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这几尺高的汉子禁不住一抖,“是我——对不起”

“对不起,我只知道你是沧海一笑,却不知你是曾沧海。我只知道你人前威风的笑,却没看见你人后的”

“娘的!”沧海就这这股劲儿,翻身将朱离狠狠抱入怀中,疾行之中两人的冲劲儿还都很大,竟双双跌落在地,就势在草地上滚了下去,你抱着我,我融着你,只听见沙沙的草叶声,只看见周而复始的璀璨星空。

她大口喘着粗气,冷不防就被沧海狠狠给啃了一口,朱离自当是不肯服输的,又翻身过来咬了他一口,凤凰弩和九尺亡魂早就散落在一旁,那么凑巧的,也是紧紧挨着,仿佛一体。

“喂,我嫁给你好不好。”

“怎么被你抢先说了?”

“那——难不成你还要嫁给我?”

“娘的,我当然是娶你。”沧海紧紧的抱着她,“别离开我,我一定会保护你。”

“——即便是你不在我身旁,我也会活着等你回来,你放心。”朱离温柔的抚摸着他宽厚的背,突然觉得这考验让他们的心,史无前例的紧紧连在了一起。

这一边,冷楚寒在前面疾走着,一转身,沧海和朱离已经不见了。

唇边扬起一丝微笑,公子慢了下来,不禁心中有些孤寂。这么好的月色,如果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谁知天心月,怎奈擦肩人。

如今剑谱已经到手,也该是启程去和海天他们汇合的时候了吧。

冷楚寒眼前不禁浮现出无筝那冷冷的,却又暖暖的表情来,她仿佛从来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可不经意间那坚强之中的柔软,那世外之人鲜而有之的情愫,却让人怦然心动。

如果那一夜,他没有说那么多余的话。如果那一夜,他能坦然接受。也许,如今双入双出的,该是他们吧。

冷楚寒正是不知何谓的低头一笑,突然眼前一闪,一股熟悉的感觉,他匆匆一掠,只看见一抹白影。

“等等!”

冷楚寒提剑追了上去,白影并未停留一步,仿佛并不打算和他见面似的,可又像受了伤一般,也跑不快,这样一前一后的追逐着,追了好久,直到荒郊野外,四下无人了,那白影才慢了下来,冷楚寒拦住他的去路,脱口而出:

师父?!

钟无圣跪在地,捂着胸口,可见那白衣胸襟染了血,那手法如此眼熟。

“师父,你碰上了南宫的人?!”

“是南宫的人碰上了我。想不到中了那么鬼眼罗穆的伏击。”

“师父,你为何要躲着徒儿?哦,徒儿早就不是南宫的人了,早已与他们势不两立,请师父放心。”冷楚寒说罢就要搀扶钟无圣,不料师父竟冷冷的推开了他的手。

“是么?你已与南宫反目?那我怎么不见你去杀了南宫楚?还是他一日做了你的掌门,你就下不去手?”

钟无圣一口血喷出来,冷楚寒又急又怒,“他居然伤你至此!我定饶不了他。”

“说些个大话有什么用。”钟无圣似是气息减弱,却始终不让冷楚寒给他灌输真气,连碰都不让他碰。

冷楚寒眉毛紧锁,“您希望徒儿怎么做?”

“我听客栈的婆婆说,你已经继承了至阴魂杀,现在还得到了魂杀的剑谱,难道不该是你认真静下心来修炼的时候了么?人生匆匆,你还想荒废到何时?”

“徒儿”

“楚寒,你是我最为骄傲的徒弟,我为了培养你花了多少心血,你该心中有数,去吧,去做你的大丈夫,去扫平这武林之中的不平事,去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千万不要忘了,你当日下山之时的决心!”

冷楚寒被这一番话全全震住了,不知从何开始,那股争强斗胜的心,渐渐的没了,它融化在那群恣意走天涯的同伴的欢声笑语里,融化在每一个真诚的问候和难舍的离别中,甚至有的时候,冷楚寒竟然希望能一直这样难得糊涂,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好了,永远不知道改叫他一声师父还是父亲好了,只要每个人都活的最开心,天涯归路又何妨,不过都是荒冢一处。

那个大英雄的梦,已经淡了。师父的血,又染红了它。可惜,如今,它已经变了味道。

“师父,你和南宫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否和我的身世——有关?”冷楚寒咬了咬嘴唇,再钟无圣的逼迫下,突然将那深埋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

“究竟您是不是我的父亲,我是不是圣女清琊的孩子?人们都说二十年前她与您跌落通天山顶,其实你们都没有死,你们走出了死人谷,你们隐居起来,在空门生了我,对不对?”

钟无圣突然笑了,笑的恣意,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冷楚寒跪坐在他面前,突然觉得,这并非开怀的大笑,而是几近嘲讽。在他面前的钟无圣,头一次几乎不能自制自己的愤怒与绝望,他突然钳住冷楚寒,将他那没有任何内力的身躯,猛地摇晃着,笑声游荡在彼此耳边,有些瘆人。

“你居然——居然——”钟无圣的眸子里,荡漾着的不是欣然,而是恨意,“你居然敢这么说!”

那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

“师父”

“与其说我恨南宫楚,不如该说是你恨。”

荒野的风漫无边际,似乎有几个字被撕碎在风中。

“你的母亲,就是被南宫楚害死的。”

二十年前,天通山顶。

假装肚痛的冷小刁慢慢直起身,露出一贯的狡黠笑容,她手中的银针,逼在清琊喉咙。

“钟无圣,放开我相公。”

正将南宫楚擒在手中的钟无圣一抬头,放低了防备的清琊被冷小刁控为人质。

“这银针上涂的,是岁寒之毒。你该知道这毒药是什么吧?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药圣您的发明——”

钟无圣紧紧锁着的眉头,似是纠结在了一起。

“听到我说什么了么?放开我相公。”

“你以为我是程海吟么?”钟无圣狠狠瞪着她,方才程海吟一刀已经要砍中了这杀师逆祖的畜生,不料冷小刁突然闯出来挡了这一招,程海吟虽然住手,这小妖婆子却自己捉着刀刃不放,以自杀来逼迫程海吟大笨蛋放手!

程海吟只是笑了,他笑着说,你杀我,我杀你,有什么意思。一念间,一念仙,不如归去。

言罢,他便带着老婆双双跳下谷去。

冷小刁似是赢了,以一个柔软女子的身躯,和一颗为爱已经偏执扭曲的心,毫无光彩的赢了。现在,依旧是这副身躯挡在他钟无圣的面前,只是她又有了新的把戏。

“你当然不是海吟,你对我可没这么好,所以我没有拿自杀来逼迫你——我想在你心目中,这个恶女人的性命比我的值钱多了吧?”

说罢,冷小刁手中的毒针更近的逼在了清琊肩膀。

“呸,和你比起来,清琊就是个大善人!”钟无圣恨不能一口咬死了冷小刁,冷盟主一辈子名声在外,居然留下了这个恃宠而骄的不知好歹的家伙危害人间。

“善也罢,歹也罢,魂杀本就是我们的,你再不放开我相公,我可就手下不留情了。”

“谁要你留情。”一直没有说话的清琊,突然迸出一句:“让你骗了,是我活该!”

说罢,竟主动迎了上去,银针一把刺入肩头,笨重的女人倒在了同样笨重的冷小刁身上,眼神犀利无比,“呸,什么武林正道!什么礼义廉耻!我呸!”

清琊竟一把拔出那毒针,朝着冷小刁刺了下去。

“清琊——”钟无圣一个箭步窜了过去,与其同时,南宫楚也窜了出来,却不是向着冷小刁,而是向着那魂杀——

“哈哈哈哈——魂杀终于是我的了。”

冷小刁翻身在地,只觉得全身骨头都在颤抖,一个绝望的念头闪入脑海。听说岁寒之毒,是会随着血液传给婴孩的。

她本以为这是对付清琊这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最好的法子,没想到,居然害人害己。

抬眼望去,南宫楚的背影一片模糊,任她怎么呼唤,他都没有回过身子。

另一边,却是抱着清琊痛哭流涕的钟无圣,那江湖中无人不知的乖张自傲的男人,竟哭的像个孩子。

冷小刁心头一紧,仿佛有什么一直压在她心头,如今终于放下了。

冷小刁笑了,这笑声才终于让南宫楚和钟无圣注意到她。她笑的很好听,当年飘渺仙冷小刁的姿色和笑声倾倒多少人,并非浪得虚名。

只是此刻,这笑声中含了多少凄楚,多少绝望。

“南宫楚,你虽然得到了魂杀,你的骨肉却被岁寒之毒反噬,注定命薄,这都是报应!报应!”钟无圣轻柔的抱起清琊,手慢慢敷上她隆起的肚子,已经四五个月了吧,这孩子也注定一出生就被岁寒之毒侵害,一生凄惨。

“钟无圣,你若肯交出解药,我可以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起誓,饶你和这魔窟的女人不死,如何?”南宫楚手中紧握那柄看似无奇的宝剑,眉宇之间俨然已经称王称霸。

“我呸,我钟无圣配置的毒药,无药可解!”钟无圣说这话时,自己心中也疼痛不已。心爱的女人和还没出世的孩子,被自己亲手配置的毒药给害了,这不能不说是最大的反讽。

“那我们只能看着我们的女人这么痛不欲生了。”南宫楚去没有丝毫退步,钟无圣终于说了句:“虽然无药可解,却有药可以缓解,不过,想要我出手救你的女人和孩子也很简单,我要你自断经脉,退出江湖。”

南宫楚哼笑一声,“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要你自断经脉,退出江湖。”

“不可能。”

“那也无妨,你就等着江湖人人骂你是个畜生吧——为了一把剑置爱妻和骨肉安危于不顾!”

南宫楚脸一沉,“不会有人知道的。”

说罢,就在钟无圣还在愣神的时候,他已经提着剑走向了冷小刁:“所有人都会知道,是我打败了你们所有人,夺得魂杀,成为盟主。没有人会知道是这个女人替我挡了一刀,也没有人知道是她替我甩掉了魔窟这个大麻烦——更不会有人知道,是我——”

钟无圣睁大了眼,只看见那血色一片之中,刚刚出土的魂杀,已经有了第一个祭品。

冷小刁那已经马上就要临产的身,蜷成一团,手还紧紧的握着他的脚踝,凌厉的剑气斩断了她大半的头发,那剑落在她的胸口,仿佛不疼。

一点都不疼。

她还在微笑。

南宫楚拔出了剑,“年年爱妻祭日,我定会收剑不杀,以示天下人。”

钟无圣看着冷小刁那苍白的脸,仿佛早已是没了气的木偶,再一看南宫楚手中那世人难敌的魂杀宝剑,断然抱起了清琊。

“不必你送我上路,我钟无圣即便是死了,也不会给你祭剑!”

说罢,药圣带着圣女清琊,飞身而下,深不见底的死人谷,那云漂浮着,宛如无声。

眼睛睁得大大的冷小刁,不是是清醒着,还是疯癫了。

南宫楚从她身边走过去,擦干了剑上的血,再没有回头。

他不知道,他身后这所谓的死人谷,才是那些人的世外桃源,才是一片生机。

他不知道,钟无圣并没有死,他们都没有死,就在一天

52、不同命 ...

后,神出鬼没的药圣回来了,在山顶,为奄奄一息的冷小刁接生。

他不知道,那个男孩被钟无圣带回死人谷,带去了空门,被他一直照料到大,被他当做徒弟那般培养。

他不知道,那个孩子曾经就在他身边咫尺之遥,与那个废物的南宫仁不同,他是如此出色的少年,让多少人唏嘘不已。

他也不知道,当初他没有按照钟无圣所说的那样,自断经脉,退出江湖,而岁月无情的推移,未来有一天,他会下令把亲生儿子断去经脉,扔进死人谷。

他以为五神归天是一切的终点,殊不知,那是另一个故事的起点。

如今,钟无圣归来了,如鬼似魅,带着一代武林盟主南宫楚全部的罪恶和丑陋回来了,却在他面前笑着说:

我的复仇,早就开始了。

这一句,注定永如魔咒,如岁寒之毒般,日子越久,愈发的寒冷不堪。

无药可解。

53、谁看见了我心里的自己 ...

又回到这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往日光景仿佛就是昨日的事,无筝看着面前的路,不禁想起自己当初一步一步是怎样走来的。

她背负着那个男人,心中欣喜而安宁,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怕,就这么坦荡荡的走来了,走到了龙门来。

在这里,她和他才算是第一次亲密接触,在这里,她挡下了他的剑,在这里,她的世界不再只是海天一个人。

这里,才是她真正开始入世的地方,如此宁静的地方。在这里,她终于可以安心了。

可是龙门镖局的其他人可不能安心。

“鬼啊——”

竹影黑压压一片,无筝脸色素白的站在那里,白衣飘飘,仙风道骨——亦或是鬼魅流连。

“鬼什么鬼!再喊老夫把你们劈成鬼!”龙爷咳嗽几声冲了出来,一打眼就看见无筝,一年未见,她比起当时消瘦了几分,更素白了几分,眼神也不像当初那样莽撞,终于懂得了收敛。

“我当是谁,原是故人,过门不入是在为难老夫?”龙爷格外慈祥的笑了,无筝终于扯出了半个笑容:“天下之大,无筝却无处可去,走走停停,不知不觉来了这里,望龙爷收留。”

“天下为家,进门都是客,无筝姑娘你好生见外。”龙爷给了那镖师银狐一个眼色,银狐赶紧将无筝迎了进来,待她坐稳,才斗胆的舔舔嘴唇说:

“无筝姑娘,你们这一走动静可真不小,先是闹了林府,又是上了天通山,所有人都以为你们死在死人谷了——没想到你们又出来了!”

无筝恬淡的喝着茶,不说话就是默认,银狐一众从最开始的恐惧都变成了现如今的羡慕,“天啊,这辈子都这么走一遭,真是无怨无悔了。”

无怨无悔。

是啊,想一想这一路来风风雨雨,那么多开心,那么多痛苦,换来四个字,无怨无悔。

所以,即便分散天涯海角,即便相爱不能相守,至少有过那么一段岁月,足可以无怨无悔了。

“无筝姑娘,你在老夫这里尽可以放心,凭老夫的威望,纵使你被下了武林追杀令,也绝对安全!”

“是啊,无筝姑娘,咱龙门别的不敢说,保镖遍地都是,你尽管放心。”

“多谢。”无筝淡淡一句,微微抬眼一扫龙爷,龙爷会意,屏退左右,“看来姑娘来此并不只是为了避难。”

“实不相瞒,无筝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无筝知道龙爷是冷盟主的兄弟,对江湖秘闻知道得很多——无筝心中有一件事,始终放不下,想来想去,还是想问出个究竟来,不得已——”

“姑娘不必再说,老夫明白。”龙爷捋捋胡子,“其实第一次见到姑娘,老夫就知道你并非凡人。世上能轻而易举使用毒粉夺魂的,能有几个?所以姑娘身世,并不难猜。”

“龙爷猜到了?”

“不敢猜啊。”龙爷抖着肩膀笑了,“我怕猜的多了,我这个死不成,就成了死翘翘了。”

“难不成我父母是吃人的不成?”

“也差不离了。”龙爷骤然严肃起来,“二十多年前,正派与魔窟分庭抗礼,如若双方联姻,那简直是最不成体统的事——可偏偏,圣女清琊和药神钟无圣二人,冒天下之大不韪,爱的死去活来,宁肯双双隐居在那天通山,抛弃世俗。无筝姑娘心地至纯、不为外界所动,这脾气真是像极了他们。”

“听上去,的确是我师父——哦,我是说我爹爹。”无筝低头品了一口茶,心砰砰砰跳的极快,几次开口,却不知如何说出下面这句话,又生生憋回到肚子里去。

龙爷瞧了她一眼,突然开口说:“该怎么说呢,姑娘身世固然奇特,恐怕当日姑娘奋不顾身救回来的冷公子,身世更加蹊跷了。”

龙爷自己把话题扯到冷楚寒身上去,让无筝更加无措起来,一翻手碎了杯,龙爷拦住她,“无妨,无妨,该摔破的瓶瓶罐罐,早晚都是要碎的。”

“龙爷是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