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紧紧抱住可儿颤抖的身,他们一向都是一起来,一起走,没有想到这一次却少了一个人。他们甚至没有能力把他的骨灰带回无衣去。
那里有流水,有桃花,有个面具遮面的秀美男子,在那平静如水的湖面,救起了从天而降的少女。
很多人说他是逆天而生的人,很多人为了他而死去,很多人羡慕他如花的美丽容颜,很多人都不会忘记那红衣飘飘的转身。
如今他不在了,他只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当海天又见到了其他的伙伴,当大家不免问到小红时,他总是微微一笑,说,他回到死人谷了。
这也许才是小红最希望听到的,他在所有人的心里面,永远都是那一个流水桃花深处蓦然回首的红衣美少年。
无筝心神不宁的从梦中惊醒,梦里面,她、海天、一色,他们又一次站在悬崖边向下跳去,这一次,是她先放开了手。
她向下坠去,一路上看见了很多人。她看见了冷小刁,她抱着冷楚寒,远远看着她;她看见了母亲,她挽着父亲的胳膊,也远远看着她;她看见很多死去的人,她看见很多死去的人站在远处看着她。
她不断地落,仿佛永无止境,然后她融入一池水,水面浸过了脸,可她依旧看得见天空。
她看见了一个戴着面具的红衣少年,他乘着一叶扁舟而来,他两侧都是开的最好的桃花。
她仿佛能看见他的脸,或者说,她早知道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
小红,人世间太险恶了。
她曾对他这么说,小红终于回答了一句,是啊,所以我回来了。
梦到这里猛地终止,她惊得坐起来,篝火只剩下火星,师父窝在另一侧,微微动了一□子。
“又做恶梦?”
“恩。”
“关于他的?”
“不全是。”无筝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上也都凉透了,总感觉怎么也热乎不起来。
曾有一度,她一直在想,会不会是岁寒之毒让她的性子变得如此之冷呢?师父总说,那不可能,当初那个在她母亲腹中中了岁寒之毒的婴孩,早在她母亲纵身一跳的时候就死去了。
她是他们在这世外桃源生下的孩子,十分健康,虽然性格上有些孤僻,但总比外面那些伪善的人好——
总之,她绝没有和冷楚寒中了同一种毒,绝没有,他不允许。
“筝儿,你要记住,他是个罪孽深重的孩子,他的父母害了你的母亲和还没出世就死去的姐姐,还害了很多人,这个孩子要替他们还债。”
“师父,你对他真的就没有一点感情么?是你抚养他长大成人的,你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我这个女儿还要久”
“那只是为了帮他还债。”钟无圣一直背对着她卧着,没有回头,无筝知道,他也一直在失眠。
“如果我真的喜欢这个罪孽深重的孩子,那又该怎么样呢?”无筝坐起来,直直盯着他的后背,夜风呼呼的吹过,无筝抽紧了呼吸,等待着他的一句话。
等来的,只是他的一声鼾声。
起身,迎着夜风,这一晚不知为何,她总是感觉特别的冷。
想起一年前这个时候,她在魔窟救他出来,那个时侯的他狼狈不堪、伤痕累累,他的眼神满是受伤、恐惧与侮辱,他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无论表面上他显得有多么彬彬有礼。他有太多地疑问,太多的茫惑——
如今,她却比他提前知道了答案。
可是,她也不能对他说。像他这么骄傲的男人,如果知道自己是那样的身份,会是如何的沮丧如何的不甘?
命运一次又一次玩弄着他。
也许父亲只是袖手旁观罢了,他没做错什么,可是他却不知道,他也同时将自己的女儿推向了同样的命运中。
不管怎样,她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有一天,会有那么一天,他会被真相击垮,他会众叛亲离,他会堕落在修罗边界,他会厌恶自己放弃自己——
而她会再一次像那闯入魔窟的勇士,以冲动的懵懂无知,闯入他的伤痕,带着他离开。
无论他究竟是否爱她,她都要在那个时候,在他身边。
那么久以来的迷惑终于因为这最后谜底的揭晓而清晰。原来命运从未将他们剥离,只是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考验,将他们拉的更近。
无筝看了看那已经睡去的父亲,头也不回的朝着北方走去。
她需要一匹小马,兴许一壶酒暖身。她朝着她心上的男人去了,一如开始一样。
她走的很远了,钟无圣睁开了眼,深深叹了一口气。
“命运误我。”
从八卦门向北,马行一月,便到了天行宫的领域。这里门派复杂,都是擅长奇门遁甲之术的高人,而冷楚寒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寻找不需要内力依旧能练就绝世剑术的法门。
据说,天行宫中有一派,修炼无相神功,到了最高境界便是内力全部放出,与大自然的气无限交融,借气行力,将自身武功境界向上提升到最高。
冷楚寒自然不知,很多人的目的地都是这里。譬如说从西南快马加鞭赶来的罗穆,他奉命来请破石高人;譬如说海天和可儿,他们要从天行宫习得人体精妙之解;譬如说无筝,她正一路北上朝他而来,随毫无头绪却不断寻觅
他便只是以为他会是独身一人。独身一人并不是件有趣的事,尤其是一进入天行宫领域就被“猎人”们纠缠。
这些猎人追捕的并不是猛兽,而是被下了高额赏金的人,而冷楚寒也被下了武林追杀令的“知名人士”,自然榜上有名。
这一天,又被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猎人围追堵截后,冷楚寒着实没了法子,魂杀出鞘顿时送两人上了西天。
并非他要杀人灭口,只是没有内力的情况下,他手中的剑无论是力度还是方向都不受自己控制,很多时候似乎是这柄剑在带着他动,他成了魂杀的仆人。
而这是一柄高傲无比的剑,它及其渴望着胜利,尤其是鲜血。它已经从在死人谷中的内敛,逐渐在这俗世拼杀中变得凶猛。
冷楚寒看着地面上的鲜血慢慢流淌,低头看了看那剑,不仅心中有些发憷,就是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你迟早会被这柄剑害死的,年轻人。”
57、绿帽子高高挂 ...
“你是谁?”冷楚寒提防的看着这驼背老人,不知他是不是一转身也是个想要拿着他的人头去领赏的猎人。
“我是你想找的人。”老人漏风的牙向外翘出来,话都走了音。
“你如何知道我想找谁?”
“生还死人谷的冷少侠,全身经脉尽断,内力全失,偏生使用的兵器是一把剑——而且还是一把如此强势的剑——”老人说的字字句句都明明白白,“少侠如果不是来天行宫习得那无相之法,那就恕老夫多嘴了吧——”
冷楚寒语塞,打量着驼背老人,毕恭毕敬的拜了拜,“请指点。”
“早听说冷少侠是人中之龙,气宇轩昂,有所当但,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老人寒暄完毕,目光一垂,“可惜了。”
“如何可惜?愿闻其详。”冷楚寒一步上前,亲自给老人家扫干净石阶,扶他坐下,老人家笑笑,“少侠有所不知,无相神功虽然是借了大自然的气,可也需要修行者自身经脉畅通,方能才以外入内,少侠经脉断了,没得法子练得无相神功了。”
冷楚寒微微垂眼,“天下之大,我辈草莽,被如此好剑选中为继承人,却如此窝囊,真是负了天意。”
连这把剑都掌控不了,还什么报仇雪恨,还什么天下第一?
“少侠说的是,这把剑戾气很重,不是你能耍的起的,还是早早抛却的好,否则会害你不浅。”老人语气一重,“轻则伤你身,重则毁你心。”
“伤身易懂,毁心又何来的?”
“恐怕到时候少侠会被这剑变成一个杀人魔。”老人抬起眼皮,“到时候你心智迷乱,走火入魔,便不堪设想。”
“难道晚辈就此与武学无缘了么?”
老人摆摆手,“也非如此,其实人除了靠经脉运力运气,还有一样,是可以作为周身媒介的。”
“什么?”
“血。”
“血?”
“血。”老人慢悠悠的说,“人的血液和经脉一样,是贯彻全身的,只是一般人的血液无法运气,所以很少有武学将血作为运气媒介。”
“那晚辈的血,又有何不同?”
“你中了岁寒之毒,血中寒气深重,将气力凝聚其上,效果与经脉倒是类似——只是,每次你运力,都会引发岁寒之毒,寒气痛彻全身,苦不堪言。”
“我不怕苦。”
“可你总是怕死的吧?”老人一句问倒了他,“年轻人,你可知道,你每一次运力,都引发岁寒之毒,结果就是慢性自杀。”
自杀?
不知为何,冷楚寒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他看不见她的脸,但他可以想象得出她平静的表情。
他可以听到她的嘴唇轻轻的张合,她说,何必?
何必?他从出生就已经如此艰难,长大成人也如此艰难,入世修行也是如此艰难,有多少人为了他前仆后继跳入了死人谷,有多少人期望他好好的活着——
为了复仇,值得么?
“我——”冷楚寒闭上了眼,“可能注定成不了什么大英雄,看来我还是离开这天行宫吧——这里永远不可能有我要找的。”
冷楚寒刚想起身,却被驼背老人按了下来,“你要真是个为了复仇不惜拿命去拼的蠢蛋,我就放着你去死——可你不是,年轻人,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一个地方?”
“正确的说,是见一个人。”
冷楚寒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熬着诡异汤药的驼背老太婆,毁了容的压着嗓子说话的古怪男人,从来都不肯以正面示人的剑客——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什么都好似未卜先知的驼背老人,带他去见的那个人,居然是一个——
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
她见到冷楚寒的时候,就和天下所有女人一样,满眼桃花开始流口水,手中那古怪的玩意儿咣当一声摔在了地上去,发出一声巨响。
在浓烟滚滚之中,小姑娘泪涕并流的说:
“天,是活的冷楚寒!”
驼背老人笑眯眯的说:“这是我孙女秋千,年轻人,她可能就是你的救星。”
江湖之中,总是将自身的功夫列为首位,兵器次之,而最无聊的把戏,便是那些奇门遁甲的偏门左道。
可是冷楚寒今日,却现场见证了旁门左道的威力,一个看似只有枣核大小的玩意儿,居然把地面炸出个大洞来,让人叹为观止。
“我从小就开始玩火药了,我祖上是给皇帝老子炼丹的。”秋千不笑的时候俨然一个老夫子,可一笑就露出大板牙,少女的憨态尽显无遗。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就已经在生产杀人武器了,着实让人惊叹。更恐怖的是,与武林之中盛行的冷兵器不同,小姑娘手里面的玩意儿,总是闪着光冒着烟的,声效极佳。
“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必须要内力过人的,你已经有了好兵器,再加以改造,也可以独创一门。”驼背老爷爷拉过来秋千,“所以说,这丫头会是你的福星。”
“爷爷,你又要坑蒙拐骗,想把我嫁出去了是吧?”秋千红着脸,不敢去瞧冷楚寒,心中怦怦怦的直跳,“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冷楚寒,哪里看得上我这样的村姑。”
“这可不成,年轻人,我们秋千的绝技可是天下独一份,你若想活得舒服,又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去,就得收了我们丫头。”
驼背老头的话不像玩笑,冷楚寒向后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前辈,恕我不能遵从,我已有心上人。”
“瞎说,谁人不知你是个独行客?你的心上人呢?怎么不见她?”
“她”冷楚寒咽下去下面半句话,他不禁有些难为情。
她,她在我心里。
冷楚寒决意要走,驼背老人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若是肯为了一门绝技就入赘的家伙,老夫断然不会让你靠近我孙女一步!可你偏偏又说了不,这叫我如何做呢?”
“爷爷,你还不帮他?”秋千红着脸蹭上去,怯怯的对冷楚寒说:
“不过,爷爷答应了你,我还有个要求。”
冷楚寒心里一抖,这女子不会真的对他有点意思吧?
秋千扬起头,眼睛亮晶晶,满脸幸福的说:“我总听人说起来沧海一笑!你是他的朋友,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冷楚寒差点没倒仰过去。沧海一笑?
朱离那彪悍的操着凤凰弩对准他的模样,仿佛就生鲜的跳跃在眼前。
“你听人说起?”
“是啊,沧海一笑在我们天行宫可是比你还有名,我们都盼着他来呢——”
冷楚寒隐约感觉到,似乎要见到一个老朋友了。
果然,秋千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便跨过门槛直奔冷楚寒的每一个细胞。
“秋千,信不信哪天我把炸弹赛到你嘴巴里去?”
他摇着扇子进来了,换了一身天行宫的行头,青绿色,不似当初那般死板了,只是那顶绿帽子,着实有些诡异。
鬼谷。
他见到冷楚寒,似乎毫不意外,也不欣喜,只是低声问了一句:“其他人呢?”
“小红与我走散了,其他的——”冷楚寒看着秋千那亮晶晶的大眼睛,万般不忍的小声说:
“沧海么,刚刚娶了亲。”
沧海一笑连着打了好几个大喷嚏,正好杜康推门送酒,看着他那副样子,漫不经心的关心了一句,突的屋子就冷了三分,沧海一抬头,嘻嘻的笑着:
“娘子——”
风情万种的朱离斜倚在门口,凤凰弩跨在身后,指甲的颜色比血还渗人。
“相公——”
杜康知趣的退下去,也知道屋子里不免又要有一场大风波。朱离这绝世美女的好妒,在八卦门无人不知。沧海只怨恨没有提前来她娘家采采风,人都娶了才终于摸清楚人家骨头有几块,稀里糊涂结了结了,也把自己了结了。
“铃铛啊,叮咚啊,小师妹,小酒壶,很是惬意么。”朱离眯起眼睛,手指玩弄着自己的发梢,“本来有你弟兄们的八卦消息,既然你这么痴迷于酒色,我便不自找没趣了。”
朱离说罢转身要走,沧海猛虎扑食一般抱住了她,狠狠的啃了一口脸蛋,朱离羞涩的捶了他一顿,才娇喘吁吁的说:“好了好了,你一颗心都在你的兄弟上,我啊,可是一直都没忘。”
“娘子最好。”
朱离整理了一下妆容,才一件一件说出来:
“首先得说清楚了,我们八卦门去套八卦可是要很多银子的,这一桩一桩都要算清楚了,我可不替你担着。”
“明白明白。”
“其次你得明白,我这动用八卦门上下全力的去打听,可是记在我的人情账上,你可要一笔一笔还给我。”
“晓得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