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不绝的青山,芳草鲜美,绿叶黄华,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撒落在广袤无垠的绿野中。

二人影成双,一掠过平川,鸿雁翩翩,齐飞远去,云蒸霞绕,绿野仙踪难觅。

看着狐狸和鹤一下就自顾自地飞得那么远,乌圆变回小奶猫耍赖,“我不想跑,阿香你抱我。”

袁香儿弯腰让她溜上自己的肩头,三郎立刻也变为小狐狸,举着两条细细的前腿,“我也要,我也要。”

袁香儿又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肩上停着猫,怀里抱着狐狸的袁香儿笑嘻嘻地看着南河,

回避了袁香儿一早上的南河慌乱地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将自己化为一只银光闪闪的巨大天狼,别扭地靠近袁香儿了身边,在她身前伏下了身躯。

袁香儿骑上她的天狼,摸了摸身下脊背上柔软的毛发,眼看着那对毛茸茸的耳朵随着她的动作摸一下抖动一下。

银色的身躯离地而起,飞驰在绿色的山野,空气中传来一阵淡淡的甜香。

乘坐车马需要走上一日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这里已经是灵界的边缘,那个方向就是我的家。”袁香儿站在山顶上,指着不远处的阙丘镇,

“灵界中灵气充沛,适合调养伤势,你们在这里好好找个地方住下。”袁香儿向着渡朔和胡青说道,

“你,让我住在灵界?”渡朔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你可知道妙道用束魔锁锁住我,便是怕我灵力恢复,不易控制摆布,你竟敢让我自行住在这样灵力充裕的地方,你难道不怕我恢复了灵力,就此不听你驱使。”

那些残忍穿过他琵琶骨的铁链上时不时有暗色的符纹亮起,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我又不是妙道,我没有什么事需要你去做,干嘛非要控制着你不放?”

渡朔垂下眼睫,看了一眼身边的阿青,“你救了阿青一命,我心中感念至深。你若要闯一趟龙穴,可使我为先驱。”

“渡朔,”袁香儿叹了口气,“你打得过龙族吗?”

“龙族乃是上古神兽,威力非比寻常,我自然不是对手。但若拼尽全力,多少可为你拖延片刻。”

“你既然不是对手,我干嘛非要让你去送死呢,拖延片刻,我也不一定拿得回那枚灵珠。我虽然答应过妙道,但此事并不急于一时,我自会慢慢谋划。你重伤在身,身具枷锁,这件事不用你考虑,你只管安心养伤便是。”袁香儿知道渡朔或许不再容易信任人类,但依旧说得很诚恳,“这个束魔锁,我目前还没有能力解开。但我尽量想法子,不让你再回到国师身边去,时间久了,总能慢慢解开这条锁链,你且安心静养去吧。”

渡朔凝视着她许久,终究不再说话。

站立在他身边的阿青看看他,又看看袁香儿,噙着泪水别过头,举袖抹去眼泪。

告辞他们向着山下走去的途中,袁香儿回首张望,看见那位身披长袍的男子正隐没进山林间,一只宽广的衣袖牵着怀抱琵琶的阿青,阿青低着螓首,透亮的泪水洒了一路。

不多时,山林间传来动人的琵琶声。

袁香儿一行在这快乐的乐声中,向着温暖的家乡奔去。

白色的银狼在青山绿水间奔驰,有着乌黑长发的山神默默站立在高处的树梢,远眺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身影。

“大人?”抱着琵琶的女子出现在他的身边。

“阿青,陪我回去一趟。回那座山神庙。”

回到家的时候,云娘正在庭院里晒衣服,看见他们出现在门口,将怀里的衣盆一丢,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欣喜万分地小跑着迎出来。

袁香儿飞快跑进庭院,“师娘,我回来了呀。”

“我的香儿回来了,快让师娘看看瘦了没?路上可还顺利,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云娘拉着她的胳膊,左看右看。

袁香儿挽住她的胳膊,腻在她身上撒娇,“我什么都好,就是想师娘了。”

咕咕咕的声音响起,锦羽张着小小的袖子跑过来,一双白生生的小手高高举在袁香儿面前,

袁香儿一下将他抱起来转了个圈,“我也想锦羽了,锦羽看家辛苦啦。”

锦羽转在空中发出一连串咕咕咕地声音。

笑闹一通之后,袁香儿将远远躲在后面的胡三郎提了出来,

“师娘,这是三郎,以后就住这里。”袁香儿介绍道。

胡三郎此刻现出人形,是一个小小少年的模样,顶着耳朵和尾巴,躲在袁香儿身后探出脑袋,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云娘。

“阿,好可爱的三郎。以后就是家里的一份子啦。”云娘弯下腰,用柔软的手掌轻轻摸了摸三郎的脑袋和耳朵。

看见这个人类果然如袁香儿所说地并不排斥自己妖魔的形态,胡三郎松了口气,

“嗯,我很乖的,会打扫院子,还会做饭。吃,吃得也不多。”

“好乖的孩子,你喜欢吃什么?晚上做你喜欢吃的菜。”

“他和我一样吃小鱼干就好。”乌圆的声音冒出来。

“这是乌圆。”袁香儿指着轻裘金靴,发辫飞扬的少年说道。

“哎呀,原来我们乌圆长得这么漂亮。”云娘举袖掩着嘴。

乌圆被这么一夸,很快就冒出了耳朵和尾巴,干脆变回小小的山猫,蹭到云娘的脚边,昂着脖子喵了一声,

“喵,晚上想吃鱼片火锅。还要干炸小鱼干。”

“行啊,行啊,都依我们乌圆的。”

“锦羽站在这里,师娘你还看不见,但他也很喜欢师娘。”

地面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脚印,那双脚印绕着云娘转了一圈,让云娘知道了他的存在。

然后,袁香儿伸手牵过最后一个人。

“这就是南河了,师娘。”

“南河?”师娘看着眼前和袁香儿并肩而立,钟灵毓秀的少年郎君,“就是……那个南河吗?”

袁香儿感到南河的手心微微出了汗,她稍稍用力捏了捏那宽厚的手掌。

“是的,他就是小南。我特意带他来给师娘看看。”袁香儿加重了最后几个字的语气,握着南河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她感到那只手同样用力回应了她。

晚餐吃的是火锅,就设在庭院的檐栏下,乌圆一会忙着带三郎见识他的玩具和别墅,一会忙着给锦羽讲一路的见闻,忙得满院子乱窜。

红红的碳火和骨碌碌滚着的高汤,香气和欢乐在庭院中弥散。

“真好,多了这么多人,好像又和从前一般热闹了。”云娘似乎十分高兴。

“之前没来得及和师娘介绍他们。如今我想想既然大家明明生活在一起,也没必要瞒着师娘才对。”

云娘隔着铜锅蒸腾的白雾,给袁香儿布菜,“香儿你做得很好。其实我心中一直想见见他们的样子。你师父当年很少和我介绍他的妖精朋友,所以我也只是偶尔看见他们的影子罢了。”

“为什么师父不愿告诉师娘呢?”袁香儿有些不解地问。

“或许他当时觉得人妖之间,缘分过于短暂,不如不用相识得好。”云娘伸手摸了摸袁香儿的脑袋,“你虽是你师父的徒弟,却不必样样学他,走你自己想走的路即可。”

回到家中的日子,亲切而愉快。

三郎很快有了属于自己的屋子和玩具,每日和乌圆、锦羽三只小妖精追着滚动的藤球在院子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袁香儿查阅了大量有关龙族的资料,细细密密做着笔记。

这一日,她盘坐在炕桌边,从师父留下的一大堆古籍文献里翻找自己需要的东西。

“龙族乃是上古神兽,力量强大。我们不是对手,若是我渡过离骸期,修炼个数百年,或还有一争之力。”南河坐在桌案边看她抄抄写写,一条银白的大尾巴从身后露出来,在炕床上扫来扫去。

“这世界上强大的东西多了去,也不能一个个都靠打服。”袁香儿头也不抬地翻这书页,“我感觉阿青之前给的思路就不错,我再细细查一下龙族的喜好,认真琢磨琢磨。”

“小南,我很喜欢阿青和渡朔,总想帮他们一把。”袁香儿咬着笔头翻书,伸手把南河的尾巴捞到腿上,顺着那毛茸茸的手感来回揉搓,“我想着妙道那般重视水灵珠,我们如果真的能得到水灵珠,或许能用它和妙道换取渡朔的自由?”

“总而言之,我会小心行事,不会冲动。你觉得呢?南河?”

她说了许多,没听见回复,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独特的甜香,她转头一看,半人形的小南早就软软趴在了炕桌上,而自己的手掌正正握着人家的尾巴根,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自己的手里颤栗着抖个不行。

“啊。”袁香儿抱歉地松开手。

南河面红耳赤地撑起身体,他的心中即羞又愤,就在刚刚,自己竟然对阿香起了极其污浊的念头。

他自幼离开种群,在丛林间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对成年伴侣的相处方式没有了解的途径。在他的心目中从来不知道,除了彼此舔袛,相拥而眠,还有其它的亲近方式。

曾有一夜他误入人类的花街,听见了一些不该有的景象,对他来说那完全是两性之间对另一半单方面的欺压和亵渎。他曾经深以为耻,但想不到自己如今竟然能对阿香产生同样污秽的念头。

阿香对他这般温柔,还承诺和他一生相守,给他甜蜜的亲吻和抚摸。

自己的心却这样的脏。

南河拔腿就想往外跑。

袁香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又好气又好笑,“你要去哪里小南?”

南河耷拉着头顶的耳朵,不肯转过身来。

“你要去哪里,小南?不能再泡冷水啦。”

她慢慢把南河拉到身边坐下,将桌面的纸笔推到一旁,凑到他身边细细私语。

“小南,你好香啊,”她轻轻闻他的脖颈,“阿青说这是你们某种特殊的时期才会有的味道。”

看到身边的人坐如针垫,袁香儿勾连了契约,将话语直接说进他的脑海中,“你这样是不是要我帮你一下?”

“不……不用。”(要,要的。)

“那要怎么帮呀?”缠绵悱恻的气音同时响在他的耳边和脑海,带着笑,带着一点戏弄的意思。

“摸,摸一下尾巴就好。”(像昨天那样亲我,摸我耳朵,摸我尾巴,我就很舒服。)

“只要摸尾巴就可以了吗?”

(请快……快一点)那声音都快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评论别开车,多说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万一锁了就没得看了,魔种就差没下架。

这也不是jj的锅,大环境就这样,jj在我写魔种的那段时间整站被关半个月。

如果有啥话想和我说就微博说吧,微博指路:晋江龚心文。

第64章

袁香儿喜欢撸毛绒绒, 特别是撸毛绒绒的大尾巴, 更能极大地满足她身为毛绒控的癖好。

但此刻, 看着那伏在炕上微微发颤的肩胛骨, 那散落肩头的凌乱银丝,袁香儿的心底突然突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在烈日下想要甘泉,在饥饿时渴望面包,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本能在心底悄悄抬头。让她想看着这句身躯被染上颜色。

仿佛一万只蚂蚁从心尖上爬过去,酥酥麻麻的让她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她把那条又肥又厚的大尾巴光明正大地握在手里,轻轻用十根指头来回轻捏。再看南河,只看到他一瞬间绷紧了脊背, 双拳紧紧攥着床单,手臂上结实的肌肉鼓起了漂亮的弧线, 他把脑袋死死埋在床上, 从后背的角度看过去, 只见耳朵和脖颈一片通红。

袁香儿的指腹从尾椎开始一点点揉搓,提起那尾巴尖尖细细揉捏。那人漂亮的肩胛骨一下拱了起来, 如愿以偿地让袁香儿听见了一声按捺不住的抽气声。

她捏着那尾巴抖一抖,再把整条尾巴放在手里, 用指尖自尾巴根部开始往上梳理。指尖穿过毛发,时轻时重地刮过皮肤。

屋内那股奇特的浓郁香气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南河猛地转过头, 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过来,他的肌肤莹莹生辉,桃花眼里盛着秋水,芙蓉面上染着春色, 明艳无双,勾得人心动神荡,把袁香儿看得都呆住了。

“阿香,”南河撑起身轻轻唤她,他的神色迷离又无助,“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

“当时我伤得很重,浑身的血都快流光了,周围又冰又冷,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他的眼眸蒙着一层水雾,似乎在迷蒙中回忆到了从前,“突然一个人类的女性从树丛中钻了出来,周围那么多虎视眈眈等着将我瓜分撕碎的妖魔,她却浑然不管,一把将我捞在怀中,抱着就跑。”

“跑回家去,把我抱在温暖的炕上,喂我吃甜甜的食物,还小心翼翼地替我包扎伤口。那时候我虽然对她很凶,但事实上我的心底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类的女孩。”南河看着袁香儿,缓缓靠近,“阿香,我喜欢你,从一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

他拙劣而生疏地吻上了袁香儿的双唇,“永远待在我的身边,永远别离开我。只要你待在我的身边,不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袁香儿只觉一条柔软湿濡的舌头闯入了自己的世界,初时羞涩生涩,续而变得狂热激烈,他食髓知味,不断地索取,几乎要从她的咽喉中勾了那魂魄而去,滚烫的呼吸胡乱地落在袁香儿的肌肤上,她几乎不能区分彼此的心跳声。

云娘带着虺螣进来的时候,袁香儿还坐在院子中捂着脸回忆早些时候那个意乱情迷的吻。

袁香儿不在家的这段时日,虺螣时常来探望云娘,对这个院子已经十分熟悉,

她绕到袁香儿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唬了一跳。

“想什么呢,阿香,喊你半天了。”

“阿螣,你什么时候来的。”袁香儿拉着虺螣的手,见到她很开心。

“来了半天了,就看见一个人在嘿嘿嘿的傻笑,也不知道高兴些啥。”

“好香啊,你这是什么味儿?”虺螣凑近袁香儿身边,抽了抽鼻子,恍然大悟,“不会吧,这么快?南河长大了?”

袁香儿笑着掐她一下,算是默认了。

她凑近袁香儿耳边悄悄道:“你这就盘他了?”

“胡说,我又不是你们蛇族,”袁香儿推她一把,面色微红,“我啥也没做,就帮他摸了摸尾巴。”

虺螣遮着袖子嘿嘿嘿地笑了,“傻子,你大概不知道吧,天狼族的尾巴……嘿嘿嘿。”

两人久别重逢,先彼此互掐了一番。

“对了阿螣,我这次认识了一位朋友,名叫胡青,是九尾狐呢,如今也住在天狼山上,改天认识一下一起玩啊。”

“好呀,九尾狐可是少见,便是狐族隐居的青丘都寻不出两只来。”

此刻,她们口中的那胡青,正陪在渡朔的身边,站在那间破旧的山神庙中。

这里腐朽而寂静,残缺的神像,倒塌大半的柱粱,神坛上厚厚的尘土,地面荒草丛生,角落里张满了白色的蛛网,一只蜘蛛似乎被惊吓到,匆匆忙忙从屋顶垂下蛛丝,逃一般地不见了。

胡青摇摇了身后九条尾巴,感到十分的不适。在她的记忆中,这间小小的庙宇,永远是这片山林中最热闹的地方,香火缭绕,瓜果祭拜,进进出出着各种年纪的人类。其中混杂着像是她们这样的小妖精。

她不安地看了看身边的山神大人,阳光从破了屋顶投射下来,正正在他冷淡的面孔上打出清晰的光影。

渡朔看着自己的神像,那石神崩坏了一半的面孔,眼下裂着一道沟壑,看上去仿佛哭泣着嘲笑自己一般。

他想起自己败给了妙道的那一天,被镇魂锁锁拿拖着走出了这里,跌跌撞撞走在人类的村落中。那些曾经得到过自己无数帮助的人类,远远地躲着,露出了嫌恶惊恐的神情。

“妖魔,滚出我们村子。”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丢来一团污浊的泥巴,她手中抱着的那个孩子去年险些病死,是自己听见了她的祈求,亲自施展术法救治回来的。

“卑鄙的妖魔,快点滚出这里。”丢石头的老者上个月还跪在他神像前叩拜,感激自己耗费法力降下的一场甘露。

他狼狈而痛苦地被拉扯着□□在这座他不知道守护了多少年的村落里,石块和泥团接连打在他伤痕累累的身躯上,让他一时分不清疼痛的是受伤的身体,还是割裂的心。

“山神大人,我又来看你啦,今天的天气还不错,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渡朔的回忆,渡朔转过头去,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佝偻着脊背,提着竹蓝,正动作迟缓地从门外跨进来。

那老者看不见隐秘了身形的渡朔和胡青,自顾自的径直来到供桌前,颤巍巍地从篮子里取出一碟黄澄澄的橘子,一碟油膏,拄着拐杖慢慢地在露出棉絮的破旧蒲团上跪下,

“信男什么也不求,只盼山神大人您早日脱身,安稳顺遂。”他双手合十,虔诚拜了几拜,半祈祷半念叨,“如今我年纪也大了,腿脚越发得不太好,也不知道还能来这里几回,真希望在死之前,还能再见着大人您一面啊。”

老者说完话,突然看见就在他身前,刚刚磕头时还空无一物的地面上,一小片小小的羽毛突然出现,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小小的羽毛,奇异地有一种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质感,表面上莹莹流转着瑰丽的光泽,绝不是凡俗中所能见着之物。

“这……这?”老者疑惑不解,小心翼翼用干枯的手指捻起那片小小的羽毛,对着阳光看了半天,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这是山神大人的羽毛,是大人赐给我的?”他激动地站起身,四处张望,“大人,山神大人,是您回来了吗?您回来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一阵微风吹过,残缺的神像上掉落了一缕尘埃。

“我知道您回来了,您肯定很伤心吧?”老者哽咽了起来,用劳作了一辈子粗糙的手指抹着眼泪,“不过没关系,只要您平安回来了就好,只要知道您平安回来了,我这辈子的心愿也就了了,可以放放心心地走啦。”

他匍匐在地上,弯下脊背,磕了一个又一个的头,欢喜的眼泪掉落在尘埃里。

过了许久,老者方才慢慢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的祭品。老者的收碟子的手顿了顿,发现祭拜的橘子少了两个,他不由又转过头去擦了一把鼻涕眼泪。

“大人您可能不知道,当初大家确实很是过分。不过后来,还是有好些子的人心里暗暗愧疚。最初那几年,还有好几个人和我一样悄悄时常到这里来祭拜您。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老的老,走的走。得亏我当时年纪小,方才有幸撑到了您回来的这一天。”

他一边收拾着,一边在口中唠叨,最终提着那个竹蓝,把那片小小的羽毛小心地收在怀中,脚步婆娑向着下山的路上走去。

走在山道上,身后的暝空之中,依稀传来了一句话语。

“戴着它,能够驱邪辟祟,保你此后安泰,子孙后代邪祟不侵。”

老者猛然转过身,努力睁开浑浊的双眼,想从暝空之中看见少年时代见过的那具身影。

山风阵阵,草木潇潇,破败的山神庙内寂静一片。

“诶,晓得,晓得的,山神大人赐的东西,我细细收着,以后它就是我家的传家之宝了。”

胡青站在山神庙内,看着那个蹒跚步行的背影,将手中的两个橘子递给了渡朔一枚。

“人类什么的,也不是一味的坏,倒也有许多可爱的家伙。”

渡朔的目光柔和起来,“我们年岁悠长,些许苦难却也无妨,倒是他们能够如此,十分难得。”

他回过身,向着那具神像伸出手,五指轻轻一抬,神像分崩离析,四散倒塌,露出底座之下一个小小的洞穴。

洞穴之内,窜出一小道橘红色的光芒,那道光芒一出,整间神庙刹那间莹莹生辉,光华夺目了起来。

渡朔抬手,将那抹橘光拢在手中。

“原来这底下还藏着东西,这是什么?”胡青好奇地问。

“这叫信仰之力,是我在这里担任山神数百年,一点点的积累,也不过得了这么一点点。这东西虽然收集起来十分耗时,但威力却是不小。幸好当时不曾被妙道发现。”

“人类的信仰之力?有什么作用吗?”

“它的用处有许多,但此刻对我来说只有一个用途。”渡朔抬起手指,将手指上那一抹金色涂到镇魂锁之上,坚固粗大的铁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一点点崩裂,从染上信仰之力的那处截断。

“信仰之力,破人间一切凶器。”

断裂了的镇魂锁光芒大盛,突然间开始猛烈扭动起来,腥红的铁链在渡朔的身体中进进出出,企图从新勾连,将这只妖魔锁拿。

渡朔额头青筋爆出,跪倒在了地上,他一手死死抓住那不断挣扎的铁链,用力将它们一点一点地从身体内拽出来。

“大……大人。”胡青痛苦地捂住了嘴,

眼睁睁看着那腥红色的铁链一截截的出现,就好像也穿在她的身躯上一样痛苦。红色的符文化为电流火花,狰狞叫嚣着四处流窜,打在她最敬爱的人身上,但她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渡朔双目赤红,额头冷汗直流,手掌却是极稳,毫不迟疑地把那长长的镇魂锁一节一节抽离自己的身躯。

直到锁链剩下最后一小节,他才终于脱力倒了下去,

“帮……帮我一下,阿青。”他喘息着倒在地上,手指依旧死死抓着扭动着的链条。

胡青慌忙抓住了镇魂锁,哆哆嗦嗦抖着手,突然大喊了一声,闭着眼一用力,终于把那条腥红的链条抽了出来。

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匆忙将渡朔扶起来,为他包扎肩膀上狰狞的血洞。

“不用哭,这不是好事吗?没了这道枷锁,我就自由的多了。”渡朔闭上了眼,“也终于有了战斗的能力。”

第65章

清晨, 朝阳未吐,云娘端着一筐鸡食来到院子里, 看见一个有着狐狸耳朵和尾巴的男孩哼着小调, 拿着扫把在扫着庭院中的落叶。

“三郎真是个好孩子,这么勤快啊。”云娘夸奖他。

胡三郎在看见云娘的那一瞬间, 下意识就把耳朵和尾巴收了起来。他在人间生活许久, 知道人类害怕排斥他们这些属于妖魔的特征。

“在家里的时候,三郎用最舒服的模样待着就可以了。”云娘弯下腰看着他,“厨房里有刚做好的葱油饼,三郎饿不饿, 要不要先去吃一点?”

“我不饿,我等师娘和大家一起吃。”三郎乖巧地说着,冒出毛绒绒的耳朵来讨云娘开心。

小动物们很少有这般乖巧懂事的,他们往往单纯而闹腾。这孩子的拘谨和顺从显然是在人世间锻炼出来的, 云娘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耳朵,

“葱油饼,我要,我要。”一只小山猫从梧桐树上跳下来, 绕着云娘打转, “师娘, 我可以用它们卷小鱼干吃吗?”

“知道你爱吃,准备了刚刚炸好的小鱼干呢。”

乌圆欢呼一声,撒腿往厨房跑, “三郎,锦羽,快点,跟我来。”

在他身边的地上凭空出现了一串跟随左右的小脚印。

“三郎也去吧,和乌圆他们一起去吃。”云娘对眼前明显心动却又犹豫不决的狐狸少年说。

嘭一团烟雾腾起,扫帚和落叶掉落在地上,一只小狐狸四肢并用飞快地追着山猫去了。

院子的大门吱呀一声响起,那位有着一头银色长发的少年郎君在朝阳初生的晨曦中,背着高高的柴草推开院门进来。他将后背的柴禾卸下来,那一大捆磊得比身高还高的柴禾松松地提在他手上,似乎比鸿毛还要轻便。

他看见云娘在院子里,规规矩矩地躬身持晚辈礼。

俊俏又知礼的晚辈总是让人喜欢的。云娘打量载着一身露水归来的南河,发现他的衣物落满尘土,从肩膀向脖颈延迟出一道紫红一片的可怖伤痕。