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讨论案子。”叶崇碧说。她简明扼要的说了说刚刚她们一起讨论的内容。
汪筠生边听边点头,看看屹湘,笑问:“紧张没有?”
“是不是就攒着劲儿等着吓我一跳呢?”屹湘笑笑。看的出来Josephina尽管是在笑,但是心里绝不轻松。“怎样了?”
“今天早盘,LW股价止跌回升。”Josephina简单的说。她转脸对着叶崇碧,“对方的诉求恐怕还在继续追加。”
“是商标权吗?”崇碧问着,低头看自己的平板电脑。
“是的。对LW旗下的数个女装品牌的商标所有权提出异议。”Josephina说。
屹湘心里一动。
崇碧显然并不意外。她继续在电脑上翻着相关的资料,问:“是LW所拥有的原先属于邬氏纺织的那几个女装品牌吧?”
“正是。”Josephina说。
崇碧摇了下头,说:“我看过相关文件,当初虽然LW是借壳上市,可从前邬氏纺织的归属就已经有了定论,这个没有问题的。”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对方既然提出来了,我们也少不了接招。”Josephina皱了皱眉,说:“这事纠缠了几十年,也是时候通过打官司来给一个定论。”
在场的人包括崇碧在内,她们或者是对汪氏与邬氏的恩怨不甚了了,或者是对此不便发言,听了Josephina这番话,不约而同的沉默一会儿。Josephina却态度自然,转头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微笑了下,说:“想当初大姐对Laura规劝,说不能轻易放过Vanessa这么有勇气的人,也是因为看了这段惊人的录像。”
屹湘抬了下手,似笑非笑的说:“差点儿手都废了,还勇气呢。”
“是啊,顶着一张被打肿的脸,去对Laura说,宁可辞职离开公司,也不配合公司做顺势而为的宣传,不是勇气是什么?”Josephina调侃屹湘。
屹湘看看坐在身边的郗广舒,郗广舒似乎是知道女儿在看她,微笑着说:“她那不叫勇气可嘉,而是忍辱负重。”她说着,合上笔记本,摘了花镜,“研究了一上午,也没有个头绪,肚子却是饿了。我看,咱们一起先去吃午饭如何?”
“好啊好啊,我好饿。”叶崇碧第一个赞成。
屹湘笑道:“你最近饭量见长。”
“我不吃他们两个也要吃啊。”崇碧摸着肚子,有些无奈的说。
屹湘看她,脸蛋儿愈加的见了圆润,皮肤好的吹弹可破,于是笑笑,说:“整天两个、两个的,你到底有没有去查清楚?”
“有啊,昨天潇潇陪我去产检的,医生说是两个。但是医生不肯说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还是男孩儿和女孩儿。”崇碧眨眼,很有点儿得意。
屹湘怔了怔,问:“真是两个?”这一惊非同小可,简直把眼下正在忙碌的事情给完全抛诸脑后了,她拍手追问,“是不是真的啊?”
“是真的啊。”崇碧笑。郗广舒和邱亚拉也笑。
屹湘这才知道,除了自己,家里大概是都知道了,不禁跺脚,道:“你们也太过分了,这种好事,怎么可以不先告诉我?走啦走啦,今天中午我请。”她说着又笑起来。
直到走出去,还在笑。
“你干嘛傻乐?”邱亚拉问,“要傻乐也是潇潇傻乐。”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的是潇潇背一个抱一个的样子,好傻。”屹湘笑道。
真是绝好的事情,足以冲淡所有的不快。
她走出事务所的时候,仰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有些灰蒙蒙的,也许今天就又有一场大雨。
但是她知道自己什么样的风雨都不会再害怕。
身后的女人们在嘁嘁喳喳,并不是在张罗着议论即将上演的法庭大战,而是小婴儿该用纸尿裤还是棉尿布。姑姑说用棉尿布吧,柔软且透气性好,只要清洁和消毒方法得当,循环利用还环保的很,Allen小时候就都用棉尿布,从来都没有红屁股…她微笑,眼睛有点湿润。
****************
董亚宁在车上翻文件。
坐在对面的杨东方不停的递给他文件让他签署,签的他有些不耐烦了,皱着眉头问:“还有几份?”
杨东方早就熟悉他这脾气。早起办公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气,但要是说起床气,未免持续的也太久了些。他轻咳了两声,说:“马上、马上。”
“你TM十分钟前就说‘马上’,我看你快‘牛上’了。”董亚宁说着,大笔一挥又签了两份。剩下的都扔回去,“不签了,你自己看着办。甭来问我。”
杨东方实在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不紧不慢的,又一样一样放回董亚宁面前的隔板上,说:“马上、马上。”
董亚宁皱着眉,狠瞪了杨东方那胖胖的脸两眼,说:“最后一次。”
杨东方只管赔笑,也不接话儿。
董亚宁签完最后一件,那竖勾飞扬着向左上一挑,他忽的感觉有些异样,盯着那签名好一会儿,又问:“没了?”
杨东方反应快,说:“有。就是怕您觉得烦,晚点儿让李晋带过去家里您签…”
“算了。”董亚宁将笔一投,说:“李晋…”
“在。”李晋在前面,听到董亚宁念他,忙答应着转回头来。
董亚宁没看他,想了想,说:“李晋你想去哪儿,尽管跟杨总说。我的想法,倒不如放你去欧洲分公司…”
杨东方笑笑,说:“去那边锻炼几年,就可以回总公司来了。”
“谢谢杨总。”李晋说,看着董亚宁,“我…”
“你什么你,听杨总安排。”董亚宁说。前面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坐等李晋下去开车门。车门开之前,说:“出去锻炼几年,回来可当大任。这是我留给你的大将之一,怎么用,看你的。”
杨东方下了车,跟董亚宁说:“你身边的人,当然不用说了。那我就先回去,还有会要开。”
董亚宁伸手,握了下杨东方的手,什么都没说,只是多停留了两秒钟。
杨东方郑重的点头,说:“公司的事,你放心,有我在。”
董亚宁微笑。嘴角微微牵动,示意他先走。
送走了杨东方,他回身戴上墨镜,移步往俱乐部方向去。
走在窄窄的小路上,脚步轻捷有力。
李晋跟上。
他低头看着老板的步幅,莫名的就有些高兴…忽然的头顶上挨了一记,他急忙站住,“董先生?”
董亚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让你去哪儿你去哪儿,以后少TM废话,知道了?”
“董先生,我想去咱们永昌建设的建筑研究院。”李晋说。
董亚宁似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皱起眉。隔着深色的镜片,看不到他细长的眼睛里究竟此刻是什么样的神情。
李晋见他没有立即开骂,继续说:“我是学建筑设计出身的,董先生。您还记得您录用我的时候,是为什么吗?”
董亚宁想了想。
李晋跟了他很久了。久到他都快忘记李晋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跟着他走南闯北的了。但是他还记得自己亲自面试李晋的时候,这个小伙子脸上那腼腆的微笑。会脸红、很拘谨,面对自己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很不适应,却应对得体——“你是英国留学回来的。C大建筑系高材生。我录用你,是因为你回答我那几个问题,还算合我心意。”他说。
“是的,董先生。我以为您忘了。”李晋说。
“不会忘的。”董亚宁走在前面。
不会忘的。
刚刚毕业回国的李晋,一口英文脱不了英伦腔。
他问李晋在哪儿念的书,李晋报上名校招牌。
他撇撇嘴。
他对那所名校没什么特别的好印象,倒是因为死对头也是那里的学建筑出身,添了些反感。
于是格外的打量了李晋一会儿,倒没有看出什么毛病来,就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起码比起前两个同样名校海归招牌傍身却对着自己不是紧张的语无伦次便是自大张扬来,让他多生出些亲近和信任感,尤其是他不俗的谈吐,让他印象深刻——他后来想想,也许正是这不俗的谈吐,和那口让他也会想起秋季剑城那满地黄叶的腔调,使他拍板决定录用他,尽管他后来当着人的话说的照旧很难听。
他说:“我这个土包子学校的土包子专业毕业的土包子,就爱使唤你们这些喝过洋墨水的。舒坦!”
杨东方听了这话跟他辩论半晌,他却懒得辩。
“杨东方那人,守成十拿九稳,开拓上有限。好在起码这两三年间,地产业是很难有所作为。正好有个空档,调整公司战略。你总该懂我的意思吧,李晋?”董亚宁走到了俱乐部门口,“建筑研究院,你要是有心,好好扶植。我知道你的理想,是做传世的建筑。”
“是的。”李晋点头。
“这是我面试你的时候,问的第一个问题。你的理想是什么。”董亚宁说,“第二个问题,是问你,怎么定义‘传世’。你说,牢固、坚强、屹立东方。”
“您就笑了,说我的理想在当今中国,就意味着落后和不赚钱。然后您问我,能不能改掉我的剑桥腔。”李晋说,“结果我说不能。我喜欢我的剑桥腔。您就说,回去等通知吧。我以为完蛋了,没想到第二天接到人事部电话,让我到公司办手续。”
“我不能让你去研究院。要是那样的传世建筑还是你的理想,就继续培养永昌的建筑师去打造。”董亚宁挥了下手,已经不想再跟李晋讨论这个话题。
李晋替他推开门,走进俱乐部,内里的阴凉令董亚宁顿时打了个喷嚏。
董亚宁掏出手帕捂了鼻子,却又连续的打着喷嚏。
回头看了眼厅里茶几上那开的旺盛的香水百合,皱了下眉。
李晋想说什么,董亚宁摆手制止了。
他拿着手帕捂住鼻子,问:“董芳菲打电话来了没有?怎么老太爷还没到?”
“董小姐已经到了。”俱乐部经理早就站在他身边,忙回答。
“怎么没看到她车?”董亚宁问。
“董小姐说停前面太招摇,直接开进去了。”经理见董亚宁板着面孔,叫人搬走了茶几上的花,解释道:“抱歉董先生,忘了您花粉过敏,我们疏忽了。”
董亚宁干干的笑了笑,说:“没关系,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说着,打量着经理。
室内温度很低,经理却满头的汗,衬衫已经印出了汗迹。
照着以往他的做派,少不了是要发作一下的,可是如今…他又笑笑,侧脸打了个喷嚏,擦着鼻子,才说:“真不是什么大事儿,甭紧张。”
他越说,经理却越有些慌。
董亚宁则问了芳菲排在几号枪房,甩手便往里面走去。
暗暗的通道里,越往里走越安静。
经过一号枪房的时候,他看到门上有使用中的标记,便问了句:“这么早,谁在用枪房?”
经理犹豫了下,才回答:“好像是罗先生和叶先生。”
董亚宁不动声色的经过,进了自己预约的枪房,见芳菲陪着外祖父早就等在那里了,抱着手臂斜靠在门边,问道:“姥爷,别告诉我说,今儿您还请了外援对付我。”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七)
“虽然说请外援也不是不可以。”资景行原是站在里面,背对着门的,这会儿回了下身,对亚宁说:“不过是跟你过两招,用得着请外援么?”
董亚宁微笑着,说:“怕您请外援呢?”
“你也是看着小磬了吧?我跟菲菲进来的时候,正巧他也来。”资景行说。
芳菲说:“叶哥在隔壁枪房。说等会儿过来陪姥爷走两回。”她微笑着说。但是没提叶崇磬同行的那位。
董亚宁也没提,只是摸了摸仍有些浅浅的青紫色印子的下巴,说:“他还挺闲。”
“今儿不是周六嘛,说是等下从这里直接去马场。”芳菲当然看到董亚宁这个不自觉的小动作,心里一动。
董亚宁意识到,笑嘻嘻的转脸对外祖父说:“开始吧,姥爷?要不等会儿咱们也去马场,您不老说我玩物丧志?我带您看看我那些宝贝——能让人就只看着,都心花怒放的!您瞧着准爱上。然后中午我那儿吃饭吧,最近我妈让林阿姨翻着花样给我做药膳,吃的我一张嘴都能跑出九头鸟儿来,难受的不行…咱中午叫人来做好吃的…李晋!”
“叫李晋干嘛,先办正事儿。”资景行也笑微微的。
李晋冒了个头,见没自己的事儿,便将枪房门关好出去了。
“横竖咱都得吃饭啊。不能让你们陪我吃那些难吃的东西吧。”董亚宁笑着说。他见外祖父今天连轮椅都没有用,看上去精神相当不错。身边的芳菲一身黑色的短衫短裤,修长白皙的腿露出来,被一对黑色细高跟凉鞋一托,整个人仙气飘飘的,极美,他却皱了眉。芳菲看着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晓得是自己这穿着不入他的眼了,随手将旁边椅背上搭着的纱裙取过来系在腰间,摊了下手,说:“隔着蛤蟆镜,都知道你在用眼神给我浸猪笼。讨厌不讨厌啊。”
“你穿成这样,给人眼吃冰激凌啊。”董亚宁摘了墨镜,扔在一边,“这儿进进出出的没一只好鸟儿…”
“这样总行了吧?”芳菲甩了甩身子,长裙飘起来。“别这会儿挤兑我,等下输给姥爷,我看你哭鼻子的时候都有。”
资景行听了这话,笑着把拐杖交给芳菲,亲手开枪匣。
董亚宁在一边候着。
枪本是他早前让李晋送回去,供外祖父挑的。都是上好的货色。不想外祖父赏玩半日,原样退回。说,到时候,就用俱乐部提供的普通手枪吧。
他通常最不喜欢用的就是俱乐部这些枪。总觉得是蒙事儿的东西。但这会儿见外祖父那白的有些透明的手,开了匣子,取弹夹装子弹,不但手上的动作灵活而不带一丝颤,就连脚下也稳稳的,与平时那一步三喘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他深吸了口气,再走近些。
资景行慢慢的举起了枪,对准靶子,瞄了一下,收手。反复两次,气定神闲的说:“还不错。”
“那我也用这个吧。”董亚宁说着,回头示意负责这间枪房的教练。
“你用你使着顺手的。”资景行说。他瞄着枪身上的烤蓝。已经有许久不曾摸过枪了。这东西拿在手里,沉的好像超过了记忆中任何一次。他攥了下手,看看旁边的亚宁。
亚宁笑笑,从教练那里接过枪匣,等着教练输入密码后离开。
资景行等着亚宁。
亚宁低头聚精会神的给装弹、上膛。沉重的陌生手枪在他灵活的手掌间,精灵似的翻腾跳跃,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触。
资景行在心里叹了口气。难怪妻子在世的时候老早就说过,要不是亚宁执意念建筑系,是该送他去部队锻炼下的。这话搁到现在,看起来仍是个遗憾。天生的,亚宁该是个用枪的人。
他已经记不太清楚第一次带亚宁去打靶,亚宁的确切年纪了。只记得他当时两眼放光的样子。这孩子在乡下呆久了,未免有些野性,回来没多少日子,四周围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被他打遍了。他一直在琢磨个好办法让亚宁收收心性,当时先想到了让人教亚宁擒拿格斗,却没想到带他来打打靶。还是妻子临时起意,带上了亚宁…就在此刻,他简直能看到小小的亚宁,被妻子手把手耐心的教着怎么装子弹、怎么拉枪栓…这不是幻影,真实的触手可及。只是慢慢的,亚宁的样子在缩小,更小,面孔更白净也更清秀起来,转过脸来看向他,那眼睛,则漂亮灵动的若珠滚玉盘…他忍不住手一滑,手里的枪沉下去,枪口重重的磕在桌上。他微微合上眼睛。于是那幻像消失了。
董亚宁听到,他看了看外祖父,正在闭目养神的样子,以为他是在调整呼吸,便没有在意。
芳菲早就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抱着手臂站在阴影中,看着打靶位子上,外祖父和兄长一同站立在那里,虽然好半晌一句话都没说,眼神也没有交流,两人间却有种说不出的紧张感,以至于她斜着身子靠在墙上了,都浑然不觉,只是忽然的,听到电铃声,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似的。
董亚宁皱着眉回头。
枪房封闭性太好,一般敲门是听不到的,而进入设计状态,电铃就会被闪灯取代。这会儿,他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照他的意思,是不让教练开门的,不料外祖父却在一边先开了口,说:“应该是小磬,让他来吧。”
董亚宁不满的抿嘴一声不吭。将眼罩拉下,罩住了半边面孔。
叶崇磬是自己来的。
走进来,清清俊俊的一个人,一缕晨光似的,让整间屋子都亮起来了。跟资景行打完招呼,他看向董亚宁,两个人的目光交错在一起,当然的同时想起上次见面时候的不愉快。两人都没有先开口,倒是谁也不觉得尴尬。有一会儿,董亚宁才示意他,问:“要不要来一局?”
叶崇磬嘴角一牵。
董亚宁这个死鸭子嘴硬的家伙,想从他嘴里听到低头的话,简直是活着就办不到的事儿。他这是换了种方式转圜。
于是叶崇磬说:“我来找姥爷比武的,谁跟你来。”
资景行哈哈一笑,枪管斜了一下,他顺便将枪放好;董亚宁哼了一声,心里却是知道,只要叶崇磬过来、接了话,那一晚的事儿,就算是暂时翻过了篇儿——他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说不出的感觉,看着叶崇磬。
叶崇磬早自顾自的走到资景行另一边的靶位上去,放下自己带来的枪匣,说:“我今儿可是弹无虚发,手热的很。”
董亚宁又哼了一声,蹭了下下巴。忽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妥,果然叶崇磬已经看到,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呢,他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脸上就热了,只听芳菲在后面说:“叶哥,我哥今儿打定主意赢姥爷呢。”
“他连我都未必拿得下,还想赢姥爷?”叶崇磬拄着枪,笑着问。
董亚宁笑笑,又笑笑,说:“激将法。”
资景行摆摆手,笑着说:“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
芳菲却大声说:“甭那么费事了,咱就省点儿时间呗。要我说,就一人一枪定输赢——哥,三个人里,只要有一个比你强,你就不能算赢了,行不行?”
资景行笑了笑,说:“看亚宁的意思。”
董亚宁望着外祖父。静静的,他一言不发。
叶崇磬有点儿不明就里,刚要开口,就见芳菲给他递了个眼色,他便没出声。隔了会儿,不见亚宁回应,他才说:“怎么,非得单打独斗啊?”
“不用。”董亚宁终于说。他说着转身对着靶位,将耳塞填进耳朵里。眼睛盯着对面的移动靶,“来吧。”
他略定了定神。远远的看过去,墨绿色的人形仍有点模糊。他想揉下眼睛,已经听到控制室里的,监场在报第一次预备。他吸着气,等那墨绿色人形渐渐清晰,终于恢复了原状,才放松下来…此时他站姿标准,背后却已经湿透了。
就只有一发子弹而已,这一下扣动扳机,他只觉得那声音是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身体被震的发麻,这是从来没有过的,麻的半边身子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神经,一时不能动弹。心里倒是还明白,这时刻自己是有些不舒服了。控制室在报数,他听着,很清晰。
“…一号靶位,九点八;二号靶位,十点一;三号靶位…”控制室停了一下,才说:“脱靶。”
董亚宁想了想,三号靶位,是他嘛。
第二十八章 点翠凝碧的春风(八)
于是他笑了。
笑的有些厉害。
脱靶。竟然脱靶。
在场的人看着董亚宁笑,笑的几乎握不住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怪异,眼神似乎有些散乱。
芳菲尤其紧张的看着哥哥,见哥哥待移动靶归位之后迅速的再次举枪,便想要叫他,叶崇磬却在这时拦了芳菲一下。芳菲一回头,就见叶崇磬沉稳的摇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芳菲怔了怔,她发现外祖父也没有出声,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
董亚宁握着枪,对准靶子瞄准了许久,枪在他手中指向远方靶位的中心,好久,他手指扣在扳机上,不曾动…喘息从平稳到粗重,直至再次平和下来,漫长的过程,他动都不动。任汗珠子顺着鬓角滑下去。终于将枪“啪”的一下摁在了身前的横板上,重重的。他一回身,脸上就挂着笑,说:“得嘞,愿赌服输。”
芳菲一口气这才松掉,瞪着他,忽然就想过来抱住他,董亚宁“哎”了一声,比划着让她远一些,说:“你少来。”
芳菲被他说的,转而攀住资景行的颈子,说:“那你说的,等下去马场看看马,中午请我们吃饭…叶哥,我们一起好吧?”
“一起吧,小磬。也很长时间没来家里坐坐了。亚宁忙,你也忙,我们家里这阵子又格外的事儿多。我倒是喜欢和你说说话。”资景行微笑着说。
叶崇磬也笑着,走在资景行身边,出了枪房。
慢慢的,芳菲扶着资景行走在了后面,叶崇磬和董亚宁并排着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