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银狐敲开了龙门镖局的大门,当兄弟们簇拥着镖头呼啦啦地走进大堂,冷楚寒正坐在上位,悠然地喝着茶,美得可以入画。而他身边那白衣飘飘、好比谪仙的女子,正俯身端茶,举手投足那般温婉——
一色多想弱柳扶风,可惜冷楚寒见了她就把茶杯摔碎了,冷意扑面而来:
“今早抬头见乌鸦,缘是你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色那弱柳扶风的玻璃心啊
and我那被霸王吼弱柳扶风的玻璃心啊
9
9、心肝长到肚子上 ...
这世上有件怪事,人人都知道,却弥足深陷。这件怪事,叫做“以貌取人”。
大多长的美若天仙的,都会被当做好人,而那些歪瓜裂枣之辈,则无可奈何成了乌合之众。
这世上还有件怪事,也是随着这“以貌取人”来的,那便是“以人取貌”。
最典型的就是那说书人那张嘴。凡是魔窟来的,必然是一脸凶恶、十指污黑,而那名门正派则个个风流倜傥、气宇轩昂。
不得不说,是世上人人都崇尚内在与外表的统一,如若哪一样差了,便是件空留余恨的事了。
在这统一问题上,冷楚寒是个典范。
遥想当年,冷楚寒在空门修行之时,身边只有两三个仆人。仆人们一路看着他长大,虽也觉他是个俊美的胚子,却未尝怎样称赞过。
成年后,遵师父嘱,下山继续这入世的修行,本想经历一番磨练,方才成器,没想到一下山就碰上了贵人——武林世家曾家的少公子曾图。
那公子本就是爱结交少年英才的一号人物,见到冷楚寒第一面就禁不住练练称赞,连他何许人都不甚知道,扇子朝那酒桌上一拍就下了定论:“公子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必定是武林栋梁之才,小弟愿摆一桌薄酒为兄长铺路搭桥——”
如此这般,冷楚寒就一脚踏进了南宫派的大门。
他本就是心无旁骛、勤奋练武的人,心比天高、志向远大,从不为蝇头小利去争个死你我活,与那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辈,更是有天壤之别。
如此这般,短短三载,南宫年轻一辈之中,除去冷楚寒竟再说不出他人。
他固然是德行过人、武功超群,但师弟师妹们一谈到冷师兄,大多还是情不自禁地叹上一句:“每次看到师兄,总觉得他一身正气、玉树临风,叫人亲近。”
在南宫派弟子眼中,在龙门镖局眼中,在无筝眼中,在一色眼中,冷楚寒就该是那般完美的存在:武艺超群,正派可靠,前途一片光明,行走各处都是人人称道——
所以,当他摔了杯子、对风尘仆仆而来的一色抛出那句恶毒的话时,全场都惊住了。
“今早抬头见乌鸦,缘是你来了。”
银狐一众本是准备好煽风点火凑凑热闹的,没想到迎头一盆冷水,皆偃旗息鼓。银狐侧目瞧瞧那大姐头,看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众人面前被这般拂了面子,却连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嘴唇干哆嗦。
原本以为大姐头的男人是块难以收复的失地。没想到,被攻陷了城池、大门不保的,却是大姐头你啊——
银狐禁不住一阵子哆嗦,看当初大姐头三下五除二灭了观音蛋一党好不威风,想不到今日居然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被灭的体无完肤——
银狐赶紧擦了擦眼睛,好好打量了一番这冷楚寒。
切,不过就是个小白脸,还以为是何方神圣。
银狐那鄙夷中带着不甘的眼神被此刻分外敏感的一色尽收眼底,横出一拳揍得他眼冒金星。银狐捂着嘴嘟囔着“大姐头”三个字,不知哪里惹怒了这喜怒无常的女人。
一色咬牙切齿地说:“不许这么瞪我家男人!”
银狐一个趔趄,靠,这女人还真是病的不轻,该说她是痴情好呢,还是花痴
“我家男人”这四个字无疑再一次触动了冷楚寒的神经,本就冷面冷言的他愈发阴郁了。
从前,他也听过众人议论那些从魔窟归来的男人们,什么“圣女的男宠”、“染上了一身魔窟的臭气”——那时他固然没有跟着议论,内心之中也不免鄙夷。
自古只听说过恶人调戏良家妇女,几何听说过女子光天化日之下强抢男人的?被抢去也是自己没用,就算逃得出来,也没有颜面混下去了——
冷楚寒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会砸在自己头上,更没有想到的是,把自己救出来的,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被一色抢去将是他一生背负的污点,而被无筝救出来则是他一生最不愿意欠下的人情。
偏偏,无筝这一会儿又窜了出来,明明只是花拳绣腿,却大无畏地冲在他前面护着,那气势犹如要扑食的老虎
冷楚寒那本已脆弱不堪的自尊,顷刻碎了一地。
都说男子为红颜不惜以命相博,也不知他冷楚寒何德何能,竟两个女人公然这般大打出手?这传出去,怕又是一桩茶余饭后的好谈资,说不定还被编入说书人的话本中去,添油加醋,代代相传。
身子里寒气还在四处乱窜,心里上来的那股火气冲撞着,一时间骨头都在酸痛,可是冷楚寒还是硬咬着牙撑着座椅站了起来。旁边站着的那人见状来扶,冷楚寒却少见的粗鲁,一把掀开那手,反手凌厉地抽出了他的佩剑——
冷冷的剑刃自无筝耳边呼啸而过,一道冷光直指一色,愠怒的声音微微颤抖:“我的私事,与旁人无干。”
一色看着冷楚寒逞强的模样,脑海中还满满都是他病发时难耐的痛苦,不免有些心疼,嘴上却逼问着:“怎么,病怏怏的还要逞能么?赏你的那些鞭子还不够教训?”
明明知道这是冷楚寒最不愿旁人知晓的伤疤,一色却似讽刺地说着,见他愈发抑制不住情绪,她竟然是解脱。
其实,那些鞭子并不是她赏的,而是血魔姬趁她不在时下的毒手。那天她一回来,就发现冷楚寒被带去了刑室,闯进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她一怒之下扬起鞭子就去找血魔姬理论——
到了现在,一色还记得血魔姬当时的话。血魔姬拽住鞭子的手就像一条蛇,慢慢地爬向了她,触感那般冰冷:
“还真是个天真的小姑娘,你以为你对他那样好,他就会领情么?男人啊——”
如今这句话仿佛就是冷楚寒那剑端的毒,闪着旁人见不到的光,这一刺,痛的是皮肉,腐的是骨血。
事到如今,人人都认定了她是个大恶人,而她本来也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恶行,解释又有何用?不如都认了。
认了,他便也有个最好的场合讨回公道。讨了公道,他便能回去他的世界。
他的世界是一片歌舞升平、一片歌功颂德、一片繁花似锦、一片虚情假意。
而他依旧还是那个翩翩的白莲般高洁的公子。
想到这里,一色反而故意大笑起来,全场满是令人尴尬的寂静,唯有这并不欢愉的笑声响彻着,响彻在龙门镖局的里里外外。
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肩膀一抖一抖,在那几乎放浪形骸之中,龙爷却依稀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影子,禁不住心头一酸。
那女子如今在他脑海中,只剩下一抹剪影,可是那临别的笑声却依旧明晰在耳。
魔窟前任圣女清琊,当年在天通山上也是这般笑着,笑得人心寒。笑过之后,那女子就跳崖自尽而去——而那痴情种子药神钟无圣,也纵身相随。
那个时候,清琊已有身孕。龙爷一直都记得,从头到尾,她的手都轻轻搭在自己的腹部,轻柔无比。如果那孩子还在,如今也是冷楚寒这般年纪了。
早听说,圣女是人心之中一滴带着眼泪的血,也是眸子之中一滴混了血的泪。
如若这就是圣女的宿命,那这笑声难道是送她上路的安魂曲?
龙爷手中的滚珠又一次转动起来,他这小小的龙门镖局,可能要爆出武林之中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了——
一色从昏迷之中醒来,已是垂暮,星空正好,小河边上,传来烤鱼的香味。头顶挂着油灯,远处还有火光,远远近近,微微侧了个身,模模糊糊见着一个背影,在不断地往那烤鱼上撒些什么
是要害我?
一色第一个反应就是抽鞭偷袭,可是鞭子已经没有,所谓偷袭也实在没了气力,腹部一阵剧痛,手忍不住一摸,竟是一把血,一把干了的血,早已深深埋入她掌心的纹路。腹部的伤口早已包扎起来,好似还敷了药。
记忆这才电光火石般嗖的回来,身子那注了铅的疲倦感也才分外明晰,心中突地一凉,眼前晃过的是冷楚寒的脸,那张似有犹豫、却又决绝的脸。
原来,他真是刺过来了,刺中了自己的腹部,最初的感觉竟然不是疼痛,而是伤心。
一色冷笑,什么时候自己那颗黑心竟然长到肚子上来了?这一剑捅的真他娘的实在。
居然这样都死不了,她着实该顶替那龙爷的名头了。
稍稍一动,眼前竟是些你来我往的刀枪拼杀,杀红了眼的眸子晃啊晃啊,也不知是谁的,可这些眸子之中,总有一双是冷楚寒的,带着一雪前耻的快意和那分寸之间的不安。
那快意,大概是因为终于在众人面前为他自己正名吧——好,好,好得很,她也想还他一世清白。
可那不安呢?
难道他还会犹豫么?难道他也有内疚么?
兴许他也未尝那般痛恨她吧
哎。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自已就这儿自欺欺人,真是伤疤还没好了就忘了痛,活该被人轻贱。
算了,不想了吧,不想就不痛了。
自嘲笑笑,突然肚子就饿了,一色有气无力地张望着那黑影。
自己这么翻身折腾,那黑影早该听到动静了,可还真耐得住性子,就是不转过身来
“喂,是哪个有眼无珠的救了我?”
“这烤鱼怎么这么香啊”
“你是人是鬼,好歹回个话啊——喂!”
“还这么有力气,看来伤的还不重。”
那黑影动了动,竟是女子的声音,听着还有些耳熟,一色努力地想睁开眼,却依旧看的不真切。这夜黑风高,这溪水篝火,这英雄救美
可惜啊可惜啊,若是个美男子该有多好。
一色禁不住又想歪了。
月从云里面蹦出来,河边一时大亮,银色的水面宛如水晶,美得令人窒息。那黑影也在月华之中渐渐清晰,明明是一身极为普通的粗布黑衣,不知为何却宛如白色羽纱——
这是一色第一次从感官上直观体会到,男人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眼前这人,举手投足,宛若谪仙,明明手中提着的是一只烤鱼,仿佛是高举着观音菩萨的滴水宝瓶一般——
“难道是苍天有眼,开仓救济?”一色忍不住就脱口而出,那女子一愣,忍不住笑了,却是勉强又板住了脸,那鱼放在竹叶里面,往她面前一扔。
“你再好好看看我是谁?”
月色终于全部打在她脸上,亮的有些梦幻。烤鱼的香味如此诱人,此刻的风景如此大好,一色的心脏却真真像是长在肚子上一般,跟着那伤口一起疼——
靠。无筝。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嘤,悲剧啊悲剧啊,都是养肥党都是霸王龙都是不乖的孩子啊!咆哮了咆哮了,刚开坑最需要乃们的支持,嘤嘤嘤嘤,乃们要火种送炭,也要锦上添花啊!!!!嘤嘤嘤嘤
嗷嗷,看俺多好,还为四大主角做了人物图签,乃们还不说说话!
10
10、谁与同行 ...
对冷楚寒来说,最不堪的回忆就是被无筝救了。
对一色来说,最不堪的回忆还是被无筝救了。
可见,无筝此人救人虽出于好意,其结果往往是让人生不如死。
此时此刻,一色狼狈地趴在竹林深处溪水岸边,眼睁睁地看着情敌无筝扔了条烤鱼在自己面前,心中翻滚着一股莫名的恼怒。
老娘就算是这么死了,也不用你来施舍!
一色虽然这样咬牙切齿地想着,却怎也抵挡不住那烤鱼的香味——
靠,这烤鱼怎么这么香!难不成她已经饿得没有节操?
一色扭过头去,屏住呼吸,只是大口张着,就像只死鱼。突地嘴巴一烫,抬头惊愕,那无筝就蹲在她身边,已不由分说把那鱼塞进了她的嘴巴——
“吃吧,我火候掌握的不好,可是香料却是一绝。”无筝说的大言不惭,一色舌头忍不住舔了一口,顿时惊住了!
好吃!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只觉得肚子咕噜噜直叫,竟是连手都没用,直接咬起鱼来,迅猛程度让无筝咋舌。
不就昏了半天,怎么饿成这样子——
从龙门镖局跑出来的时候,银狐那群人也来七手八脚地帮忙,一口一个“大姐头”叫着,还特别嘱咐说,这“大姐头”吃饭比男人还多,像个饭桶。
就在无筝愣神的时候,一色已经三下五除二把鱼解决了,竟仿佛不记得自己和这无筝有抢男人的深仇大恨,脱口而出:“还有么!”
这话一出口,无筝尴尬了,一色也尴尬了,两个女人大眼瞪小眼。
她们的重逢,本应该电光火石、一触即发,怎么会变得如此和谐
无筝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她对一色的印象并不深刻,闯进魔窟的时候一群女人蜂拥而上,皆紫唇长甲,造型一个赛一个诡异,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
她那个时候一心想着救人,哪还有心情去留意究竟谁是一色?多亏了一色为了婚礼戴了一朵红花,这才急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逃出来这一路上,天天给冷楚寒清理伤口,每每看到那全身的伤,就不禁对那一色怨恨起来,脑海中的她也就愈发的阴险毒辣,整一张脸都是扭曲的。
今日这样细细的打量,才发现这一色与她印象中的女人并不相同。她眉眼很是秀气,如若是寻常打扮,也是个小家碧玉似的女子。看她吃鱼的样子,也着实不像个城府极深、心怀鬼胎的恶人,那些板着的臭脸,八成是装出来的。
一色见无筝这样肆无忌惮地瞧着自己,心中一阵揉搓。
靠,看什么看,不就吃了你一条鱼。
吃人嘴短,一色暗暗下了决心,这个人情定不能欠了她。来日若真是刀兵相见,大不了饶她一条命,砍去腿脚就算了。
想到这里,一色心中似没有那般纠结了,于是又问:“还有鱼么——”
无筝那张脸无喜无悲的,也看不出个表情,只是默默起身向着溪水边去了,夜风还有几分凉意,溪水在月光之下越发显得冰寒,一色眼睁睁看着无筝就那样挽起了裤脚,直接摸下了水去——
她弯着腰,似是闭着眼睛,双手沉在水中,与自然融为一体,看的一色目不转睛。
这样的至纯女子,为何要从大山里面跑出来搅和这肮脏的尘世间呢?
一色不免就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被她连番打杀却与她约下了百日不杀之约的傻蛋
杀猪的,你还真是讨了个好老婆。赶紧回山里过日子去吧,真爱生命,远离江湖。
一色已经全然忘记了,此时此刻,那杀猪的正手执她“善心赠予”的无骨神鞭残骸,朝那魔窟大本营去了
那是她俏手一指的不归路,谁也没指望他能杀出重围,再现人世。
“怎么样,找到无筝姑娘了么?”龙爷见银狐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手中的滚珠一停。身旁端正坐着的冷楚寒并无异样,至少表面上把自己的情绪掩盖的很好。
不愧是要往上爬的男人,果然压得住场面。
“龙爷,冷公子,已经进竹林去找了,还是没有找到大姐头和无筝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