,作为阎凤九的眼中钉,能够抗得住他的威压并不奇怪,可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据夜桑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巫术废柴,空有一张与银月巫女同样的脸罢了,可她若真是普通人,在他刻意释放的威压之下恐怕早已经七窍流血而亡了,为什么她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难道夜桑给他的情报有误?

这可不妥,若是单单对付一个赫连珈月,他还有点把握,加上一个赫连云,勉强也可。

可是如今,这小姑娘分明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若是贸然出手,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更何况,他还要顾着玉兔…

想到这里,乌河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你究竟是谁?!”那笑容落在赫连云眼中自是碍眼得很,他皱眉喝道。

“在下乌河,乃此间掌柜,另一重身份想必赫连家主已经猜到了。”乌河笑眯眯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赫连珈月,一副你都明白的模样。

赫连珈月很上路子地点了点头,“千年的蟒妖,在万妖山里也可以横着走了,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趟过漠水,背井离乡,到你不该来的地方来呢?”

千年的蟒妖?

丁千乐又看了那小掌柜瘦瘦弱弱的小身板一眼,眼里透着惊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听了赫连珈月的话,乌河也没有生气,只是故作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让赫连家主笑话了,老人家我活了千余年,也没什么念想,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兔,她被我惯得天真不知世事,被拐到了人界,我是为寻她才出万妖山的。”

听到这里,一直默默依偎在他身旁的玉兔姑娘羞红了脸,轻轻捶了他一下,一副“我不依”的样子。

爱上兔子的蛇…丁千乐又默默抖了一下,果然爱情是不分种族的啊…

“即是如此,你又为何效命于阎凤九?”赫连珈月寻了个位置坐下,淡淡地问。

“因为阎凤九答应替我寻小兔。”乌河答得很快很顺溜。

“你的意思是,如今既然已经寻回了玉兔姑娘,便不会再插手这件事情了?”赫连珈月扬眉。

“正是如此。”乌河笑眯眯地点头,“人界的事情我本就没有兴趣。”

“你这是打算袖手旁观了?”赫连珈月也笑了起来。

“那是自然,虽然不再效命于阎凤九,但那个阎王爷爷即使是我,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乌河十分老实地承认,“我不会对你出手,但我也不会帮你。”

“明白了”,赫连珈月点点头,知道这千年的老妖精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了,而且如今他们被围困在这座死去的小县里,若是寻不到出去的办法,终究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他不用亲自出手,也可以完成阎凤九的交代。

这算盘打得多精啊。

“赫连家主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乌河笑得一脸谄媚。

一时之间,气氛相当之友好。

“好说好说”,赫连珈月笑吟吟地道,话锋一转,他突然又问,“…所以给赫连海下葬冥之毒的人不是你?”

“自然不是。”乌河立刻摇头否认,说着,又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道,“赫连家主你自然不知道,其实夜桑在你们之前就已经来尚水县探过一遭了,赫连海身上的葬冥之毒是他下的,赫连元都也是被他逼入绝路的,后来在你们来了之后,他又带着黑衣卫再一次出现在我这奔月楼,不过是想降低你的警惕心罢了。”

“受教。”赫连珈月点头,并没有打算深究这件事,毕竟赫连海身上的葬冥之毒到底是谁下的,如今已经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是乌河也好,是夜桑也罢,终究都是阎凤九的人,现在再追究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既然现在乌河对他们有所忌惮,没有要对他们出手的意思,不如就维持这份表面的平静吧。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出离开尚水县的路。

而夜桑…看乌河这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八成早已经离开尚水县了吧。

“好说好说,在赫连家主您找到离开的办法之前,可以一直住在小店没有问题。”乌河笑呵呵的,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多谢了。”赫连珈月淡淡地道了一声谢,竟真的起身准备上楼。

丁千乐见状,忙跟了上去。

上到二楼,丁千乐并没有直接进房,而是快步走到了白依依的门前敲了敲门。

房间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她。

丁千乐心里有些焦急,按说他们一直住在这奔月楼,既然家主、赫连云还有她都没事,那白依依应该也不会有事才对啊…

何况白依依身边还有个柳秋月,应当不至于被赫连海施了毒吧…

“依依,依依,你在吗?”因心里有些发急,丁千乐改敲为拍,直拍得门板“砰砰”作响。

房间里却还是安静。

“千乐姑娘不必心焦,柳姑娘和白姑娘此时怕已经离开尚水县了。”楼下,传来乌河含笑的声音。

丁千乐愣了一下,几步走到楼梯边,看向楼下的乌河,“当真?”

乌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真得很,在下从不骗人。”

不骗人…

不骗人才怪!

见丁千乐脸上写着明显的“怀疑”两个字,乌河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道,“那位柳姑娘身手不凡得很,自那些来给你们收拾行李的衙役走了之后,她就撺掇着白姑娘跟着她一起离开了,不知道她施的什么法子,总之此刻肯定不在尚水县范围之内了,这一点在下可以保证。”

丁千乐想了想,在这样的形势下,乌河也的确没有必要再骗她,当下便信了三分,转身回房了。

银月巫女 第36章

梦魇与往事

丁千乐踏进房间的时候,赫连珈月正站在窗口定定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竟是十分出神的样子,连她踏进房间都不知道。

“家主?”丁千乐走上前,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赫连珈月回头看向她,笑了一下,道,“房间里我设了结界,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一切明天再说。”

丁千乐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怎么了?”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赫连珈月问。

“依依不见了。”

“柳秋月呢?”赫连珈月扬了扬眉,并没有十分惊讶的样子。

“也不见了,乌河说是柳秋月带着依依走的,还说她们这个时候恐怕已经不在尚水县了…”

“嗯,既然是柳秋月带着她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怕是柳秋月早已经看透了这个局,不想趟这混水,才带着白依依离开的。”赫连珈月细细地分析给她听,然后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其实这种时候,她不在尚水县反而安全。”

丁千乐闷头想了想,却还是无法释然,但事情已经到了一这步,她就算不能释然,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这个时候,隔壁赫连云房间的烛火已经熄了,想起明天还要面对的那些事情,丁千乐便也默默关了窗,熄了灯,在床上和衣躺下。

因为有了之前那关于赫连珈月成亲之后她要何去何从的念头,如今再这样与他同榻而眠丁千乐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现在显然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因此她闭了眼睛,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睡到半夜的时候,丁千乐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扰醒了,她侧耳细细地听了听,似乎是赫连珈月梦呓的声音,那声音极小,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