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一个能力出众的,更不是一个无能悲懦的。他没有守好卢珃,实在是他力不从心。他光抵抗病痛,就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最近几天,秋意渐浓。一场秋雨之后,皇帝头疼欲裂,眼睛逐渐看不清了。
太医们会诊四五日,毫无作用,反而让皇帝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皇帝想起了石庭。
去年安檐陷害石庭入狱,想让石庭死在牢里,结果石庭治好了皇帝的胃疾,让纠缠皇帝多年的疼痛消除,好几个月没有发作了。
皇帝就知道石庭医术高超。
于是,最近皇帝头疼难忍,越王主动奏禀:“官家,何不请天一阁的石神医来瞧瞧?”
太医们治了好几天,正担惊受怕,也束手无策。
听说有个人要来分担他们的责任,他们感激还来不及,于是纷纷应和越王的奏陈:“石神医医术不拘一格,只怕有些新意,官家大可一试。”
皇帝就同意了。
越王亲自传旨,亲自带着石庭进宫。
凌青菀扮作书童,跟着石庭和越王进宫。
越王看了几眼凌青菀,见她身量娇小,肌肤嫩白,不免跟石庭说:“你这个小药童,看上去像个姑娘家。”
“哪里像?”石庭反问。
越王道:“生得唇红齿白......”
“哦。”石庭说。
越王瞥了眼石庭,但见石庭肌肤莹润,比女子还要白皙透亮。再看他的小药童,顿时被比了下去,当即笑笑。
“原来,石家的人都长这样。”越王腹诽,就不再说什么了。
有石庭玉珠在前,哪怕女扮男装,都不会令人惊诧。
越王的心思,从凌青菀身上挪开。
他眸光细柔,安静看着石庭,眸子流光熠熠。那抹柔情,似乎能滴出水来。
凌青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有点啼笑皆非。
石庭也不甚在意。
他现在这幅容貌,大概是见惯了这种事。不管是男女,爱慕他的多不胜数。石庭一开始对男人倾慕的眼神会恶心,愤怒,现在都麻木了。
反正他们都打不过他。
谁敢稍微僭越,石庭就要死打他们一顿。
进了宫门,越王把石庭领到了皇帝的寝宫。
凌青菀亦步亦趋跟着石庭和越王。
她以前进宫,都是进内宫的。像皇帝的寝宫,她很少涉足,故而觉得陌生。
秋阳艳艳,没了夏日的火热,照在身上温暖和煦。宫里矮矮的树木,碧影摇曳,似青稠初绽。
凌青菀背了药箱,带着小厮的衣裳,显得个子娇小。因为她年幼,白皙娇嫩点,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怀疑。
有石庭在场,几乎没人会特意留心凌青菀的容貌。
石庭的艳光。能把所有人比下去,让美艳的女人都黯然失色。
皇帝的寝宫里,有好几位太医。
还有两位宫妃。
一位是冯贵妃,就是元阳郡主的姑姑,前不久才封为贵妃的,是太后的亲信。
另一位凌青菀不认识。这位宫妃比较年幼,差不多十五六岁。生得娇丽柔婉。虽然不是倾国之姿,也有几分妩媚。她眉梢幽静,贞淑娴雅。静静立在一旁。
“官家,石神医来了。”太医院的人低声对病榻上的皇帝道。
凌青菀低眉顺目,不敢去瞧皇帝。
直到太医如此说话,石庭上前行礼。凌青菀背着药箱跟上去,也跪下磕头。
等行礼完毕。她才抽空看了眼龙床上的皇帝。
和两年前相比,皇帝更瘦了。
皇帝的肌肤苍白如纸,枯瘦指尖也泛白。他这次发病,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四五天没有好转。
“中洲来了,你们就退出去吧。”皇帝声音虚弱道。
屋子里的太医们,都退了出去。
冯贵妃和那位宫妃。退到了门边,却没有出去。她们看上去是在照顾皇帝。实则是看守着他。
凌青菀拧眉。
越王也瞧见了,便起身行礼道:“贵妃娘娘,淑妃娘娘,您二位请挪步,石神医问诊,最忌讳有人在场。”
说罢,越王自己也要出去。
冯贵妃却给那位淑妃娘娘使了个眼色。
“冯氏,王氏,你们退下!”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难得的威严。
“是!”两位宫妃这才不敢犹豫,退了出去。
凌青菀回眸打量一眼那位淑妃,原来她姓王。宫里姓王的,应该就是太原王氏,太后娘家的侄女吧?
等众人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石庭和皇帝心腹的太监,石庭突然开口,问皇帝:“官家,您还记得卢氏吗?”
皇帝微震,愕然瞪大了眼睛。可惜,他看不清,只能瞧见人影晃动。
心腹太监也微微蹙眉,不解何意。
“官家,小人听闻卢氏九娘尚在人世,不知真假。”石庭道。
皇帝更是震惊。
“九娘?”他声音微颤,“你从何处听闻,你可知晓她的下落?”
不过是听到了卢九娘的消息,官家就问她的下落。可见,假如卢九娘站在他面前,拿得出证据,他是愿意相信的。
卢九娘是卢珃最亲近的人。
所以,皇帝对她的事很上心。也许,他能听到卢珃的消息?
“小人前些日子,去了趟太原府,见到了卢大人,他提及的。”石庭回答。
皇帝就深深叹了口气。
只怕是卢珞思妹心切,产生的幻觉吧?
凌青菀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石庭说罢,皇帝良久没有开口,石庭就不再提及,开始给皇帝诊脉。
而后,他给皇帝用针灸,又留下药方。
药方交给太医院的众人过目,五位太医中,有三位觉得石庭的方子可用,于是太监就拿着去抓药,煎药。
凌青菀和石庭直到黄昏才从宫里出门。
他们走出寝宫的时候,在寝宫外面看到了安檐和安肃父子。
安檐瞧见了凌青菀。
他眼眸微冷,盯着凌青菀。
凌青菀视若不见,脚步沉稳从他面前走过,跟着石庭出了宫门。
“官家是什么病?”一出来,凌青菀就问石庭,“他眼睛看不清,乃是清阳失用。清阳素来与肝肾有关,他是肝肾出了问题吗?”
石庭却摇摇头。
他轻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九娘,官家腑脏病症诸多,故而上移至脑。他的颅内生了东西,已经一两年了,只怕时日不多。”
凌青菀心里一痛。
其实,她看得出官家的状态,石庭说他时日不多,并不夸张。
而且,官家从小多病,腑脏不止一处有疾患。他能挨过这么多年,主要还是和卢珃的九年,给了他活着的期盼。
如今,这点期盼已经没了。
颅内生了肿块,基本上是不可能治愈的......
第199章前程
第199章前程
凌青菀和石庭从宫里出来之后,两人在马车上说了半晌的话。
“你瞧见新晋的淑妃了吗?”凌青菀问石庭,“她是王氏女,而且很看不起冯贵妃。冯贵妃背后靠着含山长公主和冯驸马。
假如能挑拨她二人的关系,兴许后宫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且连太后也有被波及。”
朝廷的事,已经来不及安排了。
唯有从后宫下手。
从前凌青菀没有这么想,因为石庭一直在骗她,说官家害死了卢珃。如今,知晓官家未改初衷,凌青菀在宫里行走的话,也有了助力。
官家不是凶手,而且他愿意去相信卢九娘还活着,凌青菀的计划,好似一瞬间进了一大步。
“你没办法挑拨。”石庭道,“可是,官家可以。”
凌青菀明白。
“你下次还要去复诊吧?”凌青菀道,“到时候你再带着我。”
石庭颔首。
他把凌青菀送到了待贤坊。
石庭没有进去,他在大门口下车,等凌青菀下车之后,他挥挥手,让凌青菀进去。
已经是黄昏。
天际晚霞似叠锦,绚丽绮靡,那红灿的霞光落在石庭的脸上,他的容颜顺着谲滟妖娆,那些灼艳,生生逼退了晚霞。
凌青菀想:“哪怕没有我,他也可以过得很好,有很多的人爱慕他,不管是男还是女。真正孤立无依的人,只有我......”
她笑着,冲石庭也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
凌青菀进了家门之后。没有去她母亲那边,而是回了自己的跨院。
她准备更衣梳妆,然后再去母亲那边。
凌青菀没有喊丫鬟服侍,她自己脱下小厮的外赏,穿着中衣准备找褙子的时候,倏然感觉背后一阵凉风。
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她的里卧。
黄昏的斜照。透过雕花窗棂。将斑驳倩影落在屋子里。
屋子里的光线很淡,只有这种淡红色的霞光,恍惚能看清人影。
“来了?”凌青菀没有转身。语气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继续翻她的衣裳。
她知道是安檐。
他翻窗进来的动作,凌青菀都听熟了。
半晌,凌青菀才寻到她想要穿的褙子。堪堪披上就转身。
安檐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锁骨。然后缓缓下滑,又立马撇开。
好似他多看一眼,就亵渎了她。
凌青菀留意到了,微微笑着问他:“喜欢吗?再过一个月。她就是你的啦。”
安檐眼底的绮丽,立马敛去,变得冷峻坚毅。甚至带着些阴郁。
“今天进宫做什么?”安檐问。
“有事。”凌青菀答。
安檐的神色更加冷峻,上前拉住了凌青菀的胳膊。让她靠近他。
“我是不是一直太惯着你了?”凌青菀问他,“你知道普通男女,这样见面是非常忌讳的。我只要稍微大声点,让丫鬟们听到,再去你父母跟前告状,以后你想来估计就难了。”
安檐的眼眸一时间更加冰凉。
他的唇线紧紧抿着,显示他的不悦。
“所以,将手放下。”凌青菀继续道,她的声音很平稳,没什么起伏。
她像个彻底的旁观者,冷冷看着安檐。
安檐心口就窒闷发紧。
他松开了她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
“九娘......”安檐出声。
“别这样叫我!”凌青菀立马打断他,“你可以称呼菀儿,或者叫喂。但是,别喊我,别喊卢九娘,我听着恶心。”
安檐的拳头又紧紧攥了起来。
凌青菀听到了他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这个瞬间,她并没有舒服,反而心里也闷闷的。她想起自己现在能这样威胁安檐,是因为他为了让她安心,杀了能把她驱走的无为道士。
想到这层,卢九娘的心就软了一半。
不管怎样,他曾经为了让她安心留在这里,做了很多。
是她答应要走的。
他同意让她离开,同意冒险,原就没有错。
理性上这样想,卢九娘没什么应该抱怨的;可是,她的心变得别扭又悲凉,非要让安檐难受,她才舒服些。
原本就是答应好的事啊,为什么她要难过?
好半晌,凌青菀才道:“官家抱恙,石庭去请脉,我跟着去了。”
她声音已经缓和了很多。
她没有把石庭告诉她的实情,说给安檐听。
石庭所作之事,不管是对是错,都是他的选择。而现在,他选择帮卢珃报仇,凌青菀就决定先维护他。
“......你为什么突然想见官家?”石庭好半晌,才开口问道,声音依旧低沉暗哑。
“我想看看是否有机会。”凌青菀道,“我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走了,事情尚未办完。”
“不必操之过急,否则会功亏一篑。哪怕换个身份,你依旧是你,我还是会帮你。”安檐道。
“可是,那时候我就不需要你了啊。”凌青菀回答。
安檐敛息,半晌没有开口。
“姑娘,您更衣好了吗?”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可要婢子帮您?”
丫鬟觉得凌青菀进屋已经良久了。
凌青菀瞥了眼安檐。
安檐站着不动。
“快好了。”凌青菀只得回答丫鬟,“太太那边摆饭了吗?倘或摆饭了,让稍微等一等,我立马就来。”
“婢子去看看。”丫鬟回答。
等丫鬟走远了,凌青菀对安檐道:“回去吧。今天还只是黄昏,容易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