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知道。”
萧安开车返回Z城。
Z城的警官打电话给他,要他尽快回家,语言含糊,说不清是什么事,但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唐研坐在副驾驶位上,神态依然温和而又镇定。
经历了惊涛骇浪一样的夜晚,苏姗、陈奇和马月失魂落魄,濒临崩溃,萧安却还算镇定。
回到Z城,把苏姗和陈奇送回去,萧安立刻回了家。
“爸?妈?”萧安推门进去。
门内寂静无声。
唐研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萧安慢慢走进房间。
所有的东西都在,仿佛一切都没问题的,但一切都不对劲而。
“爸?妈?”萧安慢慢走进主卧室。
卧室里一切都很平静,床头柜上叠好的衣物、花瓶里的假花、陈年的结婚照、柔软的被褥。只是没有人。
萧安慢慢地走过去,五指慢慢地抓住被子,猛地一下掀了起来。
日光之下,床单上两个痛苦挣扎的人形图案赫然在眼前!
Chapter4 夜行·虫形
浴室。
淋浴喷头喷出热水,水蒸气迷离,将淋浴房的玻璃门熏成一片白墙。
哗啦啦的水声,高低不等的溅落声,淋浴房里有影子在晃动,晚上八点半,正是洗澡的时间。
“砰”的一声,淋着热水的东西撞上了玻璃门。
白色水雾被那东西擦开了一大块。
玻璃门上一节东西在蠕动,不像人体的任何部分。
那是一团青灰色的古怪肉团,正贴着玻璃不断地蠕动,在青灰色的表皮上有一个黑色的小点,依稀长着什么尖利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啪”的一声,那团东西突然收了回去,水蒸气涌动,又将玻璃上刚擦出的痕迹慢慢隐没,依稀有什么东西在淋浴房里左右晃动,不断伸展。
“砰”的又一声,阴影骤然笼罩了玻璃门,一大团东西重重砸在玻璃门上,一节一节有青灰色表皮的肉团紧贴在玻璃门上继续蠕动,表皮上成排的黑点如蛇一般扭动,过了一会儿,那东西慢慢地翻过身来,两排如人手般大小、柔软肉色的圆柱状东西吸盘一样贴上了玻璃门。随后“咚”的一声,那东西太过沉重,向后栽倒,从玻璃门上滑了下来,跌进了浓郁的水蒸气里。
“陈方?”
外面屋里有个女人问了一声:“你怎么了?摔倒了吗?”
浴室里没有人回答。
女人问了两声,没有回应,她到浴室门口看了看,发现玻璃门关得好好的,里面有人正在洗澡,水声哗哗,仿佛洗得正忙。她又走了回去,躺在沙发椅上,懒洋洋地看她的电视剧。
过了一会儿,“砰”的又一声巨响,很快又是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陈方?”
女人从沙发椅上跳了起来,困惑地向淋浴房走去。
“陈方你在干什么?你进去洗好久了。”她一步一步向淋浴房走去,一边提高声音,“没什么事吧?你应我一声…你在里面吗?你在里面吗?”
女人走到了淋浴房门前,门上刚刚擦开的水雾又被热气填回,她什么也看不见,但隐约可以分辨里面并没有人影,仿佛在应该有一个人站着的地方,并没有人。
她推开了淋浴房的门。
“您好,是楚小姐吗?我是陈方,让您久等了。”一个衣冠楚楚、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在楚恬的面前坐了下来。
楚恬今年三十四岁,离过一次婚,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在Z市有一份收入不高的工作。她很清楚单靠自己的能力,要培养儿子成才很难,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年过三十,却依然白皙美貌的这张脸了。
自己需要一个有点钱的男人来一起维持这个家,培养儿子长大。眼前这位是在婚恋网站上认识的,陈方,三十五岁,在银行上班,很有积蓄,听说他的妻子没多久前意外过世了,楚恬有些看不起这些妻子死了不久就出来找第二春的男人,却又想着他应该能从妻子那儿得到不少保险金。
“陈先生真是相貌堂堂。”楚恬微笑着,尽量给对方留下好印象,“要喝咖啡吗?”
对方拒绝了咖啡,表示要喝芦荟汁。
要喝芦荟汁的男人真是少见,楚恬在心里嘀咕,或许这是个居家型的,善于养生的男人呢?莫名的,她对陈方有了一些好感。
怀着目的的成年人聊天进展很快,两个人在短短两个小时内互相表示了好感,陈方在C区有一套房子,而楚恬想让儿子上C区的实验小学,陈方允诺如果他们结婚,就把楚恬和她儿子的户口迁过来,这样小孩就可以上实验小学了。
楚恬欣喜若狂,C区实验小学附近的房子和户口都是天价,她甚至觉得自己赚了。但由于女性的矜持,她仍然表示,要和陈方交往一段时间再说。
陈方没有勉强,十分绅士地付了账单,先行离开。
楚恬的心怦怦直跳,她觉得也许她遇上了一个好男人。陈方没有对她提出任何过分的要求,也没有询问她的财产状况,没有任何明示或者暗示,甚至也不讨厌她的孩子。
这样的男人,她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了。
发了一阵呆,楚恬拿好了包离开。
咖啡店的服务员过来收拾桌子,他熟练地摞起那些碟子,在拿杯子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看见有一个杯子上黏着一些丝状物,看起来就像粗一点的蜘蛛丝,他伸手抹了一下,比蜘蛛丝要强韧得多。
他迷惑了一会儿,用抹布把那些丝状物用力擦掉,把餐具堆进洗碗池里。
一个皮肤白皙,戴着无框眼镜,模样很斯文的年轻人站在街上,他叫唐研。
唐研站在街道上,身边是来来往往的路人。他拿着一杯巧克力冰激凌,看着不远处A小区的居民楼。
有几个路人从他身边经过,回头看了他几眼。这年轻人眼瞳出奇的黑,而他拿着巧克力冰激凌的手指—指甲也是黑的。
并且那种黑,像烟一样,仿佛时聚时散,一直在缓缓流动。
看了他几眼的路人加快了脚步,他们有一种说不出的但必须尽快离开的冲动。
但唐研的姿态很轻松,他正在吃冰激凌,神态和姿势都没有什么可疑的,有人打电话给他,他接了起来。
“唐研,”打电话过来的是陈奇,“萧安怎么样?”
唐研望了望居民楼,仿佛他真的能看见的样子:“他们家来了很多亲戚,萧安在哭。”
陈奇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有很多话想说,却只说了一句:“那些…那些事,还没有结束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唐研想了想,很有些遗憾地说:“还没有。”
“那要怎么样才能结束?”陈奇的声音听起来更惊骇。
“到它们找到我们,或者我们找到它们时。”唐研让自己的声音放到最温和,“陈奇。”
陈奇没有说话。
唐研说:“我会先找到它们。”
过了好一会儿,陈奇说:“谢谢。”
电话挂了,唐研继续吃冰激凌,一边吃,一边望着那栋居民楼。
身边车水马龙,阳光明媚,一切似乎都很好。
咖啡店里。
服务员阿莲正在清洗杯子,她把脏杯子堆在消毒水里消毒,再一个一个拿出来清洗,洗好的杯子一个一个放在托盘里,再摆上吧台。饮料一杯一杯地卖出去,时间慢慢到了下午。
今天生意不错,饮料卖得很好,吧台的张青又是做饮料又是送饮料忙了好一阵子,终于有时间休息,他双手撑在桌上发了阵呆,让脑子放空一阵。
好安静啊,星期五的下午,窗外温暖的阳光虽然照不到店内,那气氛就让人暖洋洋的,怎么会这么安静呢?张青几乎就睡着了,在趴上吧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清醒过来:奇怪了,店里的客人还算不少,怎么会这么安静呢?
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发出声音。
他疑惑地看着店里的客人们,咖啡店共有十三张桌子、五十二把椅子,现在店里少说有十几位客人,有几个靠着沙发睡着了,绝大多数人静静坐着,有的看起来像在聊天,有的看起来像在开玩笑,还有的正在吃东西…
但没有任何声音。
因为这些客人就像凝固了的蜡像一样,摆着那些姿势,一动不动。
张青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喊道:“阿莲!阿莲!”
阿莲从后面跑了出来,惊道:“什么事?天啊!”她一下就看见了店里那诡异的场景——十几个客人就像突然变成了蜡像一样,他们的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这…这是怎么了?”
“小姐?小姐?”张青从吧台后面跑了出来,小声在一位一动不动的女人身边呼唤,那女人纹丝不动,坐得很安详,手里牢牢握着饮料杯子。他喊了十几声,女人都没有回应,张青终于忍不住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顺势向一边倾去,“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维持着她的姿势,杯子还在她手里,居然还没有摔破。
“天啊!天啊!”阿莲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张青心惊胆战地摸了摸女客人的鼻息,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有呼吸了!”
两人环视着店里十几个“凝固”了的客人,“啊”的一声大叫,一起逃出了咖啡店。
逃出咖啡店的时候,张青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哎哟一声,手里的冰激凌洒了一地。张青本能地说对不起,突然想起店里的惨状,惨叫一声,往前就跑。
那被他撞了的人拉着他,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事?跑什么呢?”
“鬼!有鬼!”张青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了,结结巴巴地指着咖啡店,“死人…死人…”
那人惊奇地反问:“死人?”
张青拉着阿莲,在阳光下发着抖:“好多好多人…”
被他撞到的人正是站在街边的唐研,听到这话他指了指远点的地方,微笑着说:“别跑啊,给警局打个电话,你们是发现现场的人,我先进去看看。”
“屋里有鬼!肯定有鬼!不然无声无息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这么多人怎么会…变成那样…”张青歇斯底里了,“啊——啊啊啊——别来找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唐研皱了皱眉,他推开了咖啡店的门。
门里的一切清晰可见,宛如时间凝结的人体,带着轻松的肢体动作,最自然的表情,定在了某个瞬间。
他没有进去,看了看之后,关起了房门,等着警察过来。
十五分钟以后,一个只穿着深蓝色警用羊毛衣的男人带着十几个制服警察赶了过来,看见咖啡店里僵硬的尸体,也是十分惊讶。显然无论是刑警或是法医,这种十几个人瞬间一齐死亡,并且死前连改变表情的机会都没有的事情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咖啡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关崎一边等着法医将尸体一具一具从椅子上搬下来,一边说:“这店里应该有监控录像吧?把录像调出来,看一下是怎么回事?”
“关警官。”
关崎回过头来,诧异地发现叫住自己的居然是个陌生的学生:“你是?”
“我叫唐研。”唐研微笑说,“我认为,除了尸体之外,你该把这里所有的咖啡杯都打包带走,这么大规模的死亡,除了某些不可思议的传染病之外,集体中毒也是可能性之一。”
关崎看了他一眼,敲了敲自己毛衣上的“police”字样,然后说:“我不但要把所有的咖啡杯都带走,我还要把厨房的所有调料、开水壶、咖啡机甚至是白开水,都带回去。”
唐研微笑点头:“关警官考虑得很周到。”
“沈小梦,把无关人员劝退到警戒线十米外。”关崎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见习小警察苦着张脸出来,还没开始劝退,唐研已经主动退出了十米,并温文尔雅地微笑道:“不好意思,在警官工作中多嘴了,说实话,这家店里的事,我很确信就是一起投毒案。”
关崎上下看了唐研几眼,眯起眼睛,说道:“沈小梦,把这个人的个人资料和联系电话给我记下来。”
“是!”
楚恬和陈方约会了几次,彼此都非常满意,陈方出手大方,对楚恬的儿子楚肖也很关心,一个星期后,他们就相约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楚恬拿着自己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复印件,心里很有些激动,在离婚的时候,她已经不相信这辈子她会幸福了,但现在看着陈方,心里竟然真的有了期待。
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工作人员看了他们两眼,说:“请出示你们的证件,材料都带来了吗?”
楚恬连忙递上自己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陈方也交上了自己的证件和材料。登记结婚是很快的,楚恬六年前登记过一次,对流程记忆犹新。
但这一次,工作人员对着那几张纸看了很久都没有下文。楚恬有些奇怪,看了看陈方,陈方也有些紧张,显然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您好,陈先生。”工作人员看了陈方一眼,“请问一下,这张身份证是您自己的吗?”
陈方愣了一下:“是啊。”
工作人员皱着眉头对着身份证看了好一会儿,说道:“但身份证上这张照片怎么跟您…不怎么像啊?”她把身份证翻过来对着陈方,“您看,这张照片上,你的额头上有一个疤痕,脖子上有颗痣,是一张方脸,对不对?可是您脸上既没有疤痕也没有痣,您是张圆脸,是不是拿错别人的证件了?”
楚恬吓了一跳,拿过陈方的身份证细看,的确,身份证上的人长得和陈方一点也不像,除了照片上的人叫陈方,根本看不出那是同一个人。
“是这样的,我以前出过车祸,局部毁容了,现在的脸是做过整容手术的。”陈方连忙解释,“痣和疤早就没有了,人也长胖了。”
“是这样的吗?”工作人员对着身份证和陈方来回看了好几遍,“这样吧,要么你去给你做整容的医院开张整容证明过来,要么你去办一张新的身份证,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们没办法给你登记,没办法确认您到底是不是陈方本人。”
楚恬心里顿时凉了。楚肖就要满六岁了,要是这个婚结不了,户口来不及转过去,要读实验小学可就悬了。“还有没有什么更快的办法?”
“去派出所开张证明来也行。”工作人员眼也不翻一下,“下一位。”
出了婚姻登记处,楚恬很失落,陈方也很沮丧。两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陈方说:“要不先到我家坐坐?”
楚恬同意了,她和陈方约会几次,只到过陈方家楼下,还没真正上去过,她相信陈方是个正人君子,说:“你出过车祸?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我在两年前出过车祸。”陈方说,“都已经好了,就不想再提了。”
楚恬点点头,两人一起回了陈方家。
陈方的家就在C区实验小学的隔壁,楚恬对这点非常满意,房间很大,足有一百六十平方米,装修得简洁大方。她一间一间房间看过去,心里对陈方简直满意到了极点,只听陈方说了声:“要吃点什么吗?抽屉里有。”他在厨房里烧开水。
“我自己拿,你忙你的。”她应了一声,伸手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装满了零食,她忍不住一笑,看不出这中年男人居然喜欢吃零食,拿起一包水果冻,她准备随便吃点,要撕开包装袋的时候,出于习惯,她看了看保质期。
保质期到今年一月八日。
她怔了一下,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九日了。
这包水果冻已经过期半年了。
她皱了皱眉头,放下水果冻,拿起一包椰子糖。
椰子糖的保质期是到三月三十日。
她把抽屉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一遍,瓜子、花生糖、巧克力、椰子糖、开心果、话梅…所有的零食都过期了。看着抽屉里这堆东西,她莫名地有了一股寒意——这些零食,除了过年,平时几乎不太有人成批地买。
如果是今年过年买的,不可能有保质期到一月八日的糖果,因为一月八日还没有到春节。
那至少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买的?
去年过年的年货还在抽屉里,想必是陈方去世的妻子买的吧?他居然一包也没吃,像根本没有动过,就放在抽屉里。
想着这些过期的东西是陈方的另一个女人买的,楚恬一阵烦躁,说道:“陈方,你这些零食都过期了,我帮你扔了吧!”
陈方进了厨房又去了卫生间,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答道:“好。”
楚恬开始在屋里翻找塑料袋,好把抽屉里另一个女人的痕迹扔掉。她在厨房没找到塑料袋,就在屋里随便翻了起来。
拉开书房最下面一个抽屉,露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是婚纱照。楚恬犹豫了一下,打开了盒子,翻开了照片的封面。
照片是陈方和另一个女人,陈方丰润的圆脸,女人甜美的笑容,婚纱照拍得很美丽。翻过最后一页,她看到拍照的日期是去年五月一日。
原来陈方和妻子结婚还没几个月,他的妻子就去世了。她看着照片里那个女人幸福的笑脸,心里有些发凉,那个时候她一定没有想过,一年过后,她已经是一个死人。
她把相册放了回去,突然想到——如果陈方和他妻子是去年五月才结的婚,那去年过年时候的那些糖果又是谁买的?是这个女人以陈方的女友的身份买的吗?她总是想着那些糖果,放相册的时候手一抬,不小心敲到了抽屉顶上。
从上一层抽屉的底下掉下来一张照片,或许是以前装太满不小心插上去的。楚恬接住照片,诧异地发现,那是更早一些的照片,是陈方和另外两个人的合影。
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