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邱亚拉眯了下眼,胖胖的脸上眼睛成了一条缝,“阎王爷也不爱收我是吧?”

屹湘鼻子眼睛都红了,点了点头。

邱亚拉笑出来,说:“鬼丫头,还挺会说话。”

“我们走吧。”屹湘说。她只简单的拿了自己随身的背包,走在了前面。

邱亚拉看着屹湘的背影——单而薄,瘦而小,看上去却又有着很大的力量——她很想跟屹湘说句谢谢。

也许当年只是一念之差,如今却要从心底感谢这个孩子,能来到她身边。

屹湘回头,看到站在光影中的姑姑,静静的站着,等了她出来…

在离开的时候,她将公寓的钥匙放在了门边的钥匙架上。到楼下,开走的是那辆小小的浅蓝色代步车。

邱亚拉摸着中控盘,试试材质,说:“这车也就算不错了吧。我还以为所有的国产车都是外面看起来漂亮,车门一关就豆包了呢。”

屹湘没有说话。头也不回的,开车出了这个院子。

邱亚拉好像经过这一番折腾,特别的累,于是系了安全带,靠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后车座上放了好多新鲜的蔬菜水果,车厢里便有种清新的味道,屹湘吸着鼻子,将车窗开了一点点的缝隙。

“崇磬倒是个不错的对象。”邱亚拉梦呓一般。并没有接下去,转了下身子。

屹湘也没有出声。她握着方向盘,手滑下来…

只是无意识的,她在红灯的时候,往车外看了一眼,旁边车道一辆黑色的车子里,副驾驶位子上,坐着一位年过五旬的女子——屹湘看过去的时候,她也恰好往这边看,只有一会儿,屹湘张口便叫道“洪阿姨”。

她这一叫,惊醒了邱亚拉。

红灯换了绿灯,那辆黑色的车子迅速的启动,屹湘第一反应便是追上去。

她紧紧的咬着那部黑色的轿车。黑轿车的司机像是专门跟她作对似的,在繁忙的车流中穿梭着,屹湘的车子灵巧,跟上原本并不难,但是对方有意的甩脱她,在经过两个路口之后,黑轿车便趁着红灯的机会,扬长而去…屹湘身上出了虚汗。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十三)

邱亚拉问:“你这是看见谁了?”她眯着呢,恍惚间是听到屹湘叫了声“洪阿姨”的,就问:“洪梅?”

屹湘点下头,说:“那人真像…”

她抹着脸上的汗,刚刚一阵急追,她就跟自己跑了一遍八百米似的。

邱亚拉就说:“不可能。”

屹湘看着刚刚车子消失的方向,说:“我…也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你瞎追什么呀?吓人一跳的!再说,要真是洪梅,她看到你一定早早让人停车了。她待你和潇潇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感情。”邱亚拉说着,看看外面,说:“这下可绕远了——你刚刚就跑错路了吧,明明早就该转弯。”

屹湘抿了唇。

“你呀…前面停车。”邱亚拉说。

屹湘缓了口气,说:“不用。我没事。”

依旧抹着脸上不住冒出来的虚汗。

“看你魂不守舍的,回头我人没病死,再…”邱亚拉说着,看屹湘脸色变了,就刹住话头,说:“我就记得她烧了一手好菜。其他的,我倒印象不深了。”

“洪阿姨养花是好手。以前家里的花都是她顺带着照顾了的。爸爸妈妈都爱兰花,家里那么多盆兰花,都被她帮忙打理的很好…”屹湘说。语气缓缓的,“我以为她会在咱们家工作到退休的。”

邱亚拉闭上眼睛,说:“你别想那么多。真要是想这位带过你的阿姨呢,抽空就去看看,也就罢了。”

屹湘却没有说话。

邱亚拉微睁了眼看看屹湘专心的开着车子,在十字路口转弯,往回绕,车子开的平稳的很,倒是看不出她此时心里的真实想法…邱亚拉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叹气。

车子开进巷口,屹湘便看到了父亲的车停在前面,司机卫士的围了一圈儿,她本以为是父亲要出门了,不料下车一看,父亲人倒确实是在车里,但一身便装,并不是要去工作的样子。

她跟姑姑走过去,叫道:“爸爸?您在干嘛?”

邱亚非一抬头,看到她们,就说:“来,看一看,这个怎样?”他指着里面一个儿童安全座椅给屹湘和邱亚拉看——座椅看上去结实而且漂亮,刚刚揭去了塑料薄膜,是崭新的——他微笑着说:“我让人去买回来的,说是现在最好的安全座椅了,到底好不好,还是得实践检验啊…就是我们都没安装过,费了这半天劲,才装好了这一个…那,那儿还有一个。亚拉,湘湘,你们看看,怎么样?”

屹湘一回头看脚下,可不是,还有一个没拆封的儿童安全座椅,和车里那个,只是颜色不同。她没想到平日里从不过问小事的父亲,竟然会想着这些,于是看着父亲,只说不出话来。心里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给灌的满满的,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来——邱亚非显然是预料到女儿的反应,倒先对她点了点头。

邱亚拉也不理会这父女俩的互动,就说:“费劲?那等我回来看看再装嘛,急什么啊。”她伸脚踢了一下那新座椅,“了不得了,我们Allen人还没回来,你这就开始预备着献殷勤了呀?”

邱亚非已经从车里下来。这时候身边只剩了司机,卫士们早就进去了,他便说:“这不是想着,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嘛。”

“听听,这官腔。”邱亚拉嗤之以鼻。虽然脸上淡淡的,但心里还是挺高兴,于是她对着发呆的屹湘说:“你把这个装到你车上去。”

屹湘正愣着,被姑姑这么一说,忙将那个座椅搬了起来。这东西还不轻。鲜红色的,装进小车的后座,也挺占地方。她喏喏的,说:“可这车…”

“在这儿开,这种代步的小车最合用,又灵巧又便宜还环保。我觉得很不错。我从实际出发考虑问题,崇磬也是好意,白收下肯定不合适,你就按市价把钱给他就是——要拒绝,也得讲方式方法,别让人一番好意,落了难堪,也显得你不大方。”邱亚拉一边说着,一边将儿童座椅固定好,再三的确认,又问屹湘:“可是都看明白怎么用了?”

屹湘点头。姑姑说的话,句句都进了耳。

邱亚拉就笑笑,看了兄长,说:“大哥,不是我说,你那车上,安了也白安,Allen最讨厌坐那种闷死人的豪华轿车。”

邱亚非咦了一声,说:“有备无患嘛。”

“白备无用的,没的花冤枉钱…湘湘,Allen昨天电话里可说了,要你,而且只要你,去机场接他。”邱亚拉一边和兄长往里走,一边对拎着袋子走在她身后的屹湘说。

屹湘站了一下。两只手被袋子占满了,很沉。

邱亚拉兄妹站在院中的青砖地上,有这么一会儿,小院儿里的空气凝了一下。邱亚拉听屹湘答应了一声“哎”,就让屹湘快些把食物送到厨房去,说:“送进去你就去睡会儿吧,等下我来做午饭。”她等屹湘走开、走过那钻山游廊去了厨房,才对哥哥说:“这孩子神不守舍的…刚刚在路上,以为看到了以前带她的保姆,车子开的跟不要命似的,吓死我。”

邱亚非点了点头。

邱亚拉皱眉,说:“她不说,我还没往这儿琢磨——你们把家里用的人都换了一遍,费事倒罢了,也太刻意太着痕迹了些。有那个必要嘛?”

邱亚非没有回答,只说是:“我下午就去西山开会。这个周末咱们就都过去那儿吧,松快些——让湘湘接了Allen,也直接去那边。”他说完便走开了。

邱亚拉见兄长背着手拾阶而上,又叫了他一声,似有话没说完。

邱亚非头都没回的摆了摆手,果然见秘书从办公室出来,请他接电话。

邱亚拉在原地发了会儿呆,近午的阳光有些毒,晒的她背上滚烫,于是她也快步的上了台阶。她走在廊下,经过邱亚非的办公室,里面传出邱亚非低沉的声音,听不清在讲什么,但是他似乎有些愠怒…邱亚拉一边走着,一边将手上腕上的首饰摘下来,抬头看见屹湘,便连着自己的包都塞到她手里去,叫她收拾了这些,快些去休息,说:“等下吃饭让人叫你。”

屹湘站在门边看了姑姑一会儿。跟母亲在厨房忙碌的从容不迫不同,姑姑在厨房里也是风风火火的、容不得别人帮忙插手的专横作风——她就这么想起了母亲,手里攥着姑姑的首饰,硌的掌心疼痛不止…她急急的转身。

办公室内的邱亚非抬头看到女儿身影翩若惊鸿的飘忽而过,过了好一会儿,他都保持着那个向外看的姿势,直到秘书小声的提醒他,他才在文件上签了字。

笔帽合上的瞬间,他抬头跟秘书说:“去西山的事情要安排妥当…下午我出去前,让张医生来一下。”

秘书答应着出去了。

邱亚非站起来,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屹湘刚刚那恍惚憔悴神不守舍,甚至脸上的瘀伤他也都看到。这让他此时心情沉重的同时也有些焦躁。

他踱到桌边,手按在了玻璃板上。

他盯着窗外的扶疏花木,良久,温厚的手掌握成拳,猛然间,一掌扫出去,桌上的瓷杯便飞了出去,纷纷然落在地毯上…

屹湘回到自己房中,抽了纸和笔,将刚刚印在脑海里的那个车牌号写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儿,又把纸团了起来,扔进了纸篓中。

她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头脑中如走火车一般,轰轰然作响,渐渐便觉得一股冷意,一周一周的缠绕着她的身子,让她越来越动弹不得。

院子里有脚步声,进进出出的。

她警醒,隔着门上的纱帘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影,是往上房去的。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又忽然间听到父亲的怒喝…她心跟着抖了一下。这声怒喝尽管让人胆寒,却也听得出来,父亲精神和体力都还不错。她又略略的安心了些,只是不知为何父亲在发怒,想必是为工作上的事情,回来的路上,姑姑隐约的提了一两句,说父亲这几天有火,是暗示吧;其实不用暗示,她也知道,并且不会,更不愿意,在任何事情上,让父亲分心。为难,那就更不会了…窗棂子漂亮的花纹被屋外的光线印在她的身上。她看着,却觉得自己此时,像是雪地里的冰人。浇了一层热水过来,热乎气儿是没有的,不过是陡然的再裹上一层冰,便越发的坚硬、冰冷…又脆弱。

自鸣钟敲了12下,声音悠扬,她被这声音惊动,忽然想起今早原本该去看望师父的。

她坐在那里愣了半天神,才颤着手拨师父家的电话。

接通了,便是师母那柔和中带点沙哑的吴侬软语,跟她说艾师父昨晚睡了一个好觉,今早起来便胃口好了很多,张医生又来过…亚宁昨晚也来过电话,说了最新的安排…

屹湘腿蜷起来,下巴搁在膝上,给自己找一点支撑,好听师母娓娓道来。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十四)

膝盖骨硬硬的,抵着下巴,有微微的痛楚。

“…阿宁说新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让我们过去。老头子的意思呢,还是不麻烦阿宁了,再说搬到燕郊去,还是不方便。我们就近寻一个住处就可以,原也不是为了大房子…横竖就我们两个人…老头子想了一宿,说要搬家,家里这些东西,可要的可不要的,便都处理了罢了…”

屹湘在听到“可要可不要的都处理”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慌,便失声叫了句:“师母!”

师父毕生收藏无非字画文玩,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怎么就“可不要”了?

艾师母倒很平和,跟她说:“你先别急嘛…等等,让老头和你说话。”

屹湘先听到师父一阵咳嗽过后,喘息不定,她强笑着说:“师父,您就先休息好了嘛…这些事情晚些时候再筹划…”

“既然都这样了,也别再拖下去了。”艾功三气息稍稳,交代着:“湘湘,哪天你有空,就过来,帮你师母归归类,那些用不着的东西,就由你做主处理。”

“师父,这个…”屹湘还要劝,被艾功三打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也不懂行是吗?不是求个好价钱才让你来,若是那样,我就交给阿宁那个臭小子干了。等我精神好些了,免不了要再收拾他——看在这回他还懂事的份儿上,他推有病不来见我,也就算了。”艾功三说。

屹湘便沉默了。

听到师母在电话里唠叨,电话又转到师母手里,说着:“别听死老头胡说,跟三岁小孩儿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恼一会儿好——早上阿宁让人送豆汁儿来,好死不死的喝了两碗呢…湘湘,你有空的话,不拘哪天,就过来。处理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我倒是同意,交给你办,我也放心。阿宁事多,还是别总麻烦他…”

屹湘听着师母絮絮的又说了一些话,才收了线。

呆坐了半晌,姑姑在院子那头叫她出去吃饭,她扬声答应着。

坐久了,腿麻木,还有针刺般的疼。她一时动不得,呆了一会儿,握住了桌案上的剪刀,从衣领里取出链子来,她只低头看了一眼,便剪了下去。细细的颈链没太费劲儿就被剪断了。剪刀刃上留下了一点点的硌痕,也就是这一点痕迹了。

她将圆满了的玉坠子从中间分开,又合起来,另找了个锦袋塞进去。

把锦袋扎口扣紧了,再放进桌上那个小漆盒里。

颈间空了。

她摸着漆盒,心头重重的。从身上卸去的重量,似乎是压在了心头…

姑姑又在叫她了,她再摸了摸漆盒,将它锁到抽屉里,这才出门。

外面阳光真好,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红红绿绿,显得格外的明丽。

走到餐厅外面,她听到父亲在问姑姑:“…Allen都喜欢吃什么?”

手一挑帘子,她进了餐厅。见姑姑正在盛米饭,她说:“姑姑,去接Allen,您不去不行吧,航空公司查证件,就我去,肯定不交给我的。”

邱亚拉把米饭一放,说:“我也正琢磨这事儿呢,那孩子古怪,不照他说的肯定不行,照他说的也肯定不行。”

“这事儿交给我吧。”邱亚非端了米饭,微笑着说,“湘湘只管去。”

屹湘低了头,面前一碗白米饭清香四溢,她却毫无食欲。

****************

董芳菲气急败坏的从空空如也的病房出来,跳上车便直奔永昌建设。

她塞着耳机,电话直接拨到秘书室去,对方回答董先生正在开会,她便挂断了。

刚刚赶到医院去,本以为董亚宁这回会老老实实的在医院住两天,这原本是他答应了的,结果却是昨天下午她回家去帮他应付父母,前脚离开,他后脚就出了院。前前后后也不过在医院呆了一天——芳菲一肚子的火。这火当然是不能撒在医生护士身上,也不能撒在董亚宁的随行身上。这完全就是董亚宁的责任,他那个脾气一上来,谁也拦不住——芳菲越想到这里越生气,这两天本来就憋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会儿就觉得自己非要见着董亚宁——她怒气冲冲的上去,秘书室早就有人等在电梯门口了,一看便是已经得到下面的报告,董小姐长董小姐短的陪着笑脸,解释说董先生的会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请董小姐在这等一等。

董芳菲虚应着,直奔了董亚宁的办公室。

门口的一位看上去脸生的年轻男秘书礼貌的拦着,说没有董先生的话,不方便请董小姐进去等。

芳菲原是怒极,却被这新秘书弄的笑出来。上下的打量着这矮矮瘦瘦的男子,看了他胸前的名牌,说那就请你给我安排个合适的位置等着董先生。

她言辞间不怒自威。

小秘书却也不卑不亢,说董小姐您这边会客室请。

他刚说着,就见李晋匆匆的赶过来,见了芳菲便微笑,说:“董小姐,董先生说他开会还需要一会儿。”

董芳菲心知李晋这是不知道给董亚宁把话过滤了多少层了,传过来才是这么婉转,便说:“我等他。今天不见到他,不算完。”

李晋便对小秘书说:“给董小姐来杯红茶。”他亲自开了董亚宁办公室的门,“董小姐请。”

芳菲进去,将手袋扔到沙发上,往里走着,随口说:“难不成是整天有闲杂人等杀到办公室来给他难看?跟防贼似的严。”她背对着李晋,站到办公桌边,敲了敲桌面。

董亚宁不喜欢家里人到公司来,所以芳菲印象里,这大概是她第二次上来,上一回,还是因为来开会,顺便进来坐坐。他的办公室跟他的人很不相同。没有一丝一毫张扬的气质。用的颜色全都是深色的,让人觉得这是一个老古董的办公室,处处透着沉稳和保守,与永昌整体现代清新的风格都有很大的反差。

芳菲转了小半圈,坐到董亚宁的位子上——桌上的东西也很简洁,只有常用的几样。

“您知道,董先生这儿,不会有那种事。”李晋说。秘书进来送了红茶,他亲手端到芳菲面前。

芳菲听了,怔了一下,待秘书退出去,才问:“这秘书新换的?”

“是,才做了不到两个月。”李晋说。

“挺有意思的人。”芳菲想想,说:“董亚宁一直用男秘书。”

“是。”

“他总说女人麻烦。其实,是他不善于跟女人打交道。”芳菲喝了口红茶,有点儿出神。

李晋沉默着。

芳菲抬眼看看他,问:“公司有事啊,怎么还至于在医院呢就跑出来开会?”她问的似乎漫不经心。但坐在这个位置上,又是在这个空间里,问的还是董亚宁身边最靠得住的人,怎么也有着不问明白不罢休的意思。

李晋当然知道老板的妹妹不好对付,可他一向是以不变应万变,总之一个“哑”字一定拖的过去。于是他微笑着,不预备回答这个问题。

“我也是股东,在公在私,我问一句都不过分吧?连我都要瞒着?还是,这会儿大股东都在对着他发难呢?”芳菲在座椅上旋转着,高跟鞋轻轻的踢着这笨重的办公桌。

“有大事,会通知您来开会的。”李晋回答。

芳菲哼了一声。

李晋见她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也等着她说点儿别的。

芳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董亚宁情绪怎么样?”

办公室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李晋侧了下身,叫声“董先生”——董亚宁进来,对他说了声“准备下,跟我去香港。”

李晋转身跟董芳菲打了个招呼告辞出去,办公室里就剩下了董氏兄妹。

芳菲依旧翘脚踢着桌子,发出有节奏的笃笃笃的响声,她看着董亚宁,额头上的伤很大一块,并没有包扎,只用药物处理过,跟他晦暗发青的脸色相衬,显得他愈加的冷酷。

芳菲也不是没见过董亚宁挂彩。这一回偏偏看在眼里,是从未有过的五味杂陈。

“起来。”董亚宁板着脸。

芳菲给他让了地儿,看他坐下来,有条不紊的处理公务。秘书进进出出几次,电话进进出出几通,他都神色自若的,也不问芳菲为什么上来,就像芳菲根本不存在一样。芳菲先沉不住气,等董亚宁忙的告一段落,要人给他送茶进来,她坐到办公桌边,靠近他。

董亚宁皱了眉,说:“在公司呢,少没规没矩的。”

芳菲冷笑了一下,问:“是呀,在公司——你就工作的时候心里才好受点儿是吧?你就在这儿才能忘了刚干过什么是吧?”

“闭嘴。”董亚宁说。冷森森的语气,冷森森的目光。他接着便站起来,穿上外套。

“董亚宁,你这回错的多离谱你知道不知道?”芳菲抱着手臂。

董亚宁站住了。

“你还是男人不是,你欺负一个女人,还是你爱过的女人?你那是犯罪!”

“董芳菲!”

第十九章 支离破碎的夕颜(十五)

“我说错了?你别让我恶心、瞧不起你!你要还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光明正大的追回来,管她有什么不堪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能接受,谁都没话说。你要是恨她也行,彻底的别沾着她——那是放过她,更是放了你自己…可你呢?你TM干的是男人干的事儿吗?你是男人不是?你是人不是?”芳菲盯着背对着自己的哥哥,她眼睛通红。“你这不是要毁了她,你也是在毁你自己,董亚宁。”

董亚宁转回身来。阴云密布的脸,白里透青,他沉声的说:“从这儿滚出去。”

“我这就滚!董亚宁,你想清楚了,以后你要怎么样。别骗人,更别骗你自己,你才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才去毁她,你也不是想证明现在她对你来说就是个随时可以一脚踢开的女人。你就是爱她,你完全受不了她有一天会是别人的…”芳菲的纤纤戏狠狠的戳着桌上的牛皮垫。

“董芳菲,你闭嘴。”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这是什么?”芳菲猛的从桌子上抓起一只白瓷杯子。

“放下!”

芳菲一根手指挑着杯把,指着上面的缺口,“就连这个,她随手画在残坯子上的东西,你都能昧下,当宝贝似的搁在眼前——你TMD让谁信,你不在乎她了?董亚宁,你有多恨她,你就有多爱她!”

董亚宁如疾风一般,隔了桌子,便夺手取杯。

芳菲也不撒手。

“你毁一样,就少一样跟她有关的东西——越少,你就越想,越想,就越忘不了她…你这是何苦来的?”

兄妹俩各据一端,眉眼鼻尖相似极了,又同样的怒火中烧,只是一个口不择言,一个有口难言。

“哥,”芳菲口气先软了下来,“舍不得,就别放手。好好儿的,就当再追一个全新的人,有那么难嘛?”

她瞅着哥哥黑黑的眼。细长的眼睛,微微的眯起,眉梢眼角线条都是柔和的…“哥?”

“你说的对。不难。可是我不想。”董亚宁说。眉梢眼角的线条仍是柔和的,却像挂了冰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