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四贝勒府,果见来贵儿已领着府内上下二百一十八口人,静悄悄儿的候在了正厅外的空地儿上。瞧得弘历与黛玉进来,众人忙乌压压跪了一地,口内齐呼:“奴才们参见贝勒爷儿,参见福晋,祝爷儿与福晋白头皆老、早生贵子!”
黛玉见状,倒先羞红了脸,因示意弘历先命众人起来,却见他只是冲着自己摇头,一面又附耳道:“你是他们的新主子,以后咱们府里大小事儿皆由你说了算,自然今儿个命他们免礼,乃至发放赏钱等事儿,都该由你来出面才是,也好留给他们一个和善待下的印象。当然,也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太宽厚仁慈,便可欺上媚主了,过会子待你散完赏钱儿了,少不得由我来作个恶人了。”
闻得他这一番话儿大近情理,黛玉微微颔了一下儿首,遂扶了紫鹃的手,上前两步朗声儿道:“大伙儿都免礼罢。”
“谢福晋!”
众人齐呼一声,方渐次起得了身来,却并未闻得一声儿说话嘈杂之声儿,只闻得“窸窸窣窣”衣衫摩擦的声音罢了,显见得平日里弘历治下亦是颇为严谨的。
便有大管家来贵儿招呼着几个有力量的婆娘,进屋去抬了两张椅子出来,轻轻放至弘历与黛玉身后,二人坐了,方听弘历向来贵儿道:“先把家口儿花名册拿来福晋瞧。”
来贵儿早已料下了,闻言忙扭身自身后贴身小厮手里接过四贝勒府的家口花名册,上前毕恭毕敬的递与侍立在黛玉身后的紫鹃,紫鹃忙又双手举过头顶,呈与了黛玉。
黛玉纤手接过,大略扫了一遍,向来贵儿道:“来管领,我虽来府里还才一日光景儿,先亦是时常听爷儿提起你,说你精明能干,乃不可多得的管家人才。如今虽则我来了,你亦不必惶恐,府上先前怎样,明儿还是怎样,只一点,但凡大点子的事儿,还需得回过我知晓才是,不然明儿我可不依的。”
“奴才遵命!”来贵儿忙拖长声音应了。
满意的点点头,黛玉方道:“好,统统加两月月俸作赏赐!”
当下众人都喜悦起来,忙齐声儿谢了恩,心里亦在庆幸,未料到新福晋不独生得貌若天仙,性子亦是这般的好!
不想还未庆幸完,却忽然听得经弘历厉声道:“福晋虽好性子,爷儿却是个难伺候的,你们别想着福晋好性子,明儿就浑水摸鱼,玩忽职守,豪纵不服管教的,爷儿丑话儿可说在前头,到时传到了爷儿的耳朵里,可是要一律打死的!”
说得众人面上一凛,忙都摇头摆手道:“奴才不敢!”
又大略训了几句话儿,弘历便命来贵儿以外的众人都散了,方向来贵儿道:“你福晋身子弱,明儿府里的大小事儿,少不得还得你多操心才是,横竖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爷儿亦是看在眼里记在心底的,明儿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切莫累掯了你福晋,明白吗?”
来贵儿忙道:“奴才理会得的,请爷儿与福晋放心。”
弘历又道:“跟福晋过来的人,都要安置一份儿好差使,另外福晋的奶哥哥林平,更得安排一个体面的执事差使,明白吗?”
不待来贵儿答言,黛玉便先摆手道:“很不必的四哥哥,先前府里众人已在各司其职,且一直做得很好,何苦贸贸然打破这种局面,让他们寒心呢?况平哥他们到底是新来的,做事儿的门道方式难免还很生疏,倒是随意安排一下便罢了。”
“妹妹只管放心。”温柔的笑黛玉一笑,弘历方继续道:“前儿个皇阿玛又赐了几个庄子给我,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呢。或者是妹妹怕累着了自己的人?”
说得黛玉抿嘴一笑,道:“既是如此,但凭你安排罢。”
正说着,忽然听得门外一声儿“五爷来了。”,旋即便见弘昼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嘴里还咋呼着:“好四哥,这回儿您可一定得帮我…”
在场所有人都是见惯了他这副模样儿的,自然见怪不怪,并未有一人表露出丝毫儿的诧异来,只弘历淡笑的问了一句:“又怎么了?”
彼时弘昼方瞧见黛玉亦在屋子里,脸上的焦急霎时变成了惊喜,“四嫂也在,真真太好了,我正想找您呢。”说着忙又冲黛玉大大鞠了一个躬,方哭丧着脸子,语速极快的道:“沁灵那个丫头居然说不愿意嫁给我,还说我要敢逼她,她就离家出走,到一个谁人都找不见她的地方儿去!好四嫂,您与表妹素来与她交好,倒是赶紧儿去与我劝劝她的好,不然明儿我可没媳妇儿了。”满人的规矩,作兄长的在作弟弟的面前,是有绝对的权威和尊重的,自然作嫂子的亦是同样儿,因此不过一夜之间,弘昼已是十分自然的改了口。
一语未了,弘历与黛玉便掌不住笑出了声儿来,只是他们很快又接收到了弘昼扫过来的不满目光,方强自克制住了。黛玉因忍笑道:“五哥哥只管放心,你与二姐姐乃皇阿玛亲自指婚的,又岂是二姐姐说不嫁就能不嫁的?凭我对她的了解,她说的不过是气话儿罢了,当不得真的,你只放心罢,到了六月初八,管保你府上会有女主人的!”一时半会儿,她仍是改不了口,仍唤弘昼作的“五哥哥”,只众人连同她自己再内,都没人意识到罢了。
然而她的这一番话儿,显然未能让弘昼安下心来,就见他仍是一脸焦虑的道:“四嫂您是不知道,自前儿那件事儿发生以后,她一直对我爱理不理、时好时恼的,我真怕明儿她那牛脾气一上来,便真与我玩儿起失踪来,到时我这里还好说,皇阿玛与娘娘们那里,可该怎么交代呢?这可是欺君的大罪,是要抄家灭门的呀!”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微蹙了眉头,半日方带着几分淡淡的谴责叹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说得弘昼微红了脸,却仍是不肯气弱,因辨道:“好歹是额娘指给我的,总不能抗命不遵罢?况我到底是个正常的男人,又不比四哥拥有那般超强的自制力,能忍得住一直不碰女人,明儿待她过了门,自然就好了嘛…”
“胡说什么呢?”话音未落,已被弘历暴喝着打断,又见一旁黛玉早已满脸通红的低垂下了螓首,弘昼方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儿造次了,不由暗自悔愧不已,因赶紧儿拿话儿来叉开,“好四嫂,到究帮弟弟不帮,还请您给个准话儿罢?”
闻得他发问,黛玉仍是未抬起头来,只低低说了几句:“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局外人再怎么劝说,亦是比不上五哥哥你诚心诚意去向她道歉并下保儿来得有效的,好歹还得你自个儿去努力,横竖如今离大婚还有两个月光景儿,便是二姐姐再生气,到时气儿亦当消得差不多了。”便逃也似的避进了内室里。
却见弘历已大步行至她面前,并伸手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嘴里犹低喃着:“妹妹,今儿个可想死我了…”
抱了半日,弘历终于松开黛玉,拉了她至榻前,自己先坐了,又拉了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方灼灼的看着她,柔声儿问道:“妹妹定然亦想我了罢?”
黛玉见问,不由越发脸红害臊,因口是心非的啐道:“好大脸子,谁想你来?!”然心里却又一个声音在叫嚣,“你想了,你分明就想了的!”
原来今儿个自弘历上朝去后,黛玉早上起来用过早膳后,便觉着无所事事起来,心里更是有一块儿空得厉害,直扰得她作什么事都集中不起精神儿来,来贵儿来回事亦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回去。至用午膳时,满心寂寥的她,竟一次次的恍惚看见弘历正坐在对面儿温柔的看着她笑,一如前几日那般,彼时她方意识到,原来今儿个自己之所以一直心神不宁,却是因着弘历不在的缘故,彼时她方尝到了刻骨的思念,到究是什么样儿的!
幸得弘历素来便了解她,知道她最是口是心非的,因点着她的鼻子,宠溺的笑着道:“嘴硬心软的小骗子,横竖我心里明白便是了。”一面又问她白日里都吃了些儿什么,做了些儿什么等语,二人遂说道了起来。
几日后,便是皇室众亲王郡王福晋们的妯娌聚会,作为新四福晋的黛玉,虽则心里着实不喜那样儿的场合,少不得亦是要盛装出席的。幸得她跟随皇后熹妃习学了这两年,又生得天仙一般,且天生一股子高贵优雅的气度,自然让她赢得了众福晋们或真心或假意的满堂彩。
旋即便是依祖制的九日后的回门之期了,——皇室的规矩,自是非寻常百姓人家可比的,新福晋都得待九日期满后方能回门,且不能待过午时,因此那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时,黛玉便催着弘历起得了身来,忙忙梳洗一番后,便领着一众抬着礼物的丫头婆子苏拉午,踏上了回富察府的路。
到得富察府时,正是平日里用早饭的时分,因此众门子瞧得自家格格竟这么早便回来了,俱吃了一惊,半日方回过神儿来,便忙忙往内室奔去。
不多一会儿,就见荣保领着富察福晋并新婚的傅恒墨颖小俩口儿,急匆匆迎了出来,并倒头便拜下了,欲行国礼。
慌得黛玉亦顾不得还有小子们未回避,赶紧儿几步上前亲自搀了起来,急道:“阿玛这是要折杀女儿吗?”说着又忙忙搀了其后早已红了眼圈儿的富察福晋起来,道:“额娘,这几日玉儿好生记挂您!”说着亦已红了眼圈儿。
还是弘历与傅恒墨颖几个好言相劝,方劝得了大伙儿先进内厅。
一进内厅,黛玉便拉了弘历欲行家礼,自然荣保夫妇亦是再四不肯受,偏黛玉又说养育之恩比天大,好歹要二老受自己三拜。正不可开交,一旁早已换了妇人打扮、一脸藏不住幸福满足的墨颖忽然笑道:“依我说,阿玛额娘亦不必推诿,三妹妹亦不必再强求,懒得咱们一家子齐聚一堂,消消停停的说会子话儿岂不好?再要急下去,只怕争到天黑,亦争不分明了。”说着又命丫头们上好茶来。
一席话儿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倒果真依言各自坐了,叙起别后这几日的寒温来。
说了不多一会儿,墨颖便悄悄扯了扯黛玉的衣袖,当日的姐妹,如今的姑嫂,便相携着往里面儿说体已话儿去了。
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很快便到了弘历与黛玉该回去的时候儿,众人自是彼此难解难分,尤其富察福晋与墨颖婆媳,更是皆满眼的泪水儿,显是舍不得黛玉走。
弘历瞧了,因安慰她母女婆媳几个:“我府上没那么多规矩,明儿个只要妹妹空儿了,随时都是可以回来的,而岳母与表妹若是想妹妹了,亦可随时到咱们府里逛逛去。”方劝得她们稍稍好了些儿,又亲送了他小俩口儿至大门外,瞧着上了车行远了,方试泪回了内室,不在话下。
第八十六章 怡王莞逝举国俱哀
却说黛玉自嫁与弘历后,因着弘历百般宠爱,底下人伺候起来亦是格外经心,倒亦很快便适应了四贝勒府的生活儿,每日里不过白日过问点子家事儿,看几回书,与紫鹃雁几个说笑一回,晚间自有弘历来家相依相陪,端的是身心舒畅,日子颇为过得。
只一点不好,出五月后,怡亲王的病情越发严重起来,渐渐连汤药都吃不进去了。雍正帝爱弟心切,大清江山确实亦离不得他,因几次三番说要亲去探望,偏怡亲王总不让他去,兼之在国事家事的双重重压下,雍正帝亦旧疾复发,病倒在床榻上了,没奈何,弘历兄弟几个与黛玉,只得见天价的宫里、怡王府、家里三头儿跑,惟愿二人能早些儿好起来。
这日傍晚,黛玉刚自宫里来家,正坐着吃茶。雪雁与雪鸢两个知她这些日子累得不轻,因一个拿手与她揉肩,一个拿美人捶与她捶腿,以期能稍减她一些儿疲劳。
二人的按摩让黛玉浑身松弛下来,不由随意歪到榻上,闭上一双美目,养起神儿来。
正迷为糊糊之际,忽然一个丫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一头跪下便急声儿道:“回福晋,才宫里来人传话儿,说是怡王爷不好了,皇上与皇后娘娘并几位爷儿都已赶去怡王府了,请您也赶着过去呢!”
一听这话儿,黛玉的脸子攸地煞白起来,怔了片刻,方颤声儿道:“赶紧备车去。”说着忙下榻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一下儿自己的衣妆,便拔足往外奔去,慌得后面儿雪雁几个忙亦撵了上去。
急急忙忙赶至怡王府银安殿怡亲王卧室的外室,就见那里早已站满或坐满了一屋子红着眼圈儿的人,却是片声儿皆无,只除了怡王福晋低低的啜泣声儿和皇后低声的劝慰声儿。
事出紧急,黛玉亦顾不得还有怡王府的几位贝勒们在了,因紧着上前无声儿向皇后与怡王福晋行了个礼,便退至了一旁弘历的身边儿,拿眼询问他这会子到究怡亲王怎么样儿了?
弘历忙附耳压低声音沉痛的道:“太医说十三叔只怕是再难熬得过今晚了,皇阿玛正在里面儿与他说体已话儿。”
“不…”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儿撕心裂肺的嘶吼,众人皆是脸色一变,争先恐后便往里冲去,就见雍正帝手里握着的怡亲王的右手,已彻底无力的垂在了床沿上,他的脸上,却是一脸的安详与淡定,甚至还有几分淡淡的微笑。
而雍正帝瞧着却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一样儿,眼角儿的鱼尾纹更是瞧着刀刻一般深,其上还挂着几滴似要掉下却始终未曾掉下的泪珠儿。他紧紧握住怡亲王的手不愿放开,就好像他握住的是他们兄弟二人业已烟消云散的昔日岁月,是他们兄弟二人同舟共济、同生共死的记忆和似海的深情!
“皇上…”
皇后强忍着悲痛,上前欲安慰雍正帝几句,却只来得及唤一声儿“皇上”,便被其沉声打断:“都出去,朕想单独与十三弟呆一会儿!”
闻言皇后只得咽回已到嘴边的话儿,领着同样儿悲痛的众人,鱼贯退了出去。
少时,里面便传出了强自压抑着的低哑哭声儿,渐渐转成了撕心裂肺的大恸。众人透过方才不放心而特意留着的门的缝隙里,瞧见雍正帝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整个儿人伏到了怡亲王身上,身体更是颤抖得如风中的一片落叶!
外面儿弘历弘昼见状,第一个便受不住,生恐自己的皇阿玛哭坏身体,因抬脚便欲进去相劝,却被皇后伸手拦住,一脸哀伤的道:“自当年你们的皇阿玛法斥责少时的皇上‘喜怒不定’后,这些年来,他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的真性情,之后更又经历了残酷的‘夺嫡大战’,他心里实在是有太多的苦痛与隐忍了;况你们的十三叔在他心里,不仅仅是贤臣,是兄弟,更是知己啊,在他的心中,没有了你们十三叔,从今往后,这个朝堂这个天下,就只剩他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了,今儿个就让他在这一刻光明正大的宣泄一次罢。”
一旁黛玉亦上前哽声儿道:“就让皇阿玛痛痛快快的宣泄一次罢,不然憋坏了身子,可怎么样儿呢?况才皇额娘亦说了,皇阿玛这一辈子,能尽情尽兴的时候太少了,如今只要能笑,便让他尽情地笑;想哭,便尽兴地哭,那亦是另一种巨大的幸福了!”
众人便都不说话儿了,只默默的流着泪,默默的送别着他们的亲人!
正自悲痛之际,忽然闻得里面儿传来一声儿“噗——”的声音,众人忙抬头往里看去,就见终于自己薨逝了的怡亲王身上立起来的雍正帝,在喷出一口鲜血后,便直挺挺往后仰去了!
众人几乎不曾悉数唬死过去,因赶紧围上去,却又恐冒犯了天颜,不敢掐其人中或是鼻翼来进行急救。
关键时刻,幸得弘历还保持着少许的冷静,因赶紧儿冲至隔壁花厅,命一直侯在那里的众太医们过来,方救得雍正帝醒转了过来。
然他醒转过来后,却只是说了一句:“昭告天下:辍朝三日,国丧百日,停灵太和殿,满朝文武进宫守灵举哀!”便又晕了过去。慌得皇后亦顾不得其他,忙忙命了弘历与弘昼即刻奉皇上的口谕行事后,便同着苏培盛等人,小心翼翼抬了雍正帝至御辇上,一径往宫里赶去。
这里弘历与弘昼方强忍着悲痛与担忧,开始按雍正帝的口谕有条不紊的行起事来。
怡亲王的薨逝,不独让大清王朝蒙受了巨大的损失,让其家人并皇室近族的人们沉浸在了巨大的悲痛中,更让雍正帝顾不得君臣有别,强拖着病体,亲临太和殿吊丧;又下诏复其名上字为‘胤’,配享太庙,谥曰“贤”,并将之前曾御笔赐与其的八个大字“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加于谥上,又下旨令内务府尽快至西部选址,为怡亲王建造园寝,还再四叮嘱,一定要比照大行皇帝的旧例来建造。为了亡弟,一贯节俭的雍正帝,开始丝毫儿不惜起国库的银子来!
饶是这样,他仍觉着对怡亲王不起,因拼命的赏赐怡亲王的福晋及其子嗣们。他甚至因着圣祖爷第三子,如今的诚亲王在吊唁怡亲王时面无哀色,而下旨虢夺了其爵位,将其下放至景山首陵。
当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过后,雍正帝终于在巨大悲痛和繁多国事的双重重压下,一病不起了,其症状为自腰腿以下,时常冰冷麻僵,几次三番都险些儿瘫痪,后来虽然渐渐缓解了,却又平添了不定时昏厥的症候,太医们只能一刻不离的侯在养心殿外。而弘历与弘昼则奉旨监国。
八月,怡亲王的灵柩被扶至京城西门正阳门内东街连日来赶着新修建好的贤良寺,以祈冥福,待之后西郊的园寝修建后来,再正式扶灵至那里安葬。
忙乱了将就三月的皇宫,终于表面儿上恢复了往昔的宁静与井然有序。
然雍正帝的卧床不起,却成了压在宫里上下千余口人心中的一块儿大石,尤其至亲的弘历兄弟几个,还有与其相濡以沫四十余载的皇后,更是比其他人悲痛许多,因昼夜不离的守着龙榻前,侍奉汤药。
九月,雍正帝的病情犹未有所好转,宫里更是沉寂得如同活死人墓一般,连上空的云瞧着都似比平日里黑厚了几分!
作为雍正帝目前惟一有正式名分的儿媳妇儿,黛玉自然时刻不离的伺候在其床边,晚间亦不大回府了,只胡乱在熹妃宫里歇下便罢;而弘历又奉旨监国,每日里国事繁多,并没有多少时间来陪在皇父身边,因此小两口儿虽则同在宫里,见面儿的时间,竟比先黛玉刚过门时还要少上许多!
这一日,黛玉正同皇后熹妃一块儿,愁容满面的伺候在已呈半昏迷状态四五日光景儿的雍正帝床边,却见他忽然醒转了来过,还说‘口渴’,黛玉闻言,忙命宫女将一直煨在外殿汤婆子上的参汤端进来,上前奉与皇后,后者便行至床沿坐了,亲自扶了他起来,又拿枕头与他枕了上半身,方服侍他吃将起来。
吃了几口,雍正帝便摆手不吃了,旋即又轻微的咳嗽了几下儿,整个人瞧着倒奇迹般的精神了不少,又命苏培盛,“立刻传庄亲王、果亲王、张延玉、鄂尔泰进宫,再将弘历弘昼传过来。”这短短的一句话儿,却似抽光了他一多半儿的力气一般,就见他重重的喘息起来,因命皇后熹妃,“你们累了这么些日子,倒是先回各自寝宫歇息一会子的好,朕有要事儿要与众臣工交代,罢了朕再着人传你们。”
皇后与熹妃见他的境况儿忽然有所好转,又说有要事儿要交待与臣工,心里霎时不约而同的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因对视一眼,方由皇后强作着笑脸儿道:“臣妾与熹妃妹妹就到东暖阁里歇息一会子便好,过会子皇上要传起来亦便宜。”
雍正帝听说,沉吟了片刻,方微喘着道:“也好,你们就云东暖阁罢。”
闻言皇后又犹豫了一下儿,到底扶了自个儿的贴身嬷嬷,领着熹妃与黛玉去了东暖阁。
甫一到得东暖阁,熹妃便先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向皇后道:“姐姐,据臣妾看,皇上瞧着像是很不好,可该怎么样儿呢?”
皇后低头想了半日,方叹息一声儿,道:“本宫亦瞧出来了,正忖度是否该将一应后事用的东西料理料理,冲一冲也是好的。”
话音刚落,黛玉便接道:“论理在皇额娘与额娘面前,没有臣媳说话儿的余地,但只依臣媳看,皇阿玛是个意志力极为坚强的人,如今皇阿玛这样儿,不过是太伤心十三叔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皇阿玛一定会好起来的,二位额娘不必太过忧心,后事儿用的东西亦很没有必要准备,因为臣媳坚信,此番皇阿玛必定能熬过这样难关的!”
一席话儿说得皇后与熹妃眼里都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来,但旋即二人又沮丧了起来:“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皇上真能再好起来吗?”说着便相对垂泪来。
黛玉见她两个难过,自己亦跟着难过起来,一进整个屋子便笼上了一股子压抑的沉痛气氛…
不提这边儿后妃婆媳三人的无声哽喑,却说如今雍正帝命人传了庄亲王、果亲王、张延玉、鄂尔泰四大总理事务大臣,并弘历弘昼兄弟二人至自己的寝殿。
瞧得几人进来,又向自己行毕礼后,雍正帝便向苏培盛耳语了几句,便见其领着众伺候之人都退下了,他方喘息着道:“今儿个朕召齐你们,是有一件要事儿要宣布,你们可都得与朕听仔细了。”
说着亦不待几人应答,他便顾自说开了:“当年因着皇考在世时的夺嫡之争,弄得朝局一度不稳,民心亦不安,因此朕登基伊始,便当着总理事务王大臣、满汉文武大臣并九卿于乾清宫,宣布了‘秘密’立储之事,当时四位爱卿都是在场的,至于朕密立的储君是谁,却并未曾明言于世人过。今儿个朕特意传了尔等过来,便是要将此事告知于你们,一旦明儿朕有什么不测,亦不至于弄得尔等六神无主。”
“当日朕御笔密旨时,曾特意书写了两份儿,一份便是放在乾清宫先祖顺治爷御笔‘正大光明’牌匾之后,另一份则置于圆明园九洲清晏正殿的匾额后。今儿个朕便要将这两份儿密旨取出,先告知与尔等!”
一谈及军国大事,雍正帝脸上的虚弱之气便被他那双虽病了这么些时日,瞧着却丝毫不减其睿智精明的眼睛里所发散出来的光芒,所完全取代了,以致弘历与弘昼一度以为,自己的皇阿玛不过是生了一场小病罢了!
“皇上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之际,如今龙体不过微恙,不日自会痊愈的,如此机密之事,还是二十年以后再告知与臣弟等的好。皇上知道臣弟没事儿时是爱吃上两盅的,若是那日吃酒吃醉了,一个不小心将机密泄露了出去,倒没的白惹皇上生气!”听完雍正帝的这番长篇大论后,果亲王允礼便先敏感的意识到,皇上此举无异是在向他们交代身后之事了,心里不由一酸,因假意拿玩笑的语气儿来劝他道。
这果亲王自当年“夺嫡大战”伊始,便一直是雍正帝的拥戴者,为其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因此在雍正帝的心目中,果亲王的地位,只稍稍此于怡亲王罢了!反之,果亲王对自己这位外冷内热的皇兄,亦是怀着一股子亦师亦友亦君亦兄的深厚感情的,因此在闻得他向自己待人交代身后事时,才会难过于心的。
听罢果亲王这番话儿,其余庄亲王三人亦抱拳附和道:“果王爷说得有理,还请皇上二十年后再告知臣等如此机密大事儿罢。”
雍正帝乃何等聪明之人,又岂能不明白自己几位心腹大臣的心意儿?因淡淡一笑,道:“尔等的心意,朕自然明白,但只干系到江山社稷,又岂是意气用事之时?倒是趁早交代清楚的好,免得像当初朕那样儿,明明名正言顺的登基,却硬是叫有心人传出了诸多的糊涂话儿去!”说着眼底攸地闪过一抹儿夹杂着自嘲与凄然的复杂光芒。
众人不好再说,只得肃手立于地下,开始静候其发话儿来。
等了半日,还是在苏培盛去而复返,并呈与雍正帝两个漆黑的小匣子又退了出去后,雍正帝方开口儿道:“两份密旨皆已取来,老四,就由你上前来将其拆开罢。”
弘历听说,忙领命上前,小心翼翼将两个匣子的封口儿都拆开,便自其内取出了两件外用黄纸固封,背后各写有一朱笔“封”字者的密封之件儿来。
“回皇阿玛,密旨已取出来了,还请皇阿玛御览!”双手举着两份密旨过头顶,弘历半跪着恭声儿向雍正帝道。
不想雍正帝却不接过,只是点头命他:“拆开来,念给大伙儿听听。”
弘历便依言拆开,念将起来,只是念着念着,他已渐渐呆如木鸡了。原来两封内容一模一样儿的密旨上都写着:
“皇四子弘历,人品贵重,深知大义,深效朕躬,可堪为嗣君!”并一些儿对四大辅政大臣的褒扬赞美之语。
弘历甫一念完密旨,殿内其余包括弘昼在内的五人,便都跪下向他行礼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当下便弄得弘历怔住了,半日方回过神儿来,因急声儿冲几人道:“二位皇叔与张大人鄂大人皆是弘历的长辈,您几位的大礼,教弘历如何受得起?”一面便欲上前搀几人起来。
却听雍正帝在他背后道:“臣下拜见未来的君上,何来受不起之说?难道将来你君临天下了,仍是这般模样儿吗?”
说得弘历不敢再去扶几人,遂扭身跪到雍正帝御榻前,微红着眼圈儿道:“如今皇阿玛不过微恙,不日自可痊愈的,儿臣何德何能,能担得起如此重伤?还请皇阿玛先不要为这些个琐事儿操心,先保养好龙体要紧,大清万千子民,都还等着您来领着他们过更好儿的生活呢!”
闻言雍正帝缓缓摇了摇头,叹道:“你的文治武功、能力才干,朕皆是不担心的,朕惟一担心的,便是你太心软仁慈,这可是为君者的大忌啊!”说着顿了一下儿,他方继续道,“幸得如今已是四海升平了,又有四位辅政大臣辅佐你,朕倒也务须忒过担心…”
“皇阿玛教训的是,儿臣确实还太不成熟,眼下更没有能力当好一国之君,说不得还要劳烦皇阿玛,再耐心教导儿臣几十年,直到儿臣能担得起如此重任才是。”不待雍正帝把话儿说完,弘历便急急接道。
却见雍正帝只是淡淡一笑,便转头命果亲王等人,“四位爱卿先且退下罢,朕还有几句话儿要与老四老五说。”一面又叮嘱,“今日之事,切莫先泄露与第七个人知晓!”
几人忙抱拳道:“臣等遵旨!”说着跪了安,依次退了出去。
这里雍正帝方向一直未发一语的弘昼道:“老五,你过来朕身边,朕有话儿与你说。”
弘昼听说,忙几步行至其面前蹲下,道:“皇阿玛有什么话儿只管吩咐,儿臣在所不辞!”
雍正帝便慈爱一笑,道:“打小儿朕便最疼你兄弟两个,如今朕立了你四哥为皇嗣,你可怪朕偏心不怪?”
打从弘历与弘昼有记忆起,便从未见雍正帝这般慈爱过,只因他素来便习惯将自己的关爱掩盖于对二人的严厉和超高的要求来,——譬如弘时,便是被其严厉的要求所逼得几乎弑杀弑君,二人还是在渐渐长大之后,方明白过来他的良苦用心和拳拳的父爱的,因此如今见得他这样儿,两个人四只眼里,不由都霎时蓄满了感动的泪水儿。
胡乱拿衣袖试了一把泪,弘昼方摇头道:“回皇阿玛,儿臣心里绝对没有一点儿怪您信心的想法儿,四哥哥原比儿臣有常识才干得多,又是兄长,自然该立他为皇嗣才是,儿臣只想作个如十三叔一般的贤王,辅佐在四哥身边即可!”
雍正帝阅人无数,又“知子莫若你”,自然感觉得到弘昼说这番话儿时的诚意与真心,再则又听得其提及了怡亲王,不由微红了眼圈儿,因点头道:“老五,你是个好孩子,朕为有你这样儿的儿子为傲!”
一句话儿不独说得弘昼掉下了泪来,弘历亦跟着掉下了泪来,半晌,兄弟二人方齐声儿道:“皇阿玛,儿臣更以身为您的儿子为傲!”
满屋子的空间霎时被一股子脉脉的温情所充满,这天下间这最有权势最异于常人的父子三人,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寻常父子间最亲密无间的浓浓的情谊!
第八十七章 除心患巧设美人计
前文因说到雍正帝自觉着身上不好了,因传齐了庄亲王、果亲王、张延玉、鄂尔泰四大总理事务大臣,并弘历弘昼,交代了一番有关皇嗣之事。待交代完打发掉四位大臣后,他又单独留下弘历与弘昼,父子三人破天荒儿的拆了一会子衷肠,各自心里俱是暖暖的。
一时弘历见雍正帝脸上有疲色了,显是今儿个说了这么多话儿,累极了之故,因劝道:“皇阿玛今儿个亦累坏了,还是让儿臣服侍你躺下,先歇息一会子罢。”说着便要伸手扶他。
弘昼亦道:“也是时候该吃药了,儿臣这就命人端去。”
不想二人还未及行动,已被雍正帝摆着止住了,“过会子再说,朕还有一件极紧要之事儿要听听你们的意见,都坐下罢。”
二人听说,只能各搬了一把椅子至其床前,正色洗耳恭听起来。
就见雍正帝的眼里霎时闪过一抹肃杀阴狠的光,旋即方说道起来:“说来此事儿还得从你们皇玛法犹在世之时说起。想来你们亦知道当年你皇玛法犹在世时,是曾二立二废过皇太子的,亦即先几年才薨逝了的你们的二伯。只是他实在太放浪表骸,行为不端,让你们的皇玛法伤透了心,最终下了圈禁其终身的旨意。”
“只是他老人家到底神圣睿智、慈悲为怀,到底舍不下几十载的父子情谊,以致驾崩前,仍再四叮嘱朕,‘虽则以后都不能让你二哥在政治上再有所作为,要将其永远的他关起来,但到底是皇室血脉,好歹得丰其衣食’,又叮嘱朕‘你二哥的长子弘皙,文武双全,朕心甚喜之,要立即封其为亲王,并永世善待之!’”
“这是先帝临终的口谕,朕自然再无从的,因在国丧后的第二日,便封了他作理亲王。然让朕始料未及的是,先帝与朕的宽宏大量,却并未能让弘皙感怀于心,继而好好儿效忠于我大清,反而是处处以先皇嫡长孙自居,偏朝中竟真有不少王公大臣在其蛊惑下,渐渐心里亦抱有了同样的想法儿,端的是大逆不道至极,长此以往,实非我大清之福啊!朕为此事日夜悬心已久,因此今儿个特意提出来,便是想听听你们可有什么法子解决此事儿的?”
弘历与弘昼乃何等聪明样儿人?自然早已猜出了雍正帝说这番话儿的真实用意,亦听出了他其实早已成竹在胸了,虽则心下了然如今理亲王弘皙并不若他所说的那般“大逆不道”,然心里到底是十分赞同雍正帝做法儿的,因起身齐齐道:“但凭皇阿玛吩咐,儿臣万死不辞!”
二人的聪敏与反应,显然让雍正帝十分满意,因点头道:“你们且坐下,听朕细细道来。”说着便娓娓说开了。
原来自遵从先皇临终口谕封了弘皙为亲王,并不得不善待他后,雍正帝心中便存了一个疙瘩,他想的是,如今废太子与理亲王虽然手里已无实权了,到底在朝堂京城里皆还有一定的影响力,只因其刚继位时政敌太多,着实腾不出手来处理这对父子之事,兼之先皇的遗命到究不好违抗,遂暂时未追究,只将其阖府移至到京城以外的郑各庄,让外人瞧着像是将其流入了罢了。
然随着政敌“八爷党”及其功高震主的心腹大臣年羹尧和隆科多等的相继被打败处死,雍正帝心里对弘皙的疙瘩,亦随着时光的推移,而变得越来越大,直到他认为不可不除那一步了!——毕竟谁亦保证不了今儿个弘皙对他父子谦恭老实,明儿个便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儿,甚至付诸于行动去!
只是弘皙如今并无什么明面儿上的大错儿,且碍于先皇的遗命,等闲罪状还不能处理了他,不然难以堵得住悠悠众口,因此雍正帝便与其时犹在人世的怡亲王经过反复合计,终于想出了一个法子,亦即想办法让其犯上谋逆的大罪,当然这个所谓的“谋逆”,一定要在他们的掌握范围之内,到时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解决掉弘皙一门了!
不想打发人去查来查去,试来探去,弘皙竟未露出丝毫儿马脚来,瞧着大有作个闲散王爷,舒舒服服度完余生的念头。没奈何,君臣兄弟二人只得另想他法儿。
想来想去,还是怡亲王想出了“美人计”的法子,毕竟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男人,都是受不住“枕边风”的,便是意志再坚强的人,夜夜听着娇妻美妾在耳边软言蜜语的鼓动着作一件儿其原本十分不愿意作的事儿,久而久之,亦会渐渐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