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勍见他一下子就回答了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一日三餐,也都是冬菇准备么?”
罗侯沉默了一下,道:“不一定。”
安勍点点头。
女子下厨一向被认作是无能软弱的表现,可是,安勍心想,冬菇却不是这样。罗侯身体不便,她一定是心疼他,不忍他过度劳累,所以才会自己亲自料理起居,甚至下厨做饭。
安勍想到这里,一时心中既感动又难过。
“咦,怎么都干坐着。”冬菇洗好碗筷回来,看见安勍和罗侯相对而坐。“晏珺,喝杯茶休息一下吧,刚刚泡好的。”
冬菇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安勍,安勍端起,轻嗅茶香。冬菇见状苦笑道:“晏珺莫要这样仔细,这只是带着些茶味的热水罢了,经不起你品评的。”
安勍道:“饮茶看重的是心境,心境苦闷再好的茶也是涩然,而心境愉悦则不论什么茶都是自然带香。”他精玉葱指端着茶杯,微微向前一探,“冬菇莫要入了俗套才是。现在在我眼里,这杯茶便是明前黄牙,四时露水,是千金不换的。”
“……真是说不过你。”
冬菇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是我肤浅了。”
她倒了一杯给罗侯,罗侯接过一饮而尽。冬菇小声同他道:“慢点喝,别涨了胃。”嘴里说着,手上又给他倒了一杯。罗侯这回听话喝得慢了些,冬菇一边手放在他背后,轻轻为他纾背。
安勍低眉垂眸,静静地看着手中杯盏。
抿进一口,尽是苦涩。
饮过茶水,罗侯回去酒肆,安勍也继续作画。冬菇心里想去陪罗侯,可是又不能放安勍一个人在家,只好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
经过早晨的指点后,冬菇没有再对安勍说什么,绘画本是看个人悟性,若没练习,单纯靠理论,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进展和突破的。
快近日落的时候,安勍的侍卫成泉到冬菇家中,来接他回客栈。
安勍练习接近尾声,成泉就安安静静在院落中等着,冬菇本想让她进屋里等,可她没有同意。
“齐姑娘不必在意我,你有事便忙,我在此等候就好。”
冬菇也没再坚持,回到火房开始准备晚饭。
再次看见成泉,冬菇提了几分戒备。成泉给她的感觉与廖文介不同。廖文介是那种自由随意的人,即使是当过兵,也给袁将军做过事,可是性格中那一份狂妄不羁肆意随性却一直没有变。
而成泉不同,冬菇可以感觉到,成泉的一切都是以安勍为中心的,虽然她们接触的时间不长,可她那种忠诚与尽职冬菇可以感受得到。
廖文介与成泉唯一相像的一点,恐怕就是同样武功高强,身手利落。
也不知她们二人谁更厉害些……
“再烧下去,锅都要漏了。”
冬菇猛地回神,诧异转头,发现安勍负手立于火房门口,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再转头看看锅,水早就烤干了,正散着浓浓的糊味。
冬菇伸手扇扇浓烟,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倒进锅里。
安勍看她手忙脚乱,笑道:“冬菇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出神?”
“我……”冬菇哑然,“一时愣住了,也没有想什么。”
安勍道:“今日天色不早,我要告辞了。”
冬菇道:“好,我送送你。”
安勍摆手,“不必了。”他笑了笑,“看好你的锅吧,别等下又糊了。”
冬菇尴尬的脸上微红。
安勍冲她拱了拱手,“徒儿拜别师父,我们师徒明日再聚。”
“你若不笑成这样,我倒是很期待与你明日再聚……”
“哈,请。”安勍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冬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疑惑。
这小王爷年纪轻轻,想不到城府如此深沉,虽是个男子,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而且心机藏得她连一点都发现不了。
若不是廖文介同她说过事情来龙去脉,她真的想象不到,安勍的一举一动都是别有用心。毕竟,他的语言举动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回去的路上,安勍的马车与欲归家的罗侯擦肩而过。
安勍坐在车中,并不知晓。
驾车的成泉与罗侯四目相对,马车与人瞬息相错,而这两人皆牢牢地记住了对方的眼神。
相错而过,成泉转头看了看罗侯的背影,而男人却始终没有回头。
棋逢对手,狭路相逢。
罗侯。
成泉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发现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她已经得知罗侯当兵的两年是怎样的情况,可是还有两年,罗侯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查询不到什么。
而且,不只是他,还有另外一些人,也在军中除名难寻踪迹。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马鞭被紧紧攥住,成泉眉头紧皱。
回到客栈,安勍将成泉叫到屋子里,成泉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一禀报。
安勍也听出一丝奇怪的意味。
“两年时间,凭空消失。”他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有古怪……”
“是。”成泉道,“属下也觉得事情很奇怪,但是战争结束后他并没有回到家乡。”
安勍道:“他的腿是什么时候断掉的。”
成泉道:“这……具体不知,但一定不是战争期间。”
安勍道:“既然不是战争期间,那一定是后两年了。”他微微沉思,“你说还有几个人同罗侯一样,在战争结束后没有回到家乡,这几个人的身份能确定么?”
成泉道:“能确定,不过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要一一排查。”
安勍摇摇头,“不必,耗时耗力,还未必有什么收获。”
“那……主子觉得应该如何做。”
安勍坐在椅子上,闭目沉默。成泉知道他在思考,静静地立在一边,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安勍睁开眼睛。
“罗侯家中是什么情况。”
成泉一愣,“家中,主子问的可是罗侯本来的家中么。”
安勍点头。
成泉回忆道:“罗侯家里本是四口,他还有一个妹妹。不过经过几次意外,他双亲皆亡,妹妹也被远房亲戚接走了。”
安勍道:“接下来你从两处着手,一是去调查袁继业军中旧部,以及罗侯当时所处营队的成员,二是找出罗侯的妹妹。”
“是。”
……
另一边,罗侯回到家中,冬菇正好做完了晚饭。
“你先喝杯热水暖和一下,我去把饭菜端出来。”
罗侯坐在卧房中,冬菇将晚饭摆在桌子上。
冬菇不是很饿,一直看着罗侯吃饭。
“相公,你说你一天也不怎么动弹,怎么能吃这么多?”
罗侯筷子一顿。
“别停啊,接着吃。”冬菇拍拍他,“我不是嫌你吃的多,只是单纯有些疑惑而已。”
罗侯道:“……我也不知,从小就是这样。”他儿时便同其他男子不同,饭吃得很多,身体长得也很高大,因为这样,父母都不喜欢他。
“吃的多好啊,你不知道,吃不下去饭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了。”冬菇笑笑,“以前有段时间我身体很不好,想吃都吃不了,吃什么吐什么,那个时候我就羡慕能吃的人。”
罗侯抬眼看她,“……你曾经身体不好过?”
冬菇点头,“是啊,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好。”病重的时候,她真的什么也吃不下,每日都要靠打营养液活命,在冬菇心里,能吃代表着健康,代表着她梦寐以求的生活。所以她才会变着法地让罗侯多吃一些,看见罗侯吃的多,她真的很开心。
“……”
罗侯不语,冬菇转头,看见罗侯正直直看着她。
那往日里幽深沉静的眼睛露出丝丝的担忧与疼惜,看着竟是无比的淳朴真挚。
冬菇心里酸酸的,她笑着抚摸罗侯坚毅的脸颊。
“不要紧了,现在早就好了。”
“……可是你现在吃的也不多。”
冬菇道:“那是因为我白天没怎么动过,一直坐着当然消耗的少,吃的不多。”
罗侯低头,看着自己的碗。
冬菇的手温柔地覆在他的脖颈上,“吃饭吧,我答应你,以后多吃一些。”
罗侯这才端起碗,重新吃起来。
43第四十二章
晚饭过后,冬菇照例给罗侯敷脚按摩,天色黑透,才躺到床上。
冬菇抱着罗侯健壮的身体,心里踏实而平静。
罗侯身上很热,像个炉子似的,冬日里抱着尤其舒服。而且他还是个听话的炉子,冬菇不让他动,他就不动。
这两个人在深夜里紧紧相贴,发丝纠缠。
冬菇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天棚。
过了一会,她小声开口。
“罗侯,你睡了么?”
“……没有。”
罗侯低沉的声音传来,冬菇又往他的方向蹭了蹭。
“我睡不着。”
夜色中,冬菇感到罗侯的头稍稍向她这边歪了歪。
“为何。”
冬菇摇摇头,“不知道,就是睡不着。”她拉着罗侯的手,“你怎么没有睡?”
“……”罗侯心中有事,却不知如何同冬菇说。
冬菇道“既然我们都睡不着,那就聊聊天吧。”
“……好。”
冬菇把头枕在罗侯的胸口上,他的体温顺着她的脸颊,一直传到她心里。
冬菇轻轻问道:“罗侯,你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刚一出口,冬菇就感觉到身下躯体僵硬起来,她平静地抚摸他的手臂,“我听说你还有个妹妹,便好奇想问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罗侯身体绷得紧紧的,断断续续地开口。
“罗……罗慈。”
冬菇察觉他的紧张,她语气更加平和。
“她现在在何处?”
罗侯道:“你……你为何要问她?”
冬菇语气不变,轻道:“她是你的亲人,便也就是我的亲人,你我成亲,我也算是她的嫂子,自然想要了解一下她。”
罗侯语气有些黯然,“她现在……现在不在析城。”
冬菇道:“无所谓,便说说这个人就好。等日后有机会见面了,也更容易相交。”
罗侯扭头,“你愿意同她相交?”
冬菇笑笑,“她是你妹妹,是我的小姑子,一家人,怎么可能不愿意相交。”
黑暗之中,冬菇感到罗侯紧紧握住她的手。
那手里传达的感情,她都懂。
“对我说说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她很聪明,从小就很厉害。”罗侯回忆自己的妹妹,“小时上学堂,她都比其他的孩子学的多,学的快,大家都很喜欢她。”
冬菇躺在罗侯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讲自己的妹妹。
从小时候开始,一直讲到罗慈长大,讲父母对她的喜爱,对她的关照。虽然天伦美好里并没有他,可是他仍然将那些记忆牢牢记在脑子里。
这是罗侯第一次,对她一口气讲那么多的话,他的语速不快,声音也不大,仍然是低低沉沉如同以往。
可是冬菇却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他为人兄长的欣喜与骄傲。
谈及母亲身亡,妹妹离去,罗侯的语气沉重自责。血浓于水,这一家人中,最不被疼爱的,却是将亲人看得最重的。
这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冬菇知道了很多事,不仅仅是表面的一层,还有些更深的东西。
“她现在人在都城,等她回来,你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
冬菇轻柔抚摸他,“恩,我想也是,这样聪慧优秀的一个人,我定要见见才是。”
罗侯忽然握紧冬菇的手,有些急切道:“那以后,我们三个一起生活,可好?”
冬菇瞧着窗外透进来的星星月光,点点头,“好啊。”
黑暗中,冬菇听到罗侯舒了一口气。
身下的躯体也渐渐放松,冬菇是多敏感聪明的人,罗侯丝毫的变化都被她察看在心。她抱着这个山一样魁梧高大的男人,心中疼到发胀。
“睡吧。”冬菇躺到一边,可却仍然握着罗侯的手。
“恩。”
罗侯心中一块大石落定,很快入睡,冬菇却难以成眠。
握住的手掌干干硬硬老茧密布。
这个男人一生吃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其中绝大一部分便是源于自己的家庭。父母的偏见迷信让他儿时便少得关爱,大了又无情地将他送上战场,导致他残疾而归。
然而繁华落尽,岁月更迭,到头来他却未对这个家抱有一丝一毫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