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听说,仍是冷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又凭的什么唤我作‘嬷嬷’?”
闻言儿凤姐儿不由青白了脸,但仍是讪笑着道:“嬷嬷这样儿的贵人,到底事儿多,一时想不起我,亦是难免的,我便是贵府林姑娘的表嫂呀。”说着一指后面儿的贾母与三春,道:“这几位则是林姑娘的外祖母与表姐妹们呀,先前嬷嬷皆是曾见过的,难道这会子竟忘了不成?”
面无表情的听完,周嬷嬷假意凝神想了片刻,方道:“咱们府里并没有什么林姑娘,我亦未曾见过你们,识趣儿就赶紧离开,别在这里来胡乱攀亲,免得白污了咱们家的门口儿!”说着扭身便欲离开,却不想身后竟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请嬷嬷且略等一等儿!”
周嬷嬷因转头看去,就见说话儿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扶着一个小丫头子的贾母,因似笑非笑道:“你又是谁?又有何贵干?”
贾母见问,不由暗自骂起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来,然心里却亦是知道凭她在富察福晋面前的体面,不是他们贾府能得罪得起的,因赔笑道:“才刚是家人们不会说话儿,还请嬷嬷勿怪。实不相瞒,今儿个咱们家来贵府,为的趋势求见贵府的三格格,与她道喜的,还请嬷嬷瞧在咱们家好歹与格格是骨肉血亲的份儿上,代为通报一声儿罢。”虽说如今黛玉名义上已是富察家的人了,好歹还是她的敏儿生的,总不能让她连个亲亲的外祖母都不认了罢?
“大胆!”闻言周嬷嬷登时拉下了脸子,喝道:“咱们格格什么样儿人?乃是金尊玉贵的主子格格,岂会与你们这样儿的奴才是骨肉血亲?又岂是能任由你们再这里随意污蔑的?再敢胡说八道,立时扭了你们到官府去,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一面喝命众门子撵人,又道:“明儿再有这起子不长眼睛的奴才来这里浑说,也不必进去回了,直接打个臭死,再礽得远远儿的便算完事儿,明白了吗?”说着头亦不回的扶了丫头往里去了,余下贾母及凤姐儿等人立在那里,又羞又气又恨。
偏富察府的门子们犹在那里冷嘲热讽,说些儿什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儿”、“倒敢来与咱们格格攀亲”之类得话儿,只将她们越发臊得恨不能地上有一条缝儿能容自己钻进去,说不得一头钻进车桥里,气哼哼的往回行去。
好不容易回至贾府,就见那王二夫人早已领着一众媳妇婆子迎了出来,瞧得贾母几个下了车,便忙忙涌上前问道:“可怎么样了?外甥女儿说什么了?”
一语未了,却见贾母才刚便已十分不好的脸色,更又坏了几分,亦不理会她们,只扶了小丫头子,一径进了荣庆堂坐下,自顾生气闷气儿来。
她再想不到,黛玉竟会这般决绝的对待她这个外祖母及舅家!原本前几日闻得人说黛玉竟已随弘历傅恒返回京城后,她便欲立时登门去见的,然又一想着如今不年不节的,贸贸然登门倒不好,况她内心深处,还是抱着一丝儿黛玉会主动登门拜见于她的想法儿的,因此方暂且按下了。
却不想,黛玉不独未曾登门过,连打发人来说一声儿尚且没有,她心里方着急气闷起来——彼时她犹不知道林如海已经逝世了之事,因此并不知道如今黛玉对她已经他们家的看法,更又由以往的不满变得甚至称得上憎恶了!
正生气之时,忽然又听得后面儿跟了上来的王夫人赔笑道:“老太太才见了外孙女儿,照理该十分高兴才是,怎么反倒生起气儿来了呢?可是凤丫头与迎丫头几个惹老太太生气了?”
一语未了,却听贾母冷笑道:“休要再提什么‘外孙女儿’之类的话儿,如今人家已经是主子格格了,又岂是咱们这样儿人家能高攀得上的?!”说完便又后悔起来,便是她再不满黛玉,亦不该当着王夫人的面儿表现出来才是啊!
心里不悦,便欲找个人来出气儿,抬眼环视了一圈儿,到底不知道该骂那一个,因把矛头对准了凤姐儿,“都是琏儿那下流种子闹的,若当日他在扬州时能见机一些儿,能多讨得你林妹妹一些儿欢心,我又怎么会遭遇今日之辱?真真气煞我也!”
凤姐儿被无端骂上,一声不敢吭,只得低垂着头,开始想起过会子家去后要怎么骂贾琏,为自己方才所受的委屈出气儿来,横竖如今的他,亦是没有了管事儿的权力,成日家只知道吃酒赌钱的,比先还更不成器了几分,已惹得她早想骂他了!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见黛玉雍正暗欣赏
却说贾母打听得了四月二十八日乃黛玉入富察家族谱的好日子,遂领了凤姐儿及三春姐妹亲至富察府上,欲见上她一面儿,兼套套近乎儿,却不想,到得富察府门外时,竟被拒之于门外,还被周嬷嬷及众门子下人好一顿奚落嘲笑。回至贾府后,心里便十分不受用,奈何富察府门第身份皆比自己家高,便是再不满,亦奈何不了人家,说不得强将那一口恶气儿咽回自个儿肚里罢了。
幸得有凤姐儿等人在旁劝说:“林妹妹身在高墙内院的,富察府的下人们又刁钻可恶得紧,指不定压根儿未进去回与林妹妹知晓亦未可知,不然以老祖宗素日里疼爱她的心,她又岂会不出来相见?明儿有机会再见面儿时,问一问便知道了,老祖宗倒别要为那些个不长眼的奴才下人们,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体才是呢。”
虽则知道这番话儿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贾母心里到底好受了一些儿,也有几分心情继续像往日那般高乐了。一面又隔三差五使人去富察府与待遇送东西儿,以期能让待遇收到后,渐渐记起自家的好儿好,只不过次次打发去得人,都是怎么去怎么回来罢了,这些皆为后话了。
不想荿蕤了一阵儿,忽然竟有天大的好消息传来,才入了理亲王府一年多点子的蔗福晋元春,竟然于前儿查出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亲自回贾府来报信儿的无春的贴身丫头抱琴还道:“如今王爷与附近都拿主子当珍宝一般,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主子屋里送;王爷还说了,此番待主子顺利生下小阿哥后,便升了主子作侧福晋;如今王爷见主子想念老太太、太太,更是亲自打发奴婢回府来接呢!”
当下贾府上下不免又都得以儿起来,尤其王夫人更是得以喜悦至极,忙忙辞了贾母,便回荣庆堂打点明儿要带去理亲王府与无春的东西去了。
这里贾母亦未闲着,直接唤了鸳鸯将自己素昔的体己皆摆了出来,细细挑选起明儿无春可能会用得着的物件儿来。
这一日午后,黛玉正在长案前写字儿,就见富察福晋领着两个手里捧着托盘儿的小丫头子进来了,遂忙忙放下手中的笔,迎上前笑道:“额娘怎么这会子有空来瞧玉儿?”
富察福晋便笑道:“如今天气怪热的,因此晨起便命人拜了两颗西瓜在盛满冰块儿的水晶缸里,如今吃着正好呢。”说着自小丫头子手里接过一块儿西瓜,亲自递与黛玉手里,旋即自己亦捻了一块儿在手,优雅的吃将起来。
一时吃毕,娘儿俩又洗了手漱了口,富察福晋方道:“早期进宫与皇后娘娘请安,娘娘说是还从未将过你,命我那日闲了,定要带你宫里去逛逛。我想着好歹皇后已算得上是你的本家姨娘,于情于理都该去给她请个安的,因此便应下了她后日带你进宫去,你瞧好是不好?”
黛玉听说,便笑道:“一切但凭额娘安排便是。”说着不由又皱起了小脸,发愁道:“只不过皇后娘娘严厉不严厉?过会子额娘可得打发两个嬷嬷过来,教教玉儿该怎么行宫礼才是,不然明儿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了礼,可改怎么样呢?”
闻言富察福晋不由慈爱一笑,道:“傻孩子,你不必害怕,皇后娘娘素来是个随和的人,定然不会为难于你的,况凡事儿有额娘在呢,你只放心罢。”话儿虽这么说,回至自个儿的上方后,她仍大发了四个有年纪的嬷嬷过来教授黛玉宫廷礼仪,不在话下。
眨眼儿只见已是后日。
这日晨起打发了荣保与傅清傅恒三父子进宫后,复查福晋便亦按品大妆了,方至潇湘馆瞧黛玉。就见她亦早在丫头嬷嬷们的服侍下,换好了宫装梳好了旗头,正坐在靠窗的塌前一面与丫头们说笑,一面等着她来。
于是娘儿俩相携去到二门,坐了富察福晋的车,一头往宫里赶去。
用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便听得外面儿有人道:“会福晋格格,已经到了。”
陪坐在车里的周嬷嬷听说,便应了一声儿“知道了”,一把掀起车帘儿,揪着底下婆子媳妇的手下得车来,又回头扶了黛玉与富察福晋下车。便有两个小太监疾步上前,打了一个千儿,将马车驾至了一旁专门停放各府福晋诰命们马车的地方儿停好。
这里复查福晋方命跟来的人等在外面儿,只携了黛玉,同了周嬷嬷与另一个贴身嬷嬷,并跟了黛玉来的紫鹃雪雁两个,一头进了西华门,逶迤着往皇后的坤宁宫行去。
皇宫的富丽工整与大气磅礴,自然非富察家的亭台楼阁可相比拟的,因此一路行来,黛玉不由渐渐看住了,心里的些许紧张,亦随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沿途不时有太监宫女们经过,无一例外皆向富察福晋行礼问安,显然富察福晋是宫里的常客,一半多儿人都是认识的,而当他们的目光对上黛玉时,亦同样儿无一例外的满眼羡爱与惊艳,有几个小太监更是顾不得礼仪,皆长大了嘴巴,立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只瞧得因第一次进攻儿惊恐不已、受宠若惊的紫鹃与雪雁倒亦渐渐放松了下来,一面还在心内窃笑不已。
好容易到得坤宁宫,就见早有几名宫女接了出来,一见富察福晋,便行礼笑道:“皇后娘娘正念着福晋呢,可巧儿就来了。”一面又伶俐的向黛玉见礼,黛玉只是淡笑着点点头,算是回了礼,便同了他们一块儿进了坤宁宫正殿。
就见殿中央的首座上,正坐着一名瞧着约莫四十多岁、雍正华贵、气度非凡、贵气逼人的中年美妇人,不是别个,正式当今皇上那拉氏。
富察福晋忙拉了黛玉上前行跪拜大礼,口称:“臣妾(臣女)见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赐座!”就听皇后含笑说了一句,便有四个宫女儿快速上前来,搀了复查福晋与黛玉起来,又搀至一旁的椅子坐了,方快速退回了原位站好。
又命两个丫头与她母女两个奉了茶后,皇后方笑向富察福晋道:“前儿便不止一次听得人家说你得了个如花似如的玉儿,怎不早些儿带进宫来本宫瞧瞧,难道还怕本宫与你抢女儿不成?”虽说已不是第一次见黛玉,好歹样子亦得装像点子才是。
富察福晋听说,忙赔笑道:“娘娘说笑了,实在是前一阵儿琐事儿太多,竟一刻亦不得闲,兼之小女身子又弱,生得又有些儿腼腆,因此才不曾带进宫来与娘娘请安的,还请娘娘赎罪。”
闻言皇后便笑骂道:“快收起你这些个场面话儿罢,本宫可不爱听。”说着命身后侍立的嬷嬷宫女们,“还不讲富察格格拉过来与本宫好生瞧瞧儿?”
众人听命,便上前抿嘴儿笑着请了黛玉上前。
皇上又细细瞧了一回,一面在心里暗叹,倒不想如今大了一岁,瞧着更又比先越发出挑超逸了,怪道一年多下来,弘历不独未稍减对她的倾慕之心,反而更甚以前了。见她到底有少许的紧张,一声儿亦不吭,因命人道:“去请了和回公主来与富察格格说话儿。”这会子若不让她缓缓气儿,过会子皇上来了,她还不定紧张成什么样儿呢,真真可怜见的!
原来今儿个皇后之所以会突然命富察福晋待黛玉进宫去,却是先前得了雍正帝的授意。
自那日弘历侥幸自扬州平安返回京城后,雍正帝心中便生出了一个想法儿,那边是黛玉这样儿的红颜祸水,是再留不得了,不然明儿待弘历作了皇帝,她便僵尸他最大的软肋!
然之后跟皇后一提起此事儿,却听她百般为黛玉说情儿,又说黛玉的人品才貌是如何如何的上佳;又说如今黛玉已是富察家的女儿,身份门第已绝对堪作皇子福晋了;又说她与熹妃心里皆是如何如何的喜欢黛玉,十分中意儿她做她们的儿媳妇......云云,到底说得雍正帝心里稍稍松动了一些儿,因松口说可以先见一见黛玉,再夺定夺不迟。因此方有了今儿个富察福晋奉命带黛玉进宫来这一出儿,只不过母女二人俱是蒙在鼓里的罢了。
末几,就见和惠公主被一众宫女嬷嬷们簇拥着进来了,与她同来的,还有永寿宫熹妃与整好儿进宫来与熹妃请安的墨颖母女两个。
当下自是好一番厮认见礼。好容易大伙儿都见礼问好毕了,和惠便拉墨颖和黛玉至一旁的套间儿暖阁里说话儿,方使得她渐渐回复到了平日的模样儿。
不想三人正叽叽咕咕说的得趣儿之时,忽然便听得外面儿传来一阵阵儿由远及近的拖长了的尖细声音:“皇上驾到——”
旋即便有皇后身边的两个老嬷嬷走进道:“回公主回两位格格,皇上来了,皇后娘娘请公主格格们出去接驾呢。”
三人中和惠自不必说,原是雍正帝的养女,又素来颇得其宠爱,自是觉得稀松平常得紧;而墨颖亦是在坤宁宫或永寿宫曾不止一次见过雍正帝,亦是十分熟稔放松;惟独黛玉虽则天生一股书卷味儿与清贵气儿,平常带人接物亦是不卑不亢,自有一番主意,到底年纪尚小,这会子要见的又是当今的皇上,这天下万物的主宰,难免便会有些儿紧张与不安。墨颖见了,便在一旁握着她的手,又不时与她一抹安慰的笑意,以期能让她好受一些儿。
行至正殿,就见以皇后为首,次之是熹妃,再次之方使富察福晋与钮怙禄古今并排立着的队到已迎至了殿门口,三人忙忙小跑儿着上前,各自立在了各自额娘的身后。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儿近在耳边的高声唱喏声儿,一身明黄龙袍,瘦削身形,长挑身材的雍正帝,便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进来了。
众人忙齐齐屈膝行礼,口称:“臣妾(臣女)参见皇上。”
“都起来罢。”雍正帝低沉有力的道。旋即径直至上首的榻上坐了,方淡淡向皇后一笑,道:“今儿个皇后这里倒热闹,朕可是来巧儿了。”
皇后一面亲自与他奉茶,一面笑道:“回皇上,原本只是富察福晋带着她新得的小女儿与臣妾请安的,不想熹妃妹妹又带着钮怙禄福晋与她的女儿来与臣妾请安,如此一来,臣妾这里自然较往日热闹许多了。”
雍正一听,微微颌首道:“说起来都是亲戚,很该经常进宫来走动走动才是。”
一面拿冷冽锐利的目光扫了满殿一遍,方将目光定在了黛玉身上,因沉声儿问富察福晋道:“前儿听得荣保说得了一个小女儿,喜得不得了,便是这个丫头了?”
富察福晋见问,忙恭声儿应道:“回皇上,正是小女黛玉。”
雍正又瞧了黛玉片刻,方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黛玉听说,虽则一颗心紧张得擂鼓一般,仍一眼缓缓抬起了头来。
乍见黛玉那张白玉般的小脸,雍正帝明显愣了一下儿,方在心里暗叹,怪道弘历要那般神魂颠倒呢,这样儿一个连他活了近半百光景儿的人见了都忍不住要惊艳的美貌姑娘,确确是有吸引住弘历眼光的本钱的!因沉声儿问道:“你叫黛玉?”
“回皇上,民女确确名唤黛玉。”说也奇怪,才刚还紧张不已的黛玉,在瞧得了雍正帝的庐山真面目后,心里反而轻松了下来,尤其在对上他睿智的一双龙目后,更是彻底静下了心来,因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回道。
雍正帝显然很欣赏她的这种不卑不亢的气度和临危不乱的勇气,因暗自点了一下儿头,方淡淡道:“眉如黛,人如玉,果然当得起‘黛玉’这个好名字!”
黛玉听说,忙回道:“皇上谬赞了,不过是臣女生父偶尔所得罢了。”
“你的生父?”沉吟了片刻,雍正帝方问道,“你生父林如海既有能吏之手段,又有探花之才气,乃我大清难得的人才啊!只是可惜去得太早了,真真是我大清的一大损失呀!”
乍然听得雍正提及自己的生父林如海,黛玉一双美目霎时盈满了泪水儿,只碍于帝后妃俱在眼前,不好表露出来罢了,因深吸一口气,方回道:“多谢皇上赞誉,家父若能泉下有知,必定会为身后竟能得到皇上如此赞誉而安息的。”
能如此知礼守节的在人前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雍正帝不由对黛玉又多了几分赞赏,因问道:“你生父既有探花之才,必定亦教会了你不少,不如今儿个就当着大伙儿的面,题上两首诗来朕听听罢。”
闻言黛玉忙笑道:“臣女闺阁女流,那里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雍正帝却不理会,只是道:“昨儿个朕在圆明园后湖见得那里牡丹花儿开得正好,你就以牡丹为题,吟上一首诗罢。”
闻言黛玉只得凝眉思索起来。片刻过后,便听她朗声诵道:
“牡丹台下花灿漫,香芬随风沿春衫;
彩蝶觅春戏游人,捉取春归伴我眠。”
“好一个‘捉取春归伴我眠’!果真不愧为探花之女!”黛玉话音一摞,雍正帝便先拊掌赞道,心里对黛玉先前所有的城建,因此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因不经意扫见正殿左面儿那扇用西洋玻璃做成的明净透亮的屏风,遂又道,“这牡丹诗原野稀松平常得紧,倒是这玻璃镜为西洋之物,装在屏风上光亮照人,分外好看,你能一次为题占诗一首否?”
原来当时的玻璃镜实在少见,唯有皇宫王府能找得少许来,亦皆是自洋人那里花高价购得的,因此素来鲜少有人咏赞过,雍正帝出此题目,显然有再试黛玉之意。
不想他话音刚落,黛玉已脆生生吟了出来:
“西洋奇货无不有,玻璃皎洁修且厚;
亭台轩窗面面开,细细风棂忽纱牑。
内外洞达称心意,虚明映物随所受;
风霾日射浑不觉,几筳朗彻无尘垢。”
当下雍正帝心里不由越发欣赏起黛玉来,因暗自忖度这样儿的才华气度是绝对配做皇子福晋乃至将来母仪天下了!遂命皇后道:“今儿个朕来皇后这里,到不想竟有意外之惊喜,午膳就摆在坤宁宫,留大伙儿一块儿用罢。”
众人一听,忙齐齐谢了恩。皇后则唤了坤宁宫首领太监来,令其赶紧去御膳房传话儿去了,不在话下。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暗试探帝后初定媳
前文因说道雍正帝命皇后找借口宣了黛玉至坤宁宫见驾,因见黛玉谈吐举止十分得体,心里很有几分欣赏之意,便又有意考较一番她的文学功底,亦觉得是十分满意,然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因想到:“诗文作得再好,亦不过是表面浮华;谈吐举止在得体,寻常大家闺秀亦不是及不上,况才学亦并不就等于人品修养了,她乃探花之后,这一套礼仪规矩的表面文章自然是做得来的,须得再慢慢察看才是。”遂特命皇后留了一干人等就在坤宁宫用午膳,以期能再多观察一下儿黛玉。
当下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便开始安碗摆箸的百般忙活了起来。
趁着这个空当儿,雍正帝忽然又问黛玉:“丫头,你父林如海既为探花,又为能吏,据说还一直拿你充男儿来将养,想来当是教授过你不少治国谋略,这会子你就与朕说道说道罢。”
原本方才见雍正帝一来便明里暗里的考较自己,又命自己作诗,黛玉便已大略明白过来他一多半儿是为着什么原因在试探自己,心里正自后悔不该这般锋芒毕露,瞧在别人的眼里,倒以为自己是在做哪溜须钻营的表面功夫来讨好人似的,偏又闻得雍正帝说这样儿问,便未将自己往日里所学所想的那些个儿想法儿一一说出来,只是淡淡道:“黛玉闺阁弱女,平日里不过略认得几个字儿,会作上两首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拙诗罢了,如何敢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献丑?”
言下之意,一时侧面为自己刚才的锋芒毕露辩白,表明自己并非那等溜须拍马钻营之人,才刚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反应罢了;二来亦是在告诉大家,连后宫尚且不得干政何况她一个小女子又岂敢胡乱妄议政事?
却不想,她的这一番表现落在雍正帝的眼里,反倒生出了几分与才刚大不一样的好感来。
适逢御膳房的人送了午膳过来,雍正帝便坐了首位,命皇后与熹妃一左一右坐了,又命黛玉母女与墨颖母女打横坐了。
当下两队母女自是受宠若惊,然毕竟是与当今皇上同桌用饭,难免皆会有些儿紧张,因不约而同皆是一直低垂着头,只敢夹点子离自己最近的菜肴胡乱应付几筷子便罢了。
寂然饭毕,雍正帝并不离去,而是说有几句家常话儿要问问富察福晋及钮钴禄福晋,只命宫女带和惠与墨颖黛玉三人至御花园里去玩。
三人闻言,如蒙大赦,忙齐齐跪了安,便退了出去,一径往御花园去了。
甫一到得御花园,墨颖便如同开了锁的猴儿一般,叽叽喳喳道:“才刚当着皇上的面儿,连平常最爱吃的御膳房的好鹅掌鸭信儿,我都未敢夹一筷子来尝尝,真真今儿个算是白进宫一趟了。”
说着又压低声音向和惠道:“先前我虽见皇上的面儿不多,亦觉得他只是有些儿不爱笑罢了,并未觉得害怕,今儿个倒奇了,瞧着皇上笑了几次,我这心里反倒怕得突突跳得慌,你道奇不奇?”
闻言和惠不由“嗤”的一声儿笑出了声儿来,道:“皇阿玛哪有你说的那般可怕?想来是先前你每次见着皇阿玛的时候都太短来不及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子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儿,而今儿个却在他的面前呆了那么长时间,感受到了之故罢了。”
说着又转头赞黛玉:“我瞧着林妹妹倒是不甚紧张害怕,果然是个有见识的。”
黛玉听说,不由淡淡一笑,道:“不瞒公主,黛玉心里原与大姐姐一般,是十分紧张害怕的。只是想着即便雍正帝贵为一国之君,主宰者整个天下,他首先亦只是一个凡人,亦个有着与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一样儿七情六欲的,心里便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罢了。当然后面儿这番话她便未说出来,毕竟再皇宫这样的地方儿,谨言慎行一些儿,总是有益无害的。
三人说笑着逛了一回御花园,俱觉着热的了不得,不意瞧得前面儿有个水榭,遂相携着去到那里坐下乘凉兼歇脚。一时又有跟着来的宫女沏了一壶香茶来,三人便再亭子里一面吃茶,一面说说笑笑的,倒也自在。
不想说了片刻,便有两个宫女来说与墨颖“端柔公主闻得格格进宫,请格格过去小叙一会子”请走了她。余下和惠与黛玉未说上两句,便又来了两个宫女,说是“怡亲王福晋进宫瞧公主来了”,当下和惠亦满脸歉意的走了,临行还再三叮嘱宫女们“切忌不能怠慢了格格”、“再逛上一回子,便送格格回坤宁宫去”等语。
于是方才还语笑晏晏的亭子里,霎时便只剩的黛玉一个人坐在那里了。百无聊赖坐了片刻,黛玉便起身说要回坤宁宫,不想就有一个瞧着十四五岁,生的十分白净水秀的宫女笑道:“格格这会子回去,倘皇上与娘娘福晋们正说着话儿倒不好,不如奴婢们陪着格格再到处逛逛?奴婢常听人说御花园有几处天上仅有地上无的极好景致,想来格格瞧了必定喜欢的。”
其余几个宫女亦拍手笑道:“今儿个咱们跟着格格,可好福气了。”原来宫里有明文规定,等闲人等是不能入御花园的,她们这些个小宫女儿自然无缘一进,如今好容易遇上这样儿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因百般附和着撺掇黛玉。
偏黛玉的性子又是个素来喜静不喜动的,今虽闻得宫女这般说了,亦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这会子怪热的,倒是先回去的好。”说着便欲扭身离去。
却见才刚那最先开口说话的宫女又一脸沮丧的说:“原本想着今儿个终于有福气可以同了格格一块将御花园逛个遍,跟着开开眼界儿了,却不想格格又不愿意去。”
另一个瞧着年纪又大了一点,样貌儿生的要差点的宫女不由压低声音劝道:“罢了小螺儿,格格乃大家出身,不必咱们这样儿小门小户出身的没有见过世面儿,兴许在咱们瞧来惊人骇目的缩在,在格格眼里却是稀松平常得紧的呢?好歹你才进宫一年多便有机会得以一进御花园,哪像我,都进宫七年了,今儿个才得了这样的机会呢!快休要多嘴了,服侍着格格回去罢。”
说着上前向黛玉福了一福,赔笑道:“小螺儿年小不懂事,还请格格不要见怪,奴婢们这就服侍格格回坤宁宫…”
话音未落,已被黛玉含笑打断:“既然你们说得这么好,今儿个我若不去瞧一瞧,倒是白来了一趟御花园了。”说着命那小螺儿,“还不带路?”想着这些个宫女竟连进御花园逛逛这样儿微小的愿望都这般的难以实现,真真亦够可怜的,黛玉原是那善良心软的人,这会子既闻得那宫女儿这般说了,自然动了恻隐之心,因此才松口儿说自己想去瞧瞧的。
闻言几人皆怔了一怔,待回过神来,不由俱是一脸的又惊又喜,因赶紧与黛玉撑伞的撑伞,打扇的打扇,簇拥着往前面儿去了。
行了不多一会儿,果然一处上佳的景致映入了众人的眼帘,但见由石头堆积而成的怪石假山上,佳木葱茏,奇花闪烁,更有一道清流自花木深处曲折泻出于石隙之间,人一靠近,便觉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才刚的暑气亦随之一扫而光了。
站在石隙前的巨石上,黛玉深深吸了一口气儿,不由笑叹道:“果然好个所在!”
小螺儿听说,忙笑道:“奴婢们没有骗格格罢。”说着只顾得上与黛玉打声儿招呼,便同了另几个小宫女儿,蹦着跳着、叽叽喳喳说笑着至一旁玩起自个儿的。
唯独剩下方才说话儿那个大一些的宫女不曾去,只在黛玉身后侍立着,一面还小心的瞧着以防她滑倒。
黛玉见了,不由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因笑问她:“叫什么名字?才刚听你说已进宫七年了?那不是很小便进宫来了?”
那宫女忙笑道:“回格格,奴婢名唤作香秀,系康熙五十九年九岁时进的宫,如今确确已七年有余了。”
想着横竖亦无事,黛玉不由与香秀闲话儿起来,不过问她一些“老家是哪里的”、“在宫里当差可辛苦不辛苦”、“一个月拿多少钱”等语,她都一一脆生答了。
及至问到她“可想不想父母家人”时,就见她的情绪低落了下去,怔了半响,方低低叹道:“不瞒格格,一离家便是七年多,哪里能不想呢?但只宫里连那些个稍稍不得宠些的主子娘娘们尚且难以见上自己的家人一面,何况咱们这样儿最下层的奴婢?只怕穷奴婢这一生,亦是无缘再见上父母家人一面儿了。”说着已经是红了眼圈儿。
黛玉见她伤心,方知自己竟无意戳到她的心头伤了,因歉然一笑,道:“对不住,我不知道这些事儿,倒白惹得你伤心了。”
香秀听说,忙拭了泪笑道:“格格快休要如此说,分明是奴婢失态,您不惩罚奴婢,便是奴婢天大的造化了。”说着又长叹一声,道:“要是宫里每一位主子都能如格格这般宽厚和善,奴婢们的日子,只怕亦会好过许多了!”
听得她这话有异,黛玉不由问道:“你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吗?常听人说皇后娘娘素来以宽厚仁慈治理后宫,当是对你们亦不会差才是的,怎么…”
一语未了,香秀便忙忙摆手道:“奴婢不是说的皇后娘娘,奴婢说的是以前的主子。先前奴婢跟着福贵人时,因福贵人不得宠,奴婢不但要受其余得宠主子们身边得力宫女太监的气儿,回去后还要受贵人的气,端的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后来奴婢一想,这样下去早晚得赔上自己一条命,遂一咬牙心一狠,将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月钱和年节下得的赏赐悉数拿出来,送给了内务府的郭公公,才得以逃离了那个苦海,到了皇后娘娘宫里的。”
说着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亦不待黛玉开口,便自顾继续道:“其实奴婢心里亦不怨福贵人,毕竟再家时,她亦是尊贵的小姐姑娘,不想进了宫,做了主子娘娘,却反倒不如在家时舒心了,不独要忍受其余比她位份高,比她得皇上意儿的娘娘们的奚落折辱,要忍受那些得宠娘娘们身边得力宫女太监的冷嘲热讽,甚至还要无声忍受内务府大太监们扣发月钱月例的行为,偏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究什么时候是个头,想来她比奴婢还更要可怜!”
“难道皇后娘娘都不管这些的吗?”静静的听她说完,黛玉方轻轻问了一句。
香秀苦笑了一下,道:“皇后娘娘成日家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能想到后宫里还有这样事儿?况这是经年来传承下来的弊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便能管得过来的?”
黛玉听说,不由沉默了片刻,方叹道:“怪道唐代元瞋曾作出‘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样儿的诗句来,先我还不信,如今方知道他的描绘,是何等的贴切!”一面又道,“要依我说,其实大可定下宫女当差年限的,或是五年或是七年,一旦当差期满,便可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的;至于扣发不得宠主子们月钱月例之事,亦可几个人一块儿去求见皇上或皇后,请他二位秉公办事,我相信只要她们说的句句属实,皇上一定会与她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要是皇上皇后能如格格这般想,可真真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天大的福气儿了。”香秀笑了一下儿,正欲再说,忽然便听得远远的传来有人唤“玉格格”的声音,她忙绕出石洞一看, 却是坤宁宫的另几个宫女寻黛玉来了,因忙“嗳”了一声儿,忙又回来将小螺儿几个唤了回来,方扶了黛玉,一块儿出了石洞,一径往坤宁宫去了。
得到坤宁宫,就见雍正帝早已离去,正殿内只余下皇后熹妃与富察福晋钮钴禄福晋在说些儿长篇大套的人情事故。
瞧得黛玉进来,皇后便笑问道:“可逛高兴了?”一面命人去盛“香芋解暑汤”来与她喝,一面又道,“真真和惠与墨颖两个丫头是可恶了,不想着玉儿丫头今儿头一遭进宫,到底人生地不熟的,也不说带她好生逛逛去,倒各玩各的去了。”
黛玉便笑道:“多谢娘娘关心,臣女一个人逛着反倒自在些儿。”
一时大伙儿又说了一会子话儿,墨颖亦回来了,两队母女方辞了皇后与熹妃,出了坤宁宫,出了宫门,坐车一径往各自家里去了,暂且不表。
这里皇后方命人去请了雍正帝来,帝后一起细细问了那名唤作“香秀”的宫女方才黛玉都说了哪些话儿,以及她说那话儿时的神情举止如何,方相视着点起头来。
原来这香秀却并非是皇后身边儿的宫女,乃是养心殿雍正帝身边儿日常伺候的宫女,因此亦是很有几分见识才学的。因上午雍正帝考较过黛玉的才华谈吐后,到底觉得犹不放心,遂命人唤了她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于是方才有了才刚她与黛玉谈话儿那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