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林隽扭头,肃然警醒:“你这是虎口拔牙,稍有不慎就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我知道。”她做的决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林隽熟知她的脾气,仰头望着清幽月色,换了个话题。

“江淮易呢?听说他最近经常光顾。”

明笙攥紧手指。换做平时或许不会这样,但方才的画面历历在目,他意识迷乱地靠着陌生女人的肩,怕她弄伤自己而紧张的模样,挑动着指尖的伤口。那刺麻的痛仿佛更加清晰了。

她突然仰头,拿后脑勺猛磕了两下玻璃墙。

药店里的收银员被这两声巨响吸引,往门外探头探脑。林隽挡住那好奇窥探的视线,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明笙仍仰靠着玻璃,眼底洒满月光:“心里憋得慌。发泄下就好了。”

林隽不可思议道:“这不是你的风格吧?”

“就是因为不是。”明笙把用剩下的药袋往远处的垃圾桶里发泄式地一掷,难得爆了粗口,“我他妈现在都要被逼疯了。”

她突然起身,又返回店里。收银员看她的目光异样,但她浑然不觉,冷着脸买了一排解酒药,出来时林隽还默然站在门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我记得你们刚闹崩那一会儿,你对我说,不高兴都是暂时的。就像养死了一只猫,都得伤心好几天。”他轻笑,“看来这只猫寿命挺长的。”

明笙听出他话里的讽刺,然而今晚心里太多焦躁,她木然地看着夜色下的街景,讥笑:“不是猫。”

“是狗吧。”她呼吸沉沉,“猫养不熟,不像狗,路上给它点吃的,它就蹭着你的腿跟你走,能跟一辈子。”

她扭头,目光静得惊人:“所以才更让人受不了。”

明笙回去的路上又从夜排档水果摊买了一袋子葡萄。回到店里,只有她的房间灯是亮着的。小离守在洗手间的门口,无奈地看着里面吐得撕心裂肺的江淮易。

她把塑料袋搁在床头柜上,过去问小离:“怎么还没走?”

小离欲言又止地望着洗手台边的身影:“我的工作牌…”

明笙扫了一眼,他手心里果然攥着一件金色的物什,即使剧烈的呕吐反应令他虚弱无力,依然不肯松手把东西还给人家。

这倔强的性格倒是几年如一日。

她走过去,抱着他的腰把他扶起来些,一只手从他的手腕慢慢顺下去。她的力道很轻,肌肤相触令他手背轻痒,明笙能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发抖,适时地在他耳边低哄:“先松手。”她手指侵入他掌心,鼻间逸出轻轻的一声,“嗯?”

他下意识地松手,明笙缓缓把牌子抽出来。与此同时,他撑住洗手台的力气也卸去,整个上身失力地伏在她肩上。明笙被沉重的力量压着,抱着人防止他摔倒。这个动作让她连转身都困难,背手把东西递给小离:“先回去吧。”

小离瞄了眼他们现今的情形,犹豫地说:“那笙姐,我先走了哈…”

明笙点点头。

门被合上,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身上的重量令高跟鞋对脚踝的压力更重,明笙却纹丝不动,单手扶着意识模糊的男人,声音冷淡带讽:“不是挺厉害的么。”

夜无限安静,没有回应。

“不是觉得我下贱么。”明笙冷笑了声,拍拍他的肩,“起来。”

半梦半醒间的人恍惚将她拥紧,她的声音令他产生危机感,本能地将人紧紧箍牢,怕她推开似的,抱得她骨头都在被挤压。他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把能吐的都吐完了,全身乏力,声音都有种虚脱的意味,委委屈屈地喊她:“笙宝宝…”

被紧拥的窒息感竟让她有一种奇异的慰足。

“你叫我什么?”

“…”

明笙垂眸,轻轻一动便是耳鬓厮磨。她附在他耳边,嗓音轻而沉:“再喊一遍。”

他抿住她的耳朵,有些不甘愿:“…笙宝宝…”

一丝浅浅的笑音散在空气里。

明笙抚了抚他肩上挺括光滑的面料,低声道:“小骗子。”

第42章

喝醉的江淮易很乖,任人摆布。明笙给他喂完解酒药,把他的衣服剥了。江淮易光着上身躺在床上,眉头因为反胃的恶心而紧锁着,难受得翻来覆去。她坐在床沿,给他喂缓解不适的水果。

她特意买了无核的葡萄,剥开一颗喂给他,他还不乐意吃。明笙捏住他的下巴强喂了两颗,江淮易嘴巴鼓囊囊地,不甘不愿地咽下去,酸得直瞪她。

酒精让他的眼里布满血丝,瞪她的目光哀怨得像只小狼狗。明笙笑了声,明知故问:“酸吗?”

他用幽怨的眼神回答她。

“不吃也得吃。”明笙又剥了一颗,放在他面前,挑挑眉。

江淮易神情微微变化着,最终还是不愿意吃,倒头埋在枕头里。

“没良心。”

明笙把手上那颗抛进床头的垃圾桶里,抽两张面巾纸擦净手,一低头,江淮易正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她看,怨恨她的轻易放弃。

她把纸巾也扔掉,去够房间的开关。

手指碰到按钮,突然犹豫。她趁着这最后的光亮,低头看了他的醉颜。

江淮易侧着身,面颊微微泛红,裸`露的肩膀微微内扣。时光好像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动人,即使是一张茫然无识的脸,也足够赏心悦目。然而留给她的却只有这么片刻。

指尖轻轻一按,灯光倏地暗寂。

屋子里没有月光,她的目光被纯粹的黑暗吞没。

她去楼下对付了一宿,早上回到房间,他已经醒了。

江淮易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家,习惯性地打开床头柜。然而这个柜子样式不同,抽屉里面也空落落的,只放着几盒避孕套。

他正要拿起来看,明笙进屋了。

江淮易瞥了刚进门的人一眼,意识到这是在她店里,默然把抽屉合上。

明笙显然看见了他的动作,然而面上波澜不惊,把手里的早餐搁在床头柜上。

江淮易衬衣穿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扣扣子,迎着她的目光,眸色凛然:“谁脱的?”

“员工。”明笙扬起眉,“昨晚还拽着人家的胸牌不放,醒来就把人忘了?”

她的重点在某个桃色的字眼,江淮易冷然别开脸。断片的记忆里,他还能模糊记起一张脸,样貌身材都和明笙迥异,却想不起更多了。

江淮易忽然翻身下床,披衣散扣却行动如风,将她猛按上床,单膝跪在她身侧。他俯下身,单手拉开抽屉,将里面的东西抛在枕头上:“你生活挺丰富么。”

几个盒子滚下来砸到她的额头,明笙偏过脸躲了一下,但还是没躲过他的冷嘲热讽——“各种尺寸,集得挺齐的么。”

明笙凉声道:“你把扣子扣上。”

房间里空调打得很低,晨起的身体对温差敏感,很容易激起宿醉的头疼。

但他不管不顾,抓了一盒小号的朝她扔过去:“这种是图什么,钱么?”

明笙神色不改,默然伸出手,从第一粒扣子开始扣。

江淮易的怒火发泄不出去,好像全被扣在了心口,她却表现得稀松平常,认真而平稳地一粒粒扣上。冰凉的指甲划过胸口的皮肤,撩起微痒。他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下,难耐地绕开她的手。

“你跟他们有区别吗。”她扣完,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还不想的是这个。”

“我…”

明笙嗤笑一声坐起来,眼神指指床头柜上的早餐:“店里只有三明治。凑合着吃。”她起身,抚平上衣的褶皱,从抽屉第二层取出车钥匙,“我今天还有事。有什么需要就去找小离。”

她转身,挑起唇角:“就是你抓着胸牌不放的那位。编号还记得么?018。”

明笙转悠一圈到停车场,江淮易紧随其后也到了。她开锁上车,他直接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江淮易余光留意着她的注视,目视前方,满不在乎道:“你员工说你要去《》。顺路,我也去。”

明笙:“你去做什么?”

“你管我去做什么。”

她单手扶着方向盘不动。

江淮易侧过头:“照顾你这么多生意,搭个顺风车不过分吧?”

明笙终于发动。她赶时间,到了《》所在的大厦便匆忙进了化妆间,当江淮易不存在一般,随他来去,也没有关心他来做什么。

最后她进棚,才发现他就在棚里。

《》是他的主场,那位给过她脸色看的刘总监陪着江淮易,坐在一角。明笙披着件宽松的长外套进来,扫了他们一眼,才任由助理把自己的外套取走。

江淮易的眼睛立刻不悦地眯起。

这是一个避孕套牌子的广告,和明笙搭档的男模早已躺在机位前,块块分明的腹肌像尺子量出来的一般,现场的女工作人员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全身只穿一条平角内裤的男模早已习惯这样的注视,自然地和搭档谈笑。明笙手揽着他的肩,听凭工作人员把自己摆成导演要的姿势。

两人紧贴着摸来蹭去,旁边两个女工作人员毫无下限地盯着男模的内裤,花痴似的窃窃讨论那里面一大捧的形状。

刘总监的表情尴尬极了。且不说三年前那一场风波,把江淮易他们俩的关系闹得满城皆知,就说他自己,可是对江淮易的护短有过亲身体会。他找遍借口把江淮易请出去。后者顺水推舟,大步走出摄影棚。

他一出门,一个电话拨出去,上来就喊:“顾千月。”

顾千月一愣:“吃炸药了?”

“我现在想把悠悠扔井里你知道吗?”

“怎么,悠悠惹你了?”

江淮易深呼吸两口冷静下来,寒声说:“他们说明笙那个广告是你介绍的。”

顾千月换了只手听电话:“嗯。她求到我头上,我看在你面子上也不能不帮吧?”

“看在我面子上你就给她介绍这么个傻逼广告。”他冷笑,“劳资这就去韩国把我的面子整下来给你炒菜吃。”

顾千月乐了:“你冲我撒什么气。”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静了许久,忽而看向窗外,说:“算了。”

“算什么。”顾千月唯恐天下不乱似的,添油加醋,“有本事往床上一躺,让男模滚一边去,你自己上。”

江淮易烦躁得很,一个字没回就挂了电话。

再回到棚里,拍摄已经结束了,道具师正收着一个形状惑人的东西。江淮易和他擦肩而过撞到一下,随口问:“这是什么?”

道具师满脸淫`笑,不好意思道:“这个么,为了拍出来形状好看,塞裤子里面的。”他回头象征性地看了男模一眼,“后期还得再p一下。”

江淮易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恰好对上明笙的目光。

她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眼道具师,忽而撇开脸,由衷地发出一声笑。

第43章

江淮易脸上莫名发烧,生生移开视线。过了好一阵,再回头,明笙已经在和她的搭档交谈。男模曾经跟她有过合作,谈笑的模样自然而亲密,江淮易的脸色骤僵,转身向外走。

等到明笙终于回过神,再往他方才站的地方望去,人已经不见了。

走了?

她晃了会儿神,男模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如梦初醒地问:“你刚说什么?”

男模以为是这个消息令她太过紧张,小心地重复:“许亦淑今天也在这儿。你来的时候没遇见她吗?”

“…”

明笙哑然,她其实没把那个小丫头多放在心上,但在外人眼里,她们应该算是宿敌。她懒于解释,只是点了点头,便拿着自己的东西出门。

可惜冤家路窄,电梯门一开,里面赫然是许亦淑和她的助理。

几年不见,许亦淑发展得很不错,举手投足间褪去了早年的清纯气质,排场愈发大。而明笙却渐渐隐退,如今的装扮作风都和素人没什么区别。

两相对比,小小的电梯间有了几分龙潭虎穴的味道。许亦淑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外的她,俯身去按关门键。

明笙就在这时跨入电梯间。

三个人的电梯,只存在沉默。明笙后来,里面原本的两个人避让她,都往角落里站了站,反而是她落落大方地站在正中央,淡然等着门合上。

银色的电梯门仿佛一道时光的闸门,将往昔的怨怼都封在密闭的空间里。

许亦淑先开口,话有所指:“看来是风头过去了,有些人又能出来捞金了?”

明笙略略侧身,好似不能理解她的语义:“比起这个,你能踏进《》的大门,才更加让人诧异。顾千月那么护短,就没去找过你?”

许亦淑脸色剧变。她显然曾被顾千月狠狠警告过,只是时间一年一年过去,事件渐渐风平浪静,自己又发展得很好,当年被羞辱的经历也可以翻篇。有些人擅长好了伤疤忘了疼,甚至因为没人追究曾经的伤疤而沾沾自喜,然而当事人就站在面前,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也重新剖开在自己面前。

“我怎么不能来?”许亦淑恼羞成怒,冷笑道,“别忘了,身败名裂的人是你,被合作方解约的人也是你。当初我确实是想报复江淮易。但是没想到你在他心目中也不过尔尔么。顾千月派人找我,不过是公关需求。江淮易呢?他理都没理这事吧。”

她好像在两败俱伤的局面中寻找到了得胜的快慰,眼角挑衅地勾起:“我还当他有多紧着你呢。白费一趟工夫。”

电梯门缓慢打开,许亦淑带着助理头也不回地踏出去。明笙嘴角轻扯了下,刚想出去,却见到许亦淑趾高气扬的脚步突然顿住,单从背影就能看出她的震惊和惶惶。

她出去一看,果然,江淮易还没走。

三个人各站一边,他的身形却明显地偏向明笙。许亦淑难以置信地打量面前这两人——怎么可能?三年前没掀起风浪,怎么可能时隔这么久,他们还在一起,且打算和她清算?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助理的手,生硬地佯装没留意到似的,想要快步离开。

江淮易显然不想让她走。但他身形微微一动,明笙好像早已看破他的心思一般,在第一时间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别去。”

江淮易身形滞住,缓缓低头,看着彼此相连的手。

明笙五指扣入他的指隙,安慰地一握,坚定道:“别过去。”

她已经不想再和过去有纠葛。不管是许亦淑,还是许亦淑所勾连的他,都已经是过去。比起复仇的幼稚快意,她更希望看见今日的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