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因说到王夫人夜间受到惊吓,以致于竟不顾大家太太的体统气派,衣不蔽体的出现在了贾府众主子与下人面前,惹得上上下下都不再尊敬甚至于背后不堪的议论她,更惹得贾政越发厌恶于她,端的是面子里子都失尽了。

因此次日一早醒转过来后,她便发起狠来,咬牙切齿的要好生收拾一番荣喜堂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们。

除过金钏儿与玉钏儿姊妹两个,其余众人皆不知道她昨儿夜里是被老鼠吓着了,才会那般失态的,只当她犹未自撞客中邪中恢复过来,俱惊恐得不得了,唯恐被她于神志不清中加倍处罚了,更恐沾染上了她身上的邪气儿。

满屋子奴才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说:“老太太来了。”

王夫人听说,只得迎了出去,就见贾母并未带其他人,只扶了鸳鸯一人走来。

“老太太有什么事儿,只管唤了媳妇儿去吩咐即可,何苦亲自跑一趟儿呢?”见贾母一脸的喜怒莫辩,王夫人忙赔笑着道。

贾母一语不发,径自走至里间儿坐下,又命犹跪着的满屋子下人都退了后,方冷笑着向王夫人道:“这会子你倒记起为人处事的体统分寸来了,怎么昨儿个夜里倒忘到脑后去了?不过偶尔灌了几杯黄汤,倒轻狂得忘记自己是谁了!咱们家的人倒还好说,要紧的是墨颖与沁灵两位格格亦在,明儿倘她们不小心泄露了一点子口风儿出去,咱们家的脸面性命还要不要?大丫头又该如何在理亲王府立足?二丫头几个又还怎么嫁入高门大户去?”

一席话儿说的王夫人又气又愧,因含泪贴着贾母的膝盖跪下了,方道:“实不相瞒老太太,昨儿个媳妇亦是被被褥里忽然出现的老鼠唬杀了,才会那般失态的。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家又人多口杂的,保不齐就有那起子乱嚼舌子之人,会将此事张扬出去的,这会子媳妇儿已是不得主意了,还请老太太为媳妇儿做主啊!”

当日逼走黛玉,她用的便是命下人四处嚼舌根道是非的法子,因此对贾府下人们搬弄是非的本领,她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如今轮到自己,也怨不得她这般张惶失措了。

闻言贾母不由更冷了脸子,“可又是胡说!你这屋子即使及不上我那荣庆堂,却也是府里头等儿的好房舍了,平日里丫头婆子又多,虽则不敢说一尘不染,却亦绝对不可能出现你所说的那样儿恶心的东西!都这会子了,你还与我满嘴的胡话儿,看来昨儿个的酒还未全部醒呢。”言下之意,竟是丝毫儿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儿。

王夫人见贾母不信,不由越发的泪如雨下,“老太太想,事情都已至这步田地了,媳妇儿那里还敢胡说?况媳妇儿到底亦是大家小姐出身,若非骤然受了惊吓,焉得轻薄至厮?还请老太太明察。”

贾母听得这一席话倒也大近情理,因叹道:“我也是气急了,才会对你这般严厉的。你且起来,咱们娘儿俩议议此事该如何收场方好。”

虽则与王夫人素来皆是面和心不合,然对比起邢夫人来,贾母心里还是稍稍偏向于前者的,毕竟邢夫人只是贾赦的填房,不比王夫人有显赫的家世门第。然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儿,王夫人在贾府上上下下人等面前皆已是体面威势扫地,倘不紧着补救,明儿大房的势头一起,她还怎么保持两房的平衡呢?况且此事还牵涉到荣国府几十年来的声誉,牵涉到荣府以后的发展势头儿,说不得要她亲自出来收拾残局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贾母内心深处,竟还有几分自得之戚,你们再怎么自诩有本事儿,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不也得要我出来与你们收拾残局?你们再怎么能,不也能不过我去?!

见贾母缓和了颜色,王夫人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儿,因忙赔笑道:“老太太见多识广,凭着大惊大险千奇百怪的事儿,没有不经过不见过的,一切但凭老太太做主便好。”

贾母被奉承得有几分受用,因压低声音道:“如今事情已出了,你也不必急着怒斥下人去,倒是认真想法子先保住脸面体统的好。才刚我已想过,昨儿个夜里你厥过去时,不是有人在旁叫着‘请端公来送祟’吗?咱们竟借题发挥,只说今儿个瞧了祟书本子,说你昨儿个是在那个方向撞着那尊神了,所以才会失态的。罢了再命人请些纸钱纸马的来,着人在你院门外烧了,算是与你送祟,也就混着将事情遮掩过去了。”

一席话说得王夫人连连点头,叹服不已,“到底是老太太有智谋,如此一来,必定千妥万妥的。”

说着婆媳俩又商议了一下儿那些是须要注意的细节儿,贾母方扶了鸳鸯,一径回了荣庆堂。

不提这边儿贾母与方夫人的密谋,且说雪浪阁内,经过了昨儿夜里的闹腾,墨颖与沁灵的精神头儿仍好得了不得,彼时她两个便便正与雪雁姊妹两个一块儿,犹在内室里嘻嘻哈哈笑个不住,尤其那沁灵更是个促狭的,竟在一旁学着王夫人昨儿个夜里的样儿,作势胡乱抓扯着自己衣衫与头发,口内还大叫大嚷着,直逗得大伙儿越发止不住笑了。

黛玉见她几个皆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乃笑劝道:“我劝你们都消停一会子罢,不然过会子该嚷肠子痛了。”

一语未了,就听得沁灵“嗳呦”了一声儿,然后便开始惨叫起来:“好肚子疼!”

唬得她的奶娘丫头们忙围上来,与她揉起肠子来。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然打早儿起身便去荣喜堂附近打探消息的紫鹃回来了,墨颖忙问道:“可有什么动静儿没有?”据她想来,经历过昨儿个的丢脸事儿,王夫人醒来后,不外乎两种反应,要么便是寻死觅活,要么则是寂然无声。她必须得知道了她的反应,才能决定下一步棋到底该如何下。

紫鹃一面摇头一面道:“格格预料的事情,都不曾发生。才刚女婢一直躲在荣喜堂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起初还听得到太太骂那里众下人们的声音,不想老太太去了一趟后,便再无声息儿传出来了。这会子太太屋里的丫头正在荣喜堂门外烧纸钱儿呢,逢人便说老太太已翻过祟文本子,说昨儿个太太是冲撞了东南方向的花神,撞客着了,才会失去体统分寸的,只要烧罢纸钱儿,管保就无事儿了。”

墨颖听说,因向黛玉道:“老话儿说‘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儿果真不假。”

“说句不怕姐姐恼的话儿,姐姐吃的米,尚且及不上我那外祖母吃的盐多呢,这点子小事儿,她应付起来,自然是游刃有余的。”微扯嘴角略带嘲讽的笑了一下,黛玉方轻声说道,同时心里忽然开始有几分同情起贾母来,她都“七十古来稀”的人了,还要成日家为着这些子孙后人操劳,为保持两房之间的平衡而劳心劳力,真真有够悲哀的;但转念一想,指不定她还乐在其中呢?

“这点事先我倒是没料着。”沉吟了一瞬,墨颖方抚着自己的下巴沮丧的叹道,但仅仅就在一刹那后,她复又精神起来了,“不过没关系,我还准备了其他更多的好果子与她们吃呢…”说着拉了沁灵至里间,又叽叽咕咕的谋划开了。

后面儿黛玉见了,正欲上前劝她两个就此丢开,还是早些儿回富察府的好,就有贾母屋里的两个丫头进来道:“回二位格格,回林姑娘,四贝勒爷与五贝勒爷来了,老太太请您几位过去呢。”

话音刚落,就见墨颖一阵风似的从里间刮出来,顿足向黛玉大搜:“表哥他们有撵来作什么,横竖几日后咱们自会回去的。”她与沁灵黛玉三人来荣府,已是够屈尊的了,偏如今弘历还撵了来,明儿贾府众人不定得意成什么样儿呢!

黛玉亦道:“昨儿个就该说与他咱们要来这里之事的。”

说着随了那两个丫头去到荣庆堂,果见一身便装,一脸似笑非笑表情的弘昼,正分坐在荣庆堂正中央软榻的两侧,底下则是贾母领着贾政贾赦并贾珍贾琏等宁荣二府的子侄们,肃手立在两侧,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受宠若惊,尤其贾母更是在心里庆幸不已,果然费尽了心力接得林丫头回来,是千值万值的呀!

听得外面儿人报:“墨颖沁灵二位格格与林姑娘来了。”弘历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他到得荣府后的第一抹笑意,因命贾府众年轻一辈儿的爷们儿都回避了,方兔子一般自榻上跳起,几步迎了出去。

果见黛玉与墨颖沁灵被一众丫头婆子簇拥着来了。弘历忙几步行至黛玉面前,一面笑道:“妹妹让我好找!”却未注意到彼时犹留在厅里伺候的贾府上下人等脸上的惊奇与诧异,原来四贝勒爷是会笑的!

不想黛玉却是欠身向他行了一个礼后,方淡淡道:“未知四贝勒爷找黛玉却是所为何事?”虽则心里有几分为弘历来找自己的举动而喜悦,她却没来由的不想让贾府众人瞧出自己与弘历亲厚来,因故作疏离的道。

见黛玉乍然又与自己这般疏离起来,弘历心里一阵惊慌,不明白到究自己又那里惹了她,因忙又是赔礼又是作揖,把“好妹妹”三字换了几十遍,却犹不见好转,说不得将探询的目光转向墨颖,方注意到她一直在冲自己杀鸡抹脖儿的使眼色儿,只自己竟未注意到罢了。

“林妹妹怎么了?”附耳过去压低声音问了墨颖一句,弘历的目光又如影随形转到了黛玉身上。

墨颖同样儿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口杂的,过会子屋里与你说去。”

说完她又向已然被弘历在黛玉面前,竟能作如此小伏低状而惊呆了的贾母道:“老太君,今儿个难得我两位表哥来瞧我,因此想借一下你的地方儿,于雪浪阁摆上一桌酒,咱们兄妹好生乐和乐和,不知行是不行?”

贾母听说,忙回神赔笑道:“格格说哪里的话儿,平日里求不到贝勒爷儿与格格们驾临呢。但只雪浪阁那里地方儿狭小,恐慢待了各位主子们,依奴才之见,竟将酒席摆在奴才这屋里罢,倒还敞亮一些儿。”

“很不必。”话音刚落,就见墨颖摆手道:“横竖只咱们兄妹五个人,并没有一个外人,就摆在雪浪阁便好了,只一点,可不许闲杂人等来打扰咱们才是。”

贾母忙一叠声儿应罢,即刻命人整治酒席去了。

这里弘历方换回才刚的不苟言笑,向同样儿被他对黛玉百依百顺态度惊呆了的贾赦贾政兄弟俩人道:“爷儿这里也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该做什么,只管做自己的去罢。”说着同了墨颖几个,一径往雪浪阁去了。

“奴才遵命!”贾赦贾政二人齐声应罢,目送弘历一行走远了,方领着其余子侄们,心里各异的鱼贯退了出去。

一时到得雪浪阁,等不及命众跟来的人退下,弘历便急声儿向黛玉道:“好妹妹,可是我又哪里做错儿了?果真我哪里不好了,妹妹只管说出来,我一定改,只求妹妹别不理我便好。”虽则他不敢奢望倘若自己付出十分,便能得到十分的回报,但至少要得到五分的回报罢?可如今黛玉三日好两日恼的,让他心里十分没有底儿,惟恐从头至尾都只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偏黛玉犹把他不理。

还是一旁墨颖回退了众人,方笑道:“三妹妹并未恼你,只是想着大庭广众的,于情于理都不好与你过分亲密,才那般冷淡对你的。偏你又是个脑子不灵醒的,竟未理会到她的意思,竟以一个贝勒之尊,做出那般情况孟浪的举动来,真真该打!”

听她说罢,黛玉终于开口了,“四哥哥,这里也是你该来的地方儿?明儿被有心人知道了,还不定传成什么样儿呢。原本大姐姐二姐姐要来这里,我已是十分不赞同,不想今儿个你与五哥却又来了,依我说,还是赶紧回去罢。”

弘历见黛玉终于如平常般唤自己做“四哥哥”了,心里终于舒了一口长气儿,乃笑道:“昨儿个妹妹让我先回府好生睡上一日,今儿个再来瞧你不迟,因此今儿一大早我便起身,欲往潇湘馆瞧妹妹的,不想到了那里,方知昨儿我前脚刚走,妹妹后脚便到了这里,我才又赶了过来。”

至于才刚他之所以会那般丝毫儿不避嫌的对着黛玉小伏低状儿,固然有害怕她生气的意思,却亦有明示贾府众人,连他弘历尚且这般看重的女子,他们倒敢随意的欺负了她去,真真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意思。

说罢弘历又责怪的看向墨颖道:“妹妹要来这样污浊地方儿,你就很该拉着她才是,怎么反倒与她一块儿来了?竟赶紧收拾一番,罢了便与我和五弟一块儿离开罢。”说着那一双狭长的眼睛扫向一旁的弘昼,却见他正拉着沁灵的小手,与之甜甜蜜蜜的低声说着体己话儿,他心里不由一阵儿艳羡,什么时候,他才能享受到如此的待遇呢?

黛玉见问,不由无奈一笑,道:“我原是百般不肯来的,偏大姐姐与二姐姐定要来,还说即便我不来,她们亦是必来的,没奈何,我只好一块儿来了,你快劝着她,早些儿离了这里罢。”

一语未了,就见弘历已沉下了脸子问墨颖道:“前儿个妹妹在这里受的委屈你忘记了?便是她愿意来这里,你也该劝阻着才是,怎么她不愿意了,你反倒撺掇起她来了?看我明儿不扒了傅恒的皮儿!”因着这一阵儿的忙乱,他一直未抽出空儿来与贾府清算当初他们给黛玉委屈受之事,如今倒好,旧恨尚且未平,新的烦恼却又来了。

墨颖并不理会他的威胁,而是踮着脚尖附耳过去,将自己与沁灵谋划的事儿如此这般一说,立时便说得他转怒为喜起来,乃笑道:“真真是我的好妹妹。”说着一拍胸膛,豪气的道,“明儿住在这里或闷了,或是想什么吃的玩的了,或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只管告诉表哥我,管保与你办得妥妥帖帖的!”言下之意,竟是十分支持她们几个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的。

闻言墨颖不由一翻白眼儿,道:“才刚是谁说扒了傅恒皮儿的?”

弘历单手抚着鼻子尴尬一笑,方道:“是我错了,这就向你赔礼,行了罢?”说着当着作势要向她作揖。

慌得墨颖忙一把托住,道:“这样儿的认错儿方式,你还是留着与三妹妹罢,我可消受不起。明儿倘让我阿玛额娘瞧见,非得扒了我的皮儿不可。”

黛玉见他兄妹俩笑闹作一团,不由暗自叹息起来,才刚她还想着兴许被弘历一劝,明儿墨颖便愿意离开了呢?却不想,这会子连弘历亦与她“同流合污”了,说不得要她再在这

里呆上些日子了,横竖有墨颖与沁灵在,她是绝对不会再受到丝毫委屈的!

第四十七章 白献殷勤自取其辱

几人正说得热闹,忽然就听得外面儿有人道:“二奶奶领着姑娘们,送席面来了。”

黛玉听说,不由纳罕道:“怎么府里没有丫头婆子了吗,倒要让姑娘们充当起跑腿儿的来了?”说着扬声向外道:“请进来罢。”

少时,就见凤姐儿领着俱已换了一身新衣衫,打扮得亦比平日里俏丽,皆微红着脸的三春,并一众抬着席面的丫头婆子们,满脸堆笑的进来了。

行罢跪拜大礼,又瞧着下人们安置好了饭桌碗箸后,凤姐儿方笑向弘历弘昼道:“回二位贝勒爷,席面已准备妥帖了,奴才先告退了。”

说着又转头与三春道:“才老太太与太太说了,二位贝勒爷儿与二位格格皆是咱们家求也求不来的贵客,打发了那个丫头来伺候,都生怕招待不周,因此方大发了三位妹妹来,还请妹妹们不要辜负了老太太与太太的重托,千万伺候好贝勒爷与格格们才是。”

一语未了,惜春先就一脸不豫的抬起头来,幸得她还未忘记压低声音,“敢问二嫂子,老太太与太太果真这么说?虽则贝勒爷与格格们是主子,好歹咱们姊妹亦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如今却这般自贬为使唤丫头,明儿传了出去,咱们可还见人不见人了?”

旁边儿迎春亦小声儿附和道:“此事儿若真传了出去,咱们可怎么样呢?”惟独探春是一脸的平静如水。

才刚她三人是被平儿催着重新装扮更衣并领过来的,因此对前面儿到究发生了什么事儿,却并不是很清楚,有此疑问,却亦是在情理当中的。

见惜春当众质疑自己,凤姐儿心里虽有不悦,却因知道她素来便牛心古怪惯了的,倒也并未过多生气,只是笑道:“老太太确确是这么说的。依我说,妹妹也忒多心了,贝勒爷与格格们皆是主子,在主子面前,咱们做奴才的做任何事亦皆是分内的,哪里能顾及到自个儿的脸面呢?妹妹竟好生伺候着罢。”

才刚她便劝老太太说不让惜春来的,一来惜春毕竟是宁府那边儿的,于亲疏上来讲,到底比迎春探春远了一些儿,二来她年纪儿又小,性子又古怪,倒没的白让她惹了几位尊贵的客人生气。不想贾母却说:“你二妹妹三妹妹虽好,却一个木讷老实得紧,一个偏又为庶出,指不定入不得二位爷儿的眼,你四妹妹虽亦有这样儿那样儿的不好,到底多一个人,便多一丝儿希望,到时咱们亦同样儿的得益,竟一并带过去罢。”她方命平儿一并带了来的,却不想,一来便与她使了个大绊子啊!

凤姐儿说完,也不待惜春再说,便领着众丫头婆子,谦恭的行了一个礼,便转身往外退去,只余下三春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旁黛玉冷眼瞧至这里,心里已约莫明白过来了贾母的意思,不由暗自冷笑起来,怪道要那般殷勤,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接她回来,原来竟是打算通过她,为贾府的姑娘们谋上一门好姻缘呢,真真是有够老谋深算的!当下一张俏脸已似笼上了一层清霜。

那弘历原本眼里心里便只有黛玉,自然将她神色间的变化瞧了个分明,再一瞧三春都俏生生站在那里,对寻常男人来说,确确是有几分吸引人之处的,不过略一思索,便已明白过来了贾府众人的意思,因忍不住暗自冷笑起来,别说他心里如今只容得下一个黛玉,便是没有黛玉,他亦不会多瞧三春一眼!

当下思忖已毕,弘历攸地出声儿唤住了已行至门边儿的凤姐儿,“贾王氏是吗?爷这里很不必人伺候,把你带了来的人,一个儿不留的与爷带走!”

墨颖亦非那愚钝之人,自然很快亦将贾府众人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因冷笑道:“才刚本格格还再四与贾府老太君说,不许一个闲杂人等来打扰咱们兄妹说话儿,怎么本格格说的话儿在贵府是做不得数的吗?”

凤姐儿听他兄妹二人都这般说了,只得回头赔笑道:“奴才们也只是怕慢待了各位主子,才会这般的,既是主子们不喜欢,奴才这就把人通通带走便是。”说着回头急声儿招呼了三春姊妹,便带了跟来的人们,讪笑着告罪退了出去。

这里墨颖方撇嘴道:“怪道三妹妹再四不肯来,她们亦拼死要来接,原来竟是想‘山鸡变凤凰’呢!”

一旁沁灵闻言,亦顾不得与弘昼说体己话儿了,偏头跟着啐道,“只是她们却未想过,山鸡终究是山鸡,又怎么能变得成凤凰呢?”

听她两个这话儿说得刻薄,再一思及才刚迎春与惜春委屈的模样儿,黛玉心里不由一软,她们亦是身不由己啊!因强笑拿话儿来叉开道:“咱们竟快些儿坐席罢,不然一会子菜冷了,可就走味儿了。”

一面已在心里拿定主意,明儿离去时,一定让王嬷嬷将这几日她们姊妹主仆等人在这里吃穿用度的银子,加倍的算给贾府,如今她可不是不想再与这样儿只知利用她的所谓“亲人”,扯上那怕一丝儿一毫儿的关系了!

众人听说,方围着屋子中央的桌子坐了,开始随意吃喝说笑起来。然因着才刚之事,黛玉到底真正喜悦不起来,只是弘历问一句,方心不在焉的答一句罢了。众人皆知她是在为才刚之事生气寒心,遂百般那笑话儿来逗她开心,到底逗得她渐渐喜悦起来,亦有心情与弘历说笑了,“昨儿个听得四哥哥说,新近接掌了户部,可不就成了咱们大清的财神爷了?明儿咱们亦不必回伯母家了,只管都去到你府上,吃你的住你的一辈子,横竖财神爷家是吃不垮的。”

话儿一说完,她方自悔失言,羞得脸飞红,便低下头只管绞起手帕子来。

弘历听得她竟说出“一辈子”这样儿的话儿来,端的是大喜过望,再瞧得她这般娇羞可爱的模样儿,心里越发爱得了不得,正欲说话儿,忽然又有一个雪浪阁的丫头进来行礼后道:“宝姑娘求见。”

“她又来做什么?”闻言墨颖与沁灵先就异口同声的问道,没来由的,她们对这个女主的憎恶,竟比对贾府除过王夫人以外的任何人都还要深几分。

那丫头一面比划一面道:“回格格,宝姑娘说是昨儿底下人孝敬了这么粗这么长粉脆的鲜藕,这么大的大西瓜,这么长一尾新鲜的鲟鱼并一个暹罗国进贡的灵柏香薰的暹猪四样儿难得的厚礼,原是打算今儿个烹制了趁午饭时送过来孝敬给二位格格的,不想二位贝勒爷亦驾临了,因此才赶忙送了过来。”

黛玉听说,攸地明白过来宝钗的真正意图,竟与贾母王夫人打发了三春来充作使唤丫头的企图如出一辙,不由冷笑道:“两位哥哥前脚刚到,后脚儿她便得了四样儿难得的厚礼了,真真是‘不巧不成书’呢!这样儿难得的厚礼,怎么别人却没有得到呢?”只是不知道,贾母与王夫人知道宝钗的所作所为后,会不会为自己“引狼入室”的行为悔青肠子呢?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便认定了宝钗这会子来的这一趟儿,是背着贾府众人的。

弘历见黛玉不高兴,遂向那丫头道:“不见!倘过会子再有那个闲杂人等来,亦不必回了,一并撵出去完事儿。”

那丫头恭声应罢,转身便于出去,不想还未及抬脚,忽然又听得墨颖在后面儿道:“罢了,让她进来罢。”

说我见众人都拿疑惑的目光瞧着自己,她攸地坏笑道:“既然人家送了这样儿难得的厚礼来,咱们也该与她还点子礼才是!”

其余四人谁也不是那聪明绝顶之人?自然立时便明白过来了她的意思,都笑道:“那咱们就等着瞧你的了。”惟独黛玉一脸的不赞同,“果真不待见她,眼不见心不烦岂不更好?偏要叫了她至面前儿来添堵儿,何苦来呢。”

说话间便听得丫头在外面儿说:“宝姑娘来了。”

旋即湘帘儿被挑起,就见一身淡紫衣衫,打扮得花枝招展,却不失端庄妩媚的宝钗,领着四个一色衣衫,双手俱托着托盘儿的小丫头子,逶迤着进来了。

“小女薛宝钗,见过二位贝勒爷儿,见过二位格格。”

娉娉婷婷的行至屋中央,宝钗微红着脸子说着恭敬的话儿,目光却是欲语还羞的只管往弘历与弘昼身上瞟。不想只是一瞟,心下便已跳得擂鼓似的,她再未想到,世上竟还有如弘历与弘昼这般出色的男子,实在是她生平之所未见,尤其二人还不仅仅是只有出色的外表,二人还有着这天下最尊贵的身份,明儿更是有极大的可能会君临整个天下,简直就是她所梦想的男子啊!自己今儿个真真是不虚此行呢。

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正与他们中的一个,浓情蜜意的站在一块儿,接受着包括墨颖沁灵黛玉在内的以往所有瞧不起她之人的膜拜讨好和谄媚奉承…

“大胆奴才,主子们面前,也有你自称‘小女’的份儿?!”

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攸地打断了宝钗的白日美梦,她忙循声儿望去,就见墨颖正柳眉倒竖、满脸寒霜的怒视着自己,才刚那声儿暴喝,不用说正是她所发出来的。

彼时宝钗方意识到自己一时心切,竟忘记这一点最要紧的事儿了,因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内犹道:“奴婢只是想着能早一点子为贝勒爷献上佳肴,才会一时失言的,还请二位贝勒爷恕罪。”一面还拿楚楚可怜的目光瞧向弘历与弘昼,却见前者瞧都未曾瞧她一眼,倒竖后者却正满脸兴味儿的瞧着自己。

见状宝钗心里一喜,忙拿更楚楚可怜的目光瞧向弘昼,果然吸引得他向自己招了招手。

“宝钗是吗?”微扯嘴角笑了一下,弘昼像招小狗儿一样向宝钗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宝钗双目闪闪,却仍未忘记保持妩媚的笑容与端庄的步伐,款款行至了弘昼身边,“爷二唤奴婢来所为何事?”想不到她的梦想这么快就要实现了。想来也是,凭她的容貌,这天下还有能不吸引住的男子?!

无视一旁沁灵已快喷出火儿来和一旁墨颖与黛玉皆带着责备与不赞同的目光,弘昼伸出右手,缓缓挑起宝钗的脸,仔细瞧了一遍,方点头叹道:“倒是生得好模样儿!”但只她却不知道自己已犯了他和弘历的一个大忌,那便是对这类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他兄弟二人向来皆没有兴趣儿!

说罢迎着宝钗夹杂着喜悦与欲语还羞的目光,听着沁灵在一旁磨牙的声音,他收回自己的手,话锋一转,又道:“只是,爷儿一向不喜欢吃猪肉猪油的,嫌腻得慌…”

一语未了,墨颖与黛玉已是“扑哧”一声儿笑出声儿来,便是才刚还气恨难平的沁灵,亦掌不住笑了起来,众丫头婆子更是抿着嘴偷笑不已,惟独宝钗一张银盆似的脸臊得通红,立在那里不知该怎么收场。

最后还是墨颖与她解了围,“不是说有四样儿难得的菜肴吗,还不捧上桌,愣着做什么?”她还没玩儿够呢,可不能就这么臊得她没脸,一头退了出去。

宝钗听说,只能强压下满心的羞愤与恼怒,回身亲自将丫头们托着的盘子,一一摆到了桌上。

摆好菜肴,宝钗没有脸子再呆下去,便欲行礼告退,偏那墨颖却不答应,命她:“留下来与咱们斟酒布菜罢。”

没奈何,宝钗只得留在一旁,持起桌上精巧的小酒壶儿,百般小心翼翼的为众人斟起酒来,唯恐一个不慎又惹恼了他们中的哪一个,再为自己招来一顿没脸。

然俗话儿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认是她再怎么留神费心,又如何避得过墨颖早已与她准备好了的“好果子”呢?

就在她有一次转至沁灵身边为她斟酒时,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腿儿被人狠狠的踹了一下儿,以致她一个把持不稳,竟将酒壶里犹剩下大半儿的酒,悉数合在了沁灵身上!

当下沁灵便大怒,因兜头啐道:“作死的贱逼,多少人做梦都想伺候二位贝勒爷儿与我们尚且不能,你倒好,才刚不过拿你取笑儿了两句,你便怀恨在心,泼我一身的酒,明儿要是真打你骂你了,还不得要了我的命去?!”尤其她还敢勾引她的弘昼哥哥,真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吓得宝钗忙“噗通”一声跪下,一面哭一面叩头如捣蒜,“格格息怒,格格息怒,奴婢知道错了,求格格饶过这一次罢。”虽则已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算计了,然她却不敢表露出丝毫儿得委屈来,只因她知道,若她果真这么说了,等待她的绝不会是有人站出来与她平反,而只可能换来她们对她变本加厉的惩斥。

——前儿挨过打的那半边脸子彼时还隐隐作痛,她实在不想让自己另外半张脸再挨上一掌了,在权势这个东西面前,脸面和尊严都是一文不值的!这,也是她一心追求权势最直接的原因!

“饶你?”不想沁灵丝毫不理会她的求饶,犹是一脸的怒不可遏,“饶过了你,那本格格不是白被你泼了?”

一面又偏头向黛玉道:“今儿个她算不得妹妹的客人了,妹妹可别再拿这话儿劝我不惩罚她。”说着便要命人进来拉了她出去掌嘴。

黛玉被她这么一堵,到嘴的话儿亦不好说出口了,说不得硬咽了回去。

倒是一旁墨颖忽然笑道:“二妹妹消消气儿,今儿个咱们难得一聚,何苦动怒?白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况这里到底不是咱们自己个儿的家,便是她不对在先,咱们亦不能僭越了,免得明儿别人说咱们仗势欺人。依我说,也不必打她了,只叫她到外面儿回廊上去,跪上两个时辰,也就罢了。”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带把过错儿亦全部推到了宝钗身上,直听得地上犹跪着的宝钗恨得了不得,只不敢表露出丝毫来罢了。

见墨颖忽然破天荒儿的劝阻起沁灵来,黛玉心里虽纳罕,亦忙跟着劝道:“大姐姐说得有理儿,何苦为些微小事儿,闹得咱们自己不痛快?二姐姐竟按大姐姐的法子来办罢。”

沁灵犹不依不饶,却见墨颖不住朝自己使眼色儿,方不情不愿的道:“罢了,就这么着吧。”

说着就有两个婆子上来,一左一右押了宝钗出去,跪在了雪浪阁外的回廊儿上,不消细说。

且说回雪浪阁,那沁灵见宝钗被押着走远了,方嘟嘴向墨颖道:“才刚姐姐做什么要劝阻我?难道那薛宝钗不该教训教训?”

墨颖听说,不由坏坏一笑,道:“傻子,你哪里明白我的心思?”说着抿了一口茶,方笑向众人道:“才刚贾府那三位姑娘来时,显然方才她的行为,是背着贾府众人来的。大家想啊,倘换了你们自个儿,知道自己家的客人竟背着自己,在谋划与自己想得到的同样儿一件事物,会是怎样儿一种感受呢?”

听她说罢,沁灵方恍然道:“原来姐姐竟是想‘隔山观虎斗’?”

闻言墨颖不由冷笑道:“她们哪里称得上‘虎’?充其量不过几只上不得高台盘儿的小冻猫子罢了!”说着命雪雁雪鸢道,“出去告诉那两个婆子,逢人便说才刚因宝姑娘于贝勒爷和格格们送了几样儿难得的厚礼来,惹得主子们都十分喜悦,因此开恩唤了她进来伺候,却不想她竟不识抬举,将酒洒了沁灵格格一身,因此格格罚她跪上两个时辰,以示薄惩。”

雪雁雪鸢听说,忙拍手笑道:“奴婢们这就去。”说着掀帘儿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这里才刚一直未曾说话儿的弘历方笑道:“想不到小小一个国公府,倒是色色人都有,样样可笑事儿皆齐全,不比宫里的水浅呢!依我说,明儿还是早些儿回罢,在这里成天家的见着这些鸡零狗碎之事儿,没的白污了自个儿的眼。”至于当初他们让黛玉受到的委屈,他自会用其他的法子为她讨回公道来的!

一语未了,墨颖不满的目光已瞪向了他,“才刚表哥不还十分赞同我的计划?怎么翻脸比翻书倒还快些儿?我还没玩儿够呢,凭你说怎么说,三五日以内我们是不会回去的。”

闻言弘历不由沉下了脸子,“今儿个我与五弟来这里,已是大不妥了,也是我欠考虑,只想着能快些儿见着林妹妹,却忘记与她着想了。才刚你也瞧见了,她的这些个所谓的‘亲戚’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因为瞧见她却咱们好,都在等着从她身上谋好处呢,因此明儿你们仍回姨娘家去罢,也好过在这里,时时有人虎视眈眈,况有姨娘在,我也放心些儿。”

“有我和二妹妹在,难道真能让三妹妹委屈了去?”听他说罢,墨颖仍是不以为然,“你只放心罢,明儿我必定与你带回一个完好无损的三妹妹。”

一旁沁灵亦附和道:“四贝勒只管放心,有我和大姐姐在,她们不敢怎么样的。”

弘历见劝不转她两个,只得恨恨道,“你们两个要留下,也罢了,今儿个我便将林妹妹带走,看你们还拿什么理由留下来。”说着转头笑问黛玉道:“一会子便由我送妹妹仍回姨娘家去,可好是不好?”

不想黛玉只是轻轻摇头,“二位姐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她们是为了与她出气才到贾府来的,她总不能事事只为自己想,将她们两个单独留在这个肮脏的地方罢?!

弘历无奈,只得再四叮嘱墨颖,“明儿林妹妹少了一根儿头发,我都要拿你是问。”

“知道了,知道了。”墨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便又拉了黛玉与沁灵至一旁,玩笑起自己的来,不在话下。

第四十八章 巧言相激得离贾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