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夫秋之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气凛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寞。顾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奋发,”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明月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

平日里倘家里生意不甚忙,或是算完账目的闲暇时候,宝钗以爱看些儿诗词歌赋,经史子集的,因此对但凡这类描写秋色的诗词歌赋,倒也知道得个七七八八,还每每感叹那题词之人忒言过其实了,深秋的景色是何等绚烂美丽?哪里有这些人描述得这么萧索与肃杀?!

然此时此刻,她终于深深的体会到那些前人的描述,是多么的贴题,多么的透彻!

顶着从四面八方直往领子袖子里钻的冷风,宝钗低垂着头,强忍着膝盖下面儿不时传来的酸痛,跪在雪浪阁外的回廊上,一面在心里恶毒的咒骂着墨颖沁灵与黛玉,一面在心里不住后悔才刚自己做什么要穿得这么单薄,这会子可好,被凉风这么一吹,明儿非得大病一场不可。

然比这身体上的折磨更让她如跪针毡的,则是一旁监督着她罚跪的那两个婆子逢人便说的那通“才刚因宝姑娘于贝勒爷和格格们送了几样儿难得的厚礼来,惹得主子们都十分喜悦,因此开恩唤了她进来伺候,却不想她竟不识抬举,将酒洒了沁灵格格一身,因此格格罚她跪上两个时辰,以示薄惩。”的话儿!

之前她想的是,凭她的美貌,再不济亦能入得了弘历或是弘昼不拘哪一个的眼儿,明儿让她至少亦可能一跃成为半个主子,到时凭贾府的人再怎么对她不满于心甚恨得咬牙切齿,亦不敢表露出分毫来了,因此她才会没有顾忌,便捧着她昨儿命薛蟠费尽了心力去搜罗来的四样儿厚礼到了雪浪阁。

却不想她不独未能吸引到弘历与弘昼的任何一个,反而还被他们百般奚落磨挫,最后甚至还将她至于了如此身心手折磨的风口浪尖之上,端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明儿她和母亲又该以如何面目去面对贾府众人,尤其是贾母和王夫人呢?

一想到贾母平日里瞧着慈爱,却饱含这轻蔑与不屑的目光,再一想到王夫人那瞧自己如同瞧着未来儿媳妇儿的目光,她的心便忍不住不寒而栗起来。她不敢想象,倘被她们知道自己才刚的举动后,贾母的目光是不是会更冷淡更不屑?而王夫人又会不会不再拿她当未来儿媳妇儿看,继而不再拿好脸子与她们家的人瞧你?那到时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再留在人家家里呢?

而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她们不知道此事的可能性,简直比不知道当今圣上名讳年号的可能性还要小!

不行,她得赶紧想办法来挽救才是,不然连王夫人都鄙弃她,让她们在贾府待不下去了,明儿她还怎么能接触到皇室贵胄、公侯将相?又还怎么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呢?退一万步讲,即便她最后亦未能得偿所愿,至少还能有宝玉这个国公府的公子可以做备胎,至少还能保证她做得国公府的少奶奶,因此王夫人那边儿,眼下她一定得稳住了方好!

不提这边儿宝钗心中的百般思绪与计较,且说雪浪阁内,饭毕又吃了一会子茶,说了一会子话儿以后,黛玉便百般拿话儿来催着弘历离开了,“虽说打的旗号是来瞧表妹,到底这里不是你们身份该来的地方,明儿倘被廉亲王福晋或是三福晋知道了,又是好一番麻烦,因此竟赶紧离了这里的好。”此前在弘历封贝勒的喜宴上,那廉亲王福晋已几乎挑起一场口舌之争,倘今儿个再被她得知弘历弘昼以贝勒之尊,竟驾临小小一个国公府,不定又要生出怎样一番事端来呢!

一席话儿说得弘历锁紧了剑眉,因挥手命众侍候之人都退下后,方带着几分忧心忡忡,又带着几分强势的向墨颖与黛玉道,“八叔八神儿居心叵测,一心盼着我和五弟能与三哥决裂,甚至于骨肉相残,以致他们能坐收渔人之利。先前他们已是百般煽动了三哥在朝堂上与咱们过不去,如今又被他们知道了我看重林妹妹之事,明儿八婶儿必定会撺掇了三嫂来找妹妹的麻烦!”

“如今林妹妹又没有任何封号在身,果真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儿来,到时候吃亏的亦只能是妹妹,因此过会子我一定要带了你们离了这里,仍旧回姨娘家去,毕竟姨娘在皇额娘面前尚且有几分体面,怎么着八婶儿与三嫂也得卖她几分面子,方不至于委屈了林妹妹去。”

一面说,他一面忍不住在心里发起狠来,明儿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廉亲王私自挪用户部官银,以充作先皇第九子贝子胤禟在全国各地扩张生意的启动资金,与先皇第十四郡王胤禵于西宁大营所滥用了的军饷的证据才行。早一日将廉亲王府的势力遏制住甚至是消灭掉,黛玉便能少一日受到廉亲王福晋的威胁!

墨颖听说,低头沉吟了片刻,方一脸自责的道:“表格说得有理,是我疏忽了,只想着与三妹妹出昔日的气儿,却未想着要护得她当前不受委屈,真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姐姐!既如此,咱们这就收拾一下包袱,罢了便随表哥一块儿离开罢。”

闻言沁灵亦点头道:“要收拾贾府这些人,什么时候不能?以后寻下机会再来,亦不为迟。”

见她两个都愿意离去了,黛玉更是喜悦不已,想着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让她厌恶,却亦有几分伤心的地方了,因笑颜如花的行至门外,扬声儿唤了各自的奶娘丫头们进来,收拾打点行囊来。

弘历见黛玉喜悦了,亦跟着喜悦起来,因赶紧打发了两个墨颖家的婆子,去外面儿传话与同来的几名亲随侍卫,令其立时准备马车去不提。

幸得三人昨儿个才来贾府,很多包袱甚至还未来得及打开,收拾起来,倒也十分便宜省事儿,因此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俱已收拾妥了,弘历见了,不由笑道:“如此咱们就动身罢,一会子到达时,整好儿赶得上姨娘家的晚饭,前儿在她家吃的好鹅掌鸭信,倒是比御膳房做的还有味儿,这会子我还惦记着呢。”

墨颖几个听说,都笑道:“怪道变着法子的催咱们离去,敢情是想着伯母家的好东西吃呢!御膳房里什么好吃的没有,果真的隔锅饭儿才香呢?”说得大伙儿都笑了一回。

笑罢弘历便催着动身,于是打发了众奶娘丫头媳妇们先拿了包袱出去候着,余着方簇拥着几人往荣喜堂向贾母等人辞行去了。

一时到得荣喜堂,早有丫头远远儿的看见,进去告诉了贾母,因此未及进屋,便见贾母领着邢王二夫人及尤氏并一大群子人接了出来,满脸堆笑的欲请进厅里坐去。

不想弘历却沉声道:“很不必,爷儿原就公务繁忙,若非今儿个问得表妹们到了你家小逛,舅舅舅母又再四央爷来接她们家去,亦是没空儿走这一遭儿的。”说着带了墨颖黛玉一行,转过身抬脚便走。

慌得贾母等人忙小跑着撵上来,赔笑道:“贝勒爷公务繁忙,奴才们自是不敢多留,但只好歹也容奴才们送爷儿去到大门外,方不至于失了礼数;再则二位格格都生得那般单柔,奴才家下虽说不大,从内院儿行至大门,亦是需要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的,倘累坏了二位格格,岂非奴才们的罪过?因此奴才斗胆,请贝勒爷容奴才们相送至大门外便好,二位格格便不必一块儿去了罢?”

一语未了,墨颖便蓦地一拍额头,旋即似笑非笑道:“瞧我这记性儿,竟忘记告诉老太君,咱们姊妹逛了这两日,也将贵府逛的差不多了,整好儿今儿个表哥来了,咱们姊妹与他一块儿回来,倒也便宜。”

闻言贾母心里不由一“咯噔”,她才和王夫人凤姐儿等人商议好过会子该拿什么话儿留住弘历与弘昼,为三春再多制造几次机会,却不想,不独他两个没留住,连墨颖与沁灵亦说要走,而且这一走,明儿指不定便再无再来的可能,那她们这两日所做的一切,不都白费了吗?

“自昨儿个格格儿驾临寒舍后,奴才们因一直忙于为格格们接风洗尘,还不曾带格格们四处赏玩一番呢。”一面暗自思忖着,贾母一面笑向墨颖道,“不是奴才自夸,奴才家里这园子虽及不上格格家的齐整阔朗,却亦是有几处惊人骇目的泉石林木、楼阁亭轩,倒也值得一逛’再则格格们又与我那玉儿丫头投缘,倘今儿个说走便走,她必定十分伤心,因此奴才斗胆,还请格格们再多住上几日,再家去亦不为迟。”

听贾母言下之意,倒像是认准了自己是不会走似的,黛玉因出列淡笑道:“外祖母很不必担心,因为玉儿亦会随两位姐姐一同回去,自然不会存在伤心不伤心这一说法儿。”

话音刚落,就见贾母身后的王夫人忽然上前一步道:“这里便是大姑娘的家,咱们才是大姑娘的家,咱们才是大姑娘真正骨肉血亲的亲人,才是会真正对大姑娘好的人,大姑娘自然是要留在家里的,又说什么回去不回去的话儿呢?那有不住自己家,反去住别人家的道理?”

黛玉听说,不由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却见弘历攸地冷下了脸子,显见得是对王夫人之言语行径皆极为不满,黛玉不想节外生枝,因忙靠近拉了他的衣袖一下,又向他摇了摇头,方转向王夫人道:“太太这话儿说差了,真正对你好的人,便是没有丝毫的亲缘关系,亦不会影响他对你好,反之亦然!关于这一点,太太不是向来做得很好吗?”

一旁墨颖亦冷笑道:“什么叫’别人家‘?林伯父的至交老友家,林伯父特意来信命三妹妹安心住下的人家,能叫做别人家吗?”说完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看来昨儿那一场收拾,确确是太轻了,以致她这么快便能再次蹦跶了,下次可得狠点子才行!

被二人这么一说,王夫人不敢再吭声儿,只得与贾母交换了一下眼色儿,方垂首退至了一旁。

收到王夫人的眼色儿,贾母正欲开口劝阻,不想被黛玉攸地出声儿打断了,“玉儿敢问外祖母,心里到究疼玉儿不疼?”

贾母见问,怔了一下,方慈爱一笑,道:“我这些儿女中,所最疼这独有你母,而你又系敏儿之独女,偏还生得这样儿人品才貌,为人做人亦惹人疼的,我不疼你,倒要疼哪个去?说句不怕你舅母嫂子们怄气儿的话儿,外祖母心里所最疼者,莫过于你与宝玉两个了。”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儿。

“如此说来,外祖母心里必定是希望玉儿每一日都过得开开心心了?”不理会贾母半真半假的眼泪,黛玉又淡笑着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彼时贾母方意识到自己已被黛玉绕了进去,偏大庭广众之下,还不好说出反驳的话儿来,说不得强笑道:“这是自然。”

黛玉等的便是她这句话儿,因赶忙接道:“既是如此,只要玉儿开心,外祖母是不会真正介意玉儿住在哪里的罢?玉儿觉得跟两位姐姐在一起,成日价都十分开心,连带的身子骨也壮实了许多,因此短时间以内,玉儿是不打算再回外祖母家来住了,还请外祖母明儿都不要再打发人来接了,如此咱们彼此都省力又省心,未知外祖母意下如何呢?”

话已至此,贾母已是找不到话儿来再劝,又见一旁弘历一直半眯着眼睛危险的瞧着自己,大有自己待敢再说,便与自己好看之势,说不得强作笑颜道:“外祖母自是希望你能开心康健的过好每一日的,只要你开心康健了,住哪里不是一样儿?外祖母只盼着你偶尔闲了,能回来瞧外祖母一瞧,也就知足了。”

说着又见弘历与墨颖沁灵俱已是一脸的不耐之色,贾母无奈,只得领了众人,强作着笑颜送了黛玉一行至二门外,瞧着坐上了车,一经走远了,方拉下了脸子,一言不发便气冲冲往荣喜堂行去。

后面儿众人见贾母生气,不敢慢待,忙亦跟着撵了上去。

一时回得荣喜堂,贾母犹一声儿不言语,众人见了,便都心里着急,待要上前去劝,又不知拿何话儿来劝,说不得各自闭着各自的嘴儿罢了。

沉默了一阵儿,贾母忽然出声儿道:“二太太留下,其余人都出去!”

众人听说,如梦大赦,皆暗自舒了一口气儿,鱼贯退了出去。

这里贾母见四下无人了,方冷哼一声儿,道:“你那好侄女儿做的好事!昨儿个那墨颖沁灵二位格格分明还说,此番来咱们家,定要好生住上一阵儿,偏今儿个你那好侄女儿去了一趟后,便立时说要走,必定是她言语行动上冒犯了她们,以致她们生了气儿,遂不愿再多留了,真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果然不愧为商人家的女儿!”

贾母言辞间的不屑与鄙弃,让本就被宝钗的行径气得一肚子火儿王夫人越发气恨不已,她再想不到自己看中的未来儿媳妇儿,竟并不是与她一条心,而心心念念想的却是攀龙附凤,端的是气死她了,以她的宝玉的家世长相人品,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倒好,竟还想着去勾引皇子贝勒,真真忒不知好歹了,她也不瞧瞧,就凭她的出身家世,能做的国公府的少奶奶,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儿了!

然转念一想,好歹薛家是自己的亲戚,今儿个便是再不好了,那亦是她与他们私底下的事儿,而瞧贾母这会子的申请气色儿,倒像是连她亦一并怪上了,说不得赔笑道辩道:“宝丫头兴许亦是好意儿,只是想着先近得两位贝勒爷儿的身,罢了再将咱们家的姑娘引荐与二位爷儿呢?老太太快别生气儿了,倘气坏了您的身子,可让咱们这些作后人的怎么样呢?”眼下先平息了贾母的怒气儿是正经,至于与宝钗和薛家的账,待下去后再与她们算个分明亦不为迟!

一语未了,贾母便先冷笑道:“你倒是会与她找借口。横竖今儿个只有咱们婆媳两个,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心里话儿。你心里的想法儿,打量我不知道呢,但只你想过没想过,咱们家好歹是已承袭了三代的钟鸣鼎食之家,虽说不一定非要娶公侯家的小姐做媳妇儿,却亦不能随随便便捡个商人的女儿便娶进门,不然明儿到了九泉之下,咱们可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你太爷?你心里那‘亲上作亲’的想法儿,还是趁早儿与我打消儿了的好!”

王夫人见贾母开门见山的戳穿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儿,遂亦不再藏着掖着,因点头道:“实不相瞒老太太,媳妇儿确确想的是将来能与姨太太家亲上作亲,娶得宝丫头进门作宝玉的媳妇儿。”

“宝丫头的人品才貌老太太亦是瞧见了的,不是媳妇儿说大话儿,咱们家的女孩儿,再连上所有亲戚家的女孩儿,亦难以找得出一个能望其项背的;二来宝丫头又素来是个稳重精细的,每常还能规劝着宝玉看书习学的,明儿宝玉在她的悉心照料好,指不定就顿悟了,再去谋得一个功名,以光耀咱们家的门楣呢?三来那薛家可是世代的皇商,比不得寻常的商人,家底儿必定是厚实的。”

“老太太也知道,咱们家只是外头瞧着光鲜,实则内囊早已是空空的了,不过靠着老本儿与庄子上的租子,再寅吃卯粮,方勉强维持着罢了。说句不怕老太太恼的话儿,如今咱们家最紧缺的,并非一位出身高贵的儿媳妇儿,咱们家缺的,却是一位娘家财力丰厚,能多多陪嫁嫁妆的儿媳妇儿啊!”这也是她即便知道了宝钗今儿个的所作所为后,仍想着要聘得她作宝玉媳妇儿的根本原因。

一席话儿说得贾母怔住了,因想道:如今瞧四贝勒对林丫头的态度,与林丫头往日对宝玉的不冷不热,她私心想的“二玉姻缘”只怕是再无实现的可能了。但要让她遂了王夫人的意儿,娶个商人的女儿来作她心肝宝贝儿的媳妇儿,却亦是打死不可能,一来凭薛家的门第身份,实在是太辱没他们堂堂荣国府了;二来若果真遂了王夫人的意儿,倒显得是她这个作婆婆的屈服了她这个作儿媳妇的了!

横竖如今宝玉还小,离娶妻纳妾尚还有几年,此事容后再议亦是一样儿的,当务之急呃,却是该想想如何方能再次接得黛玉回来,为三春姊妹再制造几次今儿个这样儿的机会才是!

当下计议已定,贾母方缓和了脸色与王夫人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儿,但只如今宝玉年纪儿还小,此事过上三二年再议亦不迟。眼下最打紧的,却是该好好儿想想如何方能再次接得林丫头来咱们家才是,不然凭咱们家在京城只能算中等儿人家的地位,明儿二丫头几个,可该怎么嫁入亲王郡王府作主子福晋呢?”

王夫人见贾母到底稍稍儿松了口,亦想着如今宝玉到底还小,离娶妻到底还有几年光景儿,指不定贾母就在这几年里没了呢?到时宝玉的婚事儿,可不就是由她说了算了?因笑道:“到底还是老太太深谋远虑!”

一面又与贾母出谋划策道:“虽则才刚大姑娘说了短时间以内,不会再回咱们家来住,让咱们不要再打发人去接,却未说明儿偶尔回来逛上一日半日的也不可以罢?因此依媳妇儿说,明儿咱们大可效仿富察府,起上几次赏花儿会什么的,到时连富察福晋一并邀请了来,想来有大姑娘这一层儿关系在,富察福晋亦不会拒绝与咱们的,而到时富察福晋尚且要来,大姑娘不好拒绝,自然一并来的,到时…”

话音未落,已被贾母点头打断:“你这主意倒新鲜,明儿倒可以一试。”说完话锋一转,“但只一点,明儿你要再是做出什么对林丫头不好不像个长辈样儿的事儿来,可别怪我骂人!”

王夫人忙一叠声儿的答应了,不在话下。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散花簪伏日后之祸

前文因说到黛玉巧言说得贾府众人不好再留她及墨颖几个后,众人便坐了弘历打发人早早儿便准备好的马车,一径回了富察府。

富察福晋未料到姐妹三人这么快便回来了,还是同了弘历与弘昼一道回来,当下便喜得了不得,因又是命人治酒治席,又是命人洒扫房间的,端的是忙到了十分去。

晚间荣保三父子来家后,瞧得几人回来,亦是十分喜悦,惟独傅清在瞧了弘历与黛玉不时在一旁亲热的说几句体己话儿外,于喜悦以外,却又多了几分怅然和失落,因只胡乱吃了几筷子,便借口身子不适,先告罪回房了。

在座众人,除过富察福晋,余者皆不知道他的所思所想,因此俱未觉着有何异样,惟独富察福晋在心里暗叹,自己这个傻儿子呀,要何时方能自这一场无望的单相思里回复过来呢?

一时饭毕,弘历见黛玉小脸儿上已有了几分淡淡的疲色,想着今儿个闹了一日,于他兄弟于墨颖沁灵两个素来身子骨壮实的倒没什么,于黛玉那样儿身娇体弱的来讲,可就万难支持得住了,说不得强忍下满心不愿离去,惟愿多瞧她一会儿的念头,含笑向富察福晋道:“出来了这一整日,府里那边儿还不定怎么找咱们呢,也是时候告辞回家去了,明儿一早还得进宫向皇额娘、额娘和各位娘娘请安呢。”

说完又柔声儿笑向黛玉道:“今儿个也累了一日了,妹妹竟早些儿歇下罢,明儿待我出宫后,再来瞧妹妹。”

黛玉听说,不由微红了脸子,道:“谁让你日日来瞧,正经忙你自个儿的事儿去罢。”

说话间,弘昼与沁灵已说完了体己话儿,弘历便与他一块儿向富察福晋道了扰,方骑马回了各自的府邸,不在话下。

却说王夫人在荣庆堂挨了贾母好一顿说,却犹要赔笑着说好话儿,心里早已是十分不悦,只不敢表露出来。待出来后,登时便拉下了脸子,扶了金钏儿往荣喜堂赶,欲回屋后再好生想想该如何与宝钗与薛家算今儿这笔账。

不想才行至荣喜堂的院子里,就见薛姨妈带了宝钗,后面跟了两个各捧着一个精致盒子的小丫头子,正侯在门外,显见得是在等她。

远远儿的瞧见王夫人回来了,薛姨妈忙赔笑着上前道:“姐姐忙什么忙了这一日,连家也没空儿回?可要当心别忙坏了自个儿的身体才是。”

后面儿宝钗亦抢上前赔笑道:“妈这话儿说差了,姨妈这样儿大的家务排场,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事情自然是极多的,那像咱们家只有三五十人的便宜?也亏得姨妈好大精神,竟料理的这般周周全全,倘换了那大太太,早不知乱成什么样儿了呢。”

王夫人听说,心里便有了几分得意儿,却仍是正眼儿不瞧她母女,只扶了金钏儿一头进了屋里,往上座坐了,方冷笑道:“妹妹这个贵人,这会子却是为何事儿来踏我这个贱地儿呢?”哼,敢背着她弄鬼儿,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瞧姐姐这话儿说得,岂不是在打妹妹的脸子吗?”薛姨妈似是未瞧见她那一脸的寒霜,仍是赔笑道,“况果真要说贵人,妹妹又如何敢与姐姐您比肩?”

王夫人仍是冷笑,“眼下妹妹是暂居在咱们家,但谁不知道皇商薛家乃何等大富之家?况指不定明儿妹妹便是那位皇子贝勒的丈母娘了,到那时我这个作姐姐的,尚要倒退一射之地呢,妹妹可不真个就是贵人了?”

一语未了,就见宝钗已自薛姨妈身后绕至屋子中央,“噗通”一声儿跪到了王夫人面前,“姨妈怪我今儿个自作主张,未与您商量便去雪浪阁求见二位贝勒爷儿,原是我欠思量,我亦不敢辩,但我的出发点儿却不是为的自个儿,却是为的姨妈为的宝兄弟呀,还请姨妈容我一一道来。”

听得宝钗竟是为了自己为了宝云,王夫人心里虽只是半信半疑,却亦是听住了。

“原本去到雪浪阁以前,我也想找了姨妈商量的,但一来时间不待,若再一耽搁,待我将东西送至那里时,贝勒爷儿们必定已饭毕了,反倒不美;二来我此去的只要目的,便是为了能在二位贝勒爷提及宝兄弟的学识和人品,明儿能提携宝兄弟一把,起步比宝兄弟昼夜辛苦读书,再下考场去谋功名更便宜?”

“姨妈想,当时老太太、大太太及那边儿大奶奶亦在,倘我来讨您的示下被她们得知了,先想着的必定会的二妹妹和四妹妹,到时贝勒爷见初次来咱们家,咱们便提了这么多要求,心里一不高兴,指不定一件事儿亦不会满足于咱们,咱们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姨妈请细想。”

王夫人听了这一席话大近情理,竟真是处处在为自己母子着想,心下已是软了一大半儿,然到究还余怒未消,因问道:“既是想得如此周密了,怎么又会被撵了出来,还罚跪了两个时辰呢?”

宝钗见王夫人言辞神色间已缓和了许多,知道自己的话儿已起了一定的作用,忙故作羞愧和委屈的答道:“说来亦怪我忒沉不住气儿了!姨妈也知道前儿我去富察府时,吃了那位沁灵格格的亏,心里说不忌恨,那是假话儿,偏还要被逼着服侍她,自是气上加气,因此在与她斟酒时,我一个不留神儿,便撇了她一身…”

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看准儿了王夫人素来喜欢她老实敦厚、端庄稳重的性子,没有那么多心计和花花肠子,心内的真实想法儿亦藏掖不住,差她还差了远远儿一大截儿的心思!

一旁薛姨妈亦忙接道:“她小人儿家家的,没经过没见过什么大场面,难免沉不住气儿,以致坏了姐姐的好事儿。还请姐姐瞧在她年小不懂事儿的份儿上,原谅她这一遭儿罢。”

母女俩的一唱一和,到底说得王夫人怒气全消,复又和颜悦色起来,因离座亲自搀了宝钗起来,方道:“我的儿,却是我错怪你了。才刚我还与金钏儿说,你素来是个稳重可疼的,当不至于忽然轻狂至厮才对,如今看来,果然我未错看了你!”说着拉了她至塌上挨着自己坐下,百般摩挲起她的头手来。

薛姨妈见危机解除,忙命跟来的小丫头子进来将手里那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放下,方笑向王夫人道:“前儿个咱们家鼓楼那间珠宝行,得了两样儿极为难得的首饰,我想了这几日,也就咱们家的大姑娘配戴,因此今儿个趁便带了过来,还请姐姐收下,明儿去理亲王府瞧大姑娘时,一道儿送与她的好。”说着打开了那两个盒子,却见一个装的是一支纯金打成的步摇,另一个装的却是一只“散花簪”。

那金步摇倒还罢了,不过贵重而已,却是只要有银子,便能得来的东西,然那支“散花簪”,却是大有来历,非同凡响了!原来这簪子合成一股便为簪,别在发髻上显得雅致;其分开来,却又是四股,每股长五寸,整好儿可以将头发盘起来,再衬上尾部镶的上好珍珠,显得贵气大方,因此向来是价值连城的珍稀物件儿,王夫人亦是因为早年间机缘巧合之下,曾得见过一位郡王福晋佩戴过,所以方认识罢了。

见薛家竟眉头都不皱一下儿,便将如此贵重的首饰转手送给自己了,王夫人心里自是欢喜得紧,亦越发肯定了薛家家资丰厚,完全堪配宝玉的信念,然面上却不表露出分毫来,而是假意推辞道:“她在王府里,王爷又看重她,要什么贵重首饰没有?妹妹还是留着与宝丫头戴罢。”

闻言薛姨妈忙摆手笑道:“姐姐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况如此贵重物件儿,她那里配戴?倒没的白折了自个儿的福,倒是大姑娘那样儿尊贵的人,方不至于辱没了这簪子。”

说着唤了金钏儿玉钏儿上前,硬将那两个盒子塞进二人手里,命二人千万记得替王夫人收好后,方复又与王夫人说起长篇大套的人情事故来。

正说得得趣儿,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

薛姨妈听说,忙起身道:“既如此,妹妹便先家去了,明儿再过来与姐姐请安。”王夫人亦不多留,只说明儿闲了只管过来说话儿,便扶了金玉二婢,急匆匆往荣庆堂去了。

这里薛姨妈方携了宝钗,出了荣喜堂,一头往梨香院回去。

一时回至梨香院,命丫头倒了茶来吃毕,薛姨妈方一脸心疼的向宝钗道:“我的儿,方才真真难为你了。先前跪了那两个时辰,膝盖已是淤青一片了,偏才刚又跪了这么长时候儿,这会儿你觉得怎么样?妈这就打发请大夫来与你瞧瞧。”

说着掀起宝钗的裙子一瞧,却见比刚才更青紫了几分,当下更是心疼得了不得,便要去到外面骂下人们怎么还不请大夫去?

宝钗忙一把拉住,抱怨道:“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成?倒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倘再被姨妈知晓,定要说我轻狂了,何苦白为自己惹来一身臊?明儿咱们可是再没有另一支‘散花簪’可送了,倒是我自己敷一点子药,将那淤血的热毒散开,也就好了!”说罢扬声唤了莺儿进来,命她:“去取了那活血散瘀的药来,另外再拿一些儿酒过来。”

莺儿忙答应着去了。

这里薛姨妈方忧心忡忡道:“咱们就这样儿将那‘散花簪’送与了你姨娘,那可是进上与宫里主子们的东西啊,明儿倘被人捅出来,可怎么样呢?”

“妈竟不曾听说过一句老话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宝钗心里亦有几分担忧,却仍是强忍着安慰她母亲道,“瞧今儿个姨妈的神色儿,大有立时便将咱们扫地出门的样儿,倘不先行将她稳住,明儿咱们可还怎么继续留在这里?虽说住在自己家里更便宜些儿,却又到那里去找接触到皇子贝勒、公主格格的机会去?说不得先委屈一段儿罢。”

“至于那簪子,虽则单独瞧着是价值连城,但要放在进上的成千上万件儿物事中,却又算不得什么起眼儿的物事了,想来上头的人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儿的。况明儿若我果真能做得主子福晋,要什么贵重东西没有?到时别说是一支簪子,便是十支亦有了。妈竟不必可惜了!”

一席话儿到底说得薛姨妈稍稍放下了些儿心来,适逢莺儿拿了药与酒过来,她忙上前亲自接过,与宝钗揉搓起来,不消细说。

不提贾府这边儿,且说富察府内,自那日黛玉随弘历几个回来后,一晃已是十数日过去。

这十数日以来,因着有墨颖与沁灵的日夜相伴,更有弘历每日办完差事便必来相陪,黛玉的日子过得端的是说不出来的畅快,气色与精神亦好了许多,整个人瞧着更是越发的飘逸脱俗了。

这一日早饭过后,小姐妹三个正在富察福晋屋里与之说笑儿,忽然就有丫头来回:“回福晋,前儿来过的那位荣国府的二奶奶求见福晋,这会儿正侯在外面儿呢。”

闻言黛玉先就蹙起了眉头:“当日离去时,不是说好我是再不会回那边儿去住了的吗?怎么消停了这几日,今儿个却又来了?”

墨颖与沁灵则是直接冷笑,“也不知道那一家子的脸皮儿到底什么做的,竟这般刀枪不入?!”

富察福晋听说,便命那丫头:“就说我很忙,没空儿见她,让她回去罢。”打发了她出去,便复又与三人说笑起来。

正说着,却见才刚那丫头又回来了,道:“会福晋,那贾二奶奶说今儿个来并不是为了接林姑娘,却是为的请福晋格格姑娘们去她家赏菊花儿,央奴婢一定再来回过福晋…”

话音未落,已被待立在富察福晋身后的周嬷嬷厉声打断:“好糊涂东西,她让你来回,你便来回?也不想想,就凭她家的门第,也是随随便便能请到咱们福晋驾临的?”

那丫头听说,忙低下了头去,一声儿不敢吭。

周嬷嬷见状,又骂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出去打发了她去?”

“是是是,奴婢遵命!”那丫头一叠声儿答应罢,便欲退出去,不想还未及抬脚,却听得头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且慢!”

她忙抬头往上瞧去,方瞧见这说话儿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墨颖,因忙恭声儿问道:“敢问格格有何吩咐?”

墨颖道:“你且略站一站。”说罢转头附耳向富察福晋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儿,直说得富察福晋频频点头,未了还吩咐那丫头道:“请了那贾二奶奶至偏厅奉茶,就说我过会子就到。”

瞧着那丫头走远了,沁灵与黛玉方纳罕向富察福晋道:“才刚伯母不是说不见她的吗,怎么这会儿倒改了口了?”

富察福晋只是笑而不答,倒是墨颖笑得一脸促狭的道:“前儿回来时,咱们不是一直遗憾未能好生‘问候问候’那贾二太太?如今大好的机会已摆在眼前了,咱们不好生利用一下,岂非忒辜负人家特地来邀请的心意儿了?”

她两个听说,便知墨颖又欲冲王夫人使促狭儿了,沁灵犹可,于这件事儿的看法上向来是与她一致的,因此闻言便拍手称好。然黛玉却是一脸的踌躇,乃笑向她道:“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罢,何苦揪着不放呢?横竖如今我跟着伯母姐姐们,见大家都是身心畅快的,亦算是因祸得福了。依我说,此行竟推了我的那二嫂子的,不然明儿见了她们,反倒心里添堵儿。”

墨影还未及答言,富察福晋却笑道:“成日家的窝在家里,别说你们几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便是我这个老婆子,亦觉得闷得了不得了,如今人家既诚心来请,咱们何不趁机去散淡散淡?玉儿你亦不必怕你大姐姐做得忒过分,还有我在呢,她不敢忒过的,你只放心去罢。”

正说着,便有丫头来回凤姐儿已被请至偏厅了,富察福晋听说,因回头含笑向她姐妹三人道:“你们就在这里玩你们的,罢了伯母回来,再与你们说话儿。”说着扶了周嬷嬷,款款往前去了,这里三小方复又玩笑起自个儿的来。

未几,便见富察福晋回来了,墨颖忙赶着问贾府赏花儿是那一日,富察福晋笑道:“瞧把你急的!才那贾二奶奶说了,就是后日。听说还邀请了锦香侯和临安伯等几家的姑娘们呢,到时候一定热闹得紧。”

墨颖听说,越发喜悦,道:“就是要人多才好呢!”人越多,那贾二太太的丑便丢得越大,明儿看她还见人不见人!

正文 第五十章 真人戏王氏为主角

展眼已是后日,亦即贾府相邀赏菊花儿的日子。

可喜这日天气晴朗,早早儿的潇湘馆内便已是热闹非凡了,原来昨儿个富察福晋说了,一定要让自己家的“三个女儿”一出场,便立时将贾府及其他被贾府邀请的各公侯府的姑娘们都比下去,因特意打发了八个心灵手巧的随身丫头过来,服侍墨颖沁灵与黛玉三人梳妆打扮。

一时妆扮妥了,姐妹三个正各自品评着彼此,就见早已换好了一身新衣,瞧着越发显得高雅贵气了的富察福晋款款行进来了。

依次拉过三人细细瞧了一回,富察福晋方笑叹道:“三个都是好的,倒让我不知该从那一个夸起了。若那家能有三个这般如花似玉的女儿,那才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儿呢!”

后面儿周嬷嬷忙笑道:“如今福晋可不正享着这样儿福?墨颖格格自不必说的,儿媳妇亦是女儿嘛,再有沁灵格格也林姑娘,福晋素来瞧得可不是亲生女儿一般?她两个不亦瞧福晋亲娘一般?”

一席话儿说得大伙儿都笑了起来,惟独墨颖臊得一脸通红,捂着脸便一头往屋外跑去。

众人见了,也不去拉她,越性儿趁机出了潇湘馆,相跟着去到二门外,坐上早已准备好的轿子马车,一径往贾府去了。

将至荣府大门,早有刑王二夫人领着尤氏凤姐儿并一众丫头婆子迎了出来,行礼厮认寒暄了一番,方簇拥着进得荣庆堂正厅,就见厅里早已是人头攒动,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瞧得富察福晋一行进来,在座诸人虽一多半儿系第一次得见她们,却皆止住了谈笑,齐齐起身赔笑问好,显见得早已自贾母等人口中知道了她们尊贵身份。

原本坐在上首的贾母,更是忙忙就着侍立在一旁的鸳鸯的手去得身来,颤巍巍行至富察福晋面前,欠身便欲行礼,却被富察福晋伸手一把搀住,笑道:“老太君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人,理这些个虚礼作什么?”

后面儿墨颖亦笑道:“伯母素来是个和顺人,老太君竟不要拘礼才是呢。”

贾母听说,忙赔笑道:“福晋与格格瞧得起老身,那是老身的福气儿,但俗语说的好‘礼不可废’,还是须得遵从一二才是。”说着请了富察福晋及墨颖沁灵至上座落座,方转头笑得一脸慈祥的向黛玉道:“玉儿丫头这一阵儿可好?外祖母着实记挂你。”

黛玉见她问,因淡笑道:“玉儿很好。”接着又问她,“外祖母身上好?”

“你不在外祖母身边,外祖母那里能好得起来呢?不过每日就胡乱的混日子罢了。好容易今儿个你回来了,咱们祖孙俩可得好生说会子体己话儿才是。”贾母一面叹气,一面便欲拉了黛玉挨着自个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