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保存不当,男人和男孩的脸有些模糊,只看得出男人是个瘦子,小男孩和这个男人穿的是父子装,他们是一对父子。拍照的时间是二〇〇六年九月。

楚恬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插回上一层抽屉的底下,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了不安,有什么事不太对劲,她一时没有想出来。她终于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塑料袋,把那堆过期的零食装了进去,重重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陈方从卫生间走了出来,他端着茶水过来,楚恬露出微笑,和他聊了会儿天,就走了。

好几天了,关崎和沈小梦在办公室里一直在看出了十几条人命的咖啡馆监控录像。

店内的一切从开始就很正常,人来人往,店员走来走去,没发生过任何不寻常的事,一直到下午四点过后的某个时段,异常发生了。先是靠窗的某个客人喝饮料喝到一半突然定住,接着是聊天的两个女生保持了聊天的姿态,却不再有声音。这种古怪的“瞬间凝固”逐渐蔓延到全店,几分钟过后,打盹儿的张青发现店里的异常,叫出了阿莲,然后两人确认了客人死亡之后,吓得跑了出去。

过程看了好几遍,关崎眉头紧皱,看这样的情况,外人投毒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要说是咖啡店内部员工投毒,一则没有动机;二则像这样的场面,投了毒也很难脱得了身,毕竟制作饮料的人就一个,除了张青,还有谁有机会在每一杯饮料里都下毒呢?

而这又是一种什么毒?能让中毒的人瞬间死亡、肌肉僵直,保持着和生前几乎完全一样的动作和表情?

所有客人的食物和饮料都送去实验室检查了,很快就会有结论。关崎一遍一遍地看着监控,突然说:“沈小梦。”

“到!”沈小梦连忙应了一声。

“那天在咖啡店外,有一个多嘴的学生,你还记得吗?”关崎说。

“报告关警官,那个人我认识,他叫唐研,是萧安的朋友,和萧安一起去过六蚝村,回来的时候和萧安一起发现萧磬和陈娟失踪,我给他作过询问笔录。”

“哦?那就更可疑了,监控拍到他一直在咖啡店外徘徊,把他叫回来,我有话要问他。”关崎饶有兴致地说。

“是!”

唐研被急召到警局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冰激凌,显然关崎的紧急特召让他很意外。他还在萧安家门口,萧安父母的葬礼仪式已经结束了,萧安还沉浸在悲痛中,为了预防地沙虫的成体杀害了萧安父母以后卷土重来,他一直在A小区楼下晃悠,顺便品尝了附近所有商店的各种口味的冰激凌。

关崎又看了几眼这个学生,个人资料上写明,他是慈安大学三年级的学生,学的是生物,目前正因病休学中,但看起来唐研不仅完全不像有病的样子,还居然曾经因为“无聊”和“想社会实践”这样的理由在芸城大学帮忙做了几天的保安。

“唐研?”

“关警官好。”唐研很有礼貌,也很温顺。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知道,因为那天我一直站在咖啡店外面。”唐研显得很坦然,“我在那站了两个多小时了,关警官会注意到我也是很正常的。”

“你一直没进到店里?”关崎看着他的眼睛,评判着这个人的品性。

唐研看了一眼电脑里仍在播放的监控录像,微笑着说:“关警官已经看过监控了?没有。”

“既然你在店外这么久,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可疑的事?”关崎问得认真,他知道没什么希望,却又希望有希望。

唐研摇头,他的目光落在关崎的电脑上:“我在店外没看到可疑的人,关警官,店内的监控能让我看一遍吗?也许店外不可疑的人,在店内就可疑了呢!”

关崎微微一笑,说:“随便看。”

这个时候,技术科的同事进门,递过来检测报告:“很奇怪哦,咖啡机、原料、白砂糖、蜂蜜甚至开水都没有问题,最多就是有一些氢化奶油和塑化剂,短期内吃不死人的。但是在死者的饮料杯里,所有的饮料都有同一种微量物质。”他交过来一份非常复杂的图谱,“初步判断是一种生物毒素,成分很复杂,能分析出来的主要是毒神经多肽,比起蛇毒,更类似蜘蛛毒素。这种东西能通过黏膜进入人体,瞬间麻痹神经,导致肌肉僵直,麻痹神经的同时也麻痹心肌和呼吸肌,导致死亡。”

“原料里没有,饮料里却有?”关崎看着同事,“还是生物毒?”

“对。”技术科的人显得很无奈,“显然我帮不上什么忙。”

“关警官,”唐研的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我认为问题出在这里。”

关崎和沈小梦回过头,一起凑过去看。

唐研指着屏幕里的画面说:“咖啡店里的杯子,是一个托盘一个托盘轮换的。在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有一男一女在这里坐过,喝过饮料。”他指着服务生张青,“那两个人离开以后,服务生过去收拾餐具,你看到没有?他曾经愣了一下。”

关崎和沈小梦凝视着画面,其实张青在这里愣了一下,他们都看过很多次了,但张青显然有点困,收拾东西都有些漫不经心,也说不上有太大异常。

唐研继续说:“然后他用抹布擦了这个杯子。”他指着张青的动作,“整个下午全部的视频里,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只擦过这一个杯子。”

关崎饶有兴趣地扬起眉头,问:“杯子上有什么?”

唐研放大了视频,视频的质量不太好,但也不太坏,答道:“杯子上有一点白色的东西,具体是什么,问一下张青就知道。”他继续指着画面,“然后张青把这个杯子和抹布放进了消毒水池,半个小时以后,阿莲开始清洗这一批杯子,并在三点半的时候把这一批杯子放进托盘,送上了吧台。”

“所以原料没有问题,是杯子的问题?”关崎点头,“这批杯子在四点左右被张青使用,使用这批杯子的客人中毒,肌肉僵直、麻痹死亡。”

“所以倒回来看,是这一个杯子导致了后面所有人的中毒。”唐研把监控倒了回去,指着喝芦荟汁的那个中年男人,“这个杯子含有剧毒,用洗这个杯子的水浸泡别的杯子都能致人死亡,这个人为什么安然无恙?”

“这就是可疑人物了。”关崎拍了拍唐研的头,“沈小梦!”

“到!”沈小梦大声回答,立正站好。

关崎叹了口气,说:“你要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脑瓜,我就可以退休了。去查一下这个肥猪是什么人。”

唐研微笑,说:“顺便问一下张青,他在杯子上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楚恬和陈方终于还是结了婚,她不知道陈方从哪里弄来了证明,两个人顺利登记了。登记结婚过后,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去迁户口,把楚肖的户口弄到陈方家里。陈方仍然很绅士,有求必应,唯一的要求是他不想举办婚宴,想和她简简单单过日子。楚恬已经不是青春少女,对婚宴的回忆也不美好,二婚也不是什么值得昭告天下的事,所以对此欣然同意。这天,陈方就把房产证给了楚恬,让她去迁户口。

楚恬拿到房产证的时候,并没有认真看,等她拿去复印的时候才看了一下。这一看,她就发现陈方的房产证里,除了陈方自己,在共有权人那栏里面有一行小字:陈羽麟。

“陈羽麟,那是谁?”

陈羽麟的身份证号显示他是二〇〇二年出生的,已经十岁了。按照正常的理解,陈羽麟显然应该是陈方的儿子,但陈方从来没有说过他有个儿子。

楚恬下意识地想到了那张陈方和某个男人以及那男人的儿子的合影,那是二〇〇六年拍的照片。那个时候陈方长得和现在一样,但他又说他是两年前出了车祸,做了整容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如果按照陈方说的,二〇〇六年的时候,他应该是身份证上面的样子——清瘦、方脸、脖子上有颗痣。

她瞬间感到眩晕——清瘦、方脸、脖子上有颗痣!

那就是和陈方合影的那个男人的长相!

她拿着房产证的双手在颤抖,如果和自己结婚的人不是陈方,如果照片里的人才是陈方,陈方还有一个儿子叫陈羽麟,那和自己结婚的人是谁?

她几乎软倒,在复印店里差点走不出来,那个有点富态的、出手大方的、彬彬有礼的男人是谁?

她的牙齿不住地打战,拿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

关崎的办公室里,沈小梦出去跑了一圈儿,带着一堆材料回来了。

“报告关警官,张青说,他在杯子上看到的东西是一团像蜘蛛丝一样的东西,怪怪的,他就顺手擦了一下。”沈小梦打开他手里乱七八糟的复印件,“还有关于监控里的那个人…我用他的照片作了一下人像比对,在数据库里跳出来这个——”他拿出一张材料,“婚姻登记,今天刚刚登记的,身份证号显示是本地人,叫陈方。但我用陈方的身份证号搜了一下,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婚姻登记的照片明显不吻合。我问过婚姻登记处,婚姻登记处表示这个人在结婚的时候提供了一张整容证明,而我打电话到开具这张证明的医院问过,证明是假的。”

关崎拍了拍手掌,说:“所以说证明是假的,人也是假的。这个人冒充陈方和这个女人结了婚。让A组去陈方家看一下情况,可以的话顺便把这个叫楚恬的女人先保护起来。”

“警官,”沈小梦小声地说,“陈方的情况还没说完…”

“继续。”

“这个陈方在去年五月也结过一次婚,也是这张脸。”沈小梦说,“但和他结婚的女人章灵在结婚两个月以后被人发现在浴室里晕倒,变成了植物人。送医以后,有一天晚上,章灵被人开膛破肚,死在医院病房里。章灵死的时候,陈方在北京出差,所以排除嫌疑,但杀死章灵的凶手至今没有找到。还有十六岁的时候,陈方他长得完全…”

“开膛破肚?”关崎恍然,“是那个医院密室杀人案,”他站起来,“陈方是个危险人物,持有剧毒,假冒身份,曾经涉嫌杀害妻子,现在和楚恬结婚不知道是不是要故伎重演。沈小梦!”

“到!”

“去一趟陈方家,A组B组都去,一组警戒一组包围,都带枪!”

“是!”

唐研站了起来,说道:“没事的话,我也要走了。”

“我们送你。”关崎露齿一笑。

楚恬的电话并没有拨出去,因为她拨出去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是陈方。

她惊恐地看着那个名字,勉强保持镇定,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里不是陈方的声音,是楚肖的声音,楚肖很开心地说叔叔来接他放学,带他去吃肯德基,还要带他去看新学校。她呆若木鸡,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陈方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今天回家吃饭吧。”

“哦…”她麻木地应了一声。

楚恬往陈方的房子走的时候,心情说不出的绝望,她曾很喜欢那套房子,很向往那套房子,很相信自己将会在那套房子里获得幸福。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一个噩梦。

麻木地到了门口,陈方和楚肖却还没回来,她用钥匙开了门,屋里一片寂静。楚恬想不出像她这样一无所有的女人有什么值得这个人这么处心积虑地欺骗,那个假冒陈方的男人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而那个真的陈方——那个真的陈方在哪里?他们是朋友!是朋友不是吗?是朋友才会一起照相,才会把身份证给他,他怎么能放任自己的朋友冒充自己去欺骗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到底是为什么?

泪水顺腮而下,她笑自己曾痴心妄想,竟渴望过幸福。

陈方还没回来,她躺在沙发上流泪,手指一点一点抠入沙发深处。

指尖突然碰到了什么硬物,楚恬惊跳起来,盯着那沙发,像那沙发深处藏匿着什么将鲸吞血肉的妖物!僵硬了好一会儿,她慢慢伸出手,将沙发软垫拔了出来。

沙发的底座上有一个洞,那是皮质腐败了以后,被她的手指抠的。

她拿了一把剪刀,慢慢地把那层皮剪开。

“啪啦”一声,剪刀落地。

呈现在她眼前的,黝黑的沙发底座里面,是一具完整的人骨。

钥匙声响,门,在她身后开了,楚恬转过身来,呆若木鸡。

关崎带着五十名警员包围了C小区,做好了周密的部署,这才带着沈小梦到了陈方家门口。

“陈方在吗?开门!”带头的特警敲门,门内原本有些声音,突然变得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儿,门内突然传来一些古怪的挣扎声和撞击声,有殷红的鲜血从门缝里慢慢流了出来。

“破门!”关崎一声令下,特警一脚将门踢开,一群人冲了进去。

门内是一地鲜血,纵使关崎到过众多案件现场也很少看见这么多血。

一个男人仰躺在地上,双手握着一把剪刀,插进了自己的肚子,血就是从他的伤口流出来的。

他已经死了。

楚恬满脸满身的血,躲在沙发背后的角落里,正在瑟瑟发抖。

一边的沙发椅被划破了,暴露出一具骨骸。

关崎叹了口气,命令道:“叫120,屋里检查一遍,呼叫法医,屋里发现白骨化尸体。”下完命令,他把楚恬扶了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楚恬惊慌失措,“他…他…杀人了!杀人了!”她捂着脸,“我发现那个。”她指着沙发,“他要杀死我,你们来了,他就拿剪刀…拿剪刀…”

“自杀了?”关崎叹了口气,“沙发里面的人是谁?”

楚恬拼命摇头,关崎把她交给沈小梦,等120的车把她带去医院。陈方既然已经自杀,那么中毒事件的真相可能永远也查不清。

三天以后。

技术科的同事又出现在关崎办公室里,谄媚地笑着:“老大,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关崎扬起眉毛,问:“什么事?”

“出了点问题,有点小灵异。”技术科的同事越发谄媚地笑着,“你能不能把陈方那案子的物证再给我看下,我的实验结果有点怪。”

“怪?”关崎抽了根烟出来,但没打算点,“怎么个怪法?”

“你们已经查到,假冒陈方的这个人叫林智琪,可是我对陈方房间里那具白骨的检测结果是,那具白骨的DNA和林智琪相符,也就是说,如果我的结果是对的,那么林智琪早就成了沙发椅里面的一具白骨,他又怎么能假冒陈方呢?”技术科的同事说,“而那个被假冒的陈方又到哪里去了?”

关崎的眉头在微微地抽搐,说:“你没有错。”他举起了手里一张照片,“我对陈方的案子很有兴趣,你知道吗?十六岁的时候,陈方是这个样子的。”他手里的是一张美少年的照片,瓜子脸白皮肤,一双大眼睛,和方脸的陈方完全不同。

技术科的同事也有点抽搐,说:“这能说明什么?”

“这能说明,世界上也许有些人类完全无法解释的事,比如说陈方的长相,比如说林智琪的尸体。”关崎看着技术科的同事,“你的检测结果说明,林智琪的身体和骨头,它是分开的,自杀的人和沙发里的骨头DNA相同,它们是同一个人的不同部分。”

技术科的同事这时还不忘幽默一下:“你是想说有鬼抽出林智琪的骨头,穿着林智琪的肉体到处跑吗?”

关崎很满意地看着他,说:“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在心里想,其实并不是林智琪假冒了陈方,而是陈方使用了林智琪的身体,而陈方显然不止使用过林智琪一个人的身体,他每一次变换相貌,都是使用了别人的身体,就像个寄居蟹一样,每长大一点,都要换个不同的壳。而这个陈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亲手将其抓住,真是谁也不知道。那还是个人吗?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技术科的同事想了想:“但林智琪死了,他的骨头在沙发里,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那穿着他的肉体到处跑的‘鬼’到哪里去了?”

关崎说:“我们包围他的时候,在他身边只有一个人——楚恬。”

技术科的同事瞪着他:“说实话,那个时候,你让救护车把楚恬送哪里去了?”

“医院的无菌隔离室,要求全密封。”关崎露齿一笑,“老子一定要查清那是什么幺蛾子!”

夜里。

X医院。

楚恬恹恹地坐在无菌观察室的角落里,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

“笃笃笃”,有人轻轻敲了敲无菌观察室的门,楚恬猛地跳了起来。深夜走到无菌观察室门前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陈方。”那个年轻人说,“挤在还带有骸骨的过小身体里,对这么大的拟态寄生蚴来说,一定很难受。”

楚恬变了脸色,那年轻人微笑着说道:“拟态寄生蚴像寄居蟹一样,必须以肉体为躯壳才能成活,大部分的寄生蚴选择动物,你却选择了人类。每到成长期,你就要换掉过小的躯壳,更换更为高大强壮的肉体,这是寄生蚴的天性。在繁殖期,寄生蚴会分泌出大量有毒的黏液,用以将母体麻痹,作为小寄生蚴的食物。你的前妻就是在麻痹僵直的状态下被小寄生蚴破腹而出最后死亡的吧?”

“楚恬”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唧唧声:“你是谁?”他想起那天他在浴室里洗澡,在发情期内被过热的水浸泡得脱离了“林智琪”的身体,他正在享受裸体浴,却被章灵意外看到了。如果不是被章灵看到了,他还是希望和她好好享受几年人生,再和她交配繁殖,最后将她弄成幼体的食物。那天她看到了他的本体,让他不得不将她麻痹,提前进行繁殖计划,真是好可惜,他想他爱过章灵,就像他也真的很喜欢楚恬一样。

年轻人微笑得十分好看,自我介绍道:“我姓唐,叫唐研。”

“楚恬”猛地变了脸色:“你是——”

“嗯。”唐研微笑,他并没有动,几滴黑色的液体从他黑色指甲的指缝中流出,滴落在地上。那滴液体在地上爬行,很快从气孔侵入观察室内,在这过程中液体一直保持着圆形露珠的形状。很快,那滴黑色露珠贴上“楚恬”的身体,宛如种子发芽,在“楚恬”身上蔓延出万千根须模样的黑色丝线,紧紧勒入肉中。无菌观察室里的“楚恬”发出一声尖叫,一条九节肉节、青灰色表皮、带着黑色斑点的巨大虫状物从“楚恬”口中蹿了出来,在地上挣扎翻滚,那虫体如此沉重,挣扎的时候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在树根模样的黑色丝状物缠绕下,偌大躯体没过一会儿便化为一小滩焦黑的死物。

而当虫状物死去之后,那些黑色丝状物仍然凝聚成露珠状,一路向着唐研游了回来。

当它邀功一般游到唐研脚下的时候,唐研却看也不看,一脚将那黑色露珠踩成了稀泥。

随后他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楚恬,眼里不知是什么神色。

她被寄生了有一段时间了,内脏不但有伤、受到挤压,还有寄生蚴的毒素,能不能活,很难说。

就在一片死寂之中,“啪”的一声,医院的监控探头冒起一阵轻烟,坏了。

唐研那双黑得快要滴出墨来的眼睛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将第二滴从监控探头那游回来的黑色水滴踩死在脚下,慢慢地转身走了出去。

他离开之前,按响了紧急求助铃。

Chapter5 夜行·蓝薇森林

那是一扇打开的门。

门在走廊的尽头,门外阳光熠熠生辉。

门内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屋里没有开窗帘,也没有开灯。

他转过头去,是因为听见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声音。

一个彩色的陶杯从那条门缝里轻轻地滚了出来,钟亚震弯腰拾起滚到身前的陶杯,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房里没有开灯,并不是不通电源,房卡就插在取电槽上,只是没有插紧。他咳嗽了一声,问:“有人在吗?”

屋里没有人回答。

他按下那个房卡,屋里亮了起来。

屋里很整齐,这是个酒店的标准间,和他住的房间一样,两张床铺没有一丝褶皱,每个角都压得很扎实,所有的用具都摆放得很利落,如果没有那张房卡,屋里就像没有人住过。

屋里如果没有人,房门是怎么开的?钟亚震的目光落在床边的一个小小的碟子上,那是一个甜品碟,碟子底有一点食物留下的乳白色痕迹,但现在是空的。他抬起眼,一只身体柔韧的黑色波斯猫静静地躺在窗帘下,窥视着钟亚震。

它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刚才大概就是它推开了房门,弄翻了那个杯子。

但那个杯子又是哪里来的?

钟亚震是个生意人,住过许多酒店,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在酒店里养猫。他带着高考完的儿子到山区旅游,儿子未成年,刚和隔壁的女生出去爬山,他一点也不想在安全方面出什么意外,眼前的房间透着古怪,他用客房里的座机给总台打了个电话,问这个房间是不是有住人?总机回复说这个房间已经预订出去了,但客人还没有入住,应该是下午入住。钟亚震问那房间里的房卡是谁的?猫又是谁养的?总台说立刻派服务生过来看一下。钟亚震放下电话,出门旅游的心情从放松完全变成了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