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花眼睛一翻,晕过去了,四脚朝天躺在地上。

这下,周徐纺也愣在原地了。

如果江织看到她这个样子,是不是也会如此,会怕她、厌她。

冰雹砸在脸上,她觉得很疼,眼睛越来越红,她就把眼镜戴上,蹲下,把人拎起来,扔进了路边一只很大的垃圾桶里,然后听到茶轩里那个红裙子女人焦急暴躁地在喊人。

周徐纺觉得冰雹砸得不那么疼了。

茶轩的走廊上,风铃随风轻响,夹杂着轮椅滚动地板的声音。

门槛到底有些高了,轮椅行不过。

轮椅上的男人拄了拐杖起身,只是身后的人不耐烦了:“让一下。”

他回了头。

是一张清俊的脸,眼里眸光微动。

冤家路窄啊。

骆青和抱着手站着后面,嘴角噙笑:“你挡我路了。”

他一言不发地让开,只拄了一根拐杖,支撑着假肢,一瘸一拐地到了一边,只是几步路,他额头便沁出了汗。

骆青和迈过了门槛,走了几步回了头,嘴上还是那般漫不经心的笑:“还有闲情逸致来这喝茶,看来表叔您在电台过得很惬意啊。”

周清让不言,目光冷冷清清,低着头将轮椅拉到一旁。

骆青和拢了拢身上的大衣:“既然腿都瘸了,就安分一些吧。”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闲庭信步般,大衣下的裙摆撩动,步步生莲,只是到了拐角,被人截了路。

她抬头,笑意收了:“陆二小姐,有何贵干?”

对方年轻,却气场极强:“骆青和,”她稍作停顿,目光越发凌人,“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陆家老二,陆声。

她二十出头,模样英气灵秀,只是一身硬骨,少有人不惧她。

083:织哥儿追妻一二三事(看题外

她二十出头,模样英气灵秀,只是一身气场,少有人不惧她。

这般嚣张与狂妄,她问,这是谁的地盘。

骆青和似笑非笑,也不动气:“你陆家的。”

这帝都的听雨楼,是陆家的地界。

陆声的京腔不是很重,可字正腔圆的,她说:“那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平铺直叙的一句,不怎么听得出怒气,就是一股子碾人的气势。

骆青和笑意冷了:“为了那个瘸子?”

瘸子。

两个字,彻底冷了陆声的眼:“再讲一遍。”

这般架势,怕是她再骂一句,这陆二绝不饶人。

周清让啊周清让,倒是找了个好靠山。

骆青和不欲与陆家交恶,只得收了脾性:“罢了,何必伤了和气。”她拂一拂袖,转身时,留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我好歹是生意伙伴,有句话提醒你一下,周清让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笑了笑,骆青和缓步离开。

陆声还在原地,若有所思。

身后秘书寻来,唤道:“二小姐。”

陆声神色稍稍敛了:“同哥哥说一声,让他等我,我出去一趟。”

“不急的,星澜少爷又睡了,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

陆家的大少爷陆星澜有严重的嗜睡症,一日里醒着的时间并不多。

陆声又交代了两句,出了茶轩。

外头还在下着冰雹,寒风凛冽,路面湿滑,轮椅行不稳,上坡时打了滑,不停朝后,正要撞上灯杆之际,一只手扶住了椅背。

周清让回头,目光清浅,道:“谢谢。”

道谢后,他扶着轮子转了方向。

陆声几乎没有思考,话是脱口而出了,却也结巴了:“要、要不要我推你过去?”手上的雨伞不自知地朝他倾斜。

他摇摇头,又道了一句:“谢谢。”

可路面终归太滑,轮椅上不了坡,往来的行人也上前问他是否需要帮助,他礼貌地婉拒,拿起了放在轮椅上的拐杖,撑着身子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拖着轮椅上坡,十多米路而已,就压弯了他的腰,冰雹落在他身上,湿了头发。

陆声就站在他后面,看着他步步维艰,几次迈出去的腿都收了回来。

她听过很多次他的节目,知道他是个骄傲的人。她也调查过他,知道他左肢被截,右腿里还有钢钉,他身体很不好,在医院里躺了十五年。

周清让……

不知道为何,光是这样默念他的名字,她都会心慌,紧了紧手里的雨伞,还是跑了过去,追上他,拿伞遮了他头顶的冰雹。

周清让回首看她,并不认得她,目光陌生又淡薄。

“有事吗?”他问。

陆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默了半晌才说:“伞。”她十六岁就跟着父亲在商场,雷厉风行惯了,可遇到他,嘴有些笨,“伞给你。”

他说不用了。

“你、你拿着,我家就在附近。”她把伞塞到他手里,转身便跑,隐约听到他在道谢。

其实这不是陆声第一次见他,她以前就喜欢守在电视前,看他新闻联播,后来他被调去了电台,她就开始守他的电台直播。

她有去电视台见他,偷偷地、远远地,只看了几眼,细算,这倒是第一次面对面。

他的声音和电视里一样好听。

他的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冷,那样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像大雪将至的夜,黑沉沉的,冷而孤独。

冰雹下了一阵便歇了,雪花开始似有若无地飘。

江织坐在茶轩里百无聊赖,看着窗外飘雪,拧眉思忖,她不会在外面淋雪吧?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微信。

“周徐纺。”

将近半分钟,周徐纺才回:“嗯。”

江织透过窗看外头:“下雪了,冷不冷?”

她回:“不冷。”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他发了语音:“我想见你了。”

声音软,有点缠人的意味。

十多秒后,周徐纺发来一句语音:“很晚。”

江织听了两遍,好像有风声,她真在外面。

“我现在就想见你。”

“。”

又是句号,江织一时无语,戳了好几下她黑漆漆的头像,才凶了一句过去:“不准回标点符号。”

那边就许久没回了。

江织有点挫败,真不知道拿她怎么好了,凶不起来,只能哄,声音沙沙软软的:“我想你了,你来见我好不好?”

他倒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这撒娇讨好的行径竟信手拈来。

结果呢?

周徐纺说:“不好。”

“周徐纺!”

“江织。”

她喊了一声,风跟她的声音一起从手机里钻出来,像羽毛在挠他,她说:“你别闹。”

他所有因为不确定而生出来的不安和躁动,就因为她言简意赅的三个字,全部偃旗息鼓。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他完全被她治服。

最后,他发了个‘哼’,算是他最后的倔强了。

周徐纺回了个句号。

聊天永远止于周徐纺的标点符号,这磨人的强迫症,江织拿了外套起身。

阿晚立马上前去:“要回去了吗?”

江织往外走:“再不回去,我怕雪越下越大。”

阿晚没怎么听明白。

接下来两天,江织都没有见到周徐纺,他整个人恹恹无力,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薛宝怡一看就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你这样子……”他幸灾乐祸地取笑,“人还没弄到手?”

江织叫他滚。

他还非凑过去,跟江织挤一张沙发:“要不要哥儿们教你几招?”

江织抬了抬眼皮,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正在玩飞镖的乔南楚也回头瞧了一眼。

薛宝怡是个久经风月场的,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女人嘛,很好哄的,初级一点的,送包送花送车送房,再稍微高级一点的,你就投其所好,她喜欢浪漫你就搞浪漫,她喜欢惊喜你就搞惊喜,要是她喜欢刺激,”他笑得贱兮兮,“玩点限制级的也可以。”

对面沙发上,薛冰雪咬着吸管,接了句嘴:“限制级不可以。”

薛宝怡摘了颗葡萄扔过去:“傻白甜你闭嘴。”

‘傻白甜’瞪了他一眼,不理他那个小混球了,严肃正经地看着江织:“你的身体不要乱来。”

薛宝怡目光立马扫到江织腹下,表情欠扁:“织哥儿,给哥们儿一句准话,你到底——”行不行?

江织一个枕头就砸他脑袋上了,再一次让他滚。

薛宝怡摸了一把昨天刚染白的头发,滚了。

阿晚这时候进来。

这里是家清吧,说实话,外面吧台上的小社会挺多的,但也没这个包厢里的社会,一个染蓝毛,一个染白毛,一个穿着军装玩飞镖,一个穿着正装吃葡萄。

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啊。

阿晚走到最大的那个妖魔后面:“老板,您的衣服到了。”

江织嗯了声。

薛宝怡倒了杯基酒,在调酒,问上一句:“什么衣服?”

老实巴交的阿晚回:“周小姐同款。”

薛宝怡往酒杯里扔了两块冰块,九曲十八弯地喊了句‘织哥儿’:“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闷骚,原来你丫的是明着骚。”暗搓搓地穿情侣款,出息不出息!

江织舔了舔唇,将他调的那杯酒一口饮了,起身,挽了袖子,走到乔南楚那处:“给我玩两把。”

乔南楚把飞镖递给他。

江织动动手腕,指间捏着飞镖把弄:“林晚晚,把薛宝怡的照片给我贴上去。”

薛宝怡:“……”

林晚晚:“……”

最后,江织把薛宝怡的‘头’扎了个稀巴烂。

周六,周徐纺约了江织,地点是江织选的,还是粥店,没别的原因,那地儿省钱,周徐纺赚钱不易,他不舍得花她的。

六点,阿晚开车载雇主去了御泉湾。

车停在小区外面,阿晚等雇主打完电话才开口:“老板。”

江织懒懒应了一句。

阿晚欲言又止:“这车……”

“这车……”

江织桃花眼掀了掀,目光冷冰冰的:“你这吞吞吐吐的毛病,谁给你惯的?”

阿晚不吞吞吐吐了,他一吐为快:“这车太骚包了,我开起来好别扭。”语气里全是抱怨,全是不满。

真的,一路上不知道多少人往这车里瞧。

他净身高快一米九了,块头很大,虽然还没有那么神武威风,但也是四肢发达啊,整个车里全搞成粉色让他这身肌肉的面子放哪搁。

这么骚包,别人肯定会觉得他这个司机是个娘们唧唧的人!

可显然,骚包两个字惹到江织了,他原本搁在粉色公仔上的手突然搭在了主驾驶的椅背。

阿晚后背立马紧绷:“我我我我是说这车里太粉嫩了。”从坐垫到抱枕到公仔到车玻璃上的贴纸,全是粉粉嫩嫩的。

江织没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车座后背的粉水晶吊坠。

薛宝怡不是说了,要投其所好。

他估摸着他家那小姑娘是喜欢粉色。

江织抬了抬眼:“这是谁的车?”

阿晚弱弱地:“老板您的。”

“那就把嘴巴给我闭上。”

084:她的过往身份和回忆杀

“那就把嘴巴给我闭上。”

“好吧。”阿晚有点委屈,但他不敢反抗,如果他反抗,只会被雇主打压得更惨,为了生存,他只能忍气吞声了,诶,基层人民的悲哀啊。

这个点是下班的高峰期,来来往往得人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这辆骚包的车,再瞧一米九两百斤的阿晚,最后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偷笑,这让阿晚有点崩溃,所幸就等了一小会儿。

阿晚宛如看见了亲妈:“周小姐下来了!”

看到了。

江织下了车,走去迎她。

周徐纺今天没有戴口罩,黑色的羔羊绒外套里头穿了粉色的卫衣,头发扎起来了,用一根黑色头绳绑成丸子,应该是不太熟练,有一点随意的凌乱,头绳上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粉钻,细看才看得到。

她啊,当真喜欢粉色。

江织解了一颗大衣的扣子,也不怕冷,就那么敞着,指了指大衣里的同款卫衣:“真巧,我们撞衫了。”

阿晚:“……”好不要脸!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风月里的计谋,算是情趣。

不过,周徐纺不太识情趣,就愣愣地夸了句‘你真好看’,便低着头钻进了车里,她只坐了一点点地儿,留了很大的位置给江织。

被夸好看的江织烦躁地扯了一下卫衣带子,坐到了周徐纺旁边,然后慢条斯理地直接把外套脱了,瞧了一眼周徐纺身上的粉色,心情才舒坦了。

就是她一进车里,目光就没分给他一星半点,看完车玻璃上的贴纸再看坐垫上的公仔,最后,目光牢牢盯着座椅上的粉水晶吊坠。

她眼睛都弯起来了:“车里全是粉色的。”好漂亮好漂亮啊!

等着被夸的江织把下巴抬起来了三十度:“嗯。”

她由衷地夸:“很好看。”

江织眼里也开出了朵灿烂的、粉色的桃花:“嗯。”

她紧接着竖起大拇指,继续由衷地夸:“特别特别好看,你的眼光真好!”

这乖巧的样子啊。

江织笑出颗小虎牙:“送给你啊。”只要她想要,这样车他能给她买一打。

也是薛宝怡说的,喜欢她就给她送车送房。

周徐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了,我可以自己买。”

非常想送车送房的江织:“……”

她又不按剧本来。

她爱不释手地玩了一会儿座椅上的粉色吊坠,目光就转移到后面的玻璃糖盒子上了,礼貌地询问:“我可以吃一点这个棉花糖吗?”

所以,最爱的还是糖。

江织把玻璃盒子放到她手上,眼里的宠溺化成了春水,荡漾着:“这么喜欢糖?”

她点头。

他笑着把另一盒也给了她。

他家这个,不怎么走寻常路啊,车子不要,一盒糖就满足了,瞧着她乖巧吃糖的模样,他突然觉着,以后不当导演了,可以转行制糖,给她做个糖屋子,让她走哪啃哪。

车窗外,夕阳落了,霓虹与万家灯火一起,亮在阑珊处。

挺不凑巧的,他们刚到,粥店里有个小伙子在求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着一捧很大的玫瑰花,满地也都是花瓣。

周徐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喜欢?”

她回头:“什么?”

江织走在她后面,将她影子罩住:“玫瑰花。”

薛宝怡那个狗头军师还说,女人都喜欢花。

要是她喜欢,他也可以送。

周徐纺却说:“不喜欢。”她眉头稍稍蹙起,抿了抿嘴角,“我不喜欢玫瑰花。”

江织靠近些,弯着腰同她讲话,声音温柔得他都不自知:“为什么?”狗头军师的话都他妈是放屁。

她目光放空了一下,瞳孔黑漆漆的透出一股凉意来,她低了头,声音发软:“玫瑰花的刺扎人很疼。”

江织骤然停下了脚。

后面的阿晚立马察觉出不对:“老板,您没事吧?”

周徐纺一听就紧张了:“怎么了?”

江织一言不发地在看她,眼里万簇的光凝成了焰火,满地玫瑰烫红了影子。

阿晚在一旁解释:“老板对玫瑰花过敏。”

周徐纺没有多想,拉住江织的手:“我们换个地方。”

她手真凉。

江织自然地牵住了她,带到身边去:“不用换,我不过敏,和你一样,我只是讨厌玫瑰。”

他最讨厌的花就是玫瑰,几乎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旁人传着传着就成了他过敏,他也懒得纠正,总归是不想看到那带刺的玩意儿。

那年,他未满十六,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

骆家的二夫人喜欢花,正好,他第一次去骆家时,是玫瑰花的花期,隔着老远,便听得见花房里少女的谩骂声。

“痛不痛?”

“你叫啊,怎么不叫?”

满地都是玫瑰,只看得见花丛里颤颤巍巍的人影,还有少女嘴角挑衅又张狂的笑。

“哦,我忘了,你是个哑巴。”

少女抱着手俯身,看着地上的人,年少轻狂的她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憎恶:“我说你还活着做什么呢?不会说话,也不知道疼,饿了都不知道要吃饭。”少女扔了手里残败的玫瑰,又折了两支,捏在手里把玩,“我要是你啊,我就自己去死了。”

她笑了一阵。

“像你这种智障,活着都是浪费我骆家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