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弘历方忆起自己犹是一身的腌臜,因赶紧出去打发了贾雨村去准备热水干净衣衫等,又回来向黛玉交代:“妹妹且略等我一等。”毕后,方同了方野,忙忙梳洗去了不提。

他们在应天府衙一住便是三日,贾雨村特意辟了后堂里最大最好的院子与他们住,倒也算得上干净幽静。而那鬼面男子的手下亦一直未曾找来,想是顾忌着这里到底是官府,官差众多,而他们求的亦不外乎是钱财,实在没有必要冒险打上门来。只是,谁也不能保证,鬼面男子不会带了自己的手下,埋伏在他们回京的必经之途中,毕竟他们总不能一直待在应天府衙内不出去!

第三日晚间,因着前儿黛玉受了惊吓,又惊了风,身子便有些儿受不住,吃毕药便早早儿歇下了。

弘历瞧得她歇下后,亦回了自己的空间,就见傅恒正坐在桌前,显是在等他。

他忙几步上前,至他对面坐了,淡淡一笑,道:“找我什么事儿?”

傅恒抬手与他斟了一杯茶,方皱眉道:“咱们总不能长期待在这里罢?也该尽快拿出一个法子来才是。”

弘历听说,不由敛去了笑容,亦皱起了眉头,“你当我不想离开这里,尽快回京去?但只也得有个万全的法子,能保证咱们尤其是林妹妹,毫发无伤的回去不是?”

说着顿了一顿,他方继续道:“这两日我日思夜想,倒是大略想到了一个主意,却不知道可行不可行,我先说与你听听。我想如今那些个黑衣人,当是已知道咱们如今在府衙里,只不敢明目张胆打上门来罢了,明儿咱们索性让那贾雨村打发百十名官差,分两拨儿乔装成咱们的模样儿,一拨儿走水路,一拨儿走陆路,让黑衣人们不得不一分为二,分头去追杀,而真正的咱们,则乔装成另外的模样儿,改走陆路。你瞧好是不好?”

听他说罢,傅恒沉吟了片刻,方单手抚着下巴点头道:“听起来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只是连上侍卫们,咱们一行到底好几十口子人,凭是怎么乔装,行在路上,依然十分显眼,万一......,可怎么样呢?”

“这一点我亦虑着了。”见傅恒一针见血指出了自己计策的弊端,弘历不由赞赏的看了他一眼,方道:“我的意思,是咱们这些人亦不一块儿走,而是依照实际情况,或是分作两拨儿,或是分作三拨儿,乔装成客商亦使得,乔装成进京投亲的人亦使得,一面再遣人回京送信儿与五弟或是姨夫,让他们派人来接应咱们,想来当不会有什么纰漏。”

傅恒一想,弘历这法子虽算不得最好,到底胜算还是颇大的,当下又与他商量了一些细枝末节儿,便出远门找贾雨村安排布置去了。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得了傅恒吩咐的贾雨村,便依言点号了百来名精锐的官兵,方野又巧手将其妆扮了一番——远远瞧去,到真有点子与黛玉弘历一行相仿了,另其分作两拨儿,一前一后大张旗鼓的出发了。为了更显逼真,弘历还有意令贾雨村各派了三百人护送那两拨子人。

至晚间,弘历方同了傅恒方野并四名侍卫一道,乔装作大户人家的陪护,与同样儿乔装成大户人家姑娘家奴们的黛玉王嬷嬷雪雁一块儿,坐马上路了。

而余下的十来名侍卫,则与雪鸢林平夫妇及紫鹃一家四口,乔装作了进京做生意的客商,紧随在黛玉一行之后,瞧着倒亦是有模有样儿的。

昼夜兼程赶了三日路,黛玉的身子便吃不消了,骑马行在马车右侧的弘历听得雪雁说了,自是心疼不已,因下令减慢车速,却见黛玉掀起车帘强笑着道:“如今咱们可是在逃命呢,四哥哥不必太顾着我,横竖有雪雁在,我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依我说,很该催着他们再快些儿的,早一日到京城,四哥哥亦少好些儿危险呢。”

闻言弘历不由心里一热,半响方低叹道:“妹妹担心我的安危,难道我就不记挂着妹妹的康健了?”仍下令全程赶路,只是晚间不再星夜兼程,而是尽量找一个舒适的地方儿让黛玉歇息。

紧赶慢赶了七八日,这一日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辖下的廊坊镇,离京城还有不到一日的路程。

眼见危险即将彻底远离自己,弘历心里是说不出的轻松,因与众人道:“赶了这么几日的路,咱们都累了,今儿个索性进镇子去好好儿吃上一顿,再好生沐个浴,住上一晚,明儿一举赶回京城去。”

众人听说,都十分喜悦,遂入了得城中去,宿在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同福客栈”中。

用毕连日来第一顿终于称得上丰盛的晚餐,又在雪雁的服侍下,好生洗了一个澡,黛玉便架不住疲惫睡下了。少时弘历来瞧时,自雪雁口中得知她已睡下,知道她近日确确累坏了,遂不再打扰她,亦回房歇息去了不提。

睡至半夜,弘历忽然被一阵脚步声和吵闹声惊醒,他心里不由“咯噔”,以为是黑衣人找到这里了,忙起身胡乱披了件外衫,便欲开门往隔壁黛玉的房间奔去。

不想开门一看,却见房外的走廊两旁,满满站的竟皆是官兵,而打头之人不是别个,却是一身领侍卫内大臣的荣保!

弘历不由大喜,忙道:“姨夫怎么知道咱们在这里?”

荣保抱拳向他见罢礼,方回道:“臣是奉皇上之命来接四贝勒即刻回宫的,还请贝勒爷快快收拾一番,随臣一块儿回宫吧。”

“那个......皇阿玛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闻言弘历不禁一怔,因干笑着问道。

荣保道:“皇上手眼通天,自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还请贝勒爷尽快收拾好随臣走吧,皇上这会子正等着呢。”弘历听说,只得退回屋里,穿衣梳洗起来。

适逢傅恒亦开门出来,瞧得竟是荣保来了,不由喜道:“阿妈怎么来了?这一向您与额娘可都好?”

瞧得小儿子忽然出现,荣保才刚还不苟言笑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因点头道:“都好着呢。”一面又问道,“你妹妹呢?”

傅恒忙一指弘历隔壁房间的门,道:“妹妹在屋里呢。”

一语未了,就见黛玉的房门忽然开了一条缝儿,旋即雪雁绕了出来,向荣保福了一福,笑道:“奴婢见过老爷。姑娘让奴婢出来告诉老爷,请老爷稍等一会子,容她稍稍收拾一番,再出来拜见。”机灵伶俐的她,已很自然的将对荣保的称呼,自“大人”变作了“老爷”。

荣保听说,便挥手令众官兵都回避了。

俄顷,就见黛玉穿着一身白衣,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出来了。一见荣保,她便拜道:“玉儿拜见伯父。”

话音刚落,已被荣保一把搀了起来,一面又嗔怪道:“傻孩子,你还叫我伯父?是不是该改口了?”

一旁傅恒忙笑道:“妹妹如今该叫‘阿妈’才是啊,怎么仍按先的称谓来?”

黛玉听说,犹豫了一下儿,方小声儿道:“女儿拜见阿玛!”

闻言荣保不由喜悦得呵呵笑了起来,笑罢又慈爱的向黛玉道:“你额娘这一阵儿是一日几十遍的念,说你兄妹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家?今儿个可终于让她盼到了。”却绝口不提如海逝世一事,为的便是怕黛玉听了再伤心。

说完又叮嘱傅恒道:“过会子我与四贝勒先行一步,你好生保护着你妹妹,待天明后再坐车家去。路上千万经心些儿。”

傅恒闻言先点了点头,旋即忙又摇头,道:“阿玛,还是让咱们与您一块儿走吧,不然......”

不想话未说完,已被荣保摆手打断,“你只放心,绝不会再有刺客出现的。”说着就见已穿戴齐整了的弘历出来了,当下他亦顾不得理会自家儿子一脸的疑惑,催促着正忙于与黛玉千叮咛万嘱咐的弘历一径去了,不在话下。

这里满肚子正疑惑着缘何父亲会知道他们遇上了刺客的傅恒,瞧得父亲等人走远了,方回过神来,忙命雪雁王嬷嬷扶了黛玉回屋,伺候着她复又睡下了,直至天明,才坐车回了他们已阔别了两个多月的京城家中。

第六十一章 养心殿内开门见山

却说弘历随了荣保,快马加鞭连夜往紫禁城赶,终于在清早时分,赶回了宫里,然雍正帝却早上早朝去了,只向小太监留了话,命弘历回来后哪里也不许去,只能留在养心殿等他,且期间还不得放任何人进去探视!——此举无异绝了弘历去向皇后求情之路,没奈何,他只得惴惴不安的候在养心殿里,等待中雍正帝的滔天怒气。

“皇上驾到,怡亲王驾到!”

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小太监忽然响起的大声唱诺声儿,让正沉浸在忐忑中的弘历,回过了神来。他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方几步行至殿门口,肃手立在了一旁。

未几,果见雍正帝与他身后仅半步距离的怡亲王,被一众太监宫女儿簇拥着进来了。

弘历忙就地跪下,道:“儿臣叩请皇阿玛圣安!”一面又向怡亲王道,“十三叔吉祥。”

却见雍正帝似是未瞧见他这个人一般,连眼睛的余光儿都不曾向他扫一下儿,径自行至正中央汉白玉砌台几上的御座上坐了,低头批阅起御案上垒的高高的奏章来。

底下怡亲王见状,忙向弘历使了个颜色,示意他赶紧上前请罪,一面自己上前笑向雍正帝道:“皇上五更天便起了身,又才在朝堂上处理了那么多政务,依臣弟之见,还是先吃一杯热茶,歇息一会子罢,不然累坏了龙体,可让咱们全大清怎么样儿呢?”

说着命苏培盛亲自去沏茶。那苏培盛既然能坐得雍正身边儿首席大太监的位子,自然是个乖觉伶俐非常的,如今问得怡亲王吩咐,如何猜不透他的用意?当下便恭声儿领命去了,临去时还把一屋子的太监宫女儿都带了去。偌大一个养心殿,霎时便只余下雍正怡亲王与弘历兄弟父子三人了。

听怡亲王说完,雍正帝终于自奏折中抬起头来,冷笑道:“朕倒是想好生吃上一杯热茶,歇息一会子,只是可怜朕这一生没养出个好儿子来,可怎么敢稍有松懈?明儿又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爱新觉罗氏的列祖列宗?”

怡亲王听得这话儿不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不住再向弘历使眼色儿。这里弘历方快速起得身来,半弓着身子,疾步行至雍正帝御案前复又跪了,方赔笑道:“皇阿玛生儿子的气儿,要打骂儿子都使得,只别气坏了您的龙体才是。”

雍正帝听说,仍是冷笑,“打骂都使得?如今你翅膀已是硬了,又有你皇额娘百般护着,朕是奈何不了你了!明儿你还是离了皇宫,随你自己的心愿去过话吧!”

此番他之所以这般生气,固然为的是弘历的不辞而别,然更让他生气的是,他一向认为聪明伶俐,颇有勇谋,将来要继承自己大统的弘历,居然不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竟为了一个女人,便失去了往日的体统分寸,如何能让他放心将大清百年的基业,交付于他呢?

“儿臣知道错了,还请皇阿玛降罪。”弘历不敢辩嘴,只是低垂着头小声儿道。

“降罪?”雍正冷哼一声,“除非朕打折了你的双腿,不然明儿你还是会一日三次的往外跑!”说着顿了一下,他方继续道,“也罢,明儿朕倒要看看你那位林妹妹,到底是个什么样儿人,能将你迷得性命亦可以不要!”还能让他说出“在我的心里,林姑娘的安危,远远比我自己的更重要一百倍一千倍!”这样儿的话儿来,真真是十足的红颜祸水,看来是留她不得了!

闻言弘历不由大急,忙忙便道:“回皇阿玛,林妹妹在返京途中受了惊吓,又连日赶路,实在需要好生静养一段儿日子才行,儿臣恳请皇阿玛,再过上一段日子再召见她吧。”

他却不知,自己的这一护短行为,瞧在雍正帝的眼里,却是越发的生气不已,只是其素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心里又着实属意让弘历作继自己之后的下一任皇帝,眼下便不曾将自己的心思表现出来,免得惹得自己父子反目,因冷峻着一张脸转移话题道,“鱼肠剑呢?”

弘历见雍正帝未再继续那个要召黛玉进宫来的话题,只当他已打消了那个念头,心里一喜,又见他忽然问到鱼肠剑,倒像是对那夜之事了如指掌一般,遂正色道:“回皇阿玛,就在儿臣身上。”说着自怀里将其掏了出来,双手举过头顶奉上。

怡亲王忙上前接过,奉到了雍正手里,一面又道:“依臣弟说,三阿哥应当不至于如厮没有头脑才是,毕竟鱼肠剑为他所有,乃很多人都知道之事,便是他要买凶杀人,亦不会做的如此这般明显,这般为自己留下后患才是。”

雍正帝接过鱼肠剑,又仔细前后瞧过一遍后,方冷笑道:“若非当日有血影在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朕亦会如十三弟这般按常理来想的。”

说完见怡亲王一脸的疑惑,他方继续道,“不知十三弟可曾听说过咱们满人入关之前,遇上火灾时,是以什么法子灭火的?”

怡亲王见问,不由凝神想了一回,方笑道:“恕臣弟直言,皇上这话儿问得有些儿蹊跷了,便是问三岁小孩儿,亦该知道水能灭火的道理呀,臣弟左思右想,亦想不出除了水,还能有什么能灭火的。还请皇上明示。”

“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冷笑一声儿,雍正帝方道,“当年咱们满人还未入关时,一旦遇上火灾,常用的灭火法子,并非是‘以水止火’,而是‘以火止火’,亦即在火势即将蔓延过来之前,将临近的草木都先放上一把子火,将其烧的干干净净,待大火烧至这里时,没有了能继续烧的东西儿,火势自然亦就止住了!”

听至这里,怡亲王仍未能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因一脸惭色的道:“请皇上恕臣弟愚钝,还是未能明白皇上的意思。”

倒是底下犹跪着的弘历忽然道:“皇阿玛的意思,是不是说咱们应该不按照常理,反过来想这件事儿才是?”

雍正听说,啐了一口,方喝道:“就你能!”心里却是为他的聪敏十分喜悦的,亦越发坚定了要让他继位大统的决心,毕竟他的谋略才干,实在较其他几个儿子高出太多,大清江山到了他手里,必定能更加的繁荣富强!一面又向怡亲王道,“就是因为很多人都知道鱼肠剑乃老三所有,一旦失了手,所有人都会第一个撇清他的嫌疑,而将怀疑放到其他人身上去,就像刚才十三弟你所想的那样儿,毕竟没有人会蠢笨成那样儿!”

闻言怡亲王恍然大悟了,因道:“还是皇上圣明,连这一层儿都能想到。”

“朕还不止想到了这一层儿。”雍正帝又道,“朕还想到了凭老三的脑子,是想不出这样儿深层次东西的,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与他,哼!”语毕兄弟父子三人都沉默了。

半响,还是怡亲王犹犹豫豫的打破了一殿的沉默,“那依皇上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呢?”

雍正冷笑一声儿,正欲答言,忽然就听得苏培盛在外面儿道:“启禀皇上,廉亲王、敦郡王与三贝子在殿外求见。”

“来得倒挺快。”冷哼一声儿,雍正帝向怡亲王微微颔了一下儿首,就听他像外扬声儿道:“皇上有旨,传!”

随即雍正又喝命弘历,“还不起身来?难道要朕唤人进来搀你不成?”弘历听说,方自地上起得身后,退至了一旁的怡亲王的旁边儿侍立。

少时,就见俱各穿着不同品级朝服的廉亲王允禩、敦郡王允俄与三贝子弘时依次进来了。行至御案前面儿,三人并做一排,齐齐单膝跪下道:“臣弟(儿臣)叩请皇上(皇阿玛)金安!”

“都起来吧!”大手一挥,雍正帝以一贯的冷清语气向他三人道。

“谢皇上(皇阿玛)!”三人齐声应罢,方起得身来,依次站到了大殿另一侧。

刚一站定,那弘时便率先沉不住气儿,因向对面儿弘历似笑非笑道:“四弟多早晚回来的?怎不预先通知哥哥一声儿,哥哥也好到城外接你才是。此番四弟为了讨得佳人的欢心,置户部政务于不顾,随舟一块儿同下扬州之事,早已在京城内传为一段佳话儿了呢!”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御座上的雍正低喝道:“胡吣什么!此番老四离京,原是奉了朕的密旨去扬州办事,旁人不理解也就罢了,连你这个作兄长的亦跟着瞎起哄,落在居心叵测之人眼里,还以为你兄弟二人失和,成什么样儿了!”说着有意无意扫了廉亲王一眼,却见他仍是浸着一贯温润的笑容肃手立在那里,他心里便止不住冷笑起来,倒是打得好算盘,只是却不想想,他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他当枪使?!

“儿臣不敢!”闻言弘时不敢再说,忙忙低下了头去,开始在心里恶毒的咒骂起弘历来。

见弘时闭了嘴,雍正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苏培盛递上的茶浅酌了一口,方问道:“廉亲王因何事求见朕?”

廉亲王见问,忙出列抱拳道:“启禀皇上,才刚散了朝,臣弟方忆起有一事须回明皇上,请皇上圣裁。”

“但说无妨。”雍正帝道。

廉亲王便禀道:“前儿皇上命臣弟主理先帝陵寝一事,如今已诸事齐备,只除了陵寝所用之红土尚未议定。因昨儿个臣弟听工部一名官员说,遵化当地亦有红土,倒不如由户部折银发往当地采买,如此可省下不少的运费事儿。臣弟以为其言之有理,因此特意来请示皇上,若皇上亦以为可行,罢了臣弟去工部时,即可命底下人速速前往采买。”

闻言雍正帝并未置可否,而是先转头似笑非笑向敦郡王道:“敦郡王,半个月前朕才打发了你送泽卜遵丹巴胡图克图的灵龛返回喀尔喀,倒不想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敦郡王办差的速度,实在堪称我大清文武百官之表率呀!”说话儿的同时,他的心里早已是怒火冲天的,只不过未表露出丝毫罢了。

这敦郡王允俄乃先帝第十子,系温僖贵太妃多生,身份尊贵,兼其为人又素来豪爽大气,倒也颇得先帝宠爱,但他却与先帝第九子一个样儿,自小便唯当时的八皇子,如今的廉亲王马首是瞻,因此对他私心里以为夺了他所敬服的八哥帝位的雍正帝,是面上不服心里更不服!此前雍正帝打发他至喀尔喀办差,他面儿上答应的好好儿的,却不想一转眼儿便已返回京城来了,此举无异于是在昭示满朝文武,他敦郡王就是不服当今的雍正帝,能奈他何?

如今见雍正帝问,敦郡王脸上并无一丝惭色,反而是大大咧咧的道:“回皇上,前往喀尔喀路途遥远,沿途又条件恶劣,况皇上打发臣弟办的差事儿亦算不得多么重要,因此臣弟已打发了自己一个手下带队前往,皇上只管放心。”

一语未了,一旁廉亲王已出言喝住了他,“十弟胡吣什么呢!你奉差擅回,已是有错在先,如今不独不向皇上认错,还满嘴一派胡言,真真反了你了!”

敦亲王一向听廉亲王的话儿,如今既见他都开口了,方退至一旁,一声儿不再吭。

廉亲王见他不再吭声儿,满意的点了一下头,方抱拳向雍正道:“回皇上,十弟素来大大咧咧、放荡不羁惯了,然心地却是好的,还请皇上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原谅他这一遭儿吧。”

紧抿薄唇听他说罢,雍正帝沉吟了片刻,方淡淡一笑,道:“都是自家兄弟,廉亲王说这话儿就外道了。罢了,你们都退下吧,朕还有几句话儿要问问老三。”只是心里的怒火,却于这会子达到了极致,廉亲王此举,无疑是在向他挑衅,连他这个皇帝都管教不住的人,偏偏被他几句话儿便说的不再吭声儿!哼,早早晚晚会让他们好看的!

二人听说,忙行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这里雍正方转头向弘时道,“老三,昨儿个你十三叔献与了朕一柄好剑,说是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朕试了一下儿,果真是无坚不摧。朕便想起你十岁那年,朕曾赐予你一把‘鱼肠剑’,又听得人说那柄剑向来都不离你身的,不如这会子你便拿出来,让其与朕的宝剑比试比试,看到底是那把更锋利一些儿吧。”

未料到雍正竟会忽然问起鱼肠剑来,弘时不由怔了一下,半响方喃喃道:“回......回皇阿玛,儿臣的鱼肠剑,已于前儿不知去向了,儿臣想着这是皇阿玛御赐之物,如今却被儿臣弄丢了,实在是对皇阿玛的大不敬,因此一直隐瞒着未敢向皇阿玛禀明。”说着“噗通”一声儿埋首跪倒了地上,心里却在暗自庆幸,幸得昨儿个夜里八叔已经教过他如何应付这样儿的场面儿了!

雍正帝听说,不由微微扯了扯嘴角,道:“朕刚得了剑,你便丢了剑,可真真是巧儿了!”说着自御案上拿起才刚弘历奉上的鱼肠剑,一把掷于了弘时面前,方冷笑道:“这便是朕才得了的宝剑,你好生瞧瞧吧!”

弘时听说,忙抬眼望了一下儿,登时便喜道:“原来竟是皇阿玛得了儿臣的剑!枉自儿臣唬了那么久,原来竟早已物归原主了。”一面还故作喜色的将其里里外外细细看了几回,又笑道:“这把剑跟了儿臣十几年,早已有了感情,还请皇阿玛再赏与儿臣吧,儿臣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保管,绝对不会再遗失......”

“你还在装蒜!”不想话音刚落,已被雍正暴喝着打断,“这是你四弟才呈于朕的!弘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买凶杀弟、手足相残,究竟是谁给你这样儿胆子的?!”

闻言弘时不由微微瑟缩了一下儿,方白着脸子辩道:“皇阿玛这话儿儿臣听不懂,还请皇阿玛明示。”

一句话儿说得雍正更是怒上加怒,因冷笑道:“很好,你听不懂,那就由朕来告诉你!”说着将那夜弘历一行遇险时的大致情况细细说了一遍,倒像是当日他亦在现场一般,末了犹向弘时喝道。“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弘时的脸色越发的煞白了,但犹作者困死的挣扎,“皇阿玛......难道就未想过,会是有人在陷害儿臣吗?皇阿玛想,鱼肠剑为儿臣所有,乃很多人皆知道之事,儿臣便是再傻,亦不会让人拿了它去杀人尤其是杀自己的手足,必定是有人在陷害儿臣啊,还请皇阿玛明察!”

雍正帝听完,向一旁怡亲王交换了一下儿眼色,方转头道:“今儿个朕也累了,明儿再议此事吧,你且先退下。”

那弘时以为雍正相信了自己的话儿,心里不由又是一阵庆幸,旋即便跪了安,忙忙的退了出去。

第六十二章 回荣府贾琏被责难

前文因说道弘时在养心殿被雍正帝质问其买凶杀弟时,被他以廉亲王所授之办法混过去后,心里不由十分的庆幸,遂于出宫之后,便一径去了廉亲王府。

其时廉亲王尚在工部处理公务,并未老家,他便安心等至晚间他来家后,方笑道:“八叔果然好智计!先皇阿玛还对我有所怀疑,待我将八叔您教我的话儿说出来后,皇阿玛便不曾再怀疑我,八叔此计真真是高明至极啊。只是可惜此番这般好的机会儿,竟亦未能将弘历杀死,明儿再要寻下如此机会,可就难了!”

廉亲王闻言,不由温润一笑,道:“当今皇上正是年富力强之际,三阿哥你还大有机会,明儿咱们再从长计议,亦不为迟的。”心里却在冷笑,这样儿一个草包,换了他是雍正,亦不会属意他来作储君的。

弘时听说,才刚还带着积分沮丧的脸上,霎时又笑逐颜开起来,“八叔说得对,皇阿玛如今正值壮年,我还大有机会呢,况我还有八叔在背后相帮,凭他弘历有三头六臂,亦绝非咱们叔侄的对手!”说完又说了一会子话儿,他方打马回了自己的府邸不提。

让廉亲王与弘时始料未及的是,次日早朝上,雍正帝忽然命苏培盛读了一道圣旨,大意便是“弘时为人,任意妄为,轻狂至极,如今特消贝子之爵,令为廉亲王之子,着廉亲王好生教养,以观后效!”

又针对廉亲王昨日散朝后提及的陵寝红土之事谕旨:“皇考陵寝乃何等大事?竟打着省运费事之幌子,欲加朕以轻陵工、重财务之名也,端的是用心险恶,特罚奉一年,禁足三月,工部之事暂且移交怡亲王主理。”

又以“奉差擅回、目无尊长”之罪名,罚敦郡王俸禄三年,禁足一年。

而弘历亦未逃得过,亦被罚了一年的俸禄并禁足一月,只是因眼下乃治理黄河水患的关键时期,户部责任重大,方没有立时禁他的足罢了。

当下廉亲王一党之势力被重挫,着实萎靡了一段时间,方渐渐振作起来,然还未彻底恢复过来,雍正帝又对其采取了一系列更彻底的打压,这是后话儿了,暂且不表。

如今且说傅恒与黛玉兄妹二人,自那也与荣保弘历暂时道别后,便又各自回房歇息至天明,方坐车往京城里他们已阔别了两月有余的家中赶去。

赶至富察府时,天已是傍晚时分。

因着有傅恒先打发了人来家报信儿,是以他们的马车才一行至富察府所在的那条街道上,便早有一大群子人迎了出来,为首的不是别个,正是周嬷嬷。

马车行至大门口,周嬷嬷忙上前亲自掀开车帘,扶了黛玉下来,方领着众人跪下行礼道:“奴才们给二爷请按,给三格格请安。”

慌得黛玉忙忙伸手便要去扶,周嬷嬷却抬头笑道:“三格格勿须客气,今儿个是您与二爷出远门来家的日子,奴才们行此大礼,原是该的。”才刚出来之前,富察福晋便与她交代了,一定要将黛玉如傅恒一般看待,让她真正有会带了自己家来的感觉,是以她才会一开口便唤“格格”的。

一旁傅恒亦笑道:“这亦是嬷嬷她们知礼守节,妹妹只管生受着就是了。”说着命周嬷嬷起来后,方问道,“福晋在哪里?”

周嬷嬷忙笑道:“午后闻得人来报二爷与格格过会子便来家,福晋喜的了不得,当即便决定要亲自下厨做几道拿手小菜儿,说事待二爷格格一来家,‘便可以吃到额娘亲自作的菜’呢!”

傅恒听说,不由笑道:“我就说额娘怎么会闻得她最心爱的女儿回来了,仍不出来亲迎呢,敢情儿是在忙着为心爱的女儿做拿手小菜儿呢。”

一语未了,众人都掌不住笑了起来,那周嬷嬷更是笑嗔道:“这可反了!我替福晋生气。虽则福晋心里梗疼格格些儿,亦是成日念着盼着二爷的,如今好容易盼回来了,倒在这里吃起你妹妹的醋儿来了。”

众人闻言越发笑个不住,一面簇拥着二人进了大门,往富察福晋上方去了。

一时到得上房,就见富察福晋早已亲自领着一众丫头婆子,候在了门外。

傅恒与黛玉见了,忙几步上前便欲拜见,早被富察福晋一手拉了一个,含泪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着松开傅恒,双手拉了黛玉,前后上下都细细瞧了一回,方一脸心疼的道:“怎么清减成这样儿了?真真是要心疼坏额娘不成?”一面又骂傅恒,“不是再四让你照顾好你妹妹的吗?怎么倒将她照顾成这样儿了?”

黛玉听说,心里又酸又甜又暖,含泪笑道:“额娘错怪二哥了,实在是这一程子伤心事儿太多,又连日舟车劳顿的赶路,才会这样儿的,过几日便自然好了,您别怪二哥了。”

一声儿“额娘”叫得富察福晋心里一热,忙笑道:“额娘并没怪你二哥,只是心疼你罢了。”说着拉了她进屋,又亲自至内室瞧着她梳洗了一番,方携了至外厅吃茶叙寒温,同时等荣保与傅清来家,好一道儿吃团圆饭。

傅恒在一旁瞧着她母女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儿,心里亦是一热,他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如真正的亲母女一般的!

少时荣保与傅清亦先后来家了,黛玉忙又上前拜见了阿玛与大哥,又命王嬷嬷紫鹃雪雁等人来拜见了老爷福晋二位爷儿,一家子方围坐到桌前,其乐融融的用起他们的晚饭来。

饭毕荣保又与富察福晋商议过几日便瞧个好日子,让黛玉正式行礼入族谱,并要摆酒请客之事儿后,方唤了傅恒与自己一块儿,往外书房说事儿去了。

这里富察福晋方笑向黛玉道:“累了这么些日子,让额娘早些儿送你回房歇息去吧,明儿待你缓过来后,咱们娘儿俩再好生说上几日。”说着亲自送了她回潇湘馆,又再命伺候的人要经心些儿后,方扶了周嬷嬷一径去了。

余下黛玉主仆十来人,复又回到她们皆比为不会再回来了的潇湘馆,心里自是百感交集,尤其又见得屋里竟一尘不染,家具陈设亦与原来一般无二,都觉得既亲切又温暖,大有回到了家的感觉,不由都喜笑颜开、各司其职的忙活了起来,不消细说。

却说荣保唤了傅恒至外书房,兜头便问道:“此番四贝勒去扬州,事前便是连皇上皇后尚且不知晓,三阿哥却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别是咱们家的人不慎漏了什么口风儿罢?”

见父亲一脸的凝重,傅恒不敢怠慢,忙凝神想了好一会子,方摇头道:“回阿玛。此番儿子总共亦只带了几个人,又个个儿皆是儿子的心腹,应该不至于漏什么口风儿;况咱们自在京城登上去扬州的船后,便一直未曾靠岸逗留过,便是有人想传什么信儿出来,亦没有机会才是。”

闻言荣保的眉头不由皱成了一个“川”字儿,道,“照你这么说来,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咱们家的人身上。但只又会出在那里呢?会不会是你们到扬州后出了什么漏子?”

一句话儿提醒了傅恒,他脑子里攸地灵光一闪,旋即便忙忙道:“当日我们去扬州是时,一路上都有妹妹外祖家,亦即荣国府的一位表兄相随,说是奉了荣府贾老太君之命,要护送妹妹回扬州去,只是一路上妹妹都不曾理会过他罢了。到了扬州后,林伯父似亦不想理会与他,只是打发人将他安置在了外书房。”

“倒是次日在林氏宗庙里与妹妹行过继大礼时,他曾出现过,但只礼还未行罢,他已不辞而别,先行离开了。别是他胡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