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菇轻轻转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向罗侯。
他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月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便是熟睡的时候,他看起来也是那样的沉静,带着一份孤独寂寥,又带着一份沧桑凄凉。
冬菇轻轻亲吻他的头发。
你重情,我懂。你的内心深处期盼着亲人,我也懂。
所以,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你挽回她。
……
再来的日子,平淡而悠长。
安勍每日准时到来,带了早膳,用毕之后安勍进屋画画,罗侯则前去酒肆。而冬菇留在家中,时而指点指点安勍,时而打扫打扫卫生,悠闲无比。
中午罗侯回家,三人一同吃饭。
安勍也不再拘泥,入乡随俗,吃饭期间也会同冬菇说上几句话。
谈论的也都是些普普通通的闲事。罗侯在一边吃饭,偶尔安勍也会同罗侯说上几句。罗侯不善言谈,安勍却也不在意,每每都能平和自然地将话题讲完。
一日傍晚,太阳渐落,明月初升,漫天尽是暗红色的晚霞。
还未到罗侯归家之时,冬菇放下书卷,起身来到院落中,静静**,远远看向天边初升的新月,心情破天荒地一片开朗。
而后,身边传来轻柔温润的声音——
“我笑白月染红云。”
冬菇微微一乐,也不回头,缓缓道:“白月笑我坠红尘。”
安勍来到冬菇身边,轻轻抬眸看向她,“只怪世间多情义。”
冬菇眉清目淡,轻轻抿嘴,“绊我自在逍遥身。”
安勍看着女子,清风吹起她鬓角发丝,黝黑柔软,划过脸颊。夕阳的余晖照在她的头发上,映出淡淡一层橘红。
安勍嘴唇微微颤抖,这些日子攒下的情义终是难耐。他向前走了几步,手不由抓住冬菇的手臂。
“冬菇,我……”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门口传来叩门声。
“唷,应该是罗侯回来了,我去开门。”
冬菇去往门口,安勍手臂徒然放下,看着她迎进自己的丈夫,虽没有特殊表示,可他能感受得到她的喜悦。
安勍看着冬菇先扶着罗侯进卧房,又出来叫他。
“晏珺,你也收拾一下过来吃饭吧,画了一天也累了。”
安勍冲她笑了笑,“不了,今晚我有些事,先告辞了。”说完,他不等冬菇回话,转身离开。
这么急?
冬菇看他离去,心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他要走得这么急。安南王府可是有什么动静了。
未动情的女人,又怎能看懂那凄苦瑟然的笑容,又怎能看到那不敢对视的眼神。
回到卧房,罗侯已将饭盛好。
“他人呢。”
冬菇道:“已经走了,说是今晚有事。”
罗侯点点头,将本放在安勍位置的一碗饭端到自己面前。
冬菇入座,嘿嘿一笑。
“好久没有两人吃饭了,有没有怀念这种感觉?”
“……”
冬菇挪了座位,蹭到罗侯身边。
“来来,娘子伺候相公用膳。”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来,张嘴,啊————”
罗侯脸上微热,张开嘴巴,冬菇将肉放进去。
冬菇看了一会,无奈道:“你倒是嚼啊。”
罗侯咬了咬,咽下去。
冬菇兴高采烈地又夹了一块,一块肉一口菜,全是她在喂,都不让罗侯动筷子。
“你……你也吃些。”
冬菇笑道:“好,你五口,我一口。”
罗侯不语,冬菇再夹菜给他时,他却是不张嘴了。
冬菇摸摸下巴,“这样,你四口,我一口。”
罗侯看她。
“我两口,你一口。”
“不行不行。”冬菇连忙摇头,“那得撑死我了,就这样,你三我一,你要是想我多吃,你自己就多吃些。”
罗侯哪能犟得过冬菇,他张开嘴,将冬菇送来的菜吃进肚。
因为本来准备了安勍的份,所以饭菜量很多,可是还真的让冬菇和罗侯吃完了。
饭后,冬菇摸着自己的胃,苦笑道:“相公,你绝了。”
“……”
“你撑不撑?”
“……”
冬菇扭着扭着凑到罗侯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哈,你也撑到不行,对不对?”
罗侯低着头,没有说话。
冬菇把脸贴在罗侯肩膀上,连连哀叹,“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肚子太沉了,我站不起来了。”
罗侯抬眼,“我扶你。”
说着,他还真的去拿拐杖。
“哎哎,等下。”冬菇把他的手拉回来,“怎么说什么你都当真呢。”
“……”她说的话,他当然全部都相信。
“别动,咱们这样靠一会。”
罗侯静静坐着,他少了一条腿,平衡不好掌握,冬菇靠在他的右肩,他一只手暗暗撑着凳子,让冬菇靠得更稳些。
冬菇轻轻闭上眼,脑中一片清明。
安南王府,吕丘年,这两个皆是他们这种平民百姓不能对抗的势力,现在表面上风平浪静,是因为众人尚未了解真相,若是查明了情况,那自己和罗侯就有危险了。
同世间其他的有情人一样,冬菇最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罗侯。
他之前虽然很厉害,可现在毕竟身体不便,而且势单力薄,若是真直来直往,那就是鸡蛋碰石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而且,她自己一点武功也不会,如果对方从她下手,继而威胁罗侯,那该如何是好。
他们这一边,也只有廖文介勉勉强强算派的上用场。
冬菇叹了口气。
廖文介前些日子说去调查相府,到现在还没动静,让冬菇不由担心。
44第四十四章
更深夜重,可仍有人毫无睡意。
安勍独坐客栈小院亭中,身披白裘,长发尽散。
抬头,一轮明月高悬空中,银白皎洁,散着静逸华光。低头,石桌上青白玉酒壶,七彩琉璃杯,方寸之间,名贵不可方物。
可院中人,却无意欣赏。
安勍面色平淡,眼神迷离,丝丝毫毫,透着无法言明的悲戚。
曾经,他以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陪在她的身边,慢慢的让她懂得他的心意。可他不曾知晓,当现实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为了别人,那份无奈凄凉让他无力承受。
手中杯酒一饮而尽,火辣的滋味窜入口舌,留下无尽苦涩。
“唯一算错的,是我对你的用情。我原以为一切尽可掌握,谁知现在连一眼都不忍再看。不过与你们无关,这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是……”
可是……安勍收回双手,抱在胸前。
为何我心你不知,为何我心你不知……
心中悲叹,安勍微微垂首,如瀑长发落在眼前,挡住了的,是难明的脆弱,与无声的眼泪。
门口,安南王府侍卫深夜赶来,成泉门外拦阻。
“何事?”
来人向成泉行礼,“启禀成护卫,你前些天吩咐的事情,已经查清了。”
“哦?”成泉面色深沉,“详情说来。”
“是。”
来人将所有事情尽数告知成泉。
……
“嗯?竟会如此。”成泉眉头紧锁,看向来人,“你先下去。”
“是。”
来人离开,成泉暗自沉思,原来事情竟如此复杂,远比她曾经设想的要繁复。
她扭头,看了看紧闭的院落木门。
主子到现在都没有就寝,一直在院中独坐,事先也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扰。成泉知道,他这般一定是因为齐冬菇,安勍用情之深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犹豫片刻,成泉觉得还是将此事尽早告知安勍比较妥当。
她叩响院门。
“主子,属下有事禀告。”
……
半响无声,成泉又道:“主子,属下有事禀告。”
安勍当然听见了她的声音。此时此刻,她明知自己下令不许打扰,仍开口说话,可见事情的重要性。
可是,安勍不想管,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
又一杯酒进肚,安勍感到周身冷热交替,难过无比。
“主子,是有关罗侯之事。”
倒酒的手一顿。
“进来……”
木门开启,成泉轻声步入。
“启禀主子,派去查探的人已经回来了。”
安勍头也未回,道:“查到什么。”
“回主子,罗侯的妹妹找到了,详情这般……”
……
安勍挑眉,“哦?他妹妹是吕丘年帐下幕僚?”
“是。”成泉道,“而且地位不一般。”
“呵呵。”安勍不知想到什么,冷笑两声,“为查此事,我甚至允许你动用了安插相府多年的眼线,之前我还责怪自己任性妄为,现在倒是无心插柳,钓到了大鱼。”
想不到,罗侯的妹妹竟然与吕丘年有关。
成泉道:“据眼线来报,罗慈前不久曾经出过一次门,回来析城一趟。”
“可是来见罗侯的?”
成泉道:“详情不知,不过应该是这样。”
电光火石间,安勍脑中忽然想及几件事情,穿插在一起,竟意外和谐。
他思索一番,对成泉道:“你还记得两年前,朝中那场变故么?”
成泉点头,“属下当然记得,袁将军前线得胜归来,却遭奸人陷害,含恨而亡,她的姐姐袁继山也被吕丘年算计,蒙冤惨死。”
安勍道:“你可知吕丘年为何要算计她们姐妹?”
成泉道:“吕丘年霸道横行,为祸朝野,袁氏姐妹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当然是她的眼中钉。”
安勍笑笑,却不多话。
当年,袁继业在世之时,是母亲得力下属,也是挚友。袁继业的女儿也在军中任职,年少有为,屡立战功,让母亲很是欣赏。
有一次,袁继业来府中与母亲谈事,母亲有意撮合他与袁继业的女儿,便要他前来奉茶。
那次,母亲只当袁继业来普通拜访,叫他一来一回,只是想他与袁继业有个照面,留有好印象。哪知那一次袁继业是真为正事而来,他那边茶还没泡好,母亲与袁将军就已经谈得入神。
当他泡好茶站在门外的时候,母亲与袁继业谈得正关键,安勍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只有站在门口稍作等待。
也就是站着的那一点点时间,让他听见了那件事。
当时,袁继业只是略微一提,只与母亲说自己掌握了吕丘年为乱的证据,但是时机不到。等时机成熟便会呈交母亲,她说当时的时局莫辨,危险丛生,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当时,他也只是一听一过,没有放在心上。哪知没过多久,朝中竟传来袁继业袁继山两人通敌叛国的消息。
母亲情急,却也拿吕丘年没有办法。
安勍曾经想过,她们二人被杀掉,也许就是因为那时所提及的原因。至于事后,母亲也曾经派人找寻过袁继业生前所说的证据,奈何袁继业家已被抄,亲人尽诛,最后只能无果而终。
安勍心道,袁继业是两年前出事的,证据同样也是两年前丢失的。
而罗侯,也是两年前回到析城的。
世间真有这样的巧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