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先向贾赦贾政见了礼,又向已被老嬷嬷扶着坐起来,并穿戴齐整了的贾母请了安。

就见侍立在贾母身旁的一个老嬷嬷放了一个小枕在榻沿,又轻轻将母右手放了上去,几人便依次上前坐到榻下的一个小杌子上,细细与贾母左手右手的交换着诊治起来。

一时诊毕,几人便向贾赦贾政道:“请二位大人外面说话儿去。”

话音未落,就听贾母攸得出声儿道:“很不必,就在这里亦是一样儿的,也好让我知道自己到究患了什么病。”

几人听说,只得站住,道:“回老夫人,您老并非是患病了,却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药。”

贾赦贾政听说,俱颜色大变,因赶着问道:“可严重不严重?”

太医们便道:“大人尽管放心,幸得老夫人不过才中了十日光景儿不到的毒,还不至于对身体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待下官开一剂药吃下去,再悉心调养几日,自然无碍的。”这亦是雪雁的高明之处,特意选了一种能让太医们查出来,却查不出具体中毒日期来的毒药,这样儿贾母自然更会不疑有他。

贾母又喜怒莫辨的赶着问了一句:“要是中毒时日一长,可怎么样儿呢?”

太医道:“时日一长,轻则全身瘫痪,人事不省;重则不治身亡。”

贾赦与贾政见贾母的脸子越发难看,不好多说,忙亲自领着几人去外书房开了药,又再嘱咐了其管好自己的嘴巴,命人好生送了出去,方复又进得贾母的卧室中去。

就见邢夫人,王夫人与凤姐儿正在贾母榻前一溜儿的跪着,屋内则是片直声皆无。

瞧得二人复又进来,贾母亦不命二人坐了,直接便冷笑道:“方才太医们的话儿,你们亦听到了,你们怎么看?”

二人忙就地跪下,道:“老太太素来最是个有主意的,这会子心底必亦有了主意,还请老太太示下,儿子们一定照办。”

贾母听说,仍是冷笑:“都是你们的好太太好儿媳做的好事儿,如今倒要我这个受害的老婆子自个儿想法子来解决,你们可真真是我的好儿子呢!”

众人一听这话儿,显是将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疑上了,因齐齐赶着辩道:“老太太明察,媳妇儿们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作此等大逆不道,没人伦人性之事啊!”

一语未了,就被贾母兜头啐了一大口,“此事从头到尾,你们三个俱是知之甚详的,除了你们,还会有哪个?”

王夫人闻言,忙道:“‘苦肉计’一开始便是凤丫头想出来的,此事必定与她、与大太太脱不了干系,请老太太明察。”先前薛姨妈宝钗母女是与她提出个这样的计谋,但她一想到倘这会子贾母真没了,在分家产上,他们二房绝然是占不到一丝儿便宜去的,好歹亦得让贾母活到宝玉娶了亲以后,再去亦不迟,因此她才未动作的,却不想,大房竟先耐不住了!

语音未落,邢夫人跟着冷笑,“二太太这话说话好没道理,一来凤丫头素来便是跟着你二房过活儿,什么事儿不是听你调停?二来自老太太卧病以来,日夜伺候在侧的那不是你?要说干系,你才最是脱不了呢!”以为自己的女儿如今作了亲王的侧福晋,便自以为了不得,现在就想分家产,倒是打得好算盘!

一旁一直未发一语的凤姐,见如今王夫人为了撇清自己,竟不惜拉她下水,再勾起先前贾琏被她“夺权”之事,当下端的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因冷笑道:“老太太的一应饮食茶水,自有鸳鸯姐姐带着一众小丫头料理,人多嘴杂的,问题当不至于出在那里,因此能让老太太中毒的,便只有这些日子以来的药汁子了,而侍奉老太太汤药的,可一直是二太太!”

王夫人岂容凤姐儿这产她,立马便气势汹汹的回道:“老太太的汤药是我侍奉不假,但老太太原就无病,自然不能胡乱吃药,因此那药一多半儿时候是被我端到花园里倒掉的,老太太自然清楚。”

凤姐儿毫不示弱,亦回道:“才太太不亦说了,只是一多半儿的药被倒了,那还有一小半儿呢,那一小半儿的可是因着你说‘虽则是假装,到底不能装得太不像,反而漏了马脚。横竖这药乃滋补脾肾的,吃了倒亦有利无害’,劝老太太吃下去,你到究怀的什么居心?!”

那王夫人原就不大善于这样长篇大论的说话儿,又遇上凤姐儿这个最善于打口舌之战了,因此不到几个回合,便败下阵儿来,吸能颤抖着手指指着凤姐,只是“你、你、你......”的,再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正不可开交之际,还是贾政来了一句:“事已至此,再多说亦是无益,当务之急,倒是赶紧治好老太太的病,调养好老太太的身子才是。”

贾赦亦说:“咱们家原就人多嘴杂的,保不齐此事早已泄露了出去,继而被那起子不遂心的妒主小人趁机利用了亦未可知,老太太亦先别生气,正经调养好了身子,再悄悄地儿的使人明察暗访亦使得,倘要真闹了出去,咱们家百十年的体面还要是不要?”

方说得邢夫人婆媳与王夫人不敢再说,只心里俱已将对方当作了凶手,恨得牙痒痒了。

不想贾母听了贾赦贾政之语,去犹不息怒,因冷笑道:“果真待养好了身子再查,那凶手还能留下证据等着我去查的?横竖连命保不住了,今儿个我还要体面作甚?”说着滴下泪来,一面又高声儿唤了鸳鸯琥珀几个进来,道:“立时传齐林之孝家的、张材家的等执事之人,就说我有话儿说。”

几人见贾母动了真怒,不敢慢待,忙答应着去了。

一时众执事这人俱聚齐在了贾母的卧室外面儿,贾母亦不要王夫人凤姐等搀扶了,只命鸳鸯扶了自己至外面儿,冷声道:“今儿个我屋里丢了一样儿紧要东西,你们立时点了人,把府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不要放过,给我细细的搜一遍,一旦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立时送过来。”虽则已怒意滔天,便到底不忍心坏了自己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家的体面,事到临头,贾母到底忍不住改了口儿。

众人答应着,便要分头搜索去,却见那周瑞家的忽然小心翼翼的道:“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母听说,道:“说。”

周瑞家的便道:“姨太太家是亲戚,梨香院内怕是不好搜去罢?”

贾母一听,因冷笑道:“什么亲戚不亲戚的,那有在别人家里一住几年的亲戚?不但要搜,还要与我细细的搜。”周瑞家的不敢再说,忙忙答应着去了,不在话下。

这一场搜查,直持续了足足三个时辰方罢,贾府内院儿大大小小的屋子悉数被翻了个底朝天儿,梨香院内更是不独被翻了底朝天儿,更打烂了许多花瓶古董的,连当初弘时命人送来的东西亦有很多被弄坏,只薛姨妈母女都敢怒不敢言罢工了,惟一令母女二人庆幸的,便是当日弘时一些随身物件儿,皆被宝钗前些儿日子一并收拾好,命人拿出去扔了,方未漏出马脚来!

然搜索的结果,却是那里都未搜出什么可疑物件儿来,贾母一听,自然越发的怒不可遏,只是没有证据,又办不了那下毒之人,说不得强咽下一口气儿,先调养起自己的身子来。

正文 第七十八章 白马寺偶遇纪晓岚

虽说贾母怒不可遏的命人将荣府里里外外都细搜了个遍,却犹未找出与那下毒之人有关的蛛丝马迹来,地下邢夫人凤姐儿婆媳又与王夫人争相指责着彼此,弄得贾母亦十分拿不定主意,只瞧着她们人人竟都可疑,人人竟都再靠不住,说不得强忍下满腹的怒气与惊疑,开始悉心调养起身子来。却亦不再相信阖府任何一个人,只除了宝玉与鸳鸯。

而贾赦贾政虽非贾母亲生,到底是因着她才能有了今日的,因此心里对她亦是有几分感情的。故晚间回房后,便各自将邢夫人与王夫人说了一通,又命令二人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侍奉贾母,没奈何,经此一役已然闹崩了的二人,只得日日到贾母跟前儿侍奉,只是人前人后俱各自不理睬罢了。

倒是凤姐儿经此一事儿,又思及先前平儿时常与自己说的:“何苦成日价这般累掯自己?明儿终究是要回那边儿去的,倒没的白与将来的宝二奶奶将路铺得平平坦坦的,二太太与底下人还一定念你的好儿呢!”遂彻底断了再要留在二房,白操心费神儿替王夫人打理家务的念想。

是晚回至自己的院子后,便命人做了几样儿清淡小菜儿,又熬了燕窝粥,领了平儿及一众丫头婆子,亲自送至邢夫人房中服侍。那邢夫人先还不与她好脸子瞧,但终究不是那刻薄之人,又见凤姐儿心诚,渐渐便将素日里恶她之心悉数减去,婆媳之间倒处得母女一般了,这些皆为后话儿,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黛玉主仆一行回至富察府,先去上房见富察富晋。富察福晋因问黛玉今儿个去贾府的情形,却见一旁周嬷嬷不住朝自己递眼色儿,遂拿话岔开,道:“才四贝勒来了,闻得你不在,便先走了,说是晚上再来。”

黛玉听说,便淡淡一笑,道:“横竖日日都来的,今儿个没见着,明儿再见亦是一样儿的。”说着又与富察福晋说了一会子话儿,陪着用了午饭,方推说累了要回房稍事歇息一番,辞了她母亲,同雪雁雪鸢往潇湘馆缓缓行去。

这里周嬷嬷方一五一十将今儿个在贾府发生之事细细回了富察福晋,末了又道:“咱们家的格格啊,那里都好,就是心忒软了一点子,这原亦没什么,只是好歹亦得看那起子人值当不值当心软才是。”

富察富晋听说,便笑道:“她还小呢,平日里见到的又都是对她好的人,那里能想来那些奸邪之人的诸多诡计?明儿再大个几岁,自然就好了。”心里去在计议,看来明儿很该进宫去先与皇后说一声儿,那贾家的姑娘别说秀女儿,便是宫女儿亦不能让其选上了才是!

不提上房这边儿,且说黛玉主仆三人缓缓回至潇湘馆,就见弘历已不知何时坐到了房中的长案前,正拿着一本书,全神贯注的瞧着,因纳罕道:“才额娘不是说你已走了吗,怎么这会子倒出现在这里了?”

弘历瞧得是黛玉进来了,忙放下书,起身行至她面前,笑道:“原来要走的,因想着今晚要去十三叔家一趟,一多半儿得不了空儿来瞧妹妹,因此辞了姨娘出来,我便直接到你房里候着了,因此姨娘并不知道我还在府里呢。”

黛玉闻言不由笑道:“倒不知你什么时候竟学会‘守株待兔’了。”又问,“你一直守在这里,可用了午饭不曾?”

一句话儿提醒了弘历,就见他找挠头讪讪道:“才瞧着那本书有趣儿,还不觉得腹中饥饿,如今被妹妹这么一说,倒果真饿了,嘴里亦是干渴得紧。”

说得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赶紧与他斟了一碗茶,方说他,“你是傻子不成,竟不知唤丫头与你准备膳食的?”一面又笑骂才闻得黛玉回来,忙忙赶了过来的紫鹃,“越发出息了,连四爷在咱们屋里呆了这半日都不知道。”

紫鹃亦觉得好笑,因道:“想着格格不在家,遂去了嬷嬷屋里同平嫂子一块儿说话儿作针线,午饭亦是在那边儿吃的,倒是真未想着四爷竟在屋里。”说着忙忙至外面儿命小丫头子去厨房传饭,又捧了一碟儿点心来请弘历先垫垫,方退了出去。

这里黛玉方似嗔似喜的问弘历:“今儿个户部不忙吗?一整日的耗在这里,有什么紧急差使可怎么样呢?”

弘历捻了一小块儿鸡油卷儿吃了,方笑道:“告诉不得妹妹,我今儿个打早便来妹妹这里吃这里呀,不单只是为了瞧你,还是为了能得一会子清净。”

原来近日因着选秀将近,作为户部主事人的弘历,自然成了京城各大王公贵族争相巴结的对象,每一户有适龄女儿的人家,都巴不得此番自己的女儿能雀屏中选,作得宫里的主子娘娘,再不济,作个亲王贝勒的福晋侧福晋甚至是弘历的侧福晋亦是好的,因此弘历只要一到户部衙门,竟一刻不能得闲儿,不是这个大人来邀吃酒,就是那大人来请听戏,以期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自家的女儿选秀的过程能顺利些儿,端得是忙到了十分去!偏还不能表露出丝毫儿的不悦来,没奈何,他只得想方设法的尽是躲着罢了。

听他说罢,黛玉不由得轻叹一声儿,道:“又是选秀!果真选秀就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吗?”

弘历听得这话儿有异,因赶着问道:“妹妹何出此言?”

黛玉见问,犹豫 了片刻,方将上午自己去贾府及贾母竟不惜装病,只为求得自己与三春谋得一个秀女名额之事大略说了一遍。

当下弘历便忍不住冷笑起来:“真真是无知蠢妇,竟还妄想着妹妹与她一块儿作这欺君犯上之事!看我明儿饶得了他们那一个!”他与黛玉心心想印,自然明白黛主对当年如海临终时,身为亲女的自己去不能亲为摔表驾灵之事是如何的耿耿于怀,几年亦不能释怀,却不想如今贾府之人竟还敢上门来啰唣她,真真是不好脸子到了极点!

见他生气儿,黛玉反倒劝起他道:“罢了,横竖我已明文拒绝,雪雁亦惩罚过她们了,想来她们会消停下来的,何苦白气坏儿自己的身子。”

适逢紫鹃领着小丫头子送了热腾腾的饭菜过来,黛玉遂就势劝得弘历坐下,双亲自与他盛了一碗汤,他方转怒为喜,在黛玉的注视下香甜的吃起来。

一时饭毕,弘历见时候尚早,遂与黛玉道:“妹妹成日价闷在家里,定然亦是寂寞得紧,如今春色正好,不如咱们一块儿坐了去野外逛逛?”

虽然瞧得黛玉面色如常,弘历却知道她的心里必定犹在为今日的贾府之行不悦,而他又是最瞧得不她心里有丝毫儿不高兴的,遂百般撺掇道。

那黛玉先还不肯去,只催了弘历赶紧到衙门去处理公事,后实在拗不过他,说不得命人进来重新服侍自己穿戴了一身儿简便些的衣衫,方同了他一道儿去上房见富察福晋。

彼时富察福晋方知弘历竟一直在自家之事,不由如黛玉先乍一见他时那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嘱咐了一大通话儿,方瞧着二人被簇拥着出去了,不提。

坐在弘历的马车上,透过纱窗瞧着外面儿沿途一晃而过的景象,再及至出了城门,瞧得四周的草长莺啼,欣欣向荣,黛玉终于忍不住笑靥如花,心情大好起来。

弘历坐在她对面儿瞧了,不由亦是笑容满面,因道:“妹妹可能不知道,前面儿十里处有个白马寺,求签许愿皆是十分灵验的,不独如此,那里的斋饭亦是十分爽口,倒别有一番趣味儿,妹妹可愿意走一遭儿?”

黛玉听说,嫣然一笑,道:“既然四哥哥这般推崇,自然是个好所在,横竖今儿个出来了,岂有不去瞧一瞧之理儿?”

弘历遂依言掀起车帘儿的一角,命车夫:“往白马寺去。”后,复又转回来向黛玉叹道:“若是能日日这般清闲的与妹妹一块儿赏花开花谢,倒真真是天下第一事儿了!”

“你倒美了,皇上那里可怎么样呢?谁又去与他分忧呢?”闻言黛玉虽心里觉得十分欢喜,去仍是嗔道。

二人又闲话儿了一阵儿,便听得外面跟着的人说:“回爷,回格格,白马寺到了。”

弘历便命那些跟着之人退后几步,旋即自己跳下车去,容后一辆车上雪雁雪鸢上前来服侍黛玉系好了面纱,扶了她下车。

就见矗立在不远处,是一座庄严巍峨、古雅厚重的寺庙矗立的古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檀香味儿,外面儿则不时经过一些儿满脸虔诚的人。

又见沿途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地城隍等泥胎对相,皆一脸的肃穆像,黛玉不由爱了感染,遂命雪雁至一旁买了香烛纸马等午儿,一面收起脸上的笑意,开始一尊神像一尊神像的抽成拜过,心里则在默念:“希望大仙保佑爹爹娘亲在那个世界日日皆过得顺心,永世不在分离!”

好容易拜完,终于到得大雄宝殿内。想是如今太阳业已西斜,来拜佛的人一多半儿已家去了,因此殿内竟无一个香客,黛玉见了,因反手解下了面纱,递与雪雁手里,方与弘历道:“烦请四哥哥外面儿去等我一会子,我还要拜拜观世音菩萨。”

弘历听说,知道她是要为如海夫妇祈福,便笑道:“妹妹既要拜,我自然是与妹妹一块儿的。”亦算是他这个未来的“半子”为二老尽的一点子心意儿罢。

黛玉见强他不过,只得道:“罢了,你既要拜,便拜罢,便只一点,可不许发出一点子声响儿来国。”说着先跪到雪雁已为她铺好的蒲团儿上,闭上一双美目,双手合十,开始无声的祈祷起来。

见状弘历忙亦有样儿学样儿,跪下开始许起自个儿的愿望来。

不知道跪了多久,忽然闻得一阵儿“嗡——嗡——”的悠然撞钟声儿,二人方清醒过来,因见殿外太阳已是快西沉到地表以下了,黛玉不由先惊道:“可迟了,不定额娘在家怎生悬心呢。

弘历便笑道:“不妨事儿的,咱们这就往回赶,掌灯前管保能到家。”

不想还未及举步,却闻得外面儿传来了一声儿清朗的吟唱:“白龙寺内撞金钟。”旋即便有一名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器宇轩昂的青年公子,同着两名书童模样儿的小僮缓缓跺了进来。唬得雪雁雪鸢忙上前与黛玉系好了面纱,又并排挡在了她身前儿。

见来者那般旁若无人的样儿,又想着黛玉必定受了惊吓,弘历不由生出几分不悦来,因上前向那公子道:“阁下瞧着倒像是读书人,却不知道那里是该去的,那里是不该去的吗?”

那人听说,不由挑了挑眉,反问道:“那依公子之见,白龙宝刹的宝殿,平常里专供游人香客造访的地方儿,却是在下该去的,还是不该去的呢?”

一席话儿说得弘历无言以对,遂恼道:“话是不错,但阁下竟未听说过‘先来后到’这句话儿吗?”

那人呵呵一笑,道:“我纪晓岚活了这十五年,却是到今儿个才知道,到寺庙里作香客,亦是要讲求先来后到的。”说着不疑难问题扫见其后的黛玉主仆几个,心里方有些明白过来弘历绝缘何这般不依不饶,然要自己如此便退出去,到底不附和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因笑道:“也罢,只要公子能对得在下方才那句‘白龙寺内撞金钟’的下联,在下立时便退出去。”

见对方竟是个很有几分才学的读书人,弘历爱才之心不由大起,心里的怒意亦清了几分,因笑道:“要对你下联,倒亦不难,但我却有个条件,阁下既以文会友,在下若不‘礼尚往来’一番,倒显得俗了,因此待我对上你的上联儿后,还要与你出上一个上联儿,阁下若对得上,请自便,若对不上,可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那人少年心性,听得自以为绝对的上联儿在对方眼里竟似不值一提,还要与自己出一个下联儿,好强之心大起,遂拊掌道:“在下若对不上来,但凭阁下处置!还请阁下先对我的下联儿。”

一语未了,就听见弘历朗朗念道:“黄鹤楼中吹玉笛。”

那人听说,轻轻重复了一遍“黄鹤楼中吹玉笛”,又细细品味了一番,方拍手道:“果然妙对,佩服佩服!还请阁下出上联儿。”

弘历听说,,便沉吟起来。原来他见对方方才随意吟出一句上联儿,已是不俗,因一心俗收了他为自己所用,方说了自己出一上联儿,若对方对不上来便答应自己一个条件之语,实则心内并未想好该出何对,方能考倒对方,因此犯起难来。

不想正不得主意之际,却忽然听得黛玉在身后脆声儿道:“不如让我来出一个上联儿罢,公子请听好了:新鬼烦冤旧鬼哭!”弘历的想法儿她自是瞧得分明,心里亦是十分看重那人的才思,因此亦顾不得避嫌,便先念出来。

当下不止那人,便是弘历亦被难住了,因双双抚额苦思起来。岂料思索了半日,竟皆对不上合适的下联儿来,眼见天已将黑,雪雁不由急了起来,遂小声儿向黛玉抱怨道:“都是四爷闹的,过会子家去福晋可得骂咱们了。”

黛玉闻言,亦小声儿道:“你只好心罢,额娘那里还有我呢,怪不到你们头上去的。”

话未说完,却攸得听得弘历喜道:“可终于有了!”一面看了那人一眼,方向黛玉道:“他生未卜此生休,妹妹以为可还对得上对不上?”

未及黛玉接话儿,那人便先附掌称妙,一面犹叹服道:“上联儿出自杜工部《兵车行》,下联儿出自李义山《马嵬曲》,对的端端是天衣无缝,工整贴切,妙不可言啊,在下真是服了!”一面又向弘历道:“不知公子有何事儿要在下去做的,还请吩咐。”

弘历便笑道:“仓促间倒一时想不出有何事须得公子去做的,不如请公子随咱们一道进程,到在下家去小住几日,等在下细想几日,再与公子说,可好是不好?”

那人听说,便呵呵笑道:“公子美意,焉敢不从?正愁今儿个找不下住宿之地儿,倒不想便有公子相邀!在下经昀,字晓岚,直隶河间府人氏,未知公子高姓大名?”

“待公子去到舍下后,自然知晓了。”弘历并不直接答复他,只淡笑着回了一句,便命雪雁二人与他和黛玉同车,她们先坐的马车则让与了那纪晓岚主仆三人乘坐,方往城里快速赶去,不在话下。

话说弘历在白马寺偶遇了那纪晓岚,因心里倾慕其才华,有心受其为己用,遂想出了一个计谋,又在黛玉的有心帮助下,哄了他与自己一块儿坐车进城。

进得京城时,那天已将黑透,弘历遂先送了黛玉主仆几个回府,方同了纪晓岚一块儿坐车回自个儿府邸。

彼时纪晓岚方知弘历竟是当今的四贝勒,不由连骂自己造次了,倒是弘历在经过方才路上与其的多方交谈后,越发了解了其过人的才学与见识亦越发在心里暗喜自己今儿个可是捡着宝了,因笑道:“晓兰你很不必自责,你我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又何苦拘于这个俗礼?方才在路上听你说起贵庚来,倒是我比你痴长两岁,若不介意,倒是直呼我‘四兄’的好。”

纪晓岚亦非那迂腐八股之人,如今听得弘历这般说,遂彻底放松下来,果真赶着他“四兄”、“四兄”的唤起来。

弘历又问起其家人等事儿,方得志了他此番是进京为明年的大比殿试,继而报效国家而来,不由叹服于其上进之心,遂命人专一洒扫了一处幽静的院子供其主仆居住,以使其能安心备考,而他自己则每日自衙门来家后,便会抽出一点时间过去,与其畅谈一番,倒亦受益匪浅,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自那日黛玉十分不愉快的自贾府回家后,富察福晋便留在个心眼儿,欲趁下回儿进宫去时,向皇后提一提别说让贾家的姑娘选秀女儿,便是宫女儿亦不能让其参选之事,以免其将来在宫里兴风作浪!

遂于几日后进宫向皇后请安时,先命黛玉去找了和惠公主,方大略向皇后说道了一下儿那日黛玉去贾府之事,末了又道出了自己的隐忧,“便是那三个姑娘本身是好的,身处那样儿得家人身边儿久了,难免沾上其陋习,或是被其家人逼迫着做些儿违背良心之事,依臣妾说,倒是趁早防着的好儿。”

皇后见富察福晋将此事儿当做一件正事来与她将,便笑道:“几个包衣女才家的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即是你巴巴的提起,明儿本宫让人去内务府说一声儿便是了,横竖选宫女儿还是选秀女之后的事儿了,不急的。”

说着又道:”说起选修来,前儿熹妃妹妹倒是与本宫提起,此番很该与老四挑上两个屋里人的,一来可以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让皇上与本宫早些抱上孙子,你亦知道如今皇上膝下竟无一个孙子,只老五府上一名侍妾前儿不久添了一个格格,人丁着实单薄了一些儿;二来这会子挑上两个妥帖的屋里人,先将老四府上打点一番,明儿待玉儿丫头过了门,接手起来亦容易许多,凡事亦能有个帮手。本宫想着这话儿倒亦有理,只是虽则本宫这心里明白玉儿丫头必定是个通情达理的,又怕她因此而觉得委屈,因此今儿个先于你说,待家去后你再与她说说,不然明儿她猝然知道此事,心里必定不受用,那才是饥荒呢!”

富察福晋听说,怔了一下儿,方赔笑道;“臣妾遵命。”心里却在暗叹,果真自己仙女儿一样的女儿,亦逃不过自己与人分享丈夫那般的命运吗?这便是嫁入皇室王公家的悲哀罢!一面又忍不住暗自羡慕起早年被雍正帝赐死了的先廉亲王福晋来,虽则她落了个“妒妇”的坏名声儿,好歹亦是痛快的活了一场,哪像自己,心里便是再不受用,亦只能强忍着罢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子话儿,就见黛玉与和惠说笑着进来了,遂顿住话头儿,拿其他话儿来岔开了。适逢内务府首领太监来回事儿,富察福晋趁机携了黛玉告辞,母女二人遂缓缓行至宫门,坐了自家的马车,往回行去。

一时到得家里,早又午饭时分,母女俩简单饭毕,黛玉便笑道:“累了这半日,额娘必定也累了,倒是午睡一会子的好,玉儿就不打扰您了。”说着扶了雪雁,便要回潇湘馆去。

却被富察福晋唤住,笑道:“额娘不累,倒是有几句话儿想与你说说。”说着挥手令种侍候之人都退下去后,方拉过黛玉的手,叹道:“眨眼间我女儿就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过不了多久,要是嫁做人妇了,真真是由不得人不叹时光如梭啊!”

黛玉听说,不由红了脸,因躲着脚不依的嗔道:“额娘笑话儿玉儿!”

见黛玉一脸的娇羞幸福样儿,富察福晋犹豫了再三,到底不忍心将今儿个皇后命自己说的话儿说与她知道,遂只是拉着她说了一会子闲话儿,便打发了她回去。然瞧着她主仆渐行渐远的身影儿,她心里不由又泛起愁来,明儿她该怎么去向皇后交代呢?又该如何面对将来黛玉知道弘历被指了两个屋里人时的难过与委屈呢?

思来想去,到底不得主意,富察福晋遂趁四下无人时,将此话儿说与了周嬷嬷。周嬷嬷一听,便摇头道:“当年未赐婚时,只因着格格心里生恐将来贝勒爷儿不能一心一意,便几乎闹得绝交,如今再要知道这件事儿,只怕更要打饥荒了。”

富察福晋听说,便叹道:“那依你看,可该怎么样儿呢?”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活的比自己好,只是现实又摆在眼前,让她亦无能为力!

周嬷嬷想了一回,道:“依我说,这事儿,的关键还在四贝勒,若他抵死不要屋里人,便是皇后娘娘熹妃娘娘再坚持,亦是不中用的。以咱们格格的人品才貌,这天下间又有哪个女子能及得上?四贝勒如今瞧惯了格格,这天下还有那个女子能入得他的眼?倒是将此事儿说与了他知晓的好,不然让其他人先入住四贝勒府,再生下个小阿哥去,咱们格格性子又和顺,到时吃亏的必定是她了!”

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法子可行,周嬷嬷说着已等不及要抬脚出去,命人去四贝勒府请弘历了。

还是富察福晋拦住了她,道:“你这法子虽好,但只明儿若让皇后娘娘或是熹妃娘娘知晓此事是咱们撺涰了四贝勒这么来的,必定生气,反怪到玉儿头上到不好,倒是侧面儿,譬如接其余与之亲近,娘娘们又舍不得惩罚的人去透露与他知晓的好。”事已至此,只能对不起墨颖了,横竖明年自己家就要娶她过门了,到时候再好好儿得补偿她罢。

周嬷嬷乃何等聪明样儿人?一闻的此话儿,便已明了富察福晋之意,因点头笑道:“我理会得了,这就打发人接墨颖格格来家小住几日去。”

直至傍晚时分,墨颖才来,只不若先时那般大方自然,尤其闻得“傅恒”二字儿更是立时便羞红了脸子。原来这两年因着年岁又大了一些儿,她已渐知人事,尤其又心知待今年选秀一过,自己必定被指与傅恒,择日完婚的,说话儿行事儿难免扭捏起来,脸富察亦不大来了,今儿个还是周嬷嬷打发去的人再四说是黛玉想她了,她方含羞带怯来的。

见过富察福晋,墨颖便说要去潇湘馆找黛玉去,富察福晋知她是恐过会子傅恒自宫里回来,至自己屋里来请安时遇上,因假意抱怨到:“你伯父你哥哥们这几日衙门事儿多,一个个儿竟都顾不上进来吃饭,只命人送了吃食去外书房凑合,倒弄得我与你三妹妹成日只有两个人吃饭,冷冷清清的,好不可怜。”

墨颖听说,悄悄儿舒了一口气儿,方笑道:“那今儿个有我来了,伯母与妹妹可是再不会觉着冷清了。”一面又问,“三妹妹怎么不见,别是又在房里歪着罢?真真是个懒丫头,让我去闹了她来。”说着抬脚便要往潇湘馆去。

慌得富察福晋忙一把拉住,道;“你妹妹今儿个心里不痛快,正生闷气呢,这会子倒是不要去闹她的好,有什么体己话儿,待晚上歇下时,你们姊妹在被窝里悄悄儿的说岂不好?”

闻言墨颖因赶着问道,“是谁给她气儿受了?我这就与她出气去。”说完又皱眉道,“在伯母家还有谁能惹她生气的?难道是表哥?”

富察福晋见终于入港了,遂叹息一声儿,道:“虽说并非是四贝勒惹恼了她,却亦与四贝勒脱不了干系!”

当下便将今儿个进宫时皇后与她说的话儿细细复述了一遍,末了犹叹道,“娘娘之命,我又岂敢不从?因此来家后便将这话儿说与了你妹妹。你亦知道你妹妹那个人,虽则见了人有说有笑,素来是个会行事儿得,她可心细,每常里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方罢,如今闻得这话儿后,虽是面上无虞,一句话儿亦未说,回屋后却是郁结于心,连午饭亦未吃,才我打发丫头去瞧,说是正睡觉,定是心里不悦,不好表露与丫头们面前,所以只好躺倒床上去了,真真焦的我了不得!因知道你素来是个妥当的孩子,又与你妹妹无话不说的,才打发了人赶着去接你来的。”

一席话儿说的墨颖生气不已,道;“也不知姑妈到究怎生想的,有三妹妹这样儿打着灯笼火把儿尚且找不见的好儿媳妇儿,竟还想与表格添什么屋里人,真真是忒不知足了!”一面又古道热肠的道,“伯母放心,明儿一早我就进宫见姑妈去,保管让她与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话音刚落,却见富察福晋摆手不迭,一面又急声儿道:“万万不可这么做,不然明儿娘娘以为是你妹妹撺啜了去的,心里反倒不喜你妹妹了,岂不节外生枝?”

墨颖一听,道亦在情在理,只得叹息一声儿,道:“那依伯母之间,可改怎么样儿呢?总不能眼睁睁瞧着三妹妹受委屈罢?”

富察福晋见问,因背过脸去假意思索,实则向一旁侍立着得周嬷嬷递了一个眼色儿,便见周嬷嬷上前笑道;“我倒有个主意,只不知可行不可行?”

“什么主意,还请嬷嬷明示?”闻言墨颖急忙赶着问道。

周嬷嬷便道:“依我说,这事儿还得四贝勒的态度儿,若他抵死不要屋里人,想来皇后娘娘熹妃娘娘亦是奈何不了他的,只是四贝勒哪里…”

一语未了,墨颖便接道:“我去与表格说去。”说着便要命人备车,立时便要往四贝勒府去。

还是富察福晋好说歹说,“这会子天色已晚,便是事情在紧要,亦不差这一晚。瞧这时候亦该吃晚饭了,我这就打发人唤你妹妹去。”劝止了她,又再叮嘱,“过会子可不能提及有关此事的一言半语,不然你妹妹又该伤心了。”

说的墨颖连连点头,道;“伯母只管放心,我理会的的。”

不多一会儿,就见黛玉扶着小丫头自过来了,瞧得墨颖在,不由又惊又喜,因疾步上前,问道;“姐姐多早晚来的,怎不大发个人去潇湘馆叫我过来呢?”

墨颖见她神色如常,忙笑道:“才来的,因想着横竖你要过来吃晚饭的,方没有打发人走一遭儿。”心里却在暗叹,三妹妹真真是个可怜见得,明明心里不悦,还为了不让旁人揪心,硬要装出喜悦的样子来!说着便有意说些逗趣儿的话,只盼能让黛玉心里好受一些儿。

次日一早,墨颖果真借口要家去拿一件儿要紧物事儿,辞了黛玉,坐了马车,便一径往皇宫神武门的方向行去,她想的是要趁弘历早朝罢出宫,在前去户部衙门之前堵住他。幸得她料得不错,果真在弘历朝罢出宫时,堵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