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那么难缠?他头疼!但是他就是不要轻易“投降”,遂道:“不行。”
她再次默默“念经“:不生气、不耍脾气、让你、忍了你…想了想,还是不要和他硬来,倒是退一步还有得商量吧。她露出一丝讨好的笑,说:“那好吧,我就在客厅沙发上睡,你有事叫我,可以了吧?”
他的脸上浮现出思考的神情,最后他点了点头:“好吧。我也累了,不想和你多作计较。”
她松了口气,替他关了床头的台灯,转身要走。黑暗中,身后那个虚弱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去沙发躺,不然,我以后都不敢往沙发坐了。”
他像是心虚般,骤然又不说话了,沉默的空气包围了黑暗的空间。米兰只听到床铺发出微弱的一声吱嘎,估计是他翻了个身,他现在大概是用背对着自己了吧。她倚门苦笑:何必如此?且不说屋内光线已暗,事实上即使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她就已凭直觉揣摩出了他真正的心思——他明明是借故催她赶快去洗个热水澡,不然纵使他素有洁癖,又哪里是个吝惜财物的主!
米兰心弦颤动,眼泪刷就下来了,心里又添一层苦味:韩峥啊韩峥,好歹我们在一栋房子里住了这些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表达方式”?可是韩峥,我们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就连想要对对方好一些,也变得曲曲折折,无法直言?
她吸了吸鼻子,扶着门把,迟疑着说:“我知道你平时喜欢锁门睡觉,今天…不如就把门敞开着睡,有事你及时叫我,我就在外面。”
窗外徐徐的风透进来,一下下地扬起白色的纱帘;雨后的晚风让室内的空气清新流通起来,仿佛吹散了些许闷塞的气息。
片刻后,她终于听到了他轻轻的一声回答:“…嗯。”
作者有话要说:重新刷新了下章节,看看会不会恢复全貌!
晨露
韩峥以为自己开着门会睡不着,没想到竟睡得很熟。一觉睡到了凌晨五点来钟。头好像完全不痛不晕,上腹部隐隐的恶心也消失了,身体恢复了气力,合眼预备再睡一会儿却睡不着了。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附带的盥洗室里,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牙刷——这是米杨的房间啊,他差点忘记了!他撇撇嘴,从盥洗室里撤出来,一个人在床沿上呆坐了片刻。
很显然,这里是米杨的房间:家具陈设简单,但都是适合轮椅的高度,盥洗室里也是经过一番改装的。他叹了口气,心头一隅突然萌生一个想法:如果,当年米杨和米兰没有留在韩家,他们的生活会是如何?
米杨刚来韩家的时候,他们都还很小,小到他忽略了对方和自己有着什么样巨大的不同。他还记得米杨刚开始学驾驶轮椅时,有一次他们在客厅玩耍嬉闹,一不小心米杨撞翻了架子上的一个花瓶,碎片飞了一地。林姨听见动静出来,具体的话他忘记了,大致的意思是让米杨以后别在房间里驾着轮椅玩闹。也许那只是常人一个无心而直接的反应,可是米杨从此后就再不和他在房间里闹着玩儿了。
他渐渐明白了什么是有残疾的人。尤其是上了幼儿园大班后,会有小朋友刮着脸蛋嘲笑米杨:“羞羞羞!上厕所还要老师抱抱!”他不止一次看见米杨忍着泪却泛着红的眼睛,却极少看到他的泪水流出眼眶。但他知道,任是要强,米杨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伤。
还记得米杨曾经对他说过“讨厌上幼儿园”;他附和道:“我也不喜欢幼儿园”;米杨却说:“这里又没人会笑你。”他当时听了他的话,也是说不出的一股难过,想了想,他对他说:“不管他们,反正,我不会笑你的。”
其实,他一直觉得他很了不起。在他眼里:米杨最最了不起的还不是拖着残疾的身体坚持学业的那份毅力,而是他在遭受那么多艰辛之后,依然保有一颗平和温暖的心。
其实,他是性格孤僻的他这些年来最好的朋友。
所以,即使发生了后来那些事,他依然对他狠不起来。
如果没有韩家的财力支持,米杨或许连接受良好的教育的可能性都没有。然后他会变成一个毫无生存技能的“废人”,即使活下来,也会一辈子浑浑噩噩、没有希望可言。
他恨米音!但是,他是否真的希望这个女人的子女生活不幸?
他冲入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掬了两把凉水洗脸。毛巾架上挂着自己的毛巾,他扯过来胡乱抹了,拭干脸上的水珠。
韩峥懒得再想下去。
离开盥洗室后,他缓步从房内向外走。
房门开了整整一夜。他有多少年没有打开门睡觉了?即使是白天,即使整个家里明明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都习惯把门上锁,而昨天,他居然没有坚持自己的习惯。他真的累了,真的很虚弱,也真的…不太想拒绝米兰的好意。
他径直走到长沙发的前面,视线落到了米兰的身上。
凌晨的光线还有些昏暗,白亮中带着点幽蓝的色调。
她蜷躺在沙发上,一绺头发斜斜地盖住了她的小半边脸。上身搭着一条旧旧的薄毛巾毯,露出穿着水蓝色睡裤的双腿和两只洁白的脚掌。
“韩峥…”她忽然嘟囔了一声,把他吓到了。他赶紧向后跳开一步,以为她已醒来并察觉到自己就站在她近前——想想就知道场面一定很窘。
“有事叫我…叫我…”她口里继续呢喃低语,他的一颗心倒放了下来。
她说的原来是梦话!他傻傻愣住,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嗯。”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骤然放下心来。翻了个身,把脸转向沙发的靠背,又睡了过去。
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恶。
他轻步走进厨房,淘了米,在锅子里加上自认为合适的水量,打开煤气煮粥。他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也不敢远离,就在客厅另一个单人沙发上坐着,时不时地看一下火。
许是闻到了米粥的香气,她又翻回身,仰面而躺,小小的鼻翼翕动了两下,还砸吧了一下嘴。他不由探身往长沙发凑近看了看她的表情,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有一丝好笑。然后,在她伸手揉眼皮的时候,他又退回了探出的上身,靠进了沙发里。
“韩峥你醒了啊?”她睁开眼,再次揉了揉眼睛。
“嗯,你睡得真够死的。我半夜叫你半天都没反应!”谎话就这么顺溜地说了出来,只有说完后不经意的一个皱眉,泄露了他的心虚。
她显然是把他的皱眉看成了对自己的不满,赶忙坐起来说:“你叫我了?我居然没听见?那…你有没有怎么样?”
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怎么样,肚子饿了,只好自己起来煮粥!”
她拢了一把头发,穿上拖鞋:“我这就去弄早餐。一会儿还要去医院呢。”
他走向楼梯,讪讪地说:“我去刷牙。”
他看到楼梯口停着的轮椅,正迟疑着要不要把它扛上楼,米杨恰好从楼上下来了。他故意错开他的视线,米杨却在看到他后和他主动打了招呼。他点了点头,走上楼梯。在走上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又悄悄回过头去,看着米杨爬上了轮椅,在坐稳后,低唤了一声“姐,你在哪?”,随后就听到米兰在厨房里应了一句,米杨便划着轮椅朝厨房门口去了。
米杨面朝厨房,似乎在和米兰小声聊着什么。他的侧脸看上去带着淡淡的笑意,厨房里面传出米兰轻轻的笑声。
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潮潮的,倏地回过身继续向楼上走,一直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虽然很家常,可却让他动容,也有些嫉妒。他并没有那样的兄弟姊妹,他始终是孤独的“一个人”。或许米兰和米杨也曾试图靠近他、温暖他,却被他冷酷地拒于千里之外。再怎么说,他们不是真正的亲人,不是!他们之间甚至有着解不开的“仇怨”。
米兰说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为了长辈之间的纠葛买单。关于这个他也答不上来,只是常言道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那么,这份“仇怨”的起因既然不在他们自己身上,反而变得更加无从解开。
刷完牙后,想到一会儿还要去医院,干脆换上了一身外出的衣服。他没有立即下楼,在自己房间里呆了很久。坐坐站站,也不知要做什么好。
他听见有人叩门,知道必然是米兰,他的门没有锁,他对着门口说了声“进来”,自己仍然坐在床沿上不动。门打开,她站在门框下,怯怯地看着他,小声告诉他粥已经煮好了。
她的脸大概刚刚洗过,鬓角还有些湿,头发只随意地扎起,显得有些乱。不过…并不难看。
他以前多次嘲讽她,说她像她的母亲,其实母女俩也真的是有几分相像,只是纵然他恨米音,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漂亮的女人。而米兰,比她更年轻,更…像一朵带着朝露的花朵。
“哦,好。”他简单地回道,起身跟着她下楼。
“你真的好了吗?要不等下还是在家休息吧,我去医院送饭就好了。”米兰一边往楼下走,一边不放心地说。
“你去上你的课啦,我去医院。”他记得她今天要去财大上商业管理课程。
“可是…”
“烦死了!到底他是你老爸还是我老爸?”韩峥不耐烦地说。
此言果然“奏效”,米兰不再吭声,低下头往楼下走。
他从身后望着她低垂的颈项,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若从正面看去,她此时的脸上写满了失落。他又刺伤她了。可笑的是,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他只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心里并不好受。
算了
在餐桌上,起初米兰对要不要和韩峥说话颇有些犹豫不定,直到看他一连吃了两张由她亲手烙制的葱油鸡蛋饼,估摸他心情似还不赖,这才战战兢兢地问道:“要不要打个电话让王叔送你去医院?”王叔是韩进远请的司机,只是工作以外的时段,韩进远并不习惯麻烦他,就是要用车宁可是自己驾驶,只有特殊情况除外。
“打车也一样。”韩峥吃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筷,用手边的纸巾抹了抹嘴,站起身离开座位,表示此事没有商量下去的必要了。
“哦。”她原是怕他病情出现反复,因此不放心他独自打车去医院,不过见他已经如此表态,也深知劝下去徒然使他恼怒,也就不再勉强。
她下意识地跟着他起身,一直把他送到玄关处。
韩峥忽然一个转身,弄得两人冷不丁差点就面对面撞上。米兰显得有些窘,暗想以为他不会因此又生气吧。不料他只口气极淡地说道:“你跟着我干嘛?倒不如给宋怀涛打个电话去!”
“大清早打给他做什么?”她脑筋一时短路,傻乎乎地问。
韩峥嗤笑一声:“爱做什么做什么。比如,可以先报个平安,说明一下你昨晚在恶魔挟持下依然毫发无伤,又比如,你可以让他开车过来送你一程,再比如…呵呵!”他没往下具体列举,笑声在偌大空荡的大厅里泛起小小的回音,听上去有些飘忽,也说不上来带着好意还是恶意。
而后他就踏进了洒满了白色晨光的院子里。他的鞋子不小心踩上了几片散落的竹叶和花枝。他大概也注意到了,低头愣了一下,又继续朝前走。
吱呀一声,院门在他身后关起。
米兰一个人扶着门框发了一小会儿怔。米杨驱动轮椅到她身畔,低唤了两声,又说:“我看这院子还得要赶紧收拾收拾,不然韩叔和林姨回家一看,准得气坏了。”
她侧过脸,没有去接米杨的话,只对墨绿色的院门出神,喃喃地问:“觉不觉得,韩峥有些古怪?”她抿着唇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接着又补充道,“他以前也怪,现在好像…更怪了。”
米杨略仰起头看向她,像是边沉思边得出结论似地说:“是有些怪。”
还没等米兰拨电话给怀涛,怀涛已自觉自动地跑来韩家,一进门便拉着米兰的手关切地问:“昨晚上后来没出什么事吧?”
她轻轻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都还好。”
但怀涛已然察觉了院里的异样:“还说呢,院子都被糟蹋成什么样了?那棵米兰花…”
“是我砍的。”她的眼眸里映射出隐隐的痛苦。怕他不信自己的话,便又加了句,“真的是我。”
“韩峥人呢?”他的语气有些含冰带刺。
“他去医院看他爸爸了。”她打量了一眼怀涛纠结在一起的两道浓眉,心想:还好韩峥早走一步,不然,还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乱子。
怀涛的表情微显释然。他缓了缓说话的口吻,道:“那你等下还准备去医院吗?”
“我不去了,”一想到韩峥嘲讽地问她,到底在医院里躺着的那个人是谁的父亲时,她的声音里蒙上了一丝沮丧,“我去财大上课。”
“我送你。”
怀涛先送了米杨回宿舍,再陪米兰回女生寝室去取财大课程所需要的书本。等米兰下课,他又去财大门口接她放学。回到美院后,米兰见时间还未到女生禁入男生宿舍的时间,便和怀涛一道去了米杨宿舍一趟。她主要是想看看韩峥回学校了没有,顺便问问韩进远的情况如何。
一进宿舍,她诧异的几乎要把眼珠子掉出来:米杨和韩峥居然拉开一张桌子隔桌而坐,中间摆了副围棋,蒋瑞涵也不坐,站在米杨身侧,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个棋盘,显得愁眉不展外加不耐烦。
见米兰和怀涛来了,她三两步蹦跶到他们跟前说:“可愁死我了,这两人一玩儿起老头子的玩意,都不理我了。”
米杨回头笑道:“很久没下棋了,忍不住手痒就多玩了会儿。”
米兰心里一动,深知米杨真想说的,恐怕应该是“很久没和韩峥下棋了”这一句。
“你看你看,他就这么对我!”蒋瑞涵自从和米杨正式交往,和米兰的关系也大为走近。
米兰说:“早跟你说了我这个弟弟没什么情趣的了。”
蒋瑞涵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算了吧,他就是太——有情趣了,琴棋书画四样大概就缺个琴艺了,其余啥都会,没情趣的是我啦!”说着又蹦蹦跳跳地回到米杨身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一会儿功夫就把他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嘴里嘟哝道,“不许嫌我没情趣没才华,听到没?不许不要我!”
米杨的话音里带着融融地暖意:“好。”
宋怀涛对米兰由衷发出感慨:“他们真让人羡慕!”
“嗯。”米兰扭过脸朝他一笑。眼里是被幸福感染后所漾起的晶莹,整个脸庞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
一枚黑子从韩峥指尖滴溜溜滑落,打乱了棋盘一角。
米兰顿时噤声敛眉,好像那棋子直落在身体里某个僻静的角落,声音虽小却有余音不散。
米杨瞥了一眼棋盘问:“各子的位置我大体还记得,摆上接着再下?”
韩峥垂眼,叹息道:“算了。”他将黑子一粒粒收进掌心,待握成一握后再倒入棋盒。直到把棋盘上的黑子全部收起,整个过程安静而专注。最后,轻轻扣上棋盒顶盖。落寞如轻烟一般渗进了他的瞳仁深处。
然后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米兰跟前,带着一丝微妙的浅笑缓慢而有深意地说:“都算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说得很模糊,可是她听懂了他的意思。算了!他说“都算了”!这么多年的恨与怨,全部都当作不存在了吗?都算了?——那么那些美好的童年呢?那时候他们之间纯真的情感呢?
眼泪无声地流到了她的唇边,她还没来得及用手去擦干泪迹,便扯出个惨淡的笑来:“好啊。”
韩峥点点头,调侃道:“感动得哭了?”他想她定然是听明白了他刚才那句话里的深意。
“可不是?”她笑。
“以后都不会发生昨晚那种事了。”韩峥郑重地说,像是在作一个承诺、又仿佛是一个恳切的希求。他的视线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人:米杨和蒋睿涵;米兰与宋怀涛。最后,目光低垂下来,落在了自己的影子上。旋即他抬起脸,一抹浅淡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边,只可惜才不过几秒,那笑容便冻僵似地凝固在了脸上。很快他便恢复了一贯的冷傲表情,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寝室。
怀涛始终没有插话。有一个明确的感受是——韩峥丢掉了以往对米兰的尖刻和敌意。虽然他们之间迷雾一般难以揣摩透彻的对白让他困惑,但他依然选择了不作追问。他打量了米兰一眼,心惊地发现她的脸色竟比第一次见到她蹲在韩家走廊上的那次更加黯淡,仿佛很有可能立即脱力晕倒过去。出于心疼和担忧,他不由伸出一臂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米兰骤然发觉到身边有人可以让他“借一把力”。她抬起头,眼珠迟钝迷茫地转了两下,之前凝结在眼眶里的泪珠又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的胸口很闷,似乎被塞满了棉絮般的愁苦;又似乎满心空荡荡的,虚无到一切都丧失了实实在在的意义。她难受极了,干脆伏在怀涛的肩头大哭起来,边哭边不住地抽噎道:“韩峥他决定不再恨我了…可是、可是…”——她说不下去了。她所不解的是:可是为什么她还是高兴不起来?
过去的一切都不可追了!他们长大了,童年的欢乐已经像玫瑰色的泡沫般破碎消逝。或许他们之间最深的联系反而是那份解不开的心结,而现在,他忽然宣布他决定放下,他做得到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即使可以,他对她的友情也不会再恢复了。
他说过,他们曾经是朋友。可现在,他们或许既非敌亦非友,他们,只是“凑巧”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终究要走自己的人生之路。
她承认自己真是“贪得无厌”!
以前,她幻想过有一天韩峥会不再处处针对自己,不再把母亲的账算在自己头上,她以为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就是对韩峥和自己最好的结果。
这一天忽然来临。
只不过听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算了!都算了!像放弃一盘打翻的棋盘一样,将过往种种全部推倒。
她的心“嘶啦”一声,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
蒋睿涵见米兰这样伤心,也不敢冒然多嘴,只把双手轻轻搭在米杨的两个肩头。整间寝室霎时间换了个气氛。
米杨抬起手,温柔地握了握蒋睿涵的指尖,随后将轮椅划向米兰:“在今天以前,谁能想到他会主动和我下棋呢?可见他的心远远没有他自己想象的那么坚硬。我想韩峥需要的只是时间——我们一直都愿意给他的,不是吗?”他的眼睛里跃动着充满憧憬色彩的光华,“即使他执意要把过去的感情全部归零,我们也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重新做朋友。”
“你确定他也需要朋友?”蒋睿涵按捺不住问了一句,格外加重了“也”这个字的发音。过往与韩峥的接触经验告诉她:这人基本上是个与众不同的“怪胎”。
米杨对于她的直率向来深知不怪,只冲她笑着摇了摇头,转而正色道:“他需要的。”
月色
离开米杨宿舍后,怀涛说要请米兰去校外吃晚饭,米兰也就欣然答应了。两个人都没有多余的试探,“心照不宣”地便接受了彼此的关系转变,手着牵手穿过校园,来到学校附近一家茶餐厅。
餐厅店面不大,装修朴素而雅洁可喜。墨绿色的沙发,白漆的桌子,每一个桌子上方都有一顶小小的椭圆形状的装饰灯。他与她面对面落座。
她的脸在橘色的光晕下显得更加线条柔和,他是学画的人,对美的事物更加敏感留心。何况,面前的人是他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孩儿。他看着看着,不觉就移不开眼了。
她实则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又不方便点破,只好低头假装翻阅菜单。
他终于有所意识,忙克制下自己的失态,缓过神对她说:“这里的琵琶鸭做得挺地道,你尝尝吧!嗯,还有各色点心也不错,我喜欢配着瑶柱白粥吃,既鲜美又爽口。”接着他有些遗憾地补充说,“你喜欢什么,我还不大知道,所以你别客气,要让我早点熟悉你的口味才好。”
“我不怎么挑食的。那就来份琵琶鸭,你要的瑶柱白粥,我也来一碗。点心的话…给我一笼水晶虾饺吧。”她把菜单递给他,“要不你再看看。”
他接过菜单,翻了几页后,招手叫来了服务生。
“我反而希望今后的你能变得‘挑剔’一些。”点完菜后,他带着深邃而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道,“要知道,适度的挑剔也是为人的一种乐趣。”
“挑食可不是个好习惯。”她能揣摩出他这句话后另有深意,只是选择了避重就轻的调侃。
怀涛笑着说:“但这点坏毛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在点餐时,每一道菜都询问了一下她的喜好,她的回答永远是“挺好的”。
他很想告诉她,她不必那么拘谨,他并不是她邀请的客人,而是他宋怀涛的女朋友。
不管她在韩家习惯如何,但是,在他这里,她是可以直言自己的好恶的。她可以对他撒娇、可以任由自己的性子来,可以享受完全的放松和自由。他想补偿给她的东西很多很多,他几乎可以想象,过去的很多年,她的每一餐都吃得战战兢兢。一想到这里,他心疼得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他们坐进餐厅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透,连路灯都没有亮起。等他们吃完晚饭,一回头,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夜色迷蒙。
“再坐一会儿就走,我们还可以在校园里散散步。这附近,倒真是属我们学校的风景最好了。”
“好。”她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很平静。之前在米杨宿舍里哭泣的泪痕已经完全找不到痕迹。悲戚和动容,还有些许介乎于两者之间的情绪,都隐匿在她闪烁微漾的眼波里,化成两点迷离的清光。
这样的她其实格外美丽,可是这份美却让他感到暗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不安定”。
他们好像俨然已经是一对开始交往的恋人。按理说,他们应该算是很熟悉了,可是,他又分明感到:似乎彼此间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屏障。而她无论对他笑着还是哭着,眼睛里始终盘旋着的是一种夜露般微凉的疏离感。这使他困惑、使他不安,却也——使他对她更为着迷。
他们在林荫道上缓缓地散着步。这一条道上种植的是樟树,道路的尽头有两株合欢,再往前是一堵蔷薇架,美院的学生情侣们最喜欢的约会见面场所。
夏日里,樟树散发出来的气味本已是清新好闻,再加上空气里混合着蔷薇、合欢的淡香,让人不由心神愉悦。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对韩峥的事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