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敲门进去时,颜丽刚好讲完一个电话,见了她,客气地点了下头。杜悦例行公事,放下东西正准备离开的,颜丽忽然叫住她。
“杜悦,你能帮我个忙吗?”
杜悦有些惊讶,转过身来时,看到颜丽异常苍白的脸色,她忙不迭的点头。
颜丽把一份文件塞进档案袋,然后把袋子外面的布线缠牢,这才递给她:“你把这个给物流部的吴经理送过去,他在仓库点货,很急。”
“好的。”
颜丽迟疑了一下,又轻声嘱咐了一句:“这个是不可以随便看的,你明白吗?”
杜悦对她笑笑:“您放心。”
目送杜悦出去的身影,颜丽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这间公司,她没有一个朋友,到处都是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和看她好戏的人,然而对杜悦,她却有种直觉,这是个可以信任的女孩。
杜悦赶到仓库门外,这里有不少物流部的职员正在紧张地忙碌,她在门口拦住小赵,说明来意。
“你说是颜经理让你来的? ”小赵满脸惊异,仿佛不相信似的。
“对! ”杜悦重重点头,”她说很急,吴经理在吗? ”
小赵伸手要去接档案袋:“他在里面,文件给我吧,我给你送过去。”杜悦却不肯撒手:“不行,颜经理说一定要亲手交到吴经理手上,如果外人不方便进去,能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吗? ”
小赵对她谨慎的态度又好气又好笑,但她没空跟杜悦争执,转身跑了进去,没多久,物流部经理吴志明就跟在她身后走了出来。
吴志明有一张跟颜丽如出一撤的脸,但他的面色没有颜丽那样白,黄黄的,总是透出三分倦意。
杜悦很早就听人说过,他是颜丽同母异父的兄弟,感情很好,在世铭,除 了罗秉伦,最有权力的就要数这对兄妹了,连戴高阳都奈何他们不得,这也是戴高阳暗地里跟他们不和的根本原因。
杜悦见到他,立刻主动把档案袋递过去,吴志明没说什么,只朝她笑笑表 示感谢。
杜悦没觉得这件事有多重大,也没跟任何人提起,但颜丽却因为这两件事 对杜悦刮目相看。
又一个午后,杜悦去总秘办公室送资料,颜丽正坐在窗前悠闲地喝一碗银 耳羹,她的脸色比让杜悦送文件那次好了很多,至少有些血色了。
见了杜悦,颜丽很客气地让她坐,并亲自给她盛了碗甜品:“你尝尝这个,我让阿姨炖了一个上午,很糯,里面还放了燕窝。”
杜悦再三推辞,却不过颜丽的热情,只得道了谢坐下同吃。
大约是看见杜悦脸上那显而易见的局促之色,颜丽绽开柔和的微笑:“你在巡检组干了三年? ”
“嗯。”杜悦边答应边小心翼翼地吃燕窝银耳羹,感觉一点都不享受。
“我注意你很久了。”
颜丽的这句话让杜悦一下子忘却了扭捏,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不太相信地盯着颜丽。
”不要以为我整天躲在办公室里,对外面的事情无所知。”
颜丽表情怡然:“你是巡检组里干活最认真的一个,不偷懒,枳极好学,就是有时候会发发犟脾气,我说得没错吧? ”
杜悦心下惭愧,其实她上夜班也有过偷懒的时候。
”你以前是不是跟齐正磊交往过? ”颜丽忽然又问,大约是那件轰轰烈烈的新闻也传到过她耳朵里,她有点好奇。
杜悦的脸脸无可抑制地红了,她很快就泰然地抬起头来,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不,是我…一相情愿,不过已经过去了。”
顔丽不再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杜悦觉得她可能是想劝自己点儿什么 的,但估计一联想到她自身,就发现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
“不知道。”杜悦停止喝羹汤,表情认真地望着颜丽。
“你很有自知之明。”
杜悦在心里默默咀嚼着这句话,不明白这是夸她,还是奚落她。
颜丽似乎能从她的表情读到她的心里,笑意弥深:“我在夸你,难道听不 出来? ”
杜悦脸又红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觉得做戴总的秘书怎么样? ”颜丽换了个话题。
“这个…”杜悦不得不提起精神来,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说话一定要谨
慎,否则很可能因为说错话给自己惹上麻烦。
“我只是暂调过来而已,等刘娜休完产假回来我就得回质量部了。”她含 糊其辞地搪塞了过去。
“你不怕戴总为难你? ”颜丽双眸变得犀利起来。
“戴总人挺好的,他从来没为难过我。”杜悦赶忙替戴高阳解释。
她说的是实话,这些日子以来,他除了有时候跟她开上几句无聊的玩笑,真没动过什么不轨的心思。
颜丽笑了笑,她很清楚戴高阳是不可能老实的,只不过时机未到而己,这是他欲擒故纵的手段。
她只是对杜悦的态度不解,这个女孩有时候表现得很精明,嘴巴紧,善于抓住机会,又不轻浮,但有时候想法又天真得很,对迫在眉睫的“危险”也浑然不觉。
“这么说,你将来还打算回质量部去做巡检咯?”
杜悦抿了抿唇,没敢把内心真实的打算告诉颜丽:“可能吧。”
想起未来,她虽然不无憧憬,心里多少还是觉得忐忑的。
颜丽的银耳羹已经吃完,她优雅地放下碗具,用纸巾擦了擦嘴。
“或许,我可以帮你。”她闲闲地说。
而这简单的几个字在杜悦听来,却无异于一道曙光,令她又惊又喜。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表示点什么,颜丽已将视线投向窗外,语气里了几分沉重:“如果世铭这次能够…”
她没把话说完,转过头来对杜悦淡漠地笑了笑:“等到时候再说吧。” 杜悦的喜悦打了不少折扣,心里也跟着沉甸甸的。
她刹那间明白,世铭的危机还远未解除。
第九章破釜沉舟的自救
杜悦发现,几个总监里,陈力跟廖总都很喜欢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编制文书,所以他们的秘书最忙碌。戴高阳是坐不住的人,一天中蜗居在办公室的时 间不会超过两小时。即使回办公室,他似乎也没多少正事可干,不是找杜悦进 去胡侃一通,就是跷着脚跟人煲电话粥,杜悦因此格外空闲。
不过她从不上网瞎逛,也不跟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闲聊,一来不熟,二来? 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没事可做的时候,她就找点资料看看。
新近她还从网上下载了一个英语自学课程,专攻口语的,她可以不出 一遍遍默诵。
有天下午,戴高阳忽然从外面回来,经过杜悦桌前时,特别敲了敲 “进来一下。”
杜悦觉得他口气有些不对,赶紧收掉学习资料进去。
戴高阳示意她在自己对面的软椅里坐下,他一脸莫测的表情,每当到这时候,杜悦总是心生惶恐,很有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感。
“你最近是不是跟颜丽走得很近?”他盯着她问。
杜悦心里咯噔了一下:“我…就是去送审文件的时候跟她聊过几句,这样也算走得近吗?”
尽管心里在擂鼓,她还是保持神色平静,任何人在那样的氛围下,都不可能拒绝颜丽的要求。而且她也从来没把自己归属到戴商阳这一派别中来,她不属于任何一派,她仅代表她自己。
戴高阳不再追问下去,却久久盯着她,仿佛想洞穿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坦然,杜悦也静静地迎视着他,两人无声较量了片刻,
戴高阳眸中的阴冷蓦地抽离,转而注入柔色和笑意。
“今夭晚上有空吗?
杜悦的神经还没从刚才的紧张中摆脱出来,有点愣神,这位总监的思维跳跃得毫无章法。
但她陡然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防备很久的“风险”正在无声无息朝自己逼近。
“我跟人约好晚上出去逛街了。”她飞快地回答。
“哦——”戴高阳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却未死心,“会逛到很晚吗? ”
杜悦不打算跟他绕来绕去:“请问戴总有什么吩咐? ”
戴高阳笑着向椅背上靠去,轻松地说:“吩咐不敢当,你过来帮了我整一个月了,请你吃顿饭总是应该的吧? ”
杜悦脸上勉强装点出笑意:“谢谢戴总关心,不过我来这里之后,其实也没什么忙,反而比从前在巡检组空闲了许多,哪里还好意思让戴总请客。”
“那你请我好了。”戴高阳双手抱在后脑勺上,很有兴致地欣赏杜悦的窘相。
“这个,当然可以。”杜悦开始觉得应对吃力,“不过,最近我可能真的…抽不出时间来。”
戴高阳发出一连串笑声,让杜悦的脸顷刻间红了起来,她明自自己的理由很拙劣,可是仓促之间,她想不出更好的来,她没这方面的经验。
“行!”戴高阳并不急在一时,“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约好了——只要你不赖账就行。”
杜悦有着死里逃生的解脱感。
回家的班车上,杜悦想起自己在戴高阳办公室里时那副硬邦邦的表情,以及戴高阳一连串的笑声,她顿觉脸上开始发烧,心里也充满懊恼。
如果戴高阳不是那个意思,而仅仅是出于礼貌邀请自己一下,那她岂不是又出了个大洋相,戴高阳此刻说不定正可劲儿笑话自己呢!
回到租房,杜悦照例是一个人做饭吃。
最近夏楠神秘得很,行踪诡异,要么加班,然后搞得老晚才回来,要么声称跟人约好了有事,而改坐前往市区的班车。
杜悦疑心她是跟“偷菜”的张涛在谈恋爱,点了她几次,夏楠都连声否认。
“没事你脸红什么呀? ”杜悦对她的隐瞒不以为然,“谈恋爱又不是丢人的事,我要找着合适的,我也想谈呢!”
“我说不是就不是嘛!他要什么没什么,我跟着他,不是一辈子辛苦?”
杜悦听出夏楠语气里的犹疑和矛盾,她本想劝劝夏楠,一转念,自己对他们的事情压根都不清楚,而且夏楠一直扬言要找个条件优渥的男友,万一她劝成了,夏楠将来真的受苦,搞不会会连自己也埋怨上。
晚饭后,杜悦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是母亲接的,照例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
进入十一月份,天气骤然转凉,母亲难免要多唠叨几句:“穿衣服别贪图好看,要注意保暖,否则你老来可有苦吃呢!”
在家的时候,杜悦跟弟弟一样不喜欢听母亲碎碎念,等毕业了一个人在外谋生,才感觉到来自家庭的温暖有多重要。
“对了,你别老给家里寄钱了。”母亲的话题又转到经济上,“把钱横着,将来结婚用得上。还有啊,一个人在外面过日子,不要太苦着自己,知道吗? ”
挂了电话,杜悦的思维便停留在跟母亲聊到的那个最终话题上——钱。
曾雨露搬走后,租房里很快就新添了个女孩,但没几天就让夏楠打发走了,她们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懒的女孩,衣服瞎扔,垃圾乱抛,吃过东西后的餐具可以在水池里堆到长毛。
“我情愿多付点儿房租,也不想跟这样的懒婆娘住一起!”夏楠的一句话,最终拍案定型,她们又恢复了二人世界。
世界干净是干净了,但少了一个人分担房租,生活成本就提高了。
她刚调去做戴高阳的秘书没几天,夏楠就问她,工资有没有涨,杜悦老实道:“我是借调过去的,关系都还在质量部呢!涨工资这种事想都不敢想,我只要能拿到那几个月的秘书经验就心满意足了。”
话虽如此说,谁不希望能多赚点钱。杜悦对金钱的渴望尤甚, 她希望将来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而这些目标她眼下显然都无法实现,只能寄希望于未来。
临下班,戴高阳组织生产部的主管人员开会,并嘱咐杜悦别急着走,他开完会后找她有事。
杜悦忍不住犯嘀咕,有事不能早一点,非要到这会儿才不尴不尬地找自己。不过嘀咕归嘀咕,她也没法说不,谁让人家是老板呢。
会议冗长,杜悦喝掉差不多六杯茶水,才见会议审的门波推开,生产部经理们三三两两走出来。
戴高阳拿着一张被涂改得乱七八糟的纸往杜悦桌上一扔:“这是会议记录,你整理好了发给我。”
杜悦一分钟都没耽搁,赶忙调出文档来,准备速战速决。
才敲了两行字,戴高阳已经锁了办公室的门出来,见她正认真作业,有点讶异:“你在干吗? ”
杜悦哭笑不得:“整理会议记录啊! ”
“明天做吧,不着急。”戴高阳把手上的车钥匙往空中一抛,又接住。
杜悦一下子愣在那儿:“那你刚才说让我留一下,是什么事? ”
戴高阳冲她灿烂一笑:“我想让你请我吃晚饭,可不可以? ”
杜悦的神经一下子绷紧,狼又来了。
“我今天…”她深深懊悔,为什么平时不多备几个理由在脑子里防患于未然呢,那样也不至于到要用的时候理屈词穷了。
“你别编理由了。”戴高阳狡黠地向她一挤眼睛,“午你打电话我都听见了——你今晚有空!”
杜悦倏地想到—定是自己在电话里跟夏楠抱怨她老不回家吃晚饭被戴高阳听到了,她悚然心惊,这家伙可真够老谋深算的。
“走吧,走吧,难道我还会吃了你!”见她还是愣愣的,戴高阳有点不高兴地敲了敲她的桌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悦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收拾了东西跟戴高阳走,一路上心里都在敲锣打鼓。
戴高阳开一辆流线优雅的蓝色跑车。
“既然是你请客,地点就得由我挑啦! ”他心情好到上了车就- 杜悦机械地点点头,心情沮丧。
跑车像头猎豹似的,嗖地一声就飞出了厂房,杜悦只觉得身心分离,更加紧张。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戴高阳满肚子的笑话和典故,对杜悦来说完全是对牛弹琴,她现在最关心的是这顿饭得花多少钱,还有,她一会儿该怎么脱身。
好容易盼到买单,戴高阳挥挥手,账单就落到他手上了。
“一共是五百六十二块。”服务生笑咪眯的一句话,听得杜悦心惊肉跳。
她哆哆嗦嗦地把自己的皮包掏过来,又心疼又无可奈何。
“这么便宜!”戴高阳感慨了一下,已经先杜悦一步从钱包里枯出一张卡,搁到账单上。
杜悦一见,心疼都忘了,赶忙起身抢着要付钱,被戴高阳拦住:“把钱收好吧,这次我来付。”
“可是咱们不是说好…”
“我跟你开玩笑的。”戴高阳笑起来,“这你也当真!我在你眼里就有这么坏? ”
服务生已经拿着戴高阳的卡走出包间了,杜悦只得讪讪地把钱包收好,心里的警报声却响得更厉害了。
一出餐馆门,她急着想跟戴高阳分道扬镳:“戴总,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看就…”
“你就这么想回家? ”戴高阳仿佛一眼就洞穿她心思,“既然出来了,就好好玩玩,女孩子不要总是那么刚硬,既要会学习,也要会玩才对嘛!”
“我真的还有点事,”杜悦吃力地扯着谎,抬眼看见不远处有个车站, 时像遇到救星,“这里有直达我家的公交车,很方便,这样吧,你忙你的,我就直接在这儿坐车回去就行了!”
她身子一转就想开溜,戴高阳手臂一伸,就把她当街给拉住了。
杜悦苦着脸转过头来,看见戴髙阳脸上的笑意己经消失了大半。
“你寒碜我是不是? ”毕竟在W市待了五六年,他学会了不少方言土话,“走吧,我送你。”
说着,他一径拉着她的手往车库方向走。
杜悦心里挣扎得要命,是即刻撂手翻脸还是继续支撑下去?
心思翻搅之时,她己经被戴高阳推上了车。
重新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杜悦心里别提有多窝囊了,心一横,她不再打算反抗,她不信以戴高阳的身份,会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来。
“你住哪儿.
“XX街19号。”
车子又像个精力过剩的猎豹一般器张地飘了出去。
他们是在市区吃的饭,杜悦住西南,开了五六分钟后,车子就驶出了繁华地段。
“你是不是怕我啊?”
杜悦不好明说,想了想道:“你是老板,我是小职员,我怕你,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戴高阳笑得很大声:“我哪算什么老板呀!真正的老板是罗总,我跟你一样,都是打工的,你说对不对?”
杜悦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她犯不上跟这些生活舒服得浑身皮痒的公子哥逞口舌之能。
她忽然注意到,车子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一条她陌生的街道,她立刻紧张起来。
“戴总,你走错路了,去我家应该继续往南开!”
“没错啊!我先带你去老街逛逛,那边有很多不错的酒吧,你一定很少去那种地方吧? ”戴高阳笑嘻嘻地解释。
杜悦抓着皮包带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被气的。
“停车!我要回家!停车!”她扯开嗓门尖锐地大叫了一声,她受够了跟他没完没了的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