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回家?”他头也不回地问。

“不要。”成茵翻了个身,她这样一身酒气回去会被妈妈骂死的。

“那就…”杨帆干咳一声,“去我那儿?”

“…”

沉默即代表认可吧,杨帆扯扯嘴角,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在地下车库泊好车,杨帆扶着成茵搭电梯上楼,她始终处于半清醒半糊涂的状态,许是累了,没再像电话里那样激动到胡言乱语,脑袋乖顺地靠在杨帆肩头,像只被人收养的小猫。

杨帆的公寓里有上好的绿茶,他沏了一杯给成茵,见她面颊滚烫,手足却冰凉,疑心是不是发烧了,折腾了一番后才放下心来,没生病,只是有点上虚火。

成茵舒服地偎在宽大的沙发里,她依稀记得自己上次来是在一年前,她掉进河里那次,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不会再踏进他的家门了,但没人能预见得了未来。

杨帆把一块打过冷水的毛巾贴在她脑门上,就近在她面前坐下。成茵虽然累,却睡不着,眼睛时睁时闭,有气无力。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杨帆平静地望着她。

成茵断断续续地把今天在瑞远的遭遇给杨帆讲述了一遍。

杨帆默默地听着,没有流露出惊诧。

“我以为自己赢了瑞远会很开心,可我不知道这里面会藏着这样龌龊的手段,没人告诉我,就连你也…”说到伤心处,成茵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

杨帆抚抚她的头发,不为自己作一丝辩解,“是我不好。”

成茵其实也明白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她接这个项目之前,杨帆曾竭力劝阻过她,是她没有听他的劝,才变成今天这样。可面对着他时,她依然觉得委屈。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为什么看着我傻呵呵往里跳也不拦着我?”

她一脸的义愤填膺,敢情把在外面受的气全撒杨帆头上了,他想笑又怕她愈演愈烈,只能一味地哄。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保证一定拦住你。”

“你又骗我!这么长时间了,你都不来找我!我说我不喜欢你了你就信?我说会一直把你当哥哥你也信?”成茵的眼泪又下来了,“你自己都说了,喜欢一个人九年不可能轻易改变,那你为什么没想过我还是那么喜欢你?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杨帆柔和的眼眸刹那间化作一潭幽深的水,他把成茵抱进怀里,埋首在她散发清香的秀发中,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隔了片刻,依然只低语了一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成茵抽搭着用双臂勾住他的脖子,蜷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的委屈和不满终于被这里的热度融化,蒸发地无影无踪。

她慢慢仰起脸,水汪汪的剪眸晃得杨帆心跳加剧。

“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成茵涎着脸,轻轻地说,“我很喜欢…你…你亲我…”

一团火在杨帆的胸腔里倏地燃起,他俯首,毫不犹豫地攥住了她润泽柔软的双唇…

绕在脖子上的胳膊在不知不觉中收紧,耳边有成茵娇软的呢喃,胸腔里的那团火愈烧愈旺,杨帆觉得自己快要失控了,不得不仓促地松开她,和她保持距离。

成茵还缠在他身上,哼哼唧唧不肯松手,酒精在她体内燃烧,红云染红了她的双颊。

杨帆扯下她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双臂,哑声警告,“茵茵,我是男人,你再这样搂着我不放,我不保证不会做出让你明天早上后悔的事来。”

成茵于迷糊之中怔了一怔,思量了下他话里的严重程度,昏沉的思绪不是很吃得准,不过他深沉威严的表情还是令她乖乖缩回了手。

杨帆重重舒了口气,大冬天,他竟被她折腾出了一身汗意。

他就手将成茵抱至卧室里自己的床上,“好了,你什么也别想,在这儿好好睡一觉。”

成茵一把拉住他的袖管,可怜巴巴地央求,“你别走!”

“好,我在这儿看着你睡。”他只得在她床边坐下。

她确实困极了,不过在迷糊过去之前,还是会时不时睁开眼睛来看看他,见他还靠在床头陪着自己,她安心地发出微笑,没隔多久,就彻底陷入梦乡。

听到她沉稳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杨帆才放松下来,他没有立刻离开,俯下腰,细细打量她清爽干净的面庞,额前那一圈软软的细绒毛还在,只是被毛巾氲湿了,软塌塌地黏在脑门上,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杨帆忍不住凑上去,在她嘟起的双唇上轻轻印了一吻,直起腰来时,一抹笑意荡漾在他嘴角,心里骤然间溢出满足。

成茵做了个梦,梦里,杨帆背着她往一座山上爬,她感到幸福极了,附在他耳边说:“杨帆哥,咱们不走了吧。”

杨帆扭过头来对她笑,“好,不走了。”

他们坐在一块石头上,她还紧紧偎依在他怀里,然后,他低头,他们很自然地吻在了一起…

18-4

天蒙蒙亮时,成茵被尿意憋醒,扭曲着面庞爬起来,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刚要寻了拖鞋去洗手间,低头一看,整个人愣住了,地上那双大大的褐色棉拖显然不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家任何一个人的。

她的目光从地上渐次浏览往上浏览,再环顾四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做了个春意盎然的梦之后,她竟然穿越到杨帆家里来了。

不对!她昨晚好像的确是遇到杨帆的。

记忆一点一点恢复,成茵的脑子里像被置放了一个火球,轰地一声就点燃了一片。

她,她,她竟然没皮没臊地给杨帆打了电话?!

成茵鬼鬼祟祟地摸出房间,又探头探脑地钻进洗手间,几分钟后,她又鬼鬼祟祟地从洗手间里出来,但很快就发现没有必要鬼鬼祟祟了——杨帆穿着睡衣,就站在客卧门口,眼神迷蒙地望着她。

“你醒了?”

“嗯?咳,是,是啊!”

杨帆扫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才六点,还要再睡会儿吗?”

“我,我睡不着了。”

“盥洗室有新的牙刷和毛巾,你随便拿了用。”

杨帆返身欲走回房间,忽地又顿住,转过头来,“需要我给你找套干净的衬衣吗?”

“啊?不,不用了。”

杨帆凝视在她面庞上的目光足足定了五六秒,忽然对她绽放出迷人的微笑,瞧得成茵心惊肉跳。

成茵诚惶诚恐地返回洗手间把自己料理干净,蓦地想起来自己一夜未归都忘了和父母说一声,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急到报警。

她在沙发上找到自己的拎包,匆忙翻出手机来察看,真奇怪,一个未接来电都没有。她顾不上胡思乱想,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这么早接电话的只可能是老爹,他正在厨房煮早饭,嗯嗯啊啊听成茵解释完,还气定神闲加问一句,“那你回来吃早点吗?”

成茵探头朝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那里传来微波炉转动的声响,空气里飘着面包的香气。

“不了,我直接去公司。”

“哦,酒店负责早餐的,我都忘了。”老爹乐呵呵地补充。

撂下手机,成茵一阵风似的跑回房间,把散乱在床柜边的毛衣、长裤一件件套回身上。

重回客厅时,杨帆正在往窗边的餐桌上摆碗碟,五六片全麦面包,两杯牛奶,还有两份水果沙拉,完全是西式早餐的做法。

仍然穿着睡衣的杨帆在渐起的晨光中回眸注视她,含笑说:“小姐,本酒店的早餐有点寒酸,不过相信你能吃得饱。”

成茵脸红了,他显然听到自己刚才对老爹撒谎了。

杨帆给她拉开一张椅子,“你慢慢吃,我去换衣服。”

他从她身边经过时,成茵只觉得恍惚间有一股温暖的风朝自己袭来,她不禁回首,目光偷偷追随着杨帆的背影。

他穿着一身白底淡蓝格子的睡衣,身形挺拔中又不失一种浓厚温情的家常味道,瞧得成茵一阵失神。

等杨帆穿戴齐整了回来,但见成茵把面包和牛奶都干掉了,小碗里的沙拉纹丝未动。

“不好吃吗?”他皱眉端起来闻了一闻,和平时的味道一样新鲜,毫无异样。

成茵眯起眼睛来,咧开嘴对他夸张地笑笑,“我早晨不吃这种东西的。”顿一下,“我不是兔子哩。”

杨帆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平时在家都吃什么?”他一边落座一边问她。

“白粥、小笼包、煮蛋、炒花生。”

“都是你爸爸做的?”

“嗯。”

“我明白了。”杨帆低头喝一口牛奶,笑道:“下次你再住这里,我给你煮粥喝。”

成茵顿时窘迫起来,扭捏了片刻,嗫嚅问:“杨帆哥,我,我昨天没,没怎么样吧?”

杨帆盯着她看了会儿,“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

成茵想起夜里的那个春梦,一阵心惊胆寒,“我喝醉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我,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跑来你这里?”

其实模糊的记忆还是有的,但此刻耍赖是最好的办法。

“你打电话给我,我去酒吧接你,”他帮她回忆,“然后你不肯回家,一定要来我这里,没办法,我只好带你过来喽。”

成茵听得疑窦顿生,“真是这样?”

杨帆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还跟我说了很多话,很多…”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我听了容易误会的话。”

成茵的脸腾地涨红,她再也坐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全记起来了?”杨帆睁大眼睛。

“我…”成茵一时语结,“没,我没…”只得又慢慢坐下。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瞧在杨帆眼里,又有趣又有些不忍,他决定不再逗她,清了清嗓子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就算说了什么胡话,我现在也都忘了。”

他把她那份沙拉拿到自己面前,又从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两片烤面包给她,成茵忙说自己够了,杨帆坚持,“你在家里吃那么多东西,两片面包绝对不够!”

杨帆又给她杯子里注满一杯牛奶,成茵嚼着面包喝着牛奶,渐渐地,凌乱的心绪有所平复,昨天的烦恼像清晨竹林里的雾气,再次浓郁地包围过来。

“林如辉和赵总联合起来给范总下了个套,我莫名其妙就成了帮凶,还…我没脸再去瑞远了。”成茵苦闷不堪。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杨帆安慰她,“范总的为人我略知一二,不像会胡来的人,也许是个误会,很快就能澄清。如果他真的有问题,我只能说,今天这样的结果是早晚的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成茵不恁,“范总有问题,那赵总就没问题了?我觉得他比范总更可能有问题!”

“成茵,看问题尽量要避免主观臆测,做咨询这一行,最注重严谨和证据,不能靠主观想像来评判。”

成茵撅了撅嘴,“道理我都明白,我就是觉得被人这样利用不爽嘛!”

杨帆感慨,“哪里都有这样的风险存在,除非你不干这一行。”思考了下,又道:“企业革新难就难在既要创新又要尽量避免伤到元气,就像一个人生了病,到底是用保守疗法还是动手术,利弊权衡一定得考虑清楚,才有可能把杀伤力降到最少。”

成茵问:“如果你是林如辉,你会怎么做?”

杨帆笑笑,“我不可能成为林如辉,林如辉选择赵总是要给瑞远动大手术的,我只想帮范总煎药而已。不过,”他沉吟着又道:“从长远上讲,赵总和林如辉的思路也没错,瑞远迟早都需要变革的这一刀,把旧体制打破,否则会越来越脱离整个时代,只是他们有点急功近利,没有顾虑瑞远以现在的体质是否能够承受得了,手段又过于偏激,很容易激起负面情绪,这样做会埋下很多隐患,后续麻烦不见得会比改革本身少。”

成茵心情郁郁,沉默了会儿,明知是废话,还是忍不住说:“为什么赢的那个人不是你呢?”

“想要赢,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能缺。”杨帆泰然道,“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用。”

“你难道就不知道有争取一说吗?”成茵反驳。

“强求来的东西未必真是自己想要的,我对很多事都不想强求,过份强求有可能得不偿失。”

成茵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她的心思当然早就不在瑞远上了,她只是想借题发挥探探他的底线,没想到他竟是随遇而安的态度,心里隐隐不快起来。

吃完早点,成茵抹抹嘴打算去公司,时间尚早,不过对着眼前的杨帆,她有点意兴阑珊。

杨帆提出送她,成茵拒绝了,在门口很快换好鞋。

正要推门出去,杨帆忽然道:“听说酒后吐真言,可昨晚上你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成茵正在气他淡定的态度,头也不回地回敬了一句,“信则有,不信则无。”

杨帆立刻伸手将她拽入怀中,笑着说:“那我就相信吧!”

“我说了什么我自己都忘…”

成茵没好气地刚想再给他顶回去,杨帆已经不给她任何辩驳的机会,俯首牢牢吻住了她。

这缠绵悱恻的一吻勾起了昨晚那些让成茵脸红心跳的回忆,她心头的怨愤再次在他柔情似水的深吻中化为乌有,手臂轻轻挽上去,娴熟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松开她时,成茵正凝视着他,眸中既有淡淡的喜悦,又有一点点不甘心。

“我有问题想问你。”

“我也是。”杨帆笑着答,“你先说。”

“你真的是喜欢我,不是…唔…因为对我内疚?”

杨帆仰头作思索状,片刻之后,俯首对成茵道:“做事的时候忍不住会思念那个人,时常想看见她,想和她说说话,哪怕不说话,只要能守在一起也是好的,如果内疚的感觉是这样的,那么我承认,我对你是内疚。”

成茵笑了。

杨帆伸手轻轻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轮到我问你了,你是不是因为生气才拒绝我?”

成茵嘟起嘴,狠狠点头,“我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那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我,我也是有尊严的!”

杨帆忍着笑,“你肯定得有尊严,必须的。”

成茵揪住他前襟的衣服,想起来还是有点生气,“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

“我怕我会错意,呃,这辈子没干过死皮赖脸的事。”见成茵脸色不好看,赶紧又补充一句,“下回一定试试。”

“还有下回吗?”成茵嚷起来。

“打个比方而已。”

“那如果我跟别人好了呢?”成茵没好气。

“我会送上我的祝福。”

成茵猛力推开他,气呼呼地道:“你这人真没劲,不想跟你说话了。”

杨帆陪着笑再次揽住她,“好了,不开玩笑!如果你真跟别人跑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啊?为什么呀!”

“我连一个傻丫头都追不到,人生岂不是太悲惨了?”

“你又取笑我!”成茵上蹿下跳与他打闹起来。

闹够了,两人重又依偎在一起,成茵叹道:“真不想离开。”

杨帆轻揉她的发顶,“那就请几天假,我陪你出去散散心。”

“真的?”

杨帆点头。

“你能挤得出时间?”成茵忽然想起什么来,“你最近在英锐怎么样?高登走了,不过我看你们那个麻烦还余韵未了的样子。”

杨帆想了想说:“所有的丑闻都需要一只替罪羊来平息,我们那里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现在这只羊迟迟推不出来。”

成茵紧张起来,“谁做的就该谁来负责,为什么一定要替罪羊呢?”

杨帆笑着捏捏成茵的脸蛋,她还是太天真了,不过他决定对她实话实说,以后他无论有什么事都不打算瞒着她。

“我的那几个合伙人知道我早生了去意,所以跟我谈过好几次,希望我能出来做这只羊,代价是把我的股份全额退还给我。”

“你,你不会答应了吧?”成茵瞪大了眼睛。

“如果是你,你愿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啦!”成茵气愤,“个人尊严怎么能用钱来交换呢!”

杨帆欣慰地搂紧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作好了最坏打算,也许会两手空空地离开英锐。”

他忽生感慨,“十年前,我带着父母赞助的一笔学费去费城求学,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我现在的情形和那时候差不了多少。”

成茵把手搭在他肩上,“可口可乐的故事你总听说过吧,他们的总裁曾经很自信地说,哪怕把全球所有工厂都烧了,只要这个品牌还在,他就能在一年内火速重建,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她如哥们似的用力拍拍杨帆的肩,“你就是那罐可口可乐,我看好你!”

杨帆失笑,“你真瞧得起我!”

“从15岁那年开始!”成茵严肃地予以肯定。

杨帆像抱小孩一样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在厅内连转了好几个圈,两人欢乐的笑声立刻洒满公寓的每个角落。

19-1

成茵在公司平静地上了两天班,第三天早上,她一踏进大厅就发现林如辉的办公室门开着,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