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还记得,当年校门口带头斗殴的人,就是站在包厢门口的这个男人。

“你干什么?又想干什么?”班长又摆出一副当年当班头的架势,保护自己班里的每一个人。架着他的男生不明所以:“班头,班头?醉了吧?”说完,对着付小宁点头,“不好意思啊,这位喝高了。”付小宁倒是猜到因为什么,笑笑:“没事儿。”

他最后多瞥了纪忆一眼,真的告别:“走了,西西。”

付小宁转了身。

待人走远了,班长没有需要保护人的意识,立刻就软了身子,彻底失去意识。

纪忆走进去,大家纷纷致谢纪忆的慷慨请客,纪忆笑笑,没多说话,在包房的大转角沙发的尽头坐下来。她攥着手机,给暖暖发了很长一段话,接连7条短信,她想告诉暖暖,无论如何,她都是暖暖的朋友,希望她能和自己联系。

直到晚上,依旧石沉大海。

她回到季成阳家,季成阳正在换衣服,显然也是刚刚才到家:“怎么了?同学聚会回来这么没精神?”他将衬衫的纽扣一颗颗扣上,走过来。

纪忆前思后想,并没有将事实真相告诉季成阳:“我想回一次家。”

她已经很久没回家了。

以住校为借口,很久没有跨入那个大院的大门,所有生活费父母都是每年固定打到一张卡里,余下的都不再过问。而她不回自小生长的那个家,也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自从她上大学以后,曾经住的那个房间早已被收拾出来,做了个客房,二叔和三叔的孩子轮流住上一阵,她回去了反倒没有落脚地。

可是,现在,她很想回去。

回去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季暖暖。

“好,”季成阳没过多追问,他看出她心里有事情,既然不想现在明白告诉他,那就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谈,“明天早上我开车送你过去。”

“嗯。”

“一直忘了问你,你买个世界地图做什么?”他笑。

“世界地图?”她回忆了会儿,这才想起来自己那天接暖暖最后一通电话时,刚才买了世界地图,后来呢?她都忘记搁在哪里了,“你看见了?在哪里?”

“你放在我书桌上,我不知道你要用来做什么,就一直没敢动它,”季成阳用手去捋顺她脸颊边的发丝,“原封不动,还在书桌上。”

都一个月了啊。

“你怎么一直没问我?”纪忆有些奇怪。

季成阳当然不会告诉她,是看出她心情不好,特地找了个话题:“忽然想到了。”

她小心思扭捏了会儿,轻声说:“想贴在墙上,每次你出国的时候,都标上你去哪儿了,做纪念。这样我会觉得,就算你不在我身边,起码我们还在同一张世界地图上…”

他听得微怔,一瞬,竟像是隔着无数惨烈的画面,看着层叠画面后的她。炮火,饥饿,难民,尸体,武器,母亲怀抱婴儿,士兵与恋人在街角的拥吻。

他被她一句话戳到心底最脆弱的地方,对死亡有了具体的恐惧,以前也怕,只是在炮弹落下的一霎,有本能恐惧反应。此刻却更多了对纪忆的不放心,唯恐自己死后深爱的人会哭得昏天黑地,甚至变得生无可恋…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春闺里的爱人倘若收到死讯,又会如何?

他想,他终于能彻底明白那些经历战争的士兵,也会怕身首异处,但更怕的却是死后父母无人依靠,妻儿无人照料。

“明天我们几点走?”纪忆怕他觉得自己矫情,在短暂安静中,转移开话题,“早上?还是中午?”季成阳将衬衫袖口挽起个漂亮的褶子,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合适的时间:“要看你准备回去做什么,需要多少时间。”

“回去——”

门铃淬不及防地响了。

她吓了一跳,倒是忘了说什么。

虽然季成阳早就告诉她,这次回来根本就没有告诉王浩然和几个朋友,就是怕大家彼此撞上,让她觉得尴尬…可经过暖暖上次的那件事,她变得愈发小心翼翼,唯恐被什么旧识知道她和季成阳在恋爱,惹出更多的是非。

季成阳眉目间有疑惑,倒是没多琢磨,径自去开了门。

“不要惊讶,”带着笑声的女人声音,从楼道里飘进来,“我只大概知道你住在这个小区,问了问保安,没想到你还挺有名的,保安都记得是哪个门。”

是那个女主播?

纪忆认出声音。这是他在电视台的同事,两人还在医院见过,彼时自己和季成阳还没有点破任何关系。忽然来客,她站在客厅里,一时倒不知是进是退了。季成阳曾和她谈过,对待知道两人早先关系的那些人,要等她大学毕业再慢慢公开,那时她已经是适婚年龄,所有的影响都会降到最低。可他的同事呢?他倒是没和她说过什么。

尤其是这个女主播,和她也算是旧识的同事。

季成阳只是对着门外的人问:“找我有急事?”

语气不咸不淡,没什么情绪起伏。

第四十二章 世界的两极

“没什么事,过节在阿姨家住,想起你在这附近,就试着来找找。”

季成阳单手撑在门框上,忽而笑笑,颇有些无奈:“那就进来坐坐吧,”他打开鞋柜,拿出一双客用拖鞋放在地板上。

刘晚夏进门,就这么弯腰换鞋的功夫,已经看见了纪忆。

她先是一怔,觉得眼熟,很快就恍然,原来是那个小姑娘:“你好。”

“你好。”纪忆温声说。

她想了想,跑去厨房倒了杯热水。

刚要端出去,又发觉好像待客太简陋了,索性走出来,问刚才在沙发上坐下来的女人:“你习惯喝茶,还是喝咖啡?”话这么一出口,刘晚夏终于察觉出了不对的味道,这是主人才有的姿态,并非是她刚才进门时所认为的“也是个客人”。

“茶吧,谢谢你——”她想不起来纪忆的名字了。

“纪忆。”纪忆笑。

“不好意思,隔得太久了,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刘晚夏的声音轻柔似水,“上次见你,还穿着附中的校服,你…高中毕业了吗?”

“毕业了,已经快大二了。”

纪忆说完,又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杯茶出来,放在玻璃桌上。

她随手递给季成阳另外一杯咖啡。

刘晚夏看了眼季成阳,后者倒没什么特别的表现,甚至还轻声告诉纪忆,如果不习惯在这里呆着就去书房看书,或者找个电影看,一会儿他送走客人再陪她。纪忆也觉得这么对着个挺陌生的女人没话说,很听话地进了房间。

两个人表现的太坦然,刘晚夏这个意外来客倒是有些窘迫了。

她只是刚才在逛街时想到上次季成阳送自己到路口,又曾听他提到过小区的名字,想要来碰碰运气。她相信缘分,就像季成阳和她曾是高中同班同学,如今又都在同一个电视台工作,冥冥中就有种缘分;而她更相信努力,有时候缘分的力量很薄弱,需要有些人为助力…

她坐在沙发上,凭着女人的敏感,察觉出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女孩子居住的痕迹。甚至坐在这里,还能看到玻璃茶几下露出的大一英语教材。她尴尬地收回视线,按照她对季成阳一直以来的了解,他并非是那些仰仗自己事业小有成,就而喜欢找寻年轻女孩来弥补失去的青春的男人,更何况,这个女孩子在医院时表现的像是他的亲戚。

是亲戚吗?

刘晚夏猜想着,缓缓转动手里的杯子:“没想到她都这么大了,”她笑,“在医院看见她的时候,还挺小的。”

他难得笑着,说:“是啊。”

两个字的回答。

显得她找出的这个话题,很让人尴尬。

她迅速地改变了谈话的内容,开始和他沟通起马上就要启程的伊拉克之行。美国对伊拉克的主要军事行动只维持了二十几天就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长久的拉锯战。

“最怕的就是这种时期,”刘晚夏说,“随时有可能爆发小范围冲突…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再看看战争的形势?”

季成阳坐在独立的深蓝色沙发上,他说到这些话题的时候,总让人感觉格外的旁观且冷静,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外的花纹,回答她:“这种非法战争,估计除了美国自己的记者,很难有人能在进入战地,二十多天就投了2000多导弹,500多战斧,美国人真是有想炸平大半个伊拉克的气魄…可这些都是他们自己公布的,”季成阳面对这样的话题,总能说的多一些,他忽然笑,“地面有多惨烈,只有我们自己走进去才能知道真相。现在是最好的时候,美国人觉得自己大获全胜了,我们正好进去看看他们留下了什么。”

真相。

这就是战地记者所追求的,战争真相。

“这场战争离结束还很遥远。”季成阳忽然如此说。

还很遥远,美国人什么时候能撤出伊拉克?谁也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在伊拉克多久,下一次回国是什么时候。

刘晚夏和他又说了会儿话,就匆匆告辞。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冒失前来,却出了意外的状况,而且这种状况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哪怕曾想到碰到他口中的那个女朋友,也不会有如此的尴尬。

季成阳将她送到门口,看了看独门独户的那个电梯:“我家里还有个小姑娘,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就不送你了。”

刘晚夏手握了握自己的背包带子,忽然笑:“是啊,家里有个小姑娘是不太放心。”

纪忆看上去虽然小,是那种介乎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年纪,可怎么说也不再是让人真“不放心”留在家里的小姑娘了,可季成阳就说得如此坦然。

她从没见过如此的季成阳。

走进空荡荡的电梯,在电梯门慢慢闭合的时候,看到季成阳家里的大门关上。她忽然想到,那时候班级里的女生不知道有多维护这个叫季成阳的男人,外班的女孩子来打听什么的,一律都是对外封口,甚至抵制外班的女生递来的情书。

季成阳,是那时候附中很多女孩的少女梦。

难道,他真的会和普通男人一样眷顾于青春的诱惑?

有时候人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

季成阳看出这个老同学的猜疑,没有解释的欲望,言语解释这种东西,对着想要解释的人来做就可以了。悲欢喜乐,说到底,只有你自己清楚。

季成阳关了门,将客厅里用过的杯子都拿到厨房,洗干净后扔进消毒柜里,设定好时间后,就转而去了书房。纪忆真的很听话,举着一本书仰面躺在他在书房临时放的床上,身子以很舒服的姿势自然弯曲着,在看书。

她明显听到季成阳进来,也不吭声,继续翻过一页,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看得是什么。她一晚上都没看进去一个字,多半是因为季暖暖的事,少半是因为客厅里坐着一个意外来客。乱七八糟想了许久,慢慢地都是暖暖的事。

她甚至在计划,等找到暖暖深入谈过后,希望能帮到她。

戒毒所…北京的戒毒所在哪里呢?

她并不知道,刚才和刘晚夏的谈话,让季成阳内底深处的那种对她放心不下,甚至恋恋不舍愈发浓烈。此时此刻,她躺在他平时睡着的那张床上,毫不掩饰她身体的曲线,对他是多大的考验。

“你客人走了?”纪忆明知故问。

“走了。”季成阳也无奈。

他在纪忆身边坐下来,翻过来她手里的书,不知道又是从藏书室哪个角落里找出来的,枕边都是书里的书签。纪忆唔了声,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就听见季成阳手机有短信的声音,季成阳似乎懒得去搭理,纪忆倒是凭着女孩的第六感,觉得这短信一定和他那个客人有关。她伸手去摸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

刘晚夏。

手机屏幕上的提示是果然是这个名字。

“她还给你发短信呢。”

季成阳忍俊不禁,瞅着她的小脸袋:“想看就看,不用犹豫。”

纪忆立刻笑了,翻出来看:

刚才在你家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女朋友吗?

纪忆一个字一个字看,看了两遍,这才将手机递到他眼下。季成阳察觉到她有些不太开心,也没多说什么,就着她举着的那个手机,迅速回复了一个字“是”,然后就将手机关机,从她手里抽出来,扔到远处的沙发上。

手机没落好,顺着沙发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板上。

“摔坏了,”纪忆指着手机,低声说,“你这么摔,真会摔坏的。”

“你从回来就一直心神不宁,在想什么呢?”季成阳倒是没理会她这句话,直接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不对劲。

“没想什么,”纪忆守口如瓶,蹭了蹭脑袋,索性将脸枕在他的大腿上,仰面去看他,“就是见到好多同学,觉得挺伤感的,怎么这么就高中毕业了。”

真是走过去了,才会觉得高中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有压力,有动力,有良性的竞争,有美好的早恋,很多很多,都是之后的时光无法超越的…她本来是用这个做障眼法,可真想到这个点,倒也怅然了。

“我过了五一假期,就会去伊拉克。”季成阳忽然说。

纪忆愣了,茫然看他:“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他笑:“不是提前告诉你了吗?”

“没有提前啊…”纪忆整晚低落的心情,瞬间被他一句话打进深渊,说不出的委屈,“还有几天你就走了,这也算提前说吗?”

这又不是公派出差,出去周游世界,这是去最危险的地方啊。

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忽然就告诉她,他要走了,要去伊拉克了,又要去面对枪林弹雨,去吃苦受难,去面对那么大的危险了。所有情绪一涌而上,纪忆越发觉得委屈,混杂着离别的不舍情绪,还有忧心忡忡…

哪里是深渊,她现在的心情简直就是在地狱。

纪忆眼睛慢慢眨了两下,想从他腿上爬起来。

就是她这么委屈的神情,狠狠扯断了季成阳紧绷了整晚的那根心弦。他用手臂压着她,不让她起来,纪忆微撅了嘴,觉得鼻子酸酸的,不想说话。

可是他手臂压得位置,偏就那么敏感。

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她不敢动,他在迟疑,也就是几秒的功夫,季成阳的手臂就挪开了。她以为他要放自己离开书房,两只手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下次别这样了…起码要提前半个月告诉我。”她轻声说着。

季成阳也知道自己的处理方法有问题,但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时间,无论什么时候告诉她,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最晚让她知道,难过的时间可以简短一些。

他靠近她,想要道歉。

可当握住她的手腕的时候,手掌间那种柔软的触感,让他这段日子始终不愿越界的坚持都溃散了,他的话,变成了行动,就此捉住她的嘴唇,深深亲吻她。

纪忆还在他又要去战场的消息里,失魂落魄着。

眼睛眨了眨,很快就闭上了。

季成阳也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如何,他的手反复抚摸着她的手腕,小手臂,还有短袖上衣下瘦弱的小肩膀。纪忆靠近他,这不是初次接吻,这两个月两个人经常会有一些亲吻和短暂的身体接触,可都会在恰当的时候停住。

现在却很不同。

季成阳用手掌去感觉她的温度,血液也在因为迅速的流动而升温,他将她整个腰身都攥住,按在自己的怀里,手不断去抚摸她的背。

“下次我会早些告诉你,不生气了。”他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跨坐着。

纪忆懵懂中,感觉到自己大腿下的他身体的那部分变化。

她在那次和他亲密接触后,在网上搜索过这些,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所有片段,她都难以启齿,太有画面感的描述,让她不敢想象会发生在她和季成阳之间…

季成阳掀起她的纯棉短袖。

纪忆腰身有些凉,不敢看他的眼睛,就紧紧闭着眼睛,睫毛不由自主地因为太过紧张而颤抖。“不生气了,好吗?”季成阳声音有些低,有些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