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点了名的丁千乐愣了一下,一脸茫然地抬头看向那黑衣卫。
谢安却是扭头看向一旁不停地抹着汗的县太爷道,“这一位是赫连家的守护巫女千乐姑娘,既然是涉及妖物的案件,我看还是请教一下这位姑娘比较好。”
谢安虽然不耐烦官场的那些弯弯绕,却不代表他就不会用些小心思,比如他们初到尚水县的嚣张行径已经触怒了赫连珈月,如今再想请他出面难度可想而知。可是据他这些天冷眼观察,那位赫连家主对这千乐姑娘却是百依百顺的,若是说动了千乐姑娘,再想请动赫连家主,估计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谢安都明白的道理,朱礼成那样的人精自然是一点就通,更何况如今黑衣卫竟然主动开口要请赫连家帮忙,正是省了他左右为难的功夫,于是当下眼睛一亮,连忙转身对着丁千乐连连作揖,“千乐姑娘,刚刚冲撞了您真是对不住,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啊…”
丁千乐嘴角抽搐了一下,被这人不要脸的行径深深地震撼了。
谢安和朱礼成的小算盘打得不错,可他们却错料了丁千乐的性子,她不是个喜欢任人摆布拿捏的人,更何况看赫连珈月的态度,分明是心中早有分寸,她又怎么好擅自做决定打乱他的计划,于是笑眯眯地开口道,“不敢不敢,有诸位大人在,哪有小女子开口的份,我家家主脾气不大好,这会儿该是饿了,我得给他送早膳去。”说完,福了福身子,便拉着柳秋月上楼。
“千乐姑娘!下官自知早先多有得罪,可如今尚水县已是妖孽横行,受害的却是无辜百姓,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无辜百姓的份上,不要与下官计较了啊!”见她上楼,朱礼成又不敢拉她,只得嚎了一嗓子,语毕,自己也深觉感动,竟是老泪纵横。
闻言,丁千乐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千乐姑娘…”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朱礼成赶紧趁热打铁,欲再说些什么。
“我会将此事禀报家主的。”丁千乐没待他开口,便道。
“那…那我在这里等着姑娘。”朱礼成何等乖觉的人物,当下见好就收,抹了抹眼泪便不再说什么了,只眼巴巴地目送丁千乐上楼。
果然不愧是官场上混出来的老狐狸,还真是没脸没皮,也只有单纯的小姑娘家才会相信这老狐狸的眼泪,谢安笑着摇了摇头,侧头低低地吩咐了一句,“将此事禀报指挥使大人。”
一旁自有黑衣卫领命而去。
朱礼成虽然得了丁千乐的话,心中却还是忐忑不安,他实在是被滟云的死吓破了胆,若是人为的倒还好,可万一真是妖物作乱,他纵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折腾的,那位传说中的指挥使大人又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让他指望那位大人,还不如指望楼上那位赫连家主比较靠谱。
可是…他又实在摸不准那位赫连家主的脾气,让他这个时候上楼去敲门,他又是万万不敢的…听说那位赫连家主的个性可不大好啊…
除了在这里干等着,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葬冥主人
因为领着柳秋月的关系,丁千乐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规规矩矩地敲了敲门。
只听门内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约是赫连珈月披衣下床的声音,不一会儿,门便打开了。
赫连珈月一脸慵懒地站在门后,披散着如缎的黑发,身上随意搭着一件袍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看起来实在是…唔…秀色可餐。
虽然这风景日日可见,丁千乐还是有些抵抗不住,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
“敲门干什么?”赫连珈月开口,声音微哑,带着浓浓的鼻音,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柳姑娘给你做了早膳。”丁千乐不自觉地又吞了一下口水,听了这话才恍然惊觉还有旁人在,赶紧答道。
赫连珈月似乎也才发现丁千乐身后还站着一个人,微微蹙了蹙眉。
“赫连家主。”柳秋月赶紧乖觉地福了福身子,低头施了一礼。
赫连珈月淡淡地看她一眼,又轻飘飘地瞅了一眼丁千乐,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
丁千乐被他这一眼瞅得心里有些发毛,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毛些什么,毕竟人家说是为了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而且又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么一想,她似乎是有些心安理得了,便硬着头皮走进了房间。
柳秋月也低着头随着丁千乐一起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柜门大开着,小白兔正蹲在里头咔嚓咔嚓地啃萝卜,在看柳秋月踏进房门的时候,小白兔突然丢开罗卜,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十分暴躁的模样,红通通的眼睛直瞪着她,连毛都奓了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丁千乐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给它加了水,又替它顺了顺毛,回头便见柳秋月已经将食盒放在了桌上,并且极其自然地将食盒里精致的点心和南瓜粥端了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赫连珈月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按理来说,赫连家主的气场一向是惊人的,可奇怪的是,原本羞怯又胆小的柳秋月见到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赫连家主,可以用膳了。”摆好了碗碟,柳秋月轻声开口,仍是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
赫连珈月却是完全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颇有些不耐地觑了她一眼,眼中竟隐含警告之意,但柳秋月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眼中的警告似的,仍是笑意盈盈地站在一旁,一副要亲手伺候他用膳的模样。
赫连珈月见状,脸上的表情愈加地阴沉了一些。
“家主,刚刚我在楼下遇到了…”丁千乐因为忙着安抚小白兔,完全没有发现赫连珈月和柳秋月之间奇怪的气场,正准备将在楼下遇到朱礼成的事情跟他说。
“千乐,你先出去一下。”赫连珈月却是似乎完全没有耐心听她讲话似的,开口截断了她的话,道。
什么?
未讲完的话哽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丁千乐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因为她不太敢相信赫连珈月竟然就这样开口撵她出门了。
…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来着。
柳秋月抬袖掩唇,轻笑了一下,似是要说什么。
赫连珈月的眉头微微一皱,因见丁千乐仍是一副如在梦中的表情,便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千乐,你先出去一下。”
这下,丁千乐回过了神。
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柳秋月在笑。
那笑落在丁千乐眼中,竟是万分的刺眼,她咬咬唇,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屋子,还“砰”地一声,十分体贴地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只是声音大了点。
忿忿地站在房门口,丁千乐感觉自己快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气了好半天,她才有些迟钝地开始考虑“为什么要生气”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生气呢?
是因为赫连珈月叫她出来?
不对…是因为赫连珈月当着柳秋月的面叫她出来…并且还留下了柳秋月…
…想到这一层,丁千乐才惊觉自己似乎是在吃醋。
吃赫连珈月的醋?
丁千乐被自己这个念头吓着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将赫连珈月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被自己奇怪的念头吓到,丁千乐迷迷瞪瞪地走到楼梯边一屁股坐下,撑着腮帮子开始发呆反省。
这时,“吱嘎”一声响,隔壁的房门打开了,被甩门声惊醒的赫连云探出头来,看向坐在楼梯上的丁千乐。
“千乐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丁千乐摇摇头,仍然陷在之前那个可怕的念头中回不了神…
她居然在吃赫连珈月的醋…
她居然在吃赫连珈月的醋哎…多么惊悚的事实啊…
见丁千乐双目无神,明显神色不对的样子,赫连云走出房间,看了一眼赫连珈月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坐在楼梯上发呆的丁千乐,正想再表示一下关心,询问一下具体情况,便见赫连珈月的房门打开了。
柳秋月提着食盒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那一刹那,赫连云觉得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看到柳秋月,丁千乐倒是一下子回过了神。
柳秋月微垂着头,脸上似是挂着一抹娇羞的笑意,在经过丁千乐身边的时候,看也未看她一眼,便直接下了楼。
丁千乐愣愣地看着她离开,感觉心中竟然涩涩的…自记忆恢复了开始,她便一直跟着赫连珈月,她自作主张地认为她应该陪着他,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前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万一有一天,他成亲了,生子了…她要怎么办?
银月巫女 第33章
赫连珈月是她在这个时空唯一的牵绊,如果失去了这个牵绊,她要何去何从?只是这样一想,丁千乐心里便开始莫名地升腾起一股恐慌感。
转身怔怔地看着那扇微启的房门,丁千乐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了,正犹疑着,便见赫连珈月已经开门走了出来。
“千乐?”见丁千乐怔怔地看着自己发呆,赫连珈月不解地扬了扬眉,正欲上前,谁想还没有等他迈开步子,丁千乐便突然受了惊吓似的瞪大眼睛,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然后火烧屁股一样转身直接冲下了楼。
…
沉默半晌,赫连珈月看向站在一旁的赫连云。
赫连云赶紧摊开手表示无辜。
丁千乐刚下楼,便见一直等在楼下的县太爷朱礼成堆着一脸的笑迎了上来,丁千乐这才有些羞愧地想起她答应人家的事情还没有办到,但自己一时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赫连珈月,只得抬手指了指楼上,十分不负责任地道,“赫连家主就在楼上,你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
朱礼成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苦了下来,他开始纠结要不要上楼,毕竟他先前有多怠慢,又听闻那位赫连家主为人一向不怎么友善…就在他硬着头皮准备上楼挨削的时候,一回头,便见一个披着狐裘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他身后。
那男子看起来气质出尘又苍白病弱,再加上那副冷傲的德性,朱礼成一下子推断出了这男子的身份,他后退了一步,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国师大人,在下朱礼成,乃尚水县县令…”
赫连珈月却当他是个透明人一样,完全没有理会他絮絮叨叨的自我介绍,甚至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直接抽身在丁千乐对面坐下了。
赫连珈月刚刚坐定,一旁极有眼色的掌柜乌河便命人给他们上了两笼汤包两碗小米粥,丁千乐心里正乱,一时又理不清头绪,只得埋头喝粥,鸵鸟一样不想面对赫连珈月探究的眼神。
“国师大人,下官本来不敢前来叨扰的,只是实在是事态严重了…昨天夜里下官的小妾突然暴毙,那情形着实诡异,您看…”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的朱礼成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边斟酌着开口。
“此事黑衣卫不管么?”正在朱礼成琢磨着怎么将事情说得圆润一些的时候,跟着下楼的赫连云唯恐天下不乱地截了他的话头,笑眯眯地问。
朱礼成感觉额头上刚刚消停一些的汗珠子又开始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这位爷…”
“不敢当,在下当日可是求见无门,连大人的尊面都没有见上呢。”赫连云笑眯眯地道。
真是记仇…
丁千乐看了赫连云一眼。
“家主,不如去看看吧,反正事情早晚要解决的。”咬咬牙,丁千乐看向赫连珈月提议道,心下决定等解决了尚水县的事情,回凉丹城再作打算。
“好。”赫连珈月看了丁千乐一眼,点头。
朱礼成没有料到竟然如此简单就能成事,当下喜不自胜,心想着那位千乐姑娘在这位国师大人眼中果然非比寻常。
踏出奔月楼,便有一种阴郁压抑的感觉扑面而来,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模样,明明是盛夏,空气里却透着一股子莫名的寒意,周围连一丝风都没有,仿佛连空气都是凝滞的,令人感觉十分的不舒服。
“这天气,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陪着赫连一行人走出奔月楼的朱礼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这样的当口,丁千乐居然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貌似不太靠谱的张天师,以及…那个不祥的劝告。
奔月楼门外,朱礼成早已备下了宽敞舒适的马车,端的是妥帖周到。
正在丁千乐倾身准备踏上马车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们,她侧过头一看,便见二楼白依依的房间窗户大开着,柳秋月正站在窗前看着他们。
看到丁千乐发现了她,她竟然弯起唇,冲着她微微一笑。
那是一个带着一点恶意与嘲弄的笑…全然不是平时那个羞羞怯怯的柳秋月会有的笑容,丁千乐愣了一下,定睛再看时,柳秋月却不见了。
…只有那大开着的窗户,黑洞洞的看起来有几分瘆人。
是幻觉么?
“千乐?”坐在马车里的赫连珈月见她迟迟不上车,唤了她一声。
丁千乐赶紧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那黑洞洞的窗户,然后转身爬上了马车。
果然是幻觉吧…
“千乐,怎么了?”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赫连珈月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丁千乐却是不由自主地偏了偏身子,避开了他的手。
赫连珈月没有想到她会避开,那手便空落落地停在了半空中。
丁千乐有些尴尬地看着赫连珈月落在半空中的手,想找些话题来掩住这尴尬,又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他啊。
“怎么了?”见她这样,赫连珈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疑心她在生气,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惹恼了她。
“没…”丁千乐摇了摇头,垂下头沉默。
赫连珈月微微蹙了眉,到底没有再开口。
一路上十分的安静,丁千乐觉得马车里的气氛实在尴尬,便掀开车帘去看外面,却见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竟然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起来阴沉沉的,没有半分热闹。
就连街景,都似乎是黑白的,仿佛一场老式的电影。
就这样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县衙,马车刚停下,丁千乐便迫不及待地下了车,仿佛再在车里待上一秒,她都会窒息的样子。
一下马车,丁千乐便吓了一跳,只见两排衙役正挺直着腰板,整整齐齐地站在县衙门口,那架势就跟仪仗队似的。
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朱礼成一边满意地点头,一边小意地观察赫连珈月的神色,赫连珈月的表情却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国师大人…”朱礼成刚刚开口,还未斟酌好用辞,便见他的师爷跌跌撞撞地从县衙里冲了出来,这位师爷是朱礼成的心腹,为人一向老成持重,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朱礼成心下立刻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大人…大人,您可回来了!”师爷一路冲到朱礼成面前,气喘吁吁地指着县衙,“里头…滟姨娘…滟姨娘她…”
“滟姨娘怎么了?不是让你好生看着现场吗?怎么慌成这副样子,难道还能诈尸了不成?”当着众人的面,朱礼成有些下不来台,不由得沉下脸来,喝斥道。
师爷摇头,张着嘴,一边喘气一边试图讲话,奈何走得太急,一时气怎么也喘不匀。
赫连珈月却是已经十分不耐烦,直接绕过他们,走进了县衙。
朱礼成见状,也不再理那师爷,赶紧走上前给他们带路。
“就是这里…”走到最里头一间卧房门口,朱礼成停下了脚步,因为滟云的死状着实太过惊人,他尚未做好再一次面对的心理准备。
丁千乐一到房门口,便闻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那味道甜到发腻,令人感觉相当的不舒服。
“家主,这味道…”丁千乐下意识看了一眼赫连珈月。
“嗯?什么味道?”赫连珈月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闻不到?”丁千乐有些惊讶。
赫连珈月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她的肩,没有说什么,率先踏进了房间。
“云先生,你闻到什么味道了么?”丁千乐落后半步,忍不住问随后踏进房门的赫连云。
赫连云也是摇头,有些狐疑地看着她,“你闻到什么了?”
“很奇怪的味道…”丁千乐疑心自己闻错了,可是那味道实在浓郁得令人无法忽视,为什么他们竟然好像什么都闻不到似的?
房间里除了那股甜腻的味道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常,丁千乐紧走几步,跟着赫连珈月打算再仔细看看。
“就是这里,我那小妾…”硬着头皮跟他们一同踏进房门的朱礼成壮着胆子走到床边,指了指床上,然后话一下子噎里喉咙里出不来了。
他的手开始颤抖,似乎十分恐惧的样子。
丁千乐顺着他的手看向那张床,便见凌乱的被子上面糊着一滩黄白相间的秽物,并没有所谓的尸体。
而那甜腻的味道,正是从床上散发出来的。
准确的说,是那滩黄白相间的秽物发出的味道…忍住心头作呕的感觉,丁千乐稍稍后退了一步。
朱礼成此时才明白师爷为什么会那般惊慌失措了,好端端一个人,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一大早起床便死了…死了也就罢了,也就这么一会儿时间,那尸首竟然就化了水…再想想滟云生前那俏生生的模样,朱礼成心里升腾起了一股又悲伤又恐惧的感觉,他转身狠狠一把揪住跟过来的师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师爷这时似乎终于是将一口气喘匀了,他惨白着一张脸,一副仍身陷噩梦中的表情,“…小人依大人之言守着现场,可是您前脚刚走,滟姨娘的尸身就开始…开始腐化,只不过半刻功夫…就化成了…化成了一摊水…”
师爷讲得并不详尽,可是他惊恐万分的表情很好地为那恐怖的过程作了注解。
房间里安静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