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与弘历的亦是与日俱增,二人互敬互爱,又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直让所有见过二人在一块儿的人都止不住暗叹莫不是见了神仙下凡?
对于弘历来讲,惟一的遗憾,便是如今黛玉仍还年小,自己还不能娶了她过门,但她又时常会在心里暗骂嘲笑自己,多的时候儿都等过来了,难道这会子倒等不得了?横竖如今离黛玉“及岁”已是不远矣!——满人家的女儿一满十三岁,便称之为“及岁”,以示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可以参加选秀、可以婚配了。
一日同富察福晋用罢午饭后,黛玉便欲回房小憩一会子,所谓“春困秋乏”,春日里不冷不热的气候儿,反倒让她每每晚上正当睡觉时睡不好,说不得只有靠白日里补眠了。
不想还未行至潇洒馆,却见富察福晋屋里两个小丫头撵了上来福了一福,道:“回格格,门上来了几位姑娘求见格格,说是各格的表妹们,福晋让奴婢来问格格是见是不见?”
黛玉听说,立时猜出是三春姐妹来了,又想着她几个这两年来从未来打扰过她,便是她打发人去送东西与她们,她们亦是退回,相法与她带回信,让她以后都不要再送了,免得让贾母王夫人觉着有机可乘,如今却这会子登门,显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事儿,因沉吟了一下儿,方命小丫头:“请进来罢。”
两个小丫头忙答应去了。
这里黛玉方一脸疑惑的向随侍的雪雁雪鸢道:“倒不知她们遇上了什么难肠事儿?”
闻言二人不由都撅起了嘴巴,道:“定要那贾家老太太与二太太想通过她们,自格格身上捞点子什么好处儿去呢。倒是可怜了三位姑娘,事事皆这般身不由己的!”说着主仆三人缓缓进了潇洒馆。
少时,就见方才那两个小丫头领着三春并其各自的贴身丫头,逶迤着进来了。
一进得屋子,三人便盈盈向黛玉拜下,口内称:“奴婢们见过格格,格格吉祥!”
慌得黛玉忙上前一个一个儿拉了起来,方红着眼圈儿笑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这一向儿可好?”一面只管拿眼盯着三人的脸子瞧。
两年不见,三春亦皆已出挑成了容貌秀美,举止端雅的大姑娘,只是与黛玉站在一块,便高下立现罢了。
三人见黛玉仍如先时一般待自个儿,俱亦是悲喜交集,亦顾不得尊卑不尊卑,失礼不失礼,只管围住她,便泣笑阔叙起来,直说了足足大半个时辰,丫头亦来笑催几次让先吃盅茶润润口儿后,方暂且止住。
趁着吃茶的空档,黛玉因问三人中为首的迎春:“姐妹们今儿个难得来,可是有何要紧事儿?倘无事,越性住上几日,待咱们叙够了姐妹情儿,再去亦不迟。”
迎春尚未及答言,坐在她下首儿年纪最小的惜春便先藏不住话儿了:“老太太前儿个病了,请了许多大夫来瞧,通不中用,连太医院的太医来瞧了亦只是摇头儿,一句话儿不说,只让太太尽可能的满足老太太提出的要求与愿望,想什么吃的穿的祥悉数按她的要求来。太太因问了老太太,说并不想什么吃的用的,只是想在临行前见上姐姐您一面儿!”
一旁探春忙接着道:“因太太说前番得罪过姐姐,生恐姐姐不肯屈尊去咱们府里,满足老太太最后一个心愿,才打发了咱们姐妹来求姐姐,希望姐姐能瞧在老太太已不久于人世和往日的情分儿上,屈尊瞧老太太一瞧儿去。”
说完顿了一下儿,她方带着几分忧虑道:“据我看来,老太太这病倒是来得十分蹊跷,先只是着了凉,渐渐便连床亦下不了 ,饭食亦不大吃得下了。但只更蹊跷的是,自老太太生病以来,大老爷和二老爷俱不曾到老太太屋里来过,每日只二位太太侍候在老太太床边,倒像是不知道老太太病了一般,姐姐还是经心点子的好。”不是她多疑,实在是那日她曾无意撞见王夫人亲自端了贾母的药,鬼鬼祟祟至外面儿的花园子里倒掉,而事后贾母还一个劲的指着那空碗,向大伙儿抱怨其装的药汁是何等的涩苦。
黛玉听说,怔了一下儿,因问探春道:“那三妹妹你瞧着老太太气色儿如何?”三春里面素来便以探春最有见识与才干,如今她既这么说,自然是有一定道理的,因此黛玉的心情虽因着贾母竟要离开人世了的消息而有几分复杂,仍未忘记有些一问。
探春见问,抚额想了一回,方摇头迟疑的道:“老太太的气色儿瞧着倒是一日不如一日似的,只怕真病得很重亦未可知......”希望仅仅是她多心了罢!
“依我说,”方才一直未曾说话的迎春忽然道:“那有人会拿自己的死活来开玩笑的,只是为了能达到一些儿平日里不容易达到的要求的?老太太那样儿一个通透人,又岂会只因着想见林妹妹一面儿,便白诅咒自个儿的?老话儿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好歹妹妹亦是已故姑妈惟一的女儿,老太太惟一的外孙女儿,她在临走前想见你一面儿,亦算是人之常情罢?!”
众人一听这话儿倒是亦大有情理,遂不再纠缠于贾母到底是否真生了病上,而是齐齐问黛玉可愿意不愿意去瞧贾母一瞧?——所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三春几个到底是跟在贾母身边儿长大的,虽则她与王夫人的一些儿行为她们十分瞧不过眼,好歹她们跟在她身边,是过了几年松快日子,对她亦是很有几分感情的。
见三人齐齐望着自己,显是很希望自己能去瞧贾母一眼的,而作为母亲唯一的女儿,于情于理她亦是该去为母亲的母亲送送终的,但只一想到这几年来发生的所有事儿,黛玉心里又有几分不能释然,因沉吟了半晌,方轻轻道:“你们且等我一等儿,等我去问过额娘。”说着命人好生侍候着三人,她便扶了雪雁,忙忙往富察福晋上房去了。
富察福晋一闻知事情的原委,怔了一下儿,方道;“好歹她亦是你生母的母亲,如今你母亲既已不在,你很该代替她上门去与她的母亲送送终的,罢了,你亦不要再踌躇,我这就打发人与你备车去,早去早回罢。”
又命周嬷嬷:“你陪了格格一块儿去,瞧罢便早些回来。记得多带点子人跟着。”
周嬷嬷忙答应着,同了黛玉一道回潇湘馆,睢着她收拾了一番,齐齐到得二门外,与黛玉坐了同一辆车,三春则仍坐了贾府的车,方掉头儿往贾府赶去。
行了半日,马车在荣府门前停了下来,就见众门子早已经回避,迎在大门外的则是邢王二夫人与纫凤妯娌并一众丫头婆子。
瞧得黛玉被周嬷嬷与紫鹃扶着下得车来,众人忙上前欠身见礼,礼毕那王夫人又抢先一步上前赔笑道:“格格今儿个能驾临敝府,实在是敝府蓬荜生辉,格格请!”
想着自己初次来贾府进,连大门都未曾得入,而是自西边角门入府的,再看如今王夫人等巴结奉承的嘴脸,黛玉不上暗自冷笑了一声儿,果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却并不理会王夫人,只是淡淡向其身后的凤姐说了一句:“贾老太君在那里?还请贾二奶奶带路罢。”
闻言王夫人便有些儿挂不住脸子起来,因暗骂黛玉倒是会装,明明知道贾母住在荣喜堂,亦知道去往荣喜堂的路,却偏偏要拿主子的款儿,真真是个狐媚子外道儿的!一面又想着今儿个好歹是有求于她,还是别惹恼了她的好,因此面目并不表露出丝毫不满来,而是命凤姐儿:“格格既开口儿了,你便依令办事儿便是。”
凤姐儿方赔笑着上前扶了黛玉,同了大伙儿一块儿,簇拥着往荣喜堂方向缓缓行去。
正文 第七十六章 计中计贾母生怒意
却说黛玉到得贾府,被贾府众人簇拥着往贾又一次的荣喜堂去,沿途瞧着自己已阔别了近乎三年的贾府的房舍游廊、水榭花园等,竟丝毫未觉得有亲近的感觉,又思及自己初次到富察府时便觉得有亲切的感觉,因不由在心里暗叹,果然人的心是很奇怪的,喜欢的仅仅是一眼便能喜欢上,不喜欢的,则是打死亦喜欢不起来的。
不觉间已抵至了荣喜堂,就见琥珀翡翠几个早已接了出来,只不见鸳鸯,想是正侍候在贾母床侧。
一脸淡淡的进得贾母卧室的外间,扑算而来的浓烈药味儿,便呛得黛玉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因暗自在心里寻思,这药味儿倒不像是一日两日便能攒积得起来的,敢是真病了些儿时日了?
赔笑着请了黛玉坐下,王夫人又亲自与她奉了茶来后,方命李纨:“带着你妹妹和丫头们先出去罢,都挤在这屋子里闹得慌,老太太又病着,倒没的白吵着她。”
李纨听说,忙欠身应了,遂领着三春与众丫头婆子退了出去,方才还挤了满地人的屋子,霎时便只剩下了黛玉与周嬷嬷雪雁主仆几个,并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几个,端的是清净了不少。
因心里已有九分相信贾母是真病重了,黛玉心里便有几分焦急起来,因与凤姐儿道:“老太太是在里屋躺着吗?我瞧瞧她去。”说着自榻上下来,抬脚便欲往里行去,周嬷嬷见状,忙唤了雪雁雪鸢跟了进去,后面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亦趁便撵了进来。
就见贾母正一脸憔悴的半身歪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养神,鸳鸯则亲自拿了美人捶,跪在床尾与她轻轻捶着腿儿,一旁的矮几上,还摆着一碗未及冷却的药,正冒着淡淡的白气儿。
瞧得黛玉一行进来,鸳鸯忙自榻上下来,欠身向黛玉道:“奴婢见过格格。”一面又与王夫人等行了礼,方退至外间儿去了。
这里贾母方缓缓睁开眼睛,一脸惊喜却又断断续续的道:“我的玉儿......,你终于肯来瞧来一瞧儿了......”说着已经是泪如雨下,又伸手拉了黛玉坐在床头,方继续哽咽道,“能在临走前瞧一瞧你,重拾起咱们祖孙情谊,明儿到了黄泉,我终于可以见你母亲去了......”一面只管拿手不住摩挲着黛玉的头脸,以示其心里的喜悦。她去不知道,就是自己的这一只手,却让她精心策划的这一场戏,很快露出了马脚来。
原本黛玉瞧得她这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凄惨模样儿,又再听得她提及自己的母亲,心里已是有所松动,哽在喉咙里那声儿“外祖母”亦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因抬手反握住贾母的手,欲说上两句衷肠的话儿。岂料就在她的手碰上贾母手背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攸得一“咯噔”,瞬间心里已有几分豁然开朗起来。
——贾母自年轻时便是一个十分懂得享福与保养之人,如今年岁大了,自是越发深谙保养之法,因此一双手不独不似寻常古稀老人那般青筋暴露、骨骼嶙峋,铬人得慌,反倒还残留着几分光滑与柔软的感觉。然而再是保养得当,亦不可能在病了这么些时日以后,一双手仍保持着原样儿才是!
两年多来的历练,已练就了黛玉遇事机敏沉稳、滴水不漏的性子,因并未表露出丝毫儿和怀疑来,只不动声色的反手探了探贾母的脉搏。原来黛玉因着身边便有雪雁雪鸢这两个医术高妙之人,日夜熏陶,早已略懂得些儿医术了,虽则大的症候拿不准,探探脉什么的,亦是难不倒她的了!
不过略探了一下儿,黛玉便觉出贾母之脉息不独不若久病之人那般微弱沉疴,反而十分有力,与正常人并无分别,当下心里已将贾母通过装病来骗得她过来,欲自她身上谋得什么好处儿的企图猜不了八九不离十儿,旋即便又气又痛起来,气的是贾母竟为了利益连自己的性命安全亦不惜拿来作筹码;痛的是自己竟信以为真,还为此难过伤心了这大半日!
却并不揭穿她,只是一脸淡淡的起得身来,施施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方命雪雁雪鸢:“太医院那些个太医们,除却王医正,其余的我是一个亦信不过,倒是你们两个再与老太君好生瞧瞧的好,免得误诊了,反倒耽误了老太君的病情。”
雪雁雪鸢听说,忙欠身福了一福,道了一句:“奴婢遵命!”便欲上前执起贾母的手,细细诊视一番。
不想还未执起贾母的手,就见王夫人忽然上前挡在了二人身前,一面儿犹向着黛玉赔笑道:“格格的好意我替老太太先谢过了,但只老太太本就年事已高,如今又在病中,那里经得起这般来回折腾?况请来的所有太医的诊断结果儿都是一样儿的,又岂会误诊?”说着拿手帕子拭了拭眼角压根儿没有挤出的泪,方又哀声儿道:“只是老太太心里百般牵挂着格格,说是有许多话儿只愿与格格说说,如今好容易格格来了,就请格格容老太太细细说来罢。”
见此状,黛玉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因寻思这会子不弄清楚她们到底欲从她身上谋得什么好处儿去,便直接揭穿她们,明儿指不定脸要打发三春上门去请她,到时反而让三春夹在中间难做人,遂淡淡一笑,道:“既如此,寻雁寻鸢且先退下,待我与老太君说会子话儿后,再与她诊断亦不迟。”
说着又似笑非笑向贾道:“不知老太君有什么话儿是一定要与我说?横竖如今我已来了,只管开口便是。”
贾母见黛一脸的和风细雨,以为自己的把戏儿果真唬住了她,不由暗自得意在心底,面上却仍是装作一脸的虚弱,又微喘着气儿道:“我自打生下来至今日,从年轻的时候到老来,连头带尾近八十载,什么福皆享尽了,倒亦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儿了,只是如今我也老了,时日亦不多了,心里却有两件事儿一直放不下,偏巧这两件事俱与你有所关联,因此才会巴巴的打发你姐妹们请了你来,欲与你说道说道,还望你能瞧在我将要不久于人世的份儿上,多疼顾我这个外祖母一些儿罢。”
一语未了,已被黛玉淡淡的打断:“老太君有什么事儿不妨直说。”不拘怎样的迂回怎样的遮掩,都掩盖不了她好她将要说出口的求知要求的不豫,倒不如直接一点子的好。
贾母听说,微怔了一下儿,方继续喘气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我这心里第一件放不下的事儿,便是临行前还想听你唤我作一声儿‘外祖母’,不知你可愿意不愿意?”
黛玉一听贾母两个要求里竟有一个是想听自己再唤她一声儿外祖母,不由微愣了片刻,方淡淡道:“老太君这个要求倒也不难,但只认真讲起来,如今我与贵府是没有一点子关联的,又岂能这般胡乱认亲?老太君还是说第二件事罢。”
“果真的你心里就那般怨我,连我临行前都不愿再唤我一声儿‘外祖母’了吗?”话音刚落,贾母便带着哭腔问道,心里却在寻思,若是真能打动得她再唤自己外祖母,过会子提起第二个要求来,必定亦会容易许多。
不待黛玉答言,侍立在她身后的周嬷嬷忽然似笑非笑了一下儿,道:“老太君这话儿好没道理,咱们格格的外祖母,如今可在国丈府里呆着呢,又从那里多出一位外祖母来了,况以咱们格格如今的身份,屈尊莅临贵府,已是十分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了,老太君也别忒过了才是呢。”
被周嬷嬷这么一说,贾母便有些儿挂不住脸子,又见黛玉并不瞧她,只低着头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中,显然心里是很赞同周嬷嬷这番话儿的,没奈何,她只得讪讪的道:“也罢,如今格格到底身份不同了,这样儿违制之事,倒是少作一些儿的好,只要格格心里仍记挂着我,我亦知足了。”
说完到底不好直接便提出第二个要求来,因假意说“口渴”,就着王夫人的手吃了一钟茶以遮掩一下儿窘态后,方犹犹豫豫的道:“论理今儿个格格难得回来,这样儿为难事却是不该说的,只是好容易才能见格格一面儿,倘今儿个不说,明儿再要寻上这样儿机会,可就难了,少不得厚着我这张老脸来说了。”
见素来习惯居高临下看人,被后辈儿奴才们奉承惯了的贾母忽然作此等小伏低状儿,黛玉心里着实吃了一惊,却亦越发警觉起来,到究什么为难事儿,竟值得贾母这般的“纡尊降贵”?
就听贾母说道:“我亦老了,虽则子孙后辈儿众多,却是一个成器儿的找不出,府里如今的现状亦是入的少出的多,只余下一个空架子了,若不在临走前为他们铺平一条后路,我又岂能安心的走呢?”
“你亦知道你大舅舅二舅舅上了年纪不说,还一个只知道成日里吃酒养小老婆,一个去老实木讷得被针戳了一下儿都不知道嚷疼的;你表兄弟们,亦是一成器儿的皆无,惟独宝玉瞧着倒好,偏身子骨又弱,我亦不忍心让他来承担这郑兴家业之大计,说不得只有将这郑兴家业的任务儿,交托到你三个姐妹身上了。”
说着亦不理会黛玉一脸不赞同的欲开口说话儿,她忙忙以道:“想来格格亦知道,三年一度的选秀过一阵儿便要拉开帷幕了,你本个姐妹虽拙,倒亦是各有几分颜色的,好歹求格格能瞧在素日的情分上,与她们谋上一个秀女的名额罢,将来不独能让她们过上人上人的生活儿,亦能让咱们家有个依靠。”一面说,一面递眼色儿与邢夫人王夫人等。
就见二人同了凤姐儿,齐齐声儿求道:“好歹求格格疼顾咱们一些儿罢。”
黛玉见贾母竟如此大言不惭的提出这样儿的要求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扯唇冷笑了一声儿,方道:“贾老太君此言实在大谬,选秀乃何等大事?历来便是由户部与内务府一块主持的,与我一个闺阁弱女,又如何扯得上干联?!况贾老太君当不至于忘记选秀只是针对八旗及岁的女子们,贵府的姑娘们并不能参选罢?再则,如今除了贵府二姑娘,其余两位姑娘尚未及岁,贾老太君此举,是想犯欺君大罪了?!”
心里对贾母已再做不到漠然已对,而是有着几分厌恶了,这样儿一个只知道踩着自己孙女儿的幸福来享受自己荣华富贵的所谓“祖母”,与水里那以吸食人鲜血赖以生存的水蛭有何异?还有脸子说贾府里一个成器儿的男子亦没有,却未反省过他们这所以会如此,皆是被她惯出来的!
一席话儿尤其是最后那句“欺君大罪”说得贾母的身体不由微颤了一下儿,但旋即又恢复了常色,因继续哀求道:“格格说的这些儿对常人来讲固然难如登天,但只格格乃何等样儿人?如今户部又是四贝勒爷儿掌管着,只要您与他说一声儿,再打发人去内务府走一遭儿,此事定然八九不离十的,求格格好歹疼顾你三个姐妹们一些儿罢,明儿若是她们真有福气儿,能成为宫里的主子娘娘或是那个王府的主子,除却她们自个儿,咱们全府上下亦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轻嗤一声儿,黛玉略带着几分嘲讽的反问道:“贾老太君就那般肯定,贵府三位姑娘都愿意选秀去?你可问过她们?况作为她们的祖母,难道她们的终身幸福,在你眼里就这般分文不值?!”幸得父亲临终前忍痛做了那样儿英明的决定,不然今儿个被“卖”的,决然少不了她了!
贾母听说,不由冷笑一声儿,道:“婚姻大事,素来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岂有她们自个儿做主的道理?果真她们私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岂非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还有诗书大家的礼仪?格格只管放心罢,她们定是愿意的。”
话已至此,黛玉已一句话儿不想再多说,因只淡淡向周嬷嬷说了一句:“嬷嬷,我累了,咱们趁早家去罢,亦免得额娘心里记挂。”
周嬷嬷听说,忙应道:“格格说的是,咱们这就家去罢。”说着伸手扶了黛玉,便欲抬脚出去。
床榻上贾母见黛玉说走就走,不由大急,亦顾不得再假装, 一掀被子便自塌上下来,撵了上来,拉住黛玉的胳膊儿道:“还请格格给个准话儿罢,咱们家亦好先准备准备。”
不想黛玉只是不理她,仍扶了周嬷嬷便往外走,慌得贾母忙与王夫人等使了个眼色儿,便先以一种不附和她这个年龄的速度快快绕至了黛玉面前,并“噗通”一声儿跪下了,“求格格瞧在你已故娘亲的份儿上,就疼顾我这一次罢,来世我与你舅舅舅母一家子再做牛做马报答您!”
黛玉显然被贾母这种什么脸皮儿亦再不理会的行为唬住了,因怔了好一会儿,方喜怒莫辨的道:“贾老太君先起来罢,被丫头下人们瞧见,成什么样儿了。”她们不要体面,她还要呢,好歹这亦是她母亲曾经的家,她实在不愿意让地下的母亲因此而蒙羞。
“格格今儿个不答应了我,我与你舅母嫂子们便一直跪着不起来了!”贾母见黛玉终于开口说话儿,以为自己的下跪起了作用,遂“变本加大厉”,厚着脸子耍起无赖来。
岂料就是她的这一句话儿,却让黛玉心里对她的厌恶更又加深了几分,因冷冷道:“谁是本格格的舅母?本格格的舅母们都在国舅府里呆着呢!”说着顿了一下儿,方继续道:“既然老太君喜欢跪,就跪个够罢,恕本格格不奉陪了!”说着扶着周嬷嬷,再次抬脚往外赶去。
“格格且略等一等儿!”
就在黛玉要行至门边儿时,却是雪雁小声儿在身后唤住了她,一面又附耳道:“请格格略等奴婢一等,奴婢还有几句话儿要与贾老太君说一下儿。”
说着,亦不管黛玉有没有应下,便扭身几走行至犹跪在地上的贾母身前,旋即蹲下身子,不则分说执起了她的手腕儿,大略控、探了一下儿,方附耳小小声儿的向贾母冷笑道:“贾老太君一直以为是在装病吧?其实你早已中了慢性毒药了,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说着不理会贾母攸一冷下了的脸子,雪雁快速起身为,几步赶至黛玉身后,方与雪鸢周嬷嬷一道儿,簇拥着黛玉小心翼翼的离去了。
余下贾母跪在地上,心里一半儿是对黛玉竟丝毫不理会她的忿忿,然更多的则是满满的气恨与恼怒,竟然敢趁此机会均等算计起她来了,真真是打得好算盘呢!看她饶得了她们哪一个!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狗咬狗咬起一嘴毛
前文因说到黛玉被周嬷嬷雪雁姐妹两个簇拥着,头亦不回的出了贾母的卧房,到得荣喜堂的外厅,便同了候在那里的富察家的妇女们,一道儿去到外面儿,坐了富察府的马车,一径往回赶去。
半道儿上,黛玉怔了一会子,因忍不住问雪雁道,“方才你到底与贾老太君说了什么,别是什么恐吓胁迫的话儿罢?我瞧她吓的颜色都变了。”
雪雁见问,抿嘴笑了一下儿,方道:“我倒是没有威胁她,不过是随意说了两句闲话儿罢了,谁能想来她就被吓住了呢,想是心里有鬼儿罢。”
一句话说得不止黛玉越发好奇,连周嬷嬷高视阔步听住了,因赶着问她到究说了何话儿。却见她只是抿嘴坏笑,并不答言。
半晌,还是一旁素来与她心意相通的雪鸢笑着为二人解了惑,“虽则方才那贾老太君并未让咱们与她诊脉,咱们亦自她的气色和格格悄悄儿与她探脉的举动中,大略知道了她并未患病,不过是在装病想骗得格格动恻隐之心罢了。因此方才雪雁才会故意上前与她诊脉,实际则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与她下了药,还悄悄儿与她说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儿,致使她生疑,因此她才会攸得变了颜色的。”
黛玉听说,方恍然大悟,因点头道:“原来如此,怪道她一下儿变了颜色呢,敢是以为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了。但只你与她下了什么药?可别闹出了人命来才是。”
话音刚落,雪雁便一脸坏笑的叹道:“我倒真想闹出人命来呢,却亦知道果真那样儿做了,格格必是要生一声大气儿的,说不得先忍忍,只下了一点子不会对她身体有太大害处儿的药。明儿贾府必定有一场好戏儿看,可是咱们去无缘一看,真真是可惜了!”
说得黛玉与周嬷嬷都笑了起来,只是笑罢,黛玉的心不由又沉重起来,自己一开始就不该相信贾母的,如此她亦不会走这一遭儿,白让自己心里不痛快了!一面又在心里忍不住开始为三春的处境担忧起来。
还是周嬷嬷深谙黛玉的心,乃劝慰她道:“格格若是在为贾府那三位姑娘担心,我以为大可不必,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儿来,那贾府自贾老太君以下的所有当家人,都还指望她们嫁入豪门大户,光耀贾府的门楣呢,决然是不会对她们怎么样儿的,至多说上几句不好听说话儿便算完事儿,格格只管放心罢。”
一席话儿说得黛玉心里稍稍释然了一些儿,道:“希望果真如嬷嬷说的罢。”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儿跟着的人说到二门外了,主仆几个方止住话头儿依次下了车,逶迤着往富察福晋上房行去,暂且不表。
不提富察府这边儿,如今且说贾府内,在瞧得黛玉一行头亦不回离开的同时,贾母便面无表情的命凤姐儿搀了自己起来,安坐在榻上,又唤了鸳鸯琥珀进来与自己捏着方才跪了那么些儿时候,这会子只觉得火烧火燎的膝盖,便低下头,渲染在了自己的思绪中去。
一想起方才雪雁那句“贾老太君一直以为是在装病吧?其实你早已中了慢慢性毒药了,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呢!”,她的心里便忍不住百转千回、不寒而栗起来。
原来自两年前元春之子的满月宴之后,元春便渐渐对贾府不大理睬起来,不说年节下不若之前先做庶福晋时那般时常打发人送东西回来,便是连贾母王夫人的生日,亦鲜少再打发人送东西回来了;而贾母王夫人每每厚着脸子上门求见,她亦是爱理不理的,显是将自己失去儿子,亦不若先时那般得理亲王宠爱这两笑账儿,悉数算到了当日贾母王夫人当众那一闹的头上。
对于贾母王夫人来讲,少了那点子东西儿便不值什么,横竖只是个彩头儿,认真要算起来,并不能为贾府的日益捉襟见肘带来什么根本性的变化儿。然元春对她们的不理睬,却直接阻断了她们想通过她的穿针引线,为三春谋得一门嫁入王府王公府作主子的好姻缘的路子,这一点就不能不让她们上火儿了。
没奈何,婆媳二人只得将依靠元春的想法儿暂时按下,开始另谋起它法了。然以贾府的身份门第,又有什么其他法子好想、有什么其他人好依靠的?适逢听得外面儿人传说,三年一度的选秀即将开始,诡计多端的婆媳二人,自然不谋而合的将主意打到了黛玉头上——即使她们心里明白以三春的身份,是只能选宫女,并没有资格选秀女的,即使她们心里亦明白除了迎春,探春与惜春的年龄压根儿还皆未及岁!违愈祖制、欺君之罪两大足以抄家灭门之重罪,她们竟视为儿戏,以为只要能摆平黛玉,再无不了的。
然再一思及上次黛玉的不假辞色和富察家的显赫体面,婆媳二人不免又踌躇泄气起来,连黛玉人尚且见不着,又何谈去摆平呢?
思来想去,到底不得主意,又见选择秀之期日渐临近,王夫人再亦顾不得忌惮大房是否会因此而在贾线面前再得势——横竖此番若真能摆平黛玉,她绝对相信以探春的才情品貌,明儿必定会是三春中最有造化的一个,遂向贾母提议,“老话儿说‘众人拾柴火焰高’,而凤丫头的智计,老太太亦是素来知道的,依媳妇儿说,倒不如将大太太与凤丫头请了来一道儿拿主意。”
贾母一想,倒亦在理,遂紧着打发人去传了邢夫人与凤姐儿来。
果然凤姐未让她们失望,在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不过略沉吟了半晌,便笑道:“此事儿说难亦孙难,我倒想了个主意,只不知老太太肯不肯。”
贾母听说,因赶着道:“你有主意只管说出来,大家娘儿们商量办罢了。”
凤姐儿便道:“依我想,要促成这件事儿,只有一个‘苦肉计’的法子再好不过。”
“怎么个‘苦肉计’?”婆媳三人忙问道。
见最是自诩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贾母婆媳三个都望着自己,凤姐儿不由暗自得意在心底,因压低声音道:“据我看来,林妹妹素来最是个重情义的,不拘当初怎样,如今怎样,好歹老太太是她嫡亲的外祖母,这世上惟一有血缘关系的人了,倘若老太太生了重病,依林妹妹的性子,必定是会回来瞧探的,到时咱们便可以......”
说着见贾贾皱起了眉头,一脸的若有所思,她忙又摆手道:“当然我并无咒老太太之意儿,行与不行,还得看老太太与太太们的意思。”
一语未了,就见贾母缓缓点头:“说过来虽不甚光明,眼下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儿。倘果真能将林丫头请来,我便是白假扮个几日,倒也无甚打紧,只一点,须得瞒着你老爷们才好,不然明儿传了出去,再传到那些个同僚们耳朵里,过后倒不好收场了。”
妯娌婆媳三人一听,俱忙忙点头道:“但凭老太太吩咐。”
一时王夫人又道:“只明儿该打发谁去接大姑娘去?咱们几个去必是不中用的,待要打发周瑞家的或是林之孝家的去,又有看轻之嫌,一旦惹恼了她,今儿个咱们再说得多做得多亦是枉然!”
贾母听毕,摆手淡淡一笑,道:“这个我倒是料着了,只打发迎丫头几个去,管保能事成的。”当下几人便请医的请医,熬药的熬药,去三春屋里找其说话儿的说话儿去,各自忙活开了,于是方有了几日后的今日三春去富察府豆腐乳黛玉那一出儿。
只是贾母没有想到,自己的把戏儿竟然那么快便被黛玉戳穿,让她不独未能达到自己的初衷,反而白添了生气堵心之事儿!
以她的老谋深算,自然很快便反应过来,自己此番的所谓“装病”,实则早已被有心人将计就计趁机利用了,只不过她一直不曾发觉罢了!
再一思及自己为了能让这个家长盛不衰,竟做出了对着身为晚辈的黛玉那般低声下气,甚至还向她下跪的举动,而自己为之奋斗的后人们却这般的在背后算计着她,甚至还一心想要了她的命,她就越发的生气恼怒,兼心底发寒!
当下亦再顾不得三春能否参加今年的选秀,继而光耀门楣了,毕竟自己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不然明儿连性命都没有,还拿什么来享受这世间的宝贵荣华呢?!因忽然开口命丫头们道:“立时去请了你大老爷二老爷来,就说我有话儿说。”忙有几个丫头答应着去了。
又听贾母唤了几个老嬷嬷来,命:“立时打发人请时常来咱们家的那几位太医去。”婆子们亦答应着去了。
一旁侍立着的邢王二夫人并凤姐儿妯娌婆媳几个,见她只沉着脸半日不说话儿,心里已是有几分惊疑,这会子又见她好容易开口了,却是命人去请贾赦贾政与太医,不由越发的疑惑,因面面相觑着,只不知何故。
不多一会儿,就听得外面儿丫头说:“大老爷二老爷来了。”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听说,便要往屏风后回避,却听贾母沉声阻道:“很不必,都呆着罢。”无奈三人只得低下头,中规中矩的立在了一旁。
少时,就见分着深灰、藏青便服的贾赦与贾政行了进来,见邢王二夫人与凤姐儿都在,兄弟俩不由都怔了一下儿,方回神齐齐向贾母请安。
贾母命满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都退下了,又命二人坐下,方道:“今儿个唤你们来不为别事,只一件事儿要与你们知晓,好歹让你们为我这个老太婆子出一口气儿。”
二人听罢,忙站起来说道:“母亲有什么话儿只管吩咐,儿子又怎敢不遵命呢。”
贾母便道:“想来你们还不知道我这一程子病了之事?”
一语未了,贾政便先急道:“母亲病了?怎没有人回与儿子知道呢?可有请太医来瞧过了?”说着狠狠剜了王夫人一眼,便又忙忙欲命人请太医去。
不管是出于真心抑或是假意,贾政的反应都让贾母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她素来最喜的便是这种所有人便围着自己转的感觉,因缓和了几分颜色,道:“罢了,我已打发了人请去了,你只安心坐下,听我把话说完。”
说着方将之前自己如何先与王夫人商议,欲请了黛玉来家求她为三春各谋得一个秀女名额,好光耀贾府之门楣,却不得主意;又如何请了邢夫人并凤姐儿来一道拿个主意;凤姐儿又是如何想出“苦肉计”那一招儿,自己又是如何装病卧床,终于等来了黛玉;黛玉又是如何拒绝了她,临行前还打发其贴身丫头回来向她说的那几句话儿,皆一一向贾赦贾政说了个分明,末了犹恨恨道:怪道我老觉得这几日浑身酸软无力的,敢情儿真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一席话儿说得不独贾赦贾政,便是邢夫人几个亦呆着了。
半晌,还是贾赦先回过神来,因道:“虽则是为咱们一家子着想,但只母亲可想过不曾,此事若果真走漏了一点子风声儿,咱们一家子上下几百口子都是要担不是的,幸得甥女儿明理,并不曾胡乱应了下来。”
贾政亦道:“幸得大错尚未酿成。”一面在心里暗叹,果然女人多半儿皆是“头发长,见识短”的,且还不会随着年岁的增加而有一点了的改变。
贾母见他兄弟皆这般说,显是十分的不赞同自己,不免心里更生出几分不豫来,又思及眼下最打紧的已非此事,方强自按捺住不悦,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今儿个找你们来,是为我中毒之事,还是让你们说我?”
二人听说,一声儿不敢再吭,只垂首作洗耳恭听状,方听贾母道:“我却不知道,我不过一个耳聋眼花的糟老婆子,每日里便是吃点穿点,亦是有限,怎么就这么被人容不下呢?倘果真容不下我,我这就使人去看轿马,今儿个便离了这轿马,回金陵老家去。”
贾赦贾政听得这话儿不像了,忙跪下道:“母亲这话儿,为儿的如何经得起。”况“不孝”的名声,可是会影响他们仕途的。
一旁邢夫人王夫人与凤姐儿见他两个跪下了,忙亦跟着跪下了。虽则碍于有他们在场,不该多说的,但只心里到底千般疑惑与辩白,那王夫人便先忍不住辩了一句:“那雪雁丫头才能活了多大,就能一眼瞧得出老太太中了毒了?况她是林丫头的人,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自然亦是个狐媚子外道的,指不定她是离间咱们娘儿们的感情呢?老太太请细想。”
贾母待要再说,就听得外面儿有丫头道:“太医们来了。”因冷哼了一句,“是与不是,待太医瞧过了,自然见分晓。”
地上贾赦贾政遂就势起得身来,却并不迎出去,只仍坐到了方才的位子上,等候起太医们进来,王夫人几个则迅速回避至了屏风后面儿。
少时,就见三四个身着九品练雀宫服,头戴阳纹镂花金顶戴,瞧着只好四十来岁的太医们被一众老嬷嬷招呼着进来了。却并不若平日里去到富察府与荣保一家子看病请脉的王医正那般鹤发童颜,体面排场。
原来大清朝太医院的太医们,自院使王医正之下,亦是分了三六九等的,上等的自然与皇室王公家看诊,中午的则是与稍次一些儿的满族大臣家看诊,是次的,才是与贾府这样虽犹为包衣奴才,却已有了一定地位家底儿的人家看脉。今儿个来的所谓“太医”自然是最次等的,只是医术仍较外面儿医馆赶时髦的那些个大夫们,高明了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